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小说丨孤独的灯光(6)

2016-12-19 09:02:40 [来源:新湖南客户端] [责编:吴名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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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独的灯光

作者丨姜贻斌

愿每一缕阳光都赐予你幸福与安康,

成功与你同行,快乐伴你左右。

(摘自张茜茜发来的短信息)


6

张茜茜那晚上的举动,让我叹息不已。她让我产生了一种深深的同情,仅仅是同情而已。但我不会过多的与她接触,因为我既不会给她什么感情,也没有一味立竿见影的良药。

后来,张茜茜又约了我好几次,我都没有出来,我觉得与她在一起简直是太累了,便借故委婉地拒绝了她,我当然没有愚蠢地说出她在河边的事情。

有一回,她又来了电话,说她请客,只请我和那个搞网络的王先生。你们也知道,王先生我是不喜欢的,主要是那种不男不女的样子令人作呕。

我便说,算了吧?我还有事。

她却说,你跟王先生还是老乡哩,人家想跟你喝喝酒,难道说你一点面子也不给?

我想,王先生人倒是不坏,就是喜欢做女人状。但我记得第一回见面时,不论是吃饭还是唱歌时,他总是一杯一杯地跟我喝,也不失爽快。他如果改正了女人状,也算是一条汉子。

因为我推脱了多次,再拒绝她也说不过去,我沉默了一下,说,好吧,那我由来请客。又补充说,店子则你来挑,最好挑一个安静一点的店子。

张茜茜见我答应了,高兴得不了了,说,那能叫你请客呢?你能够答应来,我就非常高兴了,我一定挑一个非常安静的店子,以便说话,你就放心吧。我尊敬的胡老师,那就定好时间,六点,在张家酒店。她还特意强调,不是上次那个张家酒店,这个张家酒店是在建树路。

既然答应了人家,就按时去罢。我六点钟准时来到了建树路的张家酒店,走进去一看,他娘的,店子里哪里安静?真是人满为患呀,大厅里的桌子几乎都是满座。而且,我四处寻找,竟然连张茜茜的影子也不见,王先生呢,也没有来。

我这时倒是看到了张茜茜的堂哥,他正在忙着,没有注意到我。哦,我突然恍然大悟,其实这也是她堂哥的连锁店。哎呀,这个张茜茜怎么搞的,又叫我来我不喜欢来的地方。

我的心情一下子变得非常的糟糕,恨不得拔腿就走。但一想,何必如此呢?如果我一走,张茜茜不是更加尴尬吗?于是,便忍着性子,占领了一张桌子,抽着烟,闷闷地等着。可是,左等右等,也不见张茜茜的影子,时间已经六点半了,我于是便生气了,拿出手机打电话给她,电话倒是通了,可就是不接。这是怎么回事?这不是把我当做猴子玩吗?于是我继续打,如果她再不接,我便坚决走人。

这时,她却接了,对方的噪声很大。我烦躁地问,你为什么不接电话?

她急切说,对不起,我正在车子上,人太多了,我没听见。

我恼怒地说,你请人家的客,你自己又不准时,你到底搞些什么鬼?

她连忙抱歉地说,我马上就到,马上就到。

她还没到,王先生倒是姗姗来迟了。他冲我女人似地一笑,说,张茜茜还没到呀?我苦笑着摇了摇头。

又过了好一会,张茜茜才匆匆地赶到,她连忙说,对不起,我有事情去了,我真是太忙了。

我冷嘲热讽地说,你真是比总理还忙碌呀。

张茜茜抱歉地笑了笑,甚至有点神秘。她今天穿的是一条宽大的白色的裤子,衣服则是大红色的,还披了一条同样也很宽大的绿色的披风,鞋子却是很厚的黑色的松糕鞋。她好像为了讨好我,赶紧拿来菜牌请我点菜,我把菜牌一推,说我不点,还是王先生点吧。王先生说他不点。

我以为张茜茜自己点菜,可是她也不点,她好像突然才记起来,拍了拍脑袋,哦,还有几位朋友哩。

我不客气地说,你不是说就只有我们三个吗?

