窑山丨(二)张相公

2016-11-04 11:35:41 [来源:新湖南客户端] [责编:吴名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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窑  山(中篇小说

作者丨姜贻斌





张相公

(故事地点:操场)

窑山的操场,还是有几个的。大大小小的单位都有,只是有优劣之分。其他单位的操场都是土场子,晴天起灰,雨天生泥。人在土场子走一圈,不是灰人,就是泥人。惟有矿本部有个水泥操场。水泥操场很不一样,干净,尤其是落雨,冲刷得没有一粒灰尘。其实,叫操场仅仅是个习惯,其主要功能还是篮球场。当然,操场边上还有单杠跟沙坑,而这两样却是被人们冷落的。当时,篮球是大家最喜欢的运动。打球的人很多,看球的人更多。

惟有一个人不喜欢这项运动,那就是张相公。

喊他张相公,当然是他爱卫生跟喜欢打扮的缘故。他身上很清洁,头发跟皮鞋闪闪发亮,蚊子都站不住脚。像张相公这般讲究的人,如果放在城里,是没有什么出奇的,城里人都很讲究。老天却偏偏跟他开玩笑,把他放到这个黑咕咙咚的窑山,这就显得不合时宜了。

张相公叫张之放,技术员,暂时未婚。人们喊习惯了,连他的真名字都忘记了,都是张相公张相公地喊。张相公也不反感,乐哈哈的。一笑,雪白的牙齿都露了出来。所以,即使不说他的打扮跟整洁,就凭着他那满嘴雪白的牙齿,也要羞煞一坪人。

当年,张相公已经吃二十九岁的饭了。

这个年纪的男女,不说有三个崽女吧,至少两个崽女是铁定的。按说,像张相公这样的好条件,找个对象还不容易吗?听说,有许多妹子追过他。追一段时间,就不追了。原因何在?是张相公实在太讲究了。如果跟某个妹子散步,张相公并没有觉得哪里不对,某个妹子却感觉不对了。为什么?相比之下,他的气质,他的长相,他的打扮跟整洁,足以对方露出拙劣来。所以,这就注定跟张相公谈爱的时间都不长,一般不超过一个星期。后来,窑山新添了一句歇后语。如果说某件事情不能长久,人们就说,哦,那是张相公谈爱——短命。

总之,人们很是替张相公着急,都想早点吃他的喜糖。张相公呢?却不性急,每天乐哈哈的,似乎天生是个打单身的命。

张相公除了爱打扮爱整洁,还有个爱好,就是坚持跑步跟做早操。他每天清早到操场跑步,或做早操。一招一式,姿势规范。动作矫健有力,利索干净,绝不拖泥带水,像他这个人一样。所以,那个操场在早晨的时间段里,好像是属于他的,并不见其他人出现。

其实,也不是说没有女的猛追张相公,刘明歌就是一个很特别的例子。

当年,刘明歌二十四岁。机关话务员,离过婚,带着一个两岁的女。刘明歌乖态,体形苗条,皮肤嫩白。况且,又出生于长沙城。其前夫是杜工程师,杜工程师不在图纸设计上下力气,却在别的女人身上下大力气。好,结果出了大事,被对方男人捉了奸。挨一餐饱打,打得血湖血海,差点掉了性命。刘明歌气得要死,马上离婚。杜工程师无脸再呆下去了,所以,很快就调走了。当然,刘明歌虽说离过婚,身边还有个女,而一般的男人,她还是看不上眼的。前来求婚的男人不少,可以说像蚂蚁搬家,却没有一个人能够入她的法眼。那么,刘明歌到底看上哪个呢?偏偏看上了张相公。她觉得这种男人很让人舒服,甚至,后悔当年错过了跟他结婚的机会。

所以,刘明歌下决心要把张相公追到手,以弥补此生的遗憾。

刘明歌发现张相公早上锻炼身体,所以,她也早早地赶来。张相公跑步,她也跟在屁股后面跑。张相公做早操,她也跟着他并排做早操。刘明歌想接近张相公,慢慢地培养感情。所以,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很好的条件跟机会。为了引起张相公的注意跟好感,她还买来了一套玫瑰红运动服,白跑鞋,还把头发用橡皮箍箍扎起来。这样,运动起来,头发一跃一跃的,很好看。起初,张相公看到刘明歌也来锻炼身体,心里有点高兴,毕竟有个伴吧。同时,张相公又很警惕,不太跟她说话,最多只是点点头而已。张相公是有所担心的,两个男女天天搞晨炼,恐怕会炼出麻烦来的。最主要的是,张相公的目标不会锁定在离异女人身上。自己这么优越的条件,如果跟她发生了什么事情,岂不是太亏了吗?

