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丨走湘西

2016-10-17 15:34:14 [来源:新湖南客户端] [责编:吴名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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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 湘 西

文丨刘晓平


醉 乡

湘西是土家族苗族集中居住的地方,男人女人都善饮酒,是有名的醉乡,著名作家孙健忠以湘西乡土题材创作的长篇小说就取名《醉乡》。

湘西山高林密,水深路远。山水秀丽却又雾湿瘴重,因而养成了湘西人吃苦耐劳、勇猛刚烈的秉性;也养成了湘西人善饮豪喝的个性。在湘西土家民族中,不论穷富,家家都会酿有苞谷烧;也不论男女,人人都能豪饮几杯苞谷烧。湘西人常自豪地说:“我们土家是醉乡,世代喝的苞谷烧;女儿喝了多美女,男儿喝了是英豪。”

到湘西旅游作客,土家朋友不管你是否善饮。都会捧出土家酿的苞谷烧,与你推心置腹地长谈,与你肝胆相照地豪饮。只要你喝,也不管你喝多喝少,主人们总是会尽心尽力地陪着喝,即使喝醉,也在所不惜。

我曾和中央电视台的贺萍等一行拍《只缘身在此山中》的风俗风光电视专题片。几天的跋山涉水,劳累极了。在拍张家界公园袁家界景区一农户家居外景时。主人以土家腊肉炖枞菌,以家酿苞谷烧招待我们。在主人的盛情劝导下,我们均破戒喝酒,男女主人轮翻上阵劝酒,尤其是男主人,一碗接一碗地喝,我们一个个只敢小心翼翼地应对。不知喝了多长时间,最后把坛子里的酒也喝干了。男主人不好意思地说:“我去上屋场再打些酒回来,我家已好久没酿了。”我们说:“算了,大家都喝醉了”。但他还是出了门。男主人出门后,许久也没见回来,女主人只好去安排小孩先睡。但这—去,也就不再见女主人出来,只听见睡房里传来响亮的鼾声。等着等着,我们也不知怎么就各自睡了。到次日凌晨,我们起床叫男主人时,他还没回来。女主人这时起床了,她要为我们去找,但她刚走到晒谷坪,便传来一声惊呼:“你这醉鬼,怎么就在晒谷坪睡—晚?”当时,男主人抱着自家盛苞谷烧的小酒坛,还在打呼噜……


酒 楼

在湘西乡镇,有许多有别于城里酒店、酒吧的酒楼。或在临溪乡市的风雨桥边,或在临河村街的吊脚楼上,有主人盛着大坛大坛的苞谷烧,置些下酒的干菜豆豉类,挂出酒旗或酒牌,便开始经营操作,人们便叫它酒楼。

在酒楼里常饮的均是些乡朋党友,他们常常聚在一起,有悲有忧、有苦有寂,均在猜令划拳的吆喝声中化为乌有。也常有不善交际而家境又不宽裕的汉子,或者有一生不顺而形单影孤的老汉,也会常去酒楼,但情景就不一样了。常常是:水里浸着冷月,心中装着忧伤,借酒兴叹,似乎心情也会好些。

我曾孤身作客湘西,对湘西乡市酒楼的感触良多,曾作过《酒楼》—诗:

众人如揭壶盖

把心事揭开

浓酽酽的苞谷烧

灌开粗犷的歌韵

喝酒的老汉

独个儿喝自己的血汗

颤抖的心长吁短叹

三十年前的相好

恍惚而来温柔了眼前心境

一辈子单身的老汉

独个儿喝自己的血汗

浓酽酽的苞谷烧

被岁月渐渐冲淡

如水滑过枯喉……

湘西人有对酒当歌的豪气,因为如此,人生中便少了隔阂少了忧愁,也便多了朋友多了欢笑……


村 居

一条石板小路,就像一条织彩的带子,将一幅幅村居的油画,挂在湘西随处可见的山岭间。吊脚楼,星星一样散布,时隐时现在油画的意境里,就像些丛生梦幻的爱的小屋……

总有一条小溪,唱着歌绕着村居缓缓地流淌。小溪之水晶莹透亮,可看见些小鱼,游出些山里村居的灵气;可看见些滋生青苔的石块,在阳光的折射下发出笑声。

总有一方小山塘,像一面古镜,照出醉了的古老太阳的脸……古亭已是远古的意境,牛角也挂不住鸽哨的影子,轻音乐的旋律,让乡村充满时代的亮色,滋润着山村的阳光。

总有些春情,梦语般吻着吊脚楼的屋檐;总有些夏意,蛙鸣般躁动着山民的激情;总有些秋色,火一样温暖着村居里的梦幻;总有些嫁娶的唢呐,驱走了山村寒冬的寂寞,鼓舞了年轻的希望……

村居,是一幅挂在湘西山里的油画!