她笑着对我说,先的确是三个的,后来又约了几个。说罢,又站起来,马上往店门外走去,忽然就消失了。

她到哪里去呢?

唉,这个女人也真是的,明明说好是三个人的,为什么又要约人?这不是出尔反尔吗?王先生与我说话,我也是有一句没一句的。闹哄哄的环境让我心烦意乱,坐立不安。为时,旁边一桌的人碰杯,居然不小心把酒洒到了我的衣服上,我还没有等到他们向我道歉,便朝那一帮男女低沉地吼了起来,你们搞什么搞?

过了许久,张茜茜才气喘吁吁地提着一只白色的大塑料袋进来,小心翼翼地把它摆在桌子上,然后,一样一样地从中拿出几瓶酒和饮料来。哦,我这才明白,她是去外面的店子里买酒水去了,在这酒店里买是很贵的。所以,从这一点上就可以看出来,她的经济其实并不很宽裕,既然如此,又何必老是请客呢?

她这才坐下来点菜,点一样,便问我可不可以,我不理睬她,充耳不闻,只是埋头抽烟喝茶,她便与王先生商量,点好菜之后,她居然还交待小姐,暂时不要上菜,说客人还没有到齐。我嫌店子里面太吵闹,便走了出来透透气,她似乎生怕我走掉了,马上追了出来,乞求地说,胡老师,请再等一下,他们马上就来了,真是对不起啊。她一直陪着我站在门外面, 不断地拨打那几个人的电话。

一直快到七点钟了,才陆陆续续地来了三个人,这些人我都不认识。张茜茜顿时笑逐颜开,拍手称快地说,好好,朋友们都来齐了。然后便一一地介绍。

她首先当然免不了又将我隆重地推出,照例少不了两个非常有名。而且迅速地从挎包里摸出了四本杂志,一人一本,说,喏,这是刚刚新到的,这本杂志上有胡老师的文章呢,真是太精彩了。那些人连连说,回家一定好好的拜读。

我一脸苦笑,哎呀,这个张茜茜真是让人受不了了,何苦来哉?这家杂志看来不给她评一个铁杆读者就真他娘的没有道理了。

我马上声明说,不要听她乱说啊。

张茜茜却毫不介意,说胡老师真是太谦虚了。他们听罢,都一律意味深长地微笑着。张茜茜好像已经将我当成了她的什么人,并且高兴地对大家说,他今天批评了我哩,说我没有按时到,其实,我是去买杂志去了,这本杂志好俏的呢,一个书摊上只有一本了,我连跑了好几个书摊。

哦,我这才恍然大悟,难怪她晚来了,而且居然还对我保密。

据张茜茜介绍,其中一个是音乐家,那人的年龄起码在五十岁以上,留着长长的头发,宽脸,但我一直没看出来此人到底是男还是女。因为女人到了这个份上,由于脸庞的变形和声音的变形,就会模糊得像男人。另一个呢,是某报的老记者,满头白发,年龄大概在五十五至五十八岁之间。还有一个人是某局的一个小官吏,也快到了退休的年龄。

我真的一点情绪也没有了,尤其是令我讨厌的是,酒店里闹哄哄的,好像大家不是在吃饭,而是在进行叫喊比赛。你想说说话吧,起码要撕起嗓子喊。我因为不想喊,所以,我一直沉默不语。还有,说好三个吃饭的,现在却有了六个人,而且我又不认识。我不满地看了张茜茜一眼,这个女人总是将事情办得糟透了。

倒是其他的四个男人谈兴颇浓。那个不知是男是女的音乐家,则大言不惭地谈自己发明的树叶音乐,他说他的叶乐比谭盾的水乐不知动听了多少倍,并且毫不留情地将那个谭盾狠狠地臭了一回。我不知道远在美国的谭盾此刻是否大打喷嚏?

