十三号前锋

作者丨姜贻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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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号无事时经常去冬秀家里玩耍，冬秀的父母开始很欢迎十三号，大家一起喝喝茶，抽抽烟,聊聊天。十三号人也很勤快，有时趁星期天就常常帮冬秀家里做煤球，他做的煤球既光滑又饱满，在地上排列得整整齐齐，像训练有素的士兵。他常常累出一身黑汗之后，便在自来水笼头下面冲洗一番，然后和冬秀的爸爸坐在坪里的丝瓜棚下喝几杯米酒，几只小鸡叽叽喳喳地追逐着，阳光从丝瓜棚上漏下来。十三号翘起二郎腿，一只脚一摆一摆，很惬意的样子。

冬秀的妈妈是个家属，没有工作，她爸爸是个老工人，挖了一世的煤，一只眼睛受了伤，像瞎了一样。她爸爸一年四季戴着一顶软沓沓的黄军帽,显得十分滑稽,他说，伍师傅，老话说艺多不压身，你看你打得一手好球，连煤都不要挖了，像我们，咳，走一世的窑。

冬秀妈妈说，哪个像你?又说，你呀，空长了一身力气，要你去打球，怕连球都摸不稳。

她爸爸嘿嘿地笑起来，说，那倒是的，不然为什么老话说喝稀饭都充不得老师傅呢?

冬秀妈妈就嗤他，你只晓得老话说老话说，那老话说铁是打出来的人是练出来的，你不晓得也去练?

她爸爸又笑起来，我这么大的年纪还去练，别人不笑死去?老话说，八十岁的老娘坐花轿--出尽洋相。两个老人你一句我一句地斗嘴，十三号和冬秀在一边笑个不停。

我们就想，十三号宁肯星期天帮别人家里做事，而且做得很愉快，也不肯回去帮老婆一把，看来他和老婆的确没什么感情。至于十三号为什么讨了一个那样的老婆，后来我们终于得到了答案。我们并没有请教王长子他们，而是无意之中听到的，那天我们几个在矿区闲荡，路过王长子宿舍，那门是关着的，却听见屋里王长子正在跟坦克说话，门是关着的，我们便好奇地尖着耳朵听他们说些什么，原来是在说十三号的婚姻，王长子说，天生的父亲以前当过一个月的保长，这是直接影响天生婚姻问题的原因，许多妹子都不敢嫁给他，没有办法，就只好讨了那么一个老婆，你想想，天生是那么好的男人，他跟她哪里谈得上有什么感情?他说，天生心里其实很苦。坦克听了只是叹气，说，老子也是因为一个远房亲戚有点问题，才回来的。我们悄悄地走开之后，也是一个个地叹气。因为我们除了叹气，也没有什么办法。

没过几天，我们经过冬秀的家门口，听见她爸爸在骂冬秀，她爸爸说，我原先还以为姓伍的没有家室，那天我问他，他说他的细伢子都有三岁了，那你还跟他耍什么耍?

冬秀是一个独女，并不怕她爸爸，声音比她爸爸的还高，耍都耍不得?又没有跟他谈爱!

她爸爸说，你们像两口子一样进进出出，别人会怎么看?

冬秀就恶起来，别人怎么看管我屁事!管你屁事?

她爸爸也吼了起来，那你今后莫带姓伍的进我的屋!

冬秀说，莫进就莫进，你还以为是个金窝银窝啊?

我们听了听，赶快走开了，我们觉得这是一个重大的不好的消息，应该马上去告诉十三号，因为我们不愿意看到十三号受冬秀爸爸的气。

我们于是在矿区四处找他，又寻到他宿舍里，但是也没找到，我们在路上碰见王长子，问他看见十三号没有，他说没看见。他问我们有什么事，我们一律摇摇脑壳说，没什么事，我们只是找他耍。后来又碰到张麻蝈，他也说没看见十三号。那天我们整整一天都在焦虑地寻找他，家属区，单人宿舍，招待所，大礼堂，商店里，但就是奇怪，偏偏找不到。这个十三号到底躲到哪里去了呢?像个矿工往井下一钻就不见了，我们可是心急如焚。

第二天，我们去球场，一眼便看见十三号在打球，我们一把拖着他往边上走，问他昨天到哪里去了。

他抹了一把汗，说在宿舍呀。

我说，那怎么没看见你。

他怔了一下，说可能我洗澡去了，你们找我有什么事?

我压低声音说，你可能有点麻烦.

他睁大眼睛说，什么麻烦?

于是我就把我们听到的事告诉他，他一听，仰起脑壳哈哈大笑起来，说冬秀爸爸也太多心了，你们说这怎么可能呢?

我们当时调皮地说，我们倒是同意.

十三号伸手轻轻地打了我们脑壳一下，你们这些调皮鬼，莫乱讲啊。

我们当然不会乱说，我们没有对任何一个人说过，我们而且警告件件也不要乱说。件件当时就发誓说，如果我乱说我就是你们的崽。我们尤其感到高兴的是，冬秀并没有因为挨了她爸爸的骂，就断绝与十三号的来往，她仍然像往常一样，和十三号在矿里来来去去。或者在一起切磋球艺，像根本就没发生过什么事情。十三号也没有害怕什么，只是不再去冬秀家了。我们想他不去还好些，至少可以省了那做煤球的几斤力气，让那个老家伙一个人累死去。

（未完待续）

（原载《大家》2002年第五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