总之,张相公是有所提防的。

张相公原本认为,只要自己不跟刘明歌亲近,她会觉得索然无味的。然后,就像那些追求自己的妹子一样,主动地打退堂鼓。殊不知,张相公把刘明歌看淡了,并不清楚她是一个有韧性的女人,非一般妹子所能比拟的。不论张相公是否齿她,刘明歌都像往常一样前来晨炼。而且,脸上微微含笑,情绪饱满,并不感到丝毫的沮丧跟沉闷。这让张相公大为惊讶,似有难以抵挡之势。而且,自己内心筑起的坚固大坝,已有脱落的迹象。

两个男女天天晨练,自然逃不脱别人的眼睛。

这时,窑山风声已起,传播着张相公跟刘明歌谈爱的消息。还说,如若不信,操场上的晨炼就是见证。这样的传闻,让张相公很是不快。窑山许多的妹子都不敢追我,难道我会接受刘明歌吗?岂不是身价大跌?

尽管他不否认刘明歌的乖态。

所以,张相公想离开操场搞锻炼,回避刘明歌,防止事态向不利于自己的方向发展。同时,又很烦躁,觉得再没有这样的好地方搞锻炼了。四处是灰尘,马路上更是黄尘弥漫。到那些地方搞锻炼,无异于慢性自杀。

有天早上,张相公看到刘明歌来了,罕见地跟她说话,哎,你早上能不能不来锻炼身体?

刘明歌望着他说,为什么呢?

别人都在说我们的闲话。张相公说。

说闲话怕什么?世上哪个人没有闲话给别人说呢?刘明歌扯了扯玫瑰红运动服的衣领。

张相公说,我不想有闲话给别人说。

刘明歌直爽地说,你还没有讨婆娘,这就是提供给别人的闲话。

张相公笑道,我讨不讨婆娘,是我自己的事情,人家管得到吗?

刘明歌也笑起来,说不说闲话,是别人的事情,你又能管得到吗?

张相公不想跟她啰嗦,说,你最好还是不要来操场锻炼。

刘明歌说,操场又不是你的,我为何不能来呢?如果叫我不来,那你要答应我的要求。

张相公觉得很奇怪,问,什么要求?

刘明歌说,你明白我为何天天来锻炼吗?不瞒你说,就是想接近你。

张相公故意问道,接近我做什么?

刘明歌笑道,哎呀,你是不是故意装宝的呢?她没有说出那个要求,张相公也没有再问。

所以,操场上每天还是两个人。

总之,刘明歌的固执,让张相公很是惊讶。

操场上本来只有他,现在有了刘明歌,他好像很不适应。后来,张相公突然不出现在操场了,躲在自己屋里搞锻炼。屋里除了不能跑步,还是可以做早操的。另外,还能做伏卧撑。其实,跑步也是可以的,原地跑步。屋里的地面上虽然很干净,如果做伏卧撑,张相公还是要垫报纸的,以免弄脏双手。为此,张相公有点得意,哼,她刘明歌再厉害,也没有我姓张的厉害吧?

刘明歌呢,突然发现张相公不在操场上了,觉得很奇怪。难道他为了回避自己,居然不坚持锻炼了吗?这是不可能的。那么,他躲到哪里搞锻炼去了呢?那几个早上,刘明歌也不锻炼了,四处寻找。马路上,食堂,机关走廊上。凡是能寻找的地方都找遍了,还是没有找到张相公。刘明歌感到很迷惑很伤心,难道他仅仅是不想看到我吗?如果是,我难道是这样的不堪吗?像一块抹布吗?

刘明歌觉得很屈辱,却还是不甘心。心想,他除非不锻炼了。不然,我就要找到他。像他这样喜爱锻炼的人,如果让他不搞,那是令人难以想象的。所以,刘明歌开始注意观察张相公,看他早上到哪里去了。刘明歌晓得他的屋子,那是她以前偶尔发现的。所以,她清早来到他的屋子观察。当然,她站得远远的,以免张相公发现。结果呢,没有看到张相公的影子。哎呀,他到哪里去了呢?是不是请探亲假了呢?不可能么,每天都看到他在上班的。难道他还在睡懒觉吗?

