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小说丨孤独的灯光(1)

2016-12-15 10:06:44 [来源:新湖南客户端] [责编:吴名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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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独的灯光

作者丨姜贻斌


送你一盘鸭,吃了会想家。

还有一碟菜,天天有人爱。

配上一碗汤,一生都健康。

再来一杯酒,爱情会长久。

加上一碗饭,恋人永相伴。

(摘自张茜茜发来的短信息)


1

我将要说的这个故事,你也许会非常的感兴趣,也许,不会感兴趣,这都没有关系。

你肯定没有听说过张茜茜这个女人吧?这当然不怪你。因为我以前也不知道。但后来,我差点就跟她成了情人关系——如果我的立场不坚定的话。

情人是一件叫人既幸福又拖泥带水的事情,一般是要死要活地相爱了一段时间,闹到最后,则不欢而散。

我当然想有一个情人,既幸福而又不拖泥带水,但这是不可能的。我早就知道,上帝是一个爱开玩笑的老家伙,他既然给了你幸福,那一定还会赐予你痛苦的。所以,我时时地防备着与女人打交道时,不得有防线上的溃堤。

冬季的某一天晚上,我的一个远房亲戚突然叫我吃饭,并说有一位女士认识你。他说到一位女士这四个字时,哈哈大笑起来,好像他知道我跟这位女士有什么暧昧关系似的。我与这个远房亲戚的交道并不多,他年纪比我小几岁,但他像游击队员一样,几年前还在这个城市里,突然又从这个城市里消失了,再没有了联系。而现在,他又突然出现了。

于是,我赶了过去,我的亲戚便将在坐的人一一给我介绍,这位戴眼镜的先生是谁谁谁,这位穿绿色毛衣的女士是谁谁谁……当介绍到坐在我对面的一位女人时,那个女人则大大方方地自我介绍起来,说她叫张茜茜,并说好些年之前在某某地方见过我一面,说她一直记得的,而我肯定不记得了。

我看了看张茜茜,头脑里的确没有印象了,便抱歉地笑了笑,哦哦。

张茜茜大约四十多岁——而且在坐的三个女人都是四十多岁了,徐娘半老了——唯有这个张茜茜虽然也皱纹满面,便毕竟因为年轻时的漂亮,仍然在顽强地做着最后的挣扎,所以,她比那两个女人至少要经看一些。她的头发蓬松,眼睛很大,眉毛浓黑,嘴唇尚有点性感。她穿一件很宽大的红毛线衣,而裤子是一条果绿色的类似灯笼裤的那种。

很像一个曾经漂亮过的印度女人。

我笑着对她说,你的眉头中间如果生了一粒黑痣,那活脱脱就是一个印度女人了。

张茜茜听了非常高兴,便举杯向我敬酒,说,我尊敬的胡老师,我很珍惜这个宝贵的时间。

我以为她是在调侃,便也说,我也是。

看来她很能喝酒,竟然一连敬了我六杯,博得满座喝采。我一再声明我不胜酒力的,她却说,胡老师你瞒不了我的。她朝我的亲戚笑了笑,满脸的兴奋和激动。

她而且是唯一抽烟的女人,这倒是引起了我的好感,我喜欢年轻的抽烟的女人,我并不在乎她是否将烟雾吞进了肺部打个转再吐出来,而是在乎她抽烟的姿势。女人抽烟的姿势显得很优雅,而且悠闲。张茜茜虽然不再年轻了,但她抽烟的姿势同样具有欣赏的价值,她打着兰花指,淡蓝色的烟雾徐徐从嘴里吐出来,然后,将烟灰轻巧地往烟灰缸里一弹。

我喝了很多的酒,但还不至于醉。我的酒量一般人是难以胜过我的。说说笑笑吃罢饭之后,张茜茜便叫服务小姐将一些剩菜残饭打包,居然打了四个包,然后统在一只很大的黑色的塑料袋子里。我想,这个张茜茜肯定喂了宠物狗的,而且不是一只。

这时,大家闹着要去唱歌,我就说我不去了,因为我实在不知道唱,而且也不喜欢那种闹哄哄的气氛。大家却不放过我,说那不行,机会难得。

张茜茜尤其反对,好像生怕我离开了,便急忙说,我尊敬的胡老师,你看这么多的朋友请你,你也总要给点面子吧?