山 色

山色空漾。歌声邈远。

我们徜徉于澧水源头河畔,听渔歌唱晚。

忽然,对面山头传来歌声。在我们寻望的视线里,终于有一个红色的亮点,飘飘忽忽,自山上悠然而下,似一只诱人的火狐,让人生发出许多的联想。

待红色的亮点愈来愈近,我们才发现:唱歌的是一位十六七岁的少女。少女的歌,就像带露的山茶花,晶莹润耳;少女其人,就像洗尽凡尘俗气的仙女,俊美动人。我们一个个都看得怔呆了,这大山里竟有如此精灵!待少女走过去了,大家才想起该与姑娘说点什么。

于是,我们追过去问:“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没有回答,只有笑声像山涧清泉的丁冬声。

“小姑娘,我们带你去城里读书好么?然后给你在城里找工作。”

“多谢了,这里是我的家。”回答后,小姑娘唱着歌,似一只火狐,闪着红色的亮点,飘过山坳那边去了,飘进我们的记忆里去了。多少年后,我的记忆里总会有一只美丽的火狐!


背 篓

走湘西,很难见到有挑担子的村民,却常见有背着背篓的村妇老妪,也常见有背着背篓的男人小孩。

湘西人与背篓是分不开的!

背篓是孩子们的摇篮,孩子们自小在背篓里生活长大。长大了,就背着背篓上学读书,背着背篓下地劳动。就是女儿家出嫁,嫁妆也少不了有一对饰有龙凤兰竹图案的新背篓,夫妻俩甜甜蜜蜜的日子,就靠两人共同背出来……

湘西人的日子就是背篓背出来的。

湘西人,他们用背篓背苞谷、背红薯、背高粱、背稻谷……背丰收;他们用背篓背萝卜、背白菜、背辣椒、背蜜桔……背生活;他们用背篓背责任、背希望、背爱情、背孝道……背人生!

黄永玉有一幅著名的写意画,名字就叫《湘西印象》。画的就是两只背篓,一只立着,一只躺着……


家 园

湘西遍地是大山,大山是湘西人的家园。

湘西人就好像鸟群,视大山为自己的林子,视林子为自己的家园。湘西人远离了家园,他们的灵魂则始终属于自己的那一片故土!

沈从文是湘西这片林子里一只知名的鸟儿,他是湘西的歌手,他把这片林子里动听的歌,唱给世人听。世人听了他的歌唱,便知道了大山的湘西,便知道了湘西的边城,便知道了《边城》的翠翠和翠翠的朋友,也知道了《潇潇》以及《三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故事。人们都说:“要想知道过去的湘西,就得读读沈从文。”是的,湘西是沈从文的家园,他是家园里的一只鸟儿,他的歌是家园的歌;他的歌,让你知道神秘的湘西!

沈从文只是湘西无数只知名鸟儿中的一只,他的歌却是湘西歌谣中最具典型的代表。他和所有的鸟一样,离不开自己的林子,他的灵魂只能在自己的林子里安息。他离开自己的林子,只是为了把自己的歌唱给别人听,只是为了看看外面的风景,他最终还是回到了自己的林子里安息,他的灵魂永远属于自己的家园……


凤 凰

凤凰是湘西风景里的风景,是湘西人值得骄傲的一颗珠。

三月的凤凰,正是烟雨季节。车行驶在上坡下坡的公路上,窗外便是烟雨朦胧的景色。青山是底色,油菜花和桃花便是水彩,江河便是那入画的一抹流水,村居便是那烟雨人家,耕春的水牛和黄牛便是那画的主角……这时,你便会强烈地感觉到:你是穿行在一幅画里。

烟雨如梦的凤凰,让人激动和感怀的太多太多……

烟雨中山尖尖上的苗寨,给人太多太多的想象。就像树枝骨朵上的一簇花,成为苗岭的诗意。苗家的阿哥和阿妹,是那采蜜的蜂,用勤劳酿造甜蜜。而连接苗寨的小路,是苗乡一条四季的青藤……

苗寨的地名都很美,美丽得都成了一种向往。叫阿拉,叫腊尔山,我虽然不懂这些名字的含意,从前也不曾见过它们的荒凉,但我在向往里都想象过它们的美丽。

当我在烟雨中迷失于苗寨的时候,我便在灵魂的深处发出感叹:苗寨,神秘的苗寨;苗寨,坚固的苗寨。那石块垒起来的高高围墙,依然固守着苗人经风历雨的家园;那寨子碉堡上幽深的枪眼,把一幕幕苦难与顽强的经历深藏;那苗王祭台旁古树上的铁钉,钉牢了多少冤魂的哭喊……只有那村头巷尾散发着青草香的牛粪,却在散发出一种盛世太平的气息。

烟雨如梦的凤凰城,确实太