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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没事吧?

没事，哥。

你要忍着。

我忍，哥。

李娜娜上次被打之后，没法在香香足浴再呆下去了，张老板也劝她离开，说是担心那些小混混以后看到她不顺眼再次闹事。所以，李娜娜出了院就离开了。是我送她走的，当时两人都很伤感，她对我说，桂红呀，如果你还想在这里做下去，你一定要忍着啊，不要像我这样吃了大亏，要吸取我的教训，我们的命也是命啊。我问她是否到别的地方去，她没有回答，好像是没听见。我说，你一定要与我联系。她含着泪水点了点头。

李娜娜走了之后，其实再也没有跟我联系了，我不知道她是否还在这个城市。我打她的手机，已是空号。我不知道她漂流到了何处。我们这些人，就像天空中斑斑点点的星星，撒落在这个城市的各个角落里，看似很是热闹，其实是非常孤单的。

现在，跟我最要好的算是欧阳明花了。她跟我是老乡，长得胖乎乎的。欧阳明花早就跟上了一个小混混，那个小混混很有点手段，开始对她不错，还送她手机，经常请她宵夜，后来就突然变了，竟然厚着脸皮问她要钱花了。我们都知道了她的事，劝她离开那个小混混，可是她忧虑地说，她怎么不想离开呢?可是她害怕挨打呀，她说那个家伙现在紧紧地缠着她不放，把她当成了一棵摇钱树，说如果不给钱，就要把她丢到湘江去。她说她不想死啊，她的父母还盼望着她寄钱回家哩，她的两个弟弟还在读书哩。

我怪怨她太不慎重了，怎么交了这么一个流氓呢?我虽然跟杨欣还是刚刚开始来往，但我还是情不自禁地对她说了，言语之中，不由地流露出了一丝得意。她抹着眼泪，羡慕地说，桂红，你的命运怎么就这么好呢?我给她出主意说，你不如干脆离开长沙，到另一个地方去，难道他还会盯着你?像我们这几个辛苦钱，哪里经得起像这样的臭男人花呢?他如果吸毒，那你就更惨了。欧阳明花绝望地说，她已经跑不掉了，她说那个家伙警告说她如果跑了，就要到她乡下的家封门抄斩。

我听罢，心里害怕极了，我想，希望杨欣千万不要是这种人啊，不然我就惨了。

哥哥自从没来接我之后，我一般趁着上午没事，就去看他。我顺着街道走去，再拐个大弯就到了。

哥哥所在的那家修理厂的伍老板，是个矮胖子，肚子突起，活脱脱地像个孕妇。伍老板一见我去，就色迷迷地看着我，说，桂红啊，你真是越来越漂亮了。我只是笑笑。况且男人说女人漂亮，并不是一件什么坏事。

不过，我对他这个人十分反感，因为他曾经对我哥哥说过，叫我不如跟着他，以后用不着再替人洗脚了，他甚至可以把我包养起来，生活上无忧无虑。我哥哥不答应，但他也不敢做生气状，哥哥笑着说，伍老板，你手里有那么多的钱，你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啊?我妹妹她还小哩。伍老板说，她还小么?十七岁了还小么?你难道不知道有十二岁的小女孩就生崽了的?

我后来才明白，伍老板为什么要经常找我哥哥的岔子了。根子就在于我。

所以，我希望去看哥哥时，伍老板不在厂里，可是，他平时经常不在，也不知道是什么鬼，好像他的鼻子很灵敏，能够闻到我身上的气味吧，我一去，他就悄悄地出现了，也不知道他忽然是从哪里钻出来的，简直像一只肥胖的地老鼠。

修理厂充满着一种刺鼻的味道，到处都是油污污的，遍地灰尘，包括那些椅子桌子。所以，我一般是不坐的，站着看哥哥他们修车。我很羡慕哥哥他们，坏了的车子送到了他们手里，用不了多久，就修好了，又像新车一样呜一声开走了。

那个伍老板喜欢向我献殷勤，赶紧拿来一张报纸垫在椅子上，说，桂红，我们这里脏兮兮的，不是宾馆，你可不要嫌弃啊。嘴里发狠地嚼着褐黑色的槟榔。

我不想得罪伍老板，因为哥哥在他手里讨饭吃。而且，见识了一些事情之后，我的忍功现在也强多了。于是，就坐下来。

修车的有四个人，一个是四十多岁的陈师傅，整天阴沉着脸，不吱声，好像有一肚子的痛苦在里面沤着，而且在不断地发酵。一个叫小中，郴州人，跟我哥哥年龄差不多，他很高兴看到我，一看见我来了，就哈哈大笑说，桂红，到哪天我才能够帮你修车呢?我修车的技术不是吹牛皮的，是全城最好的。还有一个绰号叫方块字的，十五六岁吧，十分单瘦，无事时，就拿着粉笔在地上默默地写字，写得一地都是，聚精会神的，好像哪天还要回到学校去。

