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家陈和西油画作品）

叶梦：巫与女人

亦 风

印象中，一直觉得叶梦是个比较特别的女人，普通女人对家都有一种本能的亲近，叶梦却宣称“我不是一只恋巢的鸟”;女孩子都曾经做过“白马王子的梦，叶梦却在很长一段时间疏远、拒绝乃至恐惧着“另一半”。当“风里的女人”走到陌生的城市、陌生的街道，“夜风撩起她黑色的长裙，哗啦啦黑旗一样飘忽，发出声声凄厉。长发如风中野草。人们难免发出疑问：“谁知道她是不是一个女巫?”

直到有一天，我读到她的关于生命的“创造系列”散文，特别是其中一篇《奶牛的情绪》：

“给儿子哺乳的十个月，我不无耐心地喝下足够的汤汁，保持足够的睡眠和平和的情绪。我像一架造奶的机器，每天准时造出洁白的奶汁来。哺乳期的我，思维和想像的翅膀紧紧地收敛起来，我跳出肉体的自我，站在精神的云空，远远地注视：我活脱脱像一头温情的高产的奶牛，平和地关在充溢着草料芳香的牛栏里，让小牛儿悠闲地叼着奶头，完全沉浸在一片母性的遐想里。”

我读过之后，竟有一种深深的感动。原来女人身上的“兽性”，竟是如此的动人。通常，我们把那些不通人性、野蛮残暴的男人称作“野兽”，乃至“禽兽不如”，这里强调的是作为雄性的男人身上的动物的野性、攻击性、侵略性，而女人，却更多地秉承了动物身上与生俱来的“母性”，所谓舐犊情深正是如此。

叶梦被人称作“潇湘巫女”，也许女人本来就近巫，它同样更多地体现了女人身上的“物性”、“自然性”。男人近神，神创造世界，所以高踞于世界之上，拥有征服世界、改造世界的巨大力量;而巫，则更多地体现为亲近自然、回归自然，，与自然息息相通。原始巫术，正是借助于人与物的神秘感应、互渗，而使人与世界之间有了一种沟通。

评论者说叶梦“以其极细腻极敏感的女性直觉，以其对天地人的巫性感悟力，表现一个女人对世界的认识，表现一个女人丰富独特的生命季节，也许正是基于这一点，叶梦在月亏月圆中感受着大地的脉动、生命的潮汐;夜里像一株“活泼泼的青藤，每一根枝条每一叶片统统变成高灵敏的天线”收集着来自天界的信息;像“风中羽毛”在幻觉中飘进另一个世界……于是，有了一份超出常人(特别是男人)的感悟。

叶梦最近出的一本散文集《遍地巫风》，将其巫性感悟力由自我转向芸芸众生，在超越传统的女性化散文的同时，又使我们看到了一双真正地属于女人的眼睛：“三里桥一条街”上曾喜娘、收骇婆婆、施老板、攕匠与哑妻、麻石街的西施……给人的震撼并不在于思想，而就在人的生命本身。“西湖调里”的异秉女子。没学过医却能看病 ，不会写字却能处方，以其敏锐的感觉和超常的观察力，像巫婆，像预言家，洞悉着人们的过去与未来。我总怀疑，叶梦是否就是这一样一个“异秉女子”。

作为男人，特别是喜欢舞文弄墨的男人，读叶梦，时时无不沮丧地感到：文学，有时并不一定需要男人的孜孜以求也藉以自傲的所谓伟大而深刻的思想，其实，文学就是女人。

（原载《三湘都市报》1998年3月1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