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论丨荒林:《遍地巫风》与女性的视界

2016-12-17 20:46:13 [来源:新湖南客户端] [责编:吴名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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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家陈和西油画作品)


《遍地巫风》与女性的视界

作者丨荒林


叶梦您好!

《遍地巫风》收读,里面的内容与封面的设计,有种“巫风”吹人效果。我想起了在湖南邵阳度过的童年时光,方言和城池中鲜活的面孔,—一回到眼前。晚上连续梦见一些可怕可怖的场景,里面活动着一些消逝和遗忘了的人。我曾经企图回避和拒绝的“深渊”,在您的文学中闪烁着迷人色彩——生命被肉身逃跑着装做看不见的东西,您的散文却抓住不放。

或许您仍在寻根,与“寻根文学”有割不断的血缘,把笔深人历史与故去的事、民间的生活,等等。不过,与其说您在做文化寻根,不如说是生命寻根——您抓住的并不是过去,不是“历史的”由此及彼或由彼至此的根脉,您喜欢“吹巫风”,风撩开的是活生生每日的真生命真生存状态。

这就是您想知道的,我对《遍地巫风》的第一阅读感受。由此我想到“女性的视界”这么一个“性别”词汇。我以为我读您的散文,您写散文的过程,都在提示着“女性视界”的独特性存在。

由于从来不曾进人“主流”言说,女性已经隐形地生长了、习惯了自己的“边缘”“飞地”言说。她们在高楼之下的一块小坪地,三五偶尔相聚,叽叽喳喳,声形俱拟,自由而夸张,这正如她们在乡村,农活之隙或家务之余,串门聊闲,交头接耳,神秘兮兮。不需要广播、电视、报纸之类传媒,谣言以风速流传。这就是她们的、女性的方式。生命既鲜活又神秘,女性的方式与女性的生命,均使人既不能遗忘又不敢正视——除非由女作家,女性自己的代言人传达。而女性读者,自然是女性方式女作家的心领神会——我想也许不能言的、难言的生命神秘,正是她们“声形”形象语言所要表达的内容。如果一位女艺术家再现了“女性的视界”,难道批评家还要求她更多么?

“女性的视界”是呈现的而不是判断的,这使它区别于男性视野的“宏观”、“逻辑”、“道德感”及“历史评介”,不像男性视野那么挑剔和自以为是,它似乎以其“私人性”、“隐蔽性”、“非正式性”让人怀疑又使人将信将疑,它断断续续连连绵绵将竭将继,这一切在您的散文中,有如“女性大会面”,生命浆汁酸甜苦辣涩左右碰头。读您的散文,我用自己的口舌而不借用调味品。您对于评介事物也许不无兴趣,却常就事论事,没有“一律”和“同一律”规则,这就显得平等。(我们在许多阅读活动中,难道能够与写作主体、言说主体平等么?在一切“训诫”、“道德”面前,女性阅读就是“被书写”。)您喜欢呈现生活本相、人性真相。让读者自己看见、言说。比如《白案师》写那位儒雅的高个子白案师如何做得一手漂亮吸引人的馒头包子,如何让孩子的你惊讶“那双砍馒头的手居然会砍人”,人性的双面不着一字却真得吓人。

用“真得吓人”来评说您的“女性的视界”散文,应该不过分。真的女性的视界、真的湘楚的人情、真的湖南方言再现一“三真”的水乳交融结合,“巫味”便十足。从主流和传统价值来看,凡爱表达、善表达反抗情绪、异常意愿的女子,就可能被命名为“巫女”。(此前您已被称为“潇湘巫女”了。)您在《遍地巫风》中表现的“巫”其实有几方面,一是“女性的视界”决定了您观物察人的“真觉性”、“神秘性”,您的人物不是行为古怪便是言语非常,如庙里的满老倌、收骇的婆婆、颤婆婆、哑妻之类;二是“女性的视界”使您对超常女人别有一种关注,散文以夸张和自由的语言来抒写女性形象,塑造真“巫”女,传达不能受压抑的生命之声,如《西湘调里的女人》、《流转的巫风)竟尽情描述世俗对于超异女子的接受和敬畏,写出湘楚人情之真——如果不是妄来之笔的话,我想说,“女性处境”本也是湘楚文化在大中原文化背景中的隐喻,民间流传“湖南人爱造反”,“造反”即是反对“主流”、即是为了挤身“主流”?

如果不是您真正“女性的视界”必有的女性认识和领悟,颤婆婆身上倔强的“反抗”精神,有可能流于猎奇的怪异游戏——在每一次“私人的”、每一场“神秘的”事件场景中,您恰如其份的精神开掘,把女性的不能受压抑与湘楚人性紧紧联系,深化了散文主题。一定有不少读者热衷于您的散文题材。正如水远有猎奇的目光注视女性的言行——我却希望他们有热情发现背面的隐藏、真正的可贵来。将“女性的视界”与“地域的视界”无意中毗联,却揭示出女性写作超越的本质,《遍地巫风》深化了您散文关注生命的一贯主题,在题材上则大有拓展。

最后谈到湖南方言——我略通邵阳、长沙、宁乡等地方言,在湖南可谓“十里不同言”,这“言”中确乎包含了真正的、不同区域的民间经验和生命认识。我以为您的散文不是为方言而方言,做到了发现和激活民间话语,在场景和人物表现上,方言成为真正血肉。《收骇婆婆》,“收骇”两字的“巫性”即完全保留在方言中——而您在塑造具有“巫女”意味的婆婆形象时,充分展开了方言所含孕的楚文化神秘成份,婆婆言行举止的描写,也即是“收骇”、楚人对于生死肉灵关系认识的阐释。“她眯着眼,抹着抹着,口中念念有词,突然地大喊:泼瑟——泼瑟。”“泼瑟”两字读音很神秘,真乃“巫风”“巫气”透人。我十分敬畏湖南方言、记得大学时读《离骚》,古典文学老师说,用长沙话朗诵句句压韵,结果荡气回肠的情意使人不敢再读。如果您一直用湖南方言写“潇湘巫女”,是不是有一天我也要害怕看见“真”湖南人的面貌了呢?

此致

敬意!


荒  林

1997.5 10于福州


荒林,本名刘群伟,澳门大学博士、博士后,澳门科技大学国际学院副教授,德国汤若望科学与艺术促进会副主席,中国著名女性主义学者。主要作品有 《日常生活价值重构——中国女性主义文学思潮研究》《艺术之魅—荒林艺术评论集》《 北京,仁慈的城》《 中国女性主义》《中国女性文学读本》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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