我见她当众这么说,便知道再推脱就不够意思了,终于拗不过大家,也就跟着去了。

我们那晚上是去了一个叫朝天吼的歌厅。在包厢里,张茜茜一个一口我尊敬的胡老师,而且在她唱歌之前,一定要郑重地说,今天和胡老师以及这么多的朋友在一起,我感到万分的高兴,现在特献上一首《无言的爱》。

她的嗓子曾经肯定是不错的,但现在肯定是不行了,如果说她的嗓子像破砂罐,那又肯定有点贬低了她。尤其是往高音唱,她便轻巧地虚晃过去了,像省略号一样。但我要承认的是,她唱得很认真,很投入,还不时地配以动作,很像那么一回事。但这个女人一口一个地叫我尊敬的胡老师,我便暗暗地觉得这个女人是不是有点毛病?说出来的话,总是那样的煞有介事,是不是有点过分认真了?

她每唱罢一首歌,便拍拍胸部,谦虚地说,唱得不好,唱得不好。然后将话筒递给我,请我唱。我说我真不会唱。但她似乎很照顾我的情绪,见我硬是不唱歌,便总是敬啤酒,而且一杯一口。又郑重其事地说,尊敬的胡老师,我的确珍惜这个宝贵的机会。

于是,我心里开始在拒绝这个女人了,不想再理睬这个女人,对于她所说的话,有时故意装着没听见。但她却并不计较,反而热情有加,不时地邀请我跳舞。我说我不跳,她便站在我的面前不坐下,于是,我只好站起来,很勉强地与她跳。我发现,其他的男人邀请她跳,她总是将身体隔得远远的,好像要避什么嫌似的,而跟我跳,则紧紧地搂住我,尤其是扶着我腰部的那只手,手指头还在不断地轻轻地抠着我,好像在给我什么暗示。而眼睛呢,多情地一直盯着我,一点也不怕人家说。我当然拒绝她的目光,把眼睛左盼右顾的,一直也没有与她对视过一眼。她的心理承受力却无比的坚强,居然没有流露出一丝的失望,好像愿意跟我一直跳下去,甚至跳到天亮。若是一首歌唱完了,她还要埋怨似地说,怎么这样短啊?好像很不过瘾似的。

她一直坐在我的身边,她的挎包和那四个饭盒就坐在她的身边。那晚上,她居然小声而认真地对我说,尊敬的胡老师,请你一定要将我看成一个中性人,这样,我们之间的来往才可能长久。

我笑着答应她说,好,我会把你看成一个中性人的。我心里则在嘀咕,你哪怕就是叫我将你看成一个男人,我都会毫不犹豫地答应的。我当然没有把这话说出来,我还得顾及人家的自尊心。

一起来的有个姓王的小老板,就是戴眼镜的那个,好像是搞网络的吧,人长得极瘦小,皮肤白净,一边唱,一边则像女人一样地十分夸张地跳着,扬眉鼓眼,摆腰扭臀,令人肉麻死了。我尽量不去看,只是低头喝酒。

包厢里充斥着音乐声歌声叫声笑声掌声,我的心脏好像马上就要爆炸了,我后悔来这里。我而且对我的亲戚说了好几次,说我要走了。张茜茜在一边听见了,却坚决不让我走。她说,胡老师,大家难得一聚呢。

我的亲戚笑逐颜开地说,你要走我没有意见,只要张女士愿意让你走你就走。

张茜茜举着酒杯说,我当然不愿意让胡老师走的。

我只好硬着头皮说不走。

张茜茜见我不走了,非常高兴,说,谢谢胡老师,这杯酒我敬你,你可以不喝。然后将啤酒一饮而尽,丝毫也不担心她发胖的身躯更加地胖起来。

她似乎很喜欢这种热闹的场面。

我在饭桌上曾经结识过许多的男女,一般都是过去了就过去了,不再有什么联系了,也不再记起了。我们的记忆在这个喧嚣的时代,已受到了严重的挑战,并且渐渐地失去了它的功能。即使是我的这个远房亲戚,他如果没有跟我联系,我也会将他淡忘的。那么,我认为这个张茜茜也毫无疑问地是属于此类人物,用不着几天,便会将她彻底地忘记。

那天晚上唱罢歌之后,各自便回家了。临分手时,张茜茜问我要电话号码,家里的和手机的都要。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告诉了她。

(未完待续)


(原载《人民文学》2003年8 月号,北京文学《中篇小说月报》9期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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