老记者呢?则慢条斯理口若悬河地说,他这一辈子呀,没有白做,他上了多少多少的头版头条,另外呢,他带的徒弟们一共上了多少多少的头版头条。还说,他去年就上了多少头版头条。

那个小官吏有了一把年龄,大概也没有能够升迁的机会了,便不谈官场上的事情了,他侃侃而谈的是麻将,说他这一向的手气如何如何的好,一连出现过几个大方子,青一色,七小对,碰碰胡,总而言之,收获不小。

王先生本来也不想说话的,因为他的女声说起来很吃力,别人也不一定听得清楚,后来见他们滔滔不绝,也就憋不住了,将酒杯一放,大谈特谈他的网络,他牛皮哄哄地说,请在坐的各位相信他,他要不了多久,就会占领全省的网络。

这根本就不是说话的地方,但是他们偏偏要说,好像不说,就会白白地失去了一个极好的机会。因为环境过于嘈杂,所以,他们说话需要太费力气,不撕着嗓子叫,人家就很有可能听不清楚。所以,每人的脸上涨得通红,激动不已。

谁知吃到半路上,又突然冲来了背着挎包的一男一女,于是又摆椅子和餐具,我暗暗地叫苦不迭,这个张茜茜哪里是叫我和王先生吃饭啊,她简直恨不得想把全城里的人全部叫来。张茜茜于是又不厌其烦地一一地介绍了一遍,然后,又变魔术似地突然从挎包里面拿出两本杂志送给他们,强调说,这杂志上有胡老师的精彩文章。我这才知道,这刚来的两个男女是某个很不景气的电视台的,他俩在这张桌子上算是最年轻的了,三十五六岁的样子,一坐下来,连连抱歉地说,对不起,叫各位久等了。

他俩刚一坐下来,喝了两口酒,见那四位在大吹特吹,也便跟着吹了起来,说他们刚才还跟宋祖英和刘欢通了电话,他们去北京时,都在宋祖英的家里刘欢的家里张也的家里李谷一的家里冯巩的家里吃过饭。他们各吹各的,你吹了一阵,我再接着吹。那个瘦得一塌糊涂的女人还毫不客气地把激动的口水,喷到了我的脸上。

依我看,张茜茜是最忠实的听众,她一直兴致勃勃地专注地听着,连眼睛也不眨一下,生怕漏掉了一个字。她似乎非常满意这种局面,她吃得很少,手只是拿着筷子不夹菜,她好像不是来请客吃饭的,而是来听朋友们吹牛皮似的。当然罗,在别人说话的间歇时,她便趁机亲自一一给大家倒茶斟酒,还给我夹菜,并不时地说,你们说呀,说呀,好有意思的啊。

我暗暗地想,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呢?也许,正是这种热闹的场合,能够使她暂时地忘记了寂寞,忘记了孤独,忘记了忧愁。她的眼睛闪闪发光,不时发出一声声惊叹,而且一动不动地盯着那些吹牛皮的男女。但在换一个人吹牛的短暂的间隙之中,她没有忘记迅速地看我一眼,好像在暗暗地观察着我的情绪。

我已经烦不胜烦了,早就打定主意走人了,我不愿意再呆在这闹哄哄的环境之中,不愿意看着眼前这些牛皮兮兮的男女。但我知道,我如果说走,张茜茜是很掉面子的(我怎么也喜欢讲“面子”这个词了?),再怎么说,她并无恶意吧。

这时,转机终于出现了,那两个电视台的男女匆匆地吃罢饭,说,他们还有急事,一定要赶紧回去,然后抱歉地给每人打招呼,说罢,提着挎包就像风一样地离开了。

于是,我也紧跟着站了起来,趁机说,对不起,我也有点急事。张茜茜赶紧扯着我的手,欲劝我留下,我却甩开她的手,像一只见了猎狗的兔子似的,便赶紧溜了出来。

我不知道他们会吹到什么时候,这当然不管我的什么鸟事了,反正我已经脱离了苦海。可是,我还没有到家,就接到了张茜茜的电话,她幽幽地说,胡老师啊,今天真是对不起你,我让你不高兴了。

我冷漠地说,不,哈哈,我很高兴。

便立即断了电话。

(未完待续)


(原载《人民文学》2003年8 月号,北京文学《中篇小说月报》9期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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