刘明歌有所怀疑。

张相公住的不是窑山的单身宿舍,他不习惯别人不讲卫生。再者,别人也不习惯他那样讲卫生。所以,张相公租住农民的屋子。他租屋周围还有农民的屋子,那些农民起得早,扯草放牛,或挖土捉虫。所以,刘明歌也不便天天清晨去观察,担心别人看到,误认为她这样偷偷摸摸的样子,肯定有见不得人的勾当。

对于刘明歌的观察,张相公起先没有发现。后来,他站在窗口看到了她,不由一惊。觉得这个女人既固执,又讨厌。自己为了回避她,已经放弃在操场锻炼身体,她竟然追到这里来了。她为什么要这样搞呢?难道是为了追求我吗?追求是没有错的,如果对方没有这个意思,你继续盲目追求,那就大错特错了,至少是脸皮太厚了吧?所以,他认为刘明歌已有了走火入魔的迹象,这是一个可怕的信号。当然,张相公还是有胜利的感觉,你刘明歌不是跟着我锻炼吗?以此来追求我吗?那我就让你一个人锻炼吧,老子宁愿放弃那块风水宝地。其实,张相公有所不知,自从他在操场消失之后,刘明歌再也没有到操场锻炼了,一点兴趣也没有了。她甚至觉得,张相公不解风情,那样好的早晨,两人搞搞锻炼,说说知己话,那是多么的有味道。

所以,刘明歌很是失落。

当然,刘明歌毕竟是过来人,不是那样容易被这种尴尬的局面所击败的。她有一种信念,不相信战胜不了张相公。尤其像他这种儒雅的人,是很容易攻克的。当然,现在她还在猜测张相公每天早上的去处,他到底在哪里锻炼呢?有天早上,刘明歌冒险悄然地走近张相公的屋子,躲在窗外偷听。这时,她终于听到张相公做早操的声音。哦,他在做跳跃运动嘞,手掌拍得啪啪响。刘明歌怔住了,眼珠子鼓鼓的,嘴巴张得大大的。原来,张相公为了回避自己,竟然躲在屋里锻炼。刘明歌想着,想着,委屈得掉下了泪水。难道自己这么差劲吗?让他如此不屑吗?

当时,刘明歌一点信心都没有了。

她想放弃对张相公的追求,觉得他事到如今还没有动心,根本值不得自己追求。又担心被别的女人抢走,像这种几乎无可挑剔的男人,哪个女人不喜欢呢?当然,从目前的形势看来,张相公暂时还没有跟别的女人谈爱。所以,这对于自己来说,仍是一个不可多得的机会。

后来,刘明歌改变了方式。每天早上,她到离张相公屋子不远的菜地边上做早操,这不仅不会引起农民的误会,还能让张相公发现,叫他明白自己的苦心。况且,她站在菜地边上的位置,正好对着张相公的窗口。

窗子是打开的,张相公一眼就能够看见。

张相公的确看到了刘明歌。

刘明歌的一招一式,很标准。张相公却不仅没有感动,甚至,觉得这个女人太可怕了,大有一种决不罢休之势。说实话,许多妹子追过他的,都在他面前败下阵来,从未有过坚忍不拔的追求者。他现在却看到了,刘明歌就是一个坚忍不拔的追求者。张相公想,如果刘明歌不是离异的,他有可能会接受这份感情。而世上的事情就是这样令人遗憾,你说这能怪谁呢?怪上天吗?怪土地菩萨吗?所以,刘明歌每次做完早操,目光复杂地朝窗口看一眼,然后,慢慢地离开。

实话说吧,张相公还是有点感动的,而这种感动又倏然消失了。他时刻提醒自己,绝对不能降低择偶标准,这是铁定的原则。想想吧,许多黄花妹子他都没有看上眼,更不要说这个离异的女人了。所以,张相公不想让刘明歌这样追求自己。觉得这是不可能的,也认为不必让刘明歌缠下去,浪费她的感情跟时间。

所以,在第八天早上,当刘明歌做完早操,再把目光向窗口投去时,她呆住了。

窗子没有打开,关得死死的,连一只蚊子也钻不进去。刘明歌紧张起来,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难道张相公病了吗?其实,她倒是希望他病的。那么,自己就可以接近他了,扶他到医院,或叫医生来,这至少能够会打动他吧?说得过分一点,她更希望张相公是一场大病,住半年或一年医院。那么,刘明歌就可以拿出女人的细腻跟关心,尽心地照顾躺在病床上的张相公了。到那时,就由不得他不接受了。刘明歌晓得,张相公没有亲戚在窑山,自己是最适合的看护人。

当然,刘明歌还是心存疑虑的,像他天天锻炼的人,怎么会生病呢?又怎么会生大病呢?最多是个咳嗽流鼻涕吧,却也不至于把窗子关上。通风透气,不是更有利于健康吗?想到此,刘明歌没有顾虑了,匆匆地走过去。贴着窗子往里面一看,哎呀,里面竟然是空空的了。

刘明歌这才明白,张相公已经搬走了。

搬到哪里去了呢?