这几个人，我最喜欢小中，他单纯，开朗，无忧无愁似的。其实，我听哥哥说过，小中的命运最苦，先是死了父亲，不出一年，母亲又去世了，他是个孤儿。可是，这个孤儿一点也不悲观，没有像陈师傅一样似有满腹的痛苦，也没有像方块字一样沉默不语。他对我尤其之好，熟悉之后，总是趁人不注意，悄悄地送些小礼物给我，比如一个小坠子啦，一只可爱的玻璃动物啦，一盒胭脂啦……这一切，他都是瞒着我哥哥的，好像害怕我哥哥骂他，说他在悄悄地勾引我。我对小中说过，不必让你破费，也不要再给我买了，我很感谢你。小中却显得十分羞涩，说，这点小东西算什么?真是不好意思，有一天，我一定要送你一个大礼物。

我喜欢小中送给我的那个小坠子，也是桃形的，里面嵌着是他小小的相片，相片上的他哈哈大笑，眼睛都笑眯了，让我情不自禁地笑起来。但我没有戴它，也不敢戴，我们只是彼此有好感，但还没有到那个份上呢。

我一直戴着哥哥送给我的那个小坠子。

我还喜欢看小中那种羞涩的样子，我曾经想过，如果有缘分的话，在这个世界上，我跟小中是最好的一对了，他虽然很穷，但他对我就是这样一点一点地好，默默地好，这种看似微不足道的好，天长日久，慢慢地聚集起来，那就是一种大好了，就是一种幸福了。与他在一起，生活可能会清苦，苦点就苦点，上天又不会把所有的幸福降临到某个人的头上。

可是，我跟他有这种可能吗?

哥哥不敢恨伍老板，可他敢。每回伍老板嘻皮笑脸地跟我说话时，小中气愤的目光不时地从车子后面猛烈地射过来，像一道道刺人的闪电。可是，我哥哥却不，他埋头修车，根本不看我们这边，他好像也没听见伍老板在调笑我。

小中曾经对我说过，他想来接我下班。我笑着说，哪里还敢麻烦你哩?小中困惑地说，我知道以前都是你哥哥来接你的，可是，现在他为什么不来接你了呢?

我没有对小中说实话，我不便说已经有杨欣来接我了，我怕他伤心。于是我搪塞地说，有姐妹们一起回去了。不知为什么，说完这话，我心里却有一种愧疚。在这样真诚的人面前，是不应该说谎的，可是，不说行吗?

小中愤愤地说，我最看你哥哥不惯了，你哥哥真是太那个了，在伍老板面前忍气吞声的，我可不一样，姓伍的如果敢对我怎么样，老子无非是走人。

我欣赏小中这种敢作敢为的性格，但我又觉得小中正因为无牵无挂，才敢于这样。而我哥哥却不一样，家里的包袱很重，加上找个事也不容易，不敢轻易说走人。所以，我只是说，这是因为每个人的性格大不一样。

小中真是一个好玩的人，有天上午，他突然来找我，这也是他第一次来，我问他有事吗，他装得很神秘，悄悄地对我说，我今天装病，说是看病去了。说罢，皱着眉头，双手捂着肚子，装着生病的样子。我一时没有弄清他的意思，便问，你为什么要装病呢?

小中陡地爆发出一阵大笑，说，桂红你真是一个蠢宝啊，我不是趁机来邀请你去玩吗?

我一听，恍然大悟，高兴极了，说那好啊，我们到哪里去玩?

小中手一扬，说，我们去公园里玩吧。

说来也许你们不会相信，我到长沙这么久了，也不曾出来玩耍过，我指的是那种有意识的有一份闲情逸致的玩耍。杨欣虽然对我很好，但也没说过带我出来玩，只是夜晚来接我宵夜罢了。我哥哥更没有叫我玩过，他知道玩耍意味着要花钱，他舍不得呀。

可是，小中却想到了。

我们兴致很高地去了公园，先是欣赏了各种各样的鲜花，玫瑰牡丹指甲花月季一点红等等等等，真是姹紫嫣红，芳香扑鼻。然后，我们去坐了刺激无比的碰碰车，坐了悠然旋转的大转轮，还坐了惊心动魄的过山车。我们快乐得简直像个小孩，得意忘形时，还亲热地牵牵手，拼命地拍打着对方的肩膀，真是痛快极了。每次我要掏钱买票，可是小中却抢着买，他把我用力地拔到一边，生气地说，是我请你出来玩的，怎么要你买票呢?

我们那天没有回去的意思了，好像今天要痛痛快快地玩个够。可是，我不行，我的头脑里还绷着一根弦，因为我十一点要上班，所以我不敢再继续玩了，但我知道这很败他的兴，于无奈之中，我小心地说小中我要上班了。

小中一听，非常失望，他说，桂红，你不知道请个假吗?

我说，请假要扣钱的，小中对不起呀。

于是，我们从公园里慢慢地走出来，可是，我分明还听到了我们的欢笑声似乎还在公园的上空回荡，在那些树木花丛中轻轻飘舞低回。

临分手时，看着一头乱发的小中，我从挎包里拿出梳子，情不自禁地给他梳头。小中没有拒绝，也不说话，像个听话的小孩似的，让我一下一下地梳理着。他的头发散乱枯燥，不时地卡着梳子，我梳得很费力，也很细心，而且耐烦。我是第一次给男人梳头。

梳完之后，我拿出小镜子，笑着说，小中，你照照看，你好漂亮的。

小中默默地看着镜子，泪水突然盈满了眼睛。泪水中我看见了我动荡的影子。

我惊慌地说，小中你怎么啦?

小中仍然没说话，把镜子往我手里一塞，突然转过身，朝街上发疯似地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