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土的背景丨李老师

2016-12-13 12:53:21 [来源:新湖南客户端] [责编:吴名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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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片由作者提供)


李老师

文丨叶梦


1960年,我从三里桥小学转到汽车路小学35班上三年级,李庆仙老师是我的语文老师兼班主任。她是一个梳着两条长辫子的年轻的女老师,爱好文学。她喜欢笑,一笑起来就很灿烂,圆脸上的两只大眼睛都弯成月牙似的。

那是一个经济特别困难的年代,吃不饱饭,我的外婆还患了水肿病。学校的纪律很差。老师也没有太多精神教课。在物质匮乏的年代,我们意外得到了无价的精神的食粮。李庆仙老师总是精神抖擞,她擅自在我们班上开了文学欣赏课。她给我们朗读长篇小说《青春之歌》《林海雪原》《野火春风斗古城》。我们在她的甜美的磁性的声音和富有感情色彩的诵读中间,不知不觉地受到了文学的感染。但是,当读到有的章节的时候,李老师就很温柔地耐心地还有点无奈地说:“孩子们,现在你们还小,这一段,我就不读了,你们以后长大了自己去看吧!”

我从小就是一个好奇的孩子,我等不及长大,我现在就想知道孩子们不能看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好在,我家里就有这部长篇小说,我回家翻到李老师不说的章节,哦!原来是写谈恋爱的呀!因为这个原因,我就习惯了自己阅读长篇小说。老师讲过的几部长篇小说,我自己又读了一遍,是老师的引诱使我有了阅读的习惯和审美的情趣。

文学的营养就这样一点一点地滋润着我们缺乏营养的身体和心灵。现在,我的记忆里关于这些长篇小说的很多章节,都是和李老师的声情并茂的诵读联系在一起的。特别是在读《青春之歌》开头林道静独自北上在火车上细腻描写的一大段,李老师的声音至今还在耳边,一个9岁孩子的记忆被延长了43年还是那么鲜嫩如初。

文学就是这样地慢慢地渗透,潜移默化地改变了一个孩子前途,影响到她的一生。我当时心里就发下了一个宏愿:我长大后,就当一个作家。一切有意识的文学准备就这样开始积累。我当时就因为小说的启发,对客观世界的一切变化特别敏感,也留意日月星辰的变化。益阳的资江河是一条美丽的江河。黄昏的资水河在落日的余晖的映照下,满江的流金溢彩,碧绿的江水变得色彩浓重起来,我常常就被这些发现而激动。

以后,要是读到长篇小说中的景物描写,我就不知天高地厚地在心里说:“这样的描写,我也能,太容易了。”

刚刚上三年级的小学生,我们在李老师的指导下开始学写作文了。按照当时的教学要求,李老师也给刚刚学写作文而不得要领的我们写了一篇范文。李老师怕我们这些粗心的孩子不记得范文,还把范文的所有关键词都写在黑板上了,写了满满一黑板。我没有听李老师的话,完全舍弃黑板的所有词汇,自作主张地另搞一套,只是最后用了黑板上的一个词汇——“场面”。我开始以为李老师会批评我,没有想到,她竟然给我的作文满篇都打了红圈圈。

四年级时我又转到另外两所学校读了一年,李老师只教了我一年(1960年9月——1961年7月),但是,就是这可贵的一年,我就这样完成了文学的启蒙和作文的基本训练, 我就这样爱上了文学,并且成为后半生的一个职业。

一个老师的文学的禀赋以及对与学生的爱,就这样滋养了我的心灵。

听说李老师在结婚后调到东北长春工作。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向曾经在同一所小学教过书的易坤老师打听李老师的下落,我这才知道她也调到了长沙,在铁道学院图书馆工作。我在湖南日报工作期间曾经和她通过电话,但一直没有见过面。四十多年了,李老师的声音还是那么年轻,和保留在我心中的形象吻合。同在一个城市的一南一北,却没有机缘见面。我其实是愿意让年轻漂亮的李老师的形象永远保留在我的心中,故没有特意寻到府上以求一见。后来,李老师退休,我就没有她的电话了,于是,这样的记忆,就一直延续到2003年国庆节的前一天,我在写本文的时候,我需要一张李老师年轻时代的照片,只好通过铁道学院的有关部门寻找到了她家的电话。没有想到,她还记得我当年的小模样和特征,也没有想到,她还珍藏着我们班和她在一起的集体照片。

一个延续了42年的记忆于是开始和现实吻合。我们见面了。当我把洁白的百合花火红的玫瑰花束献给她的时候,我又看到了那个在42年前的灿烂的笑。李老师还是原来的模样,不过只是头发白了,脸上有了一点皱纹而已。在她的精神上,依旧不像一个老太太。即使形象像一个老太太,也是一个活泼的老太太。

我终于看到了那张珍贵的照片,没有想到会保存得这么好。42年前的照片,竟然一点都没有发黄,还特别清晰。漂亮的李老师就坐在我们51个孩子中间。她的长辫子尖左右相交用两个蝴蝶结绾在肩部,左边还夹着一个用珠子串成的发夹。她的神态是那样安详那样满足。你看,这是六一儿童节后,我们全班都加入了少先队,是一个红领巾班;还被评为全市的优秀班级和全市的优秀少先队中队。我估计李老师就是为了这样一个有意义的事情,让我们全班同学照了一张集体相。我们班得的8张奖状由前排的同学掂着。李老师是一个有心的老师,要不然,在一个特殊困难的年代,谁会让一个不是毕业班的三年级的小学生去照相馆拍一张集体照片呢?你看,前排的男孩都是赤脚。背景是照相馆画的风景景片,两边有帷幕,背景上写着:“幸福的童年 1961年6月6日”,也只有在看这张老照片的时候,我才真正理解了“幸福”两个字的甘醇而绵长的味道。

当时照相的场景我一点也不记得了,站在后排右起第4人的是我,那个10岁的小女孩,圆脸、浓眉大眼,很稚气但又很作古正经的样子,谁知道她正做着一个作家的梦呢!照片里的同学除了前排左一的好友蔡丽卿,其余的我一个也不记得了。后来,我在图片社翻拍照片的时候,我在电脑上看到的放大了若干倍的老照片,没有想到,记忆就开始显影,一个个熟悉的名字就从我的心里冒了出来。我旁边的是李雪兰,雪兰子,她和我要好(现在在株洲工作)。最右边的是汤志强,他后来和我一直同学到初中(他现在长沙赤岗冲的一个工厂工作)。还有夏聿华、聂慧芳、杨丹翔、崔凤仙、王三一、田放华、黄国保、李万贤、周国民……我竟然一下子就记起了十多个同学的名字。

老照片帮助我记忆复原,它也是我们师生人生最美好的回忆的见证。

我想:当年李老师把这张照片从益阳带到了长春,又从长春带到了长沙,保存了42年,还保存得这么好!是李老师用她的爱心保存了我们花朵般的童年。我在送给李老师的书里写着:是您开启了我的灵感和智慧之门,谢谢您给我的文学启蒙,永远也忘不了您!

2003年10月1日于岳麓山下麓荫园


(2003年10月8日发表于“远景出版网”《叶梦专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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