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城市是远近闻名的国家森林城，城内老树参天、芳草遍地、花香四溢、蝉鸣鸟喧，连天空的云朵都像是被水洗过一样。走在其中，会不自觉生出亲近之心。然而，在城里生活了将近三十年，我却依然会想起老家的树与草，想起那些天然的绿们。

城市的绿是单调的。我所在城市的街道绿化做得非常好，最宽的大街往往有8排树，左右各4排，然而，它们的品种却有限，区分机动车道与非机动车道的绿化带中的树是广玉兰，在非机动车道与人行道之间的是法国梧桐，靠近建筑物的一排是雪松，另一排是这个城市的市树——樟树。一条大街少说也有5公里吧，树的品种才这么四个。当然也还有些花、有些草，但它们的品种也不过三五个，比如兰草、杜鹃什么的。想想我的老家，不要说5公里长的一个地带，就是一块四五百平方米的山地，植物的品种少说也有30种，老家的树我记起来的就有松、杉、桐、茶、栗、樟、梓、枫、蜡、石榴、枣、桃、梨、桔、桎，更多的我根本叫不出名字;至于花草，我想起的就有狗尾巴草、野苎麻、车前子、马齿苋、冬茅、芦苇、荆棘花、野菊花、映山红、月季、紫云英、油菜，它们的花瓣五彩缤纷，叶片绿得滴油……置身于春天的山野间，简直就像走进了一幅印象派的油画。

城市的绿活得太累。行道树、公园里的灌木丛等等，都被束缚在某种固定的形状里。比如行道树一株与另一株之间是等距的，每一排都呈直线展开。公园里的灌木丛则被修剪得一样高，还会被人为安排成某种正方形、长方形、三角形的图案。乡下的绿则非常野性，它们想长在哪儿就长在哪儿，想长成什么形态就长成什么形态，没有一个村人无聊到要将房前屋后、山坡谷底的树木移植到某条直线上，或者将漫山遍野的灌木按照某个规矩修剪一遍。南方的乡村如此，北方的乡村也同样如此。也许因为城里的绿无法按自己的意志生存吧，它们慢慢地变得骄气，树需要一棵一棵移载，有时还要吊挂各种营养液才能活着，不像乡下的树，任何一个角落都可以安身，而且凭自己的力量繁衍子孙，哪棵乡下老树周围，没有中年的树、青年的树、少年的树呢?老老少少、大大小小的树们历经风雨沧桑、火烧刀砍，依然元气十足。

城市的绿也有些小家子气。你在城市里可能看到一片白杨或者桦树，但它们一般都是被城市割成一块一块的，大则千把平方米，小则百把两百个平方米，而且十之八九是在平地展开。乡下的绿则是极其豪放的，一绿就是多少平方公里，莽莽苍苍、无边无际。我的大学是在长沙岳麓山读的，那个时候我最爱干两件事。每年秋天站在湘江一桥上看郊区的麓山红叶，那些红叶红得纯粹，似乎每一片都被血染过。每天春天我会去山间走走，尽管我走了四个春天，也没走完岳麓山的百分之一，然而，有那么几年眺望烟波浩淼的绿涛，倾听五颜六色的花香，呼吸悠悠的鸟鸣，人生也就多了一种别样的体验和回忆。

我热爱城市，城市可以使我们感觉到物质生活的舒适和方便;我也同样喜欢乡村，乡村有着大自然的真正的精华，有着我们渴望的极致的自由和性灵，更有着我们的心灵永远无法摆脱的原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