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翔的姿势
作者丨姜贻斌
7
你没事吧?
没事，哥。
你要忍着。
我忍，哥。
在我的肚子还不太显形时，我曾经去看过哥哥一回。那天走进修理厂，却没见到哥哥。只有小中一个人在修车。陈师傅和方块字不知道哪里去了，也许是外出给人修车去了吧?有些车坏在了路上，便来电话叫人赶过去修理。伍老板那天也出人意料地没有出现。
小中自从上次发了我一通脾气之后，再也没叫我去玩了，我知道关于手机的事情已经深深地伤害了他，还有我胸前挂着的那个小坠子。但他不知道我早已离开了香香足浴房，也不知道我的肚子里已经有了别人的血肉。我和哥哥早已说好了的，绝对不能让修理厂的任何人知道。
因为像我这样的一个女人已经无法面对小中。
小中现在对我的态度不冷也不热，看我时，眼神里有了一丝冷嘲。我觉得这样更好，我这样的女人已经不值得他付出更多的感情了，就让他死了心吧，不能再让他对我存在着丝毫的幻想了。
我问小中，我哥哥呢?
小中钻在车子底下说，刚才还在这里的呀，是不是上厕所了?
我便等了等，还是没见哥哥进来，就觉得奇怪，修车他到哪里去了呢?小中在咣当咣当地修着车，声音在厂房里嗡嗡地回响。于是我走出来，四处望望，没见到哥哥。修理厂有扇后门，我就从那扇后门走了出去，那里是一块不大的空坪，坪里丢着乱七八糟的杂物，什么破轮胎破鞋子啦，废弃的车盖车门啦，锈迹斑斑，杂草丛生。
我终于看见了哥哥。
只见哥哥蹲在地上，双手捂着脸。他的头深深地勾着，像一个断掉的瓜。他背后面的衣服上，有一块特别醒目的油污，那形状，好像一条被水淋透的狗。我轻轻地走过去，站在他身边，他也许是太专注了，根本就没有发觉有人来了，双肩耸动着，好像是在哭泣。
我叫道，哥哥。
哥哥惊慌地松开手，转过头来仰看我，哎呀，他居然一脸湿亮的泪水。
我焦急地问，哥哥，出什么事了?
哥哥赶紧把泪水擦了擦，擦得一脸油污，站起来，突然像变脸似的，嘴巴一咧，无声地笑了起来，说，没什么事啊。
我说，哥哥，你哄我，没事你怎么哭呢?是不是奶奶的病又复发了?我从挎包里拿出纸巾递给他，说，再擦擦，像个大花脸哩。
哥哥用纸巾把脸迅速地擦了几下，还是没有擦干净，我又拿出纸巾给他擦了擦。哥哥也没说到底是不是因为奶奶的病，看来他不愿意说流泪的原由，只说，咦，你怎么来了?
我说，我来看看你。
哥哥轻轻地哦了一声，又擦了擦脸，似乎要将泪痕彻底地抹去，说，我修车去了。然后朝我的肚子看了一眼，犹豫地说，你最好还是不要来了。
我朝修理厂指了指说，他们知道吗?
不知道，我哥哥说。
然后，我跟着他进了修理厂。
这时，小中从车子底下爬出来了，一脸油污地笑着对我哥哥说，喂，桂明，你是去北京上厕所了啊?我哥哥淡淡地笑了笑，没说话。
小中轻轻地对我哥哥喂了一声，说没多少事了，你把车子擦擦吧，我去一下网吧。他朝隔壁一指。
哥哥点点头，便开始擦车。我看哥哥在忙着，就说我走了。
哥哥赶紧送我出来，叮嘱说，妹妹，有什么事情，你一定要忍着。他指了指我的胸部，又指了指他的胸部，说有什么想不通的，就看看它吧。他指的是挂在胸部上的小坠子。
我点点头，看着哥哥进去之后，我并没有立即回去，而是悄悄地走进了隔壁的网吧，我找到了小中，问我哥哥到底怎么啦?我没说我哥哥躲在后面坪里哭。
小中在网上跟人打牌，想了想，说，哦，厂里丢了一把扳手，伍老板硬说是你哥哥拿走了，你哥哥说他没拿，伍老板却说肯定是他拿了，叫他赔，还威胁说，不赔就走人。
我气愤地问，那不是冤枉我哥哥吗?我哥哥根本就不是这号人。
小中一边出牌一边说，我们也知道是冤枉的，但也不好站出来替你哥哥说话，你是知道伍老板那个人的，历来蛮不讲理，哼。
我说，我哥哥呢?他赔了吗?
小中低声地说，赔了。
我忘记了这是地方，大声地说，赔了那不就是等于承认他拿了吗?我的声音很大，除了小中没有看我，网吧里的人都将惊讶的目光投向我。
我一腔怒火地跑出来，又回到修理厂，我哥哥正蹲在地上拿着一把崭新的扳手发呆，我把哥哥拉起来，说，哥哥，我有话对你说。
哥哥说，你说呀。
我怒火万丈地说，哥哥，你没拿扳手你为什么要赔?你哪里这样蠢呀?
哥哥先是一惊，然后激动起来了，站起来说，妹妹，你以为我蠢吗?你以为我不生气吗?我恨不得杀了这个狗娘养的家伙哩，可是，我不值啊，我如果不赔，他就会赶我走的，我吃一点小亏没什么。
我说，走就走，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到哪里不是卖力气?长沙这么大，又不是只有他这一家修理厂。
哥哥搓动着双手，说，妹妹，你不要太幼稚了，现在找个事做不容易啊，你不知道，每天来我们这里找事做的不知道有多少，你说得也对，我是可以走，也可以去别的地方找事做，可是，如果万一没找到呢?如果有几天没找到事做呢?不是少挣了钱吗?你想想奶奶吧，想想她老人家的病吧，你就会像我一样想通了，没什么想不通的了。
我觉得哥哥的话也不无道理，就像我吧，没结婚就替杨欣生崽，这种事情摊在谁的头上谁又想得通呢?可是，我不是也想通了吗?如果想不通，我会让肚子里的这团血肉渐渐地大起来吗?
哥哥看着我，说，妹妹，你要好好的啊，你也用不着担心哥哥。又说，伍老板最近老是说怎么好久没见你来了，我就说你太忙了。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