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丨远去的农事——池塘

2016-11-07 11:23:32 [来源:新湖南客户端] [责编:吴名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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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去的农事——池 塘

文丨凌鹰


池塘就在一片枣树林的下面,只有两分地那么宽。

这是我家的池塘,准确地说,它是父亲的池塘。因为父亲不会种田,他是我们晓塘冲唯一一个不会种田的农民,他一生只会养鱼,他养出的鱼比任何一个农民种出的稻子都要多。父亲在我们生产队一直就从事他的养鱼业,每年给队里上交一笔副业款,生产队只给他提供几口小鱼塘,也就是几口小池塘。

这口池塘离我们家最近,如果中间不是隔着那片枣树林,它其实就在我们家的屋檐下。

那时候,我经常会看到一些红的绿的花的蜻蜓绕着池塘转圈子,转累了,就站在池塘边的一棵小草上洋洋得意地看着我。我去捉它,它也不动,可就在我的指尖要碰到它可爱而又讨厌的尾巴的时候,它却又像风一样从我的指尖飘走了。于是就总是觉得,指尖的美丽只是一种虚无,它离我们永远都是一种诱惑和遥远。

因为父亲在这口池塘里喂养的全是鱼苗,因此,凌晨的池塘里,经常会看见成群的鱼苗浮出水面,嘴巴一张一合,也不知它们这样做是在表达一种痛苦还是在表达一种快乐。这样的问题只有庄子才会明白,要不然,他就不会说出“儵鱼出游从容,是鱼之乐也”这样一句令人似懂非懂的话来了。这些鱼好像也并不愿意我窥探它们的心事似的,一听到我的脚步声,就“哗”的一声全部钻进了水底。这就让我想到,生灵也是有隐私的,而有隐私的生灵都是有思想的生灵。

池塘里还经常飞来一种鸟,一种吃鱼的翠鸟。

这种鸟并不大,比画眉鸟要大,比八哥要小,嘴巴又长又尖,但它比八哥和画眉都要美丽,这是我见过的一种最美的鸟。它的羽毛碧绿中带有一点靛蓝,靛蓝中带有一点金红。如果你见了这种鸟,你会觉得它不是一只鸟,而是一个精灵。

这种鸟一般都是夏天的早晨和傍晚出现在我父亲这口池塘里。因为夏天的太阳太毒,池塘里的水又太浅,太阳一晒,池塘里的水就会变热,会变成温水。父亲怕他的鱼被可恶的太阳毒死,就砍来很多树枝,插在池塘里,好像那些树枝就是他为他的鱼搭建的一座房子,那些鱼只要躲在这座房子里,就不会被太阳晒死了。可父亲哪会想到,这座房子却促成了翠鸟一个美丽的阴谋。

翠鸟每次飞到池塘里,就会悄悄地站在一根树枝上,眼睛不住地扫视水面,等待它心里那个蓄谋已久的机会。一旦有鱼在水面游动,它就会闪电般用它又长又尖的嘴把那条鱼叼起来,然后迅速飞走。、

其实,很多时候,翠鸟的这个阴谋实施过程都是在我的眼皮底下进行的,可我就是没想到要把它赶跑,甚至还担心惊动了它。也就是说 ,我在美丽面前完全丧失了自己应有的立场。或许我也早就看到了其中的阴谋,看到了美丽和阴谋的同在性,但在那一瞬间,我完全被美丽迷惑了,被美丽蒙蔽了。

被蒙蔽最深的还是我的父亲,他似乎从来就没有想到过,他的儿子会在那么小的美丽面前就轻易地被诱惑了。

在池塘存在的过程中,我一直就没有从这种蒙蔽中回过神来,一直还是每年都在目击翠鸟用它的美丽制造一场又一场阴谋的过程中等待它的到来,就像等待一场场虚拟的爱情或者其它虚拟的美好事物。

池塘的消亡是在我离开我的故园晓塘冲之后,是在父亲永远告别他心爱的池塘之后。

一条马路要穿越我们的村庄,而父亲的这口池塘却是它的必经之路。于是,几乎是眨眼之间,池塘就被乱石和泥沙填满,被同时埋葬的还有那些蜻蜓的飞翔和鱼们的心事,还有那些翠鸟的美丽和翠鸟的阴谋,还有我的天真和我的诱惑。人如果一直活在诱惑里其实是一种最大的幸福,这当然是我最近才明白的一个道理,但这样的道理却被一个现实消解了。这个现实就是从我的村庄前面穿过的那条细细瘦瘦的马路。这条马路现在已经成了另一种诱惑,它不是我的诱惑,它是我的村庄的诱惑,是我的村庄晓塘冲的诱惑。因为池塘的诱惑只是静止在我的记忆里,而这条马路的诱惑却在我的村庄里延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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