张相公的确搬走了,搬到一个比较秘密的地方去了,离窑山两里路,隐匿在农村的院子里面。其实,窑山跟农村是交错混杂的,如果说窑山是骨骼的话,那么,农村就是皮肉跟无数细小的血管。张相公很谨慎,为了提防刘明歌跟踪,所以,往自己的住地走去时,他的眼珠子不断地往后面看看。如果发现有熟人跟在后面,他都要绕道走开,或有意地慢下来,让人家先走。所以,没有人晓得他的住地。张相公做好了充分的准备,如果不又被刘明歌发现新的住地,他还要搬家。

他不相信,甩不掉这个固执而讨厌的女人。

刘明歌的确很固执。当她发现张相公搬走之后,有一种上当的感觉,这更加刺激她寻找的欲望跟决心。尽管窑山宿舍跟农舍范围很大,她也要追查到底。为了搞清楚张相公的住地,下班之后,刘明歌居然蹲守在机关门口的花坛里。花坛里有矮矮的冬青,还有半人高的芭蕉树跟松柏。刘明歌蹲在地上,像躲迷藏。别人不注意,一点也看不出来。

有一次,张相公下班从机关大楼走出来,刘明歌悄悄地跟了上去。她像特务,很小心。她不是紧紧地跟踪,而是隔段距离,不时地借助树木或屋子掩蔽自己。当时,刘明歌很激动,觉得有刺激性,还有一种神秘感。刘明歌心里说,张相公啊张相公,我看你往哪里逃?

当时,天色已晚,由于两人相隔一点距离,刘明歌似乎看不清他的背影了。她有点焦急,想快步跟上去,又担心被张相公发现。后来,张相公从农机站那里拐了个弯,等到刘明歌跟上去时,张相公已不见了人影。

其实,刘明歌有所不知,张相公是很警惕的。他明白,这个女人是不会轻易放弃的。所以,他每次走出机关大门,都要前后左右地看看。实际上,他早已发现蹲在花坛芭蕉树下面的刘明歌,只是没有揭穿而已。所以,那天他也是故意逗刘明歌的,就往农机站方向走去。农机站后面有茂密的树林,黑咕咙咚的。刘明歌即便跟上来,一是,害怕不敢走进那片黑沉沉的树林。二是,早已看不到张相公的身影了。

其实,张相公的住地跟农机站方向是相反的。

所以,当刘明歌走到农机站后面,看着黑沉沉的树林时,流下了痛苦的泪水。

按说,一个女人这样追求男人,男人也应该被感动了吧?哪里会像张相公这样丝毫也不为之所动呢?刘明歌跟踪过张相公好几次,都没有成功。所以,她无法找到张相公新的租屋。再者,像这种事情,也不便向人家打听。自己是个离异的女人,人家是个未婚单身汉,你打听人家的住屋是何用心?当然,哪怕自己厚着脸皮去打听,人家也未必晓得。张相公简直把自己像防贼一样。所以,刘明歌除了怨恨张相公,也不继续寻找了。她请假躲在家里痛苦了好几天,大概有五六天吧。最终呢,还是回到操场上锻炼——这是张相公也没有想到的。

所以,现在出现在操场上的是刘明歌。

她先是跑步,然后,再做早操,动作跟姿势一点也不马虎,甚至相当标准。她仍然穿着玫瑰红运动服,白球鞋,头发仍然用橡皮箍箍扎着的,一跃一跃的。总之,她没有放弃操场,好像操场上有她许多的想念跟回忆,似乎这样就能够把张相公引出来。至于张相公呢,早已在操场上看不到踪影了。所以,闲言碎语自然也消失了。

大概半个月之后吧,刘明歌的表现更让人惊讶。她除了每天早上锻炼,竟然班也不去上了,女也不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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