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丨天堂马车

2016-10-23 13:29:06 [来源:新湖南客户端] [责编:吴名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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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堂马车

凌鹰


我不知道这座城市怎么突然涌出来这么多马车?我看见那些马车挤挤挨挨络绎不绝地在这座城市的每一条大街小巷来来往往忙碌奔跑,像一只只五颜六色的甲壳虫一样,怪异而又奇特。

然后,我就开始寻找我自己的马车。我在马车的群落里穿来穿去,只觉得这充斥在城市街道上的马车的流水里没有一辆马车像是我的,又觉得任何一辆马车都与我的马车相似。于是,我不由迷惘起来:如果在这座城市丢失了我的马车,我是否还能找到回家的路呢?那马车里有我沉重而又空空的行囊,有我吹了多年的一把老式口琴和金红色的竹笛,有我裹腹的面包和那壶母亲为我备好的关键时刻用来解渴的故园的井水。

我不知道如果我真的丢失了我的马车是否会意味着丢失我的一切!

我不知道在没有马车的日子里,我是否顺利或者哪怕历经千辛万苦抵达我既定的领地?


这似乎是我在一个午夜的梦里产生的一种臆想,又像是我在某一个正午的阳光下看到的一种壮观的真实。

我就那样坐在我臆想而又真实的马车上驾着一匹黑黝黝的瘦马漫无边际的在一座座城市横冲直撞。我的这匹清瘦的黑马似乎显得特别的倔强和执着,哪怕那车里装的全是尖锐的石头或是轻飘飘的羽毛,它都没有停止奔跑,就像夜莺永远不愿停止歌唱一样。它似乎早就知道前行的路途必须要承受种种的沉重与轻微,似乎早就知道抵达是一种无限的距离,一种无极。

当我的马车穿行在城市街道上的时候,我也常常会在经意或者不经意之中东张西望。我这样做只想看清楚那些马车的行驶速度,只想看清楚那些赶马车的男人和女人脸上的神情。结果,我什么具体的表情都没看到,我只看到一片虚无,就像看到一片树林中被风吹动的那些树叶,无法分辨出它们的相同和差异到底在哪里。

我们每个人为什么都要赶着一辆沉重的马车在天地间行走呢?我们的马车里到底装了些什么?高高地扬起我的马鞭,我常常这样问自己,并且往往会在这一刻清晰地听到我赶着马车穿越故乡那片枣园时的马蹄声和马车的吱吖声。


那应该是阳春三月的一个早晨,我赶着马车出门的时候,我村子后面的山岭上突然传来几声布谷鸟的鸣叫。我理解这种叫声的含意,阳春三月正是播种的季节,这样的季节是不宜离家远游的,这时节的远游是对春光的逃避也是对劳作的逃避,是要受到布谷鸟的嘲笑的。但我在那一刻听起来却怎么也觉得那是布谷鸟在用一曲天籁之音为我送行。其时,母亲什么也没给我准备,她只是用一只老式水壶在我村子前面那丘稻田角落边的泉井里为我打了一壶井水,我在那一刻便觉得那一壶水才是这世上真正的纯净之水。我赶着马车穿过枣园的时候,我看见零零碎碎的枣子花正在稀稀拉拉地飘落,像天堂里飘落的一朵朵奇异的雪花。我看见我的黑马的四蹄都沾着星星点点金黄色的细碎枣花,散发出一缕稻花的清香。就在我正要赶着我的马车走出村口的时候,母亲突然说:出去把马车装满了就回来。我理解母亲这句质朴而诗意的祝福,她绝对不仅仅只是希望我将马车里装满了钱就回来。于是,母亲为我装的那壶家乡的井水我一直没有喝它,我喝了它我在奔波的旅途上就再也找不到这种纯净之水了,我要用这壶水来喂养母亲那句祝福。我要让母亲那句简简单单而又意味深长的祝福化作一条鱼,在这壶纯净之水里陪我远游漂泊。


也不知涉过了几重山水,当我赶着我的马车来到这座城市的时候,我竟然惊异地发觉这座城市所有的人都赶着一辆马车在匆匆奔跑或悠然而行。马车原来不就是一种很遥远的交通工具么?放眼历史这根绵长的飘带,马车不是曾经一直就是这根飘带上典雅灵动的饰物么?

不过,那缀在历史飘带上的,只是纯粹物质意义上的马车。现在,当我赶着我的马车在一座座城市寻找我的爱情和面包的时候,我绝对没有一点怀旧的情思。虽然,我也许 永远都无法按照母亲的祝愿将我的马车装得满满的然后满载而归,但我的确很想在我的马车里装进哪怕一点点我想要的东西。

在这座城市,或者说在所有的城市,我的那些赶着马车穿行在生命的朝圣之路上的同胞们,难道不都是怀着与我同样的心愿吗?在有阳光的天空下,我总觉得天地间有一面魔镜。站在魔镜前,我似乎看见我们所有的人都是一辆马车,我们就那样让思想和欲望的黑马吃力地拉着,我们就那样理直气壮地坐在我们各自的马车上,挥动欲望的马鞭抽打我们自己。在抽打的伤痛中,当我们回头环顾我们的马车所走过的路途时,我们往往会惊异地发现,我们想要的一些东西竟然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撒落一地,像一朵朵残花。这时,我们才知道,我们只顾挥舞欲望的马鞭催促我们欲望的野马匆匆而行,却忘了我们的马车早已被我们所走过的日子磨破了一个个大大小小的洞,使我们在不经意之中漏掉了我们原本并不多的东西,包括我们的爱情和面包。


自从发现我的马车破了个洞之后,我就准备打马还乡了。我扔了手里的马鞭,让我灵魂的瘦马随意行走,自如而归。在回家的路上,我碰上了一个人,一个叫康斯太勃的英国人。他与我其实隔了差不多两个世纪,但是,这个十八世纪的英国画家却拿着他的那幅叫《干草车》的名画优雅地走到了我的面前。与康斯太勃这辆装满干草的马车并行,我的马车空洞得居然只装了一缕寒风和冷雾。赶着我的空马车回家的时候,我看见两匹马拉着康斯太勃的干草车正好走向一座农家小院前的一条小河的河道,然后穿过河滩,然后穿过一片树丛和田野。那树虽然不是枣树,但那树和那田野还有那条村道却很像我的故园。

可是,我还是弄不懂,康斯太勃真的帮我找到了回家的路么?我真的要像康斯太勃的《干草车》的画面所展示的那样让自己的马车远离喧嚣归于一种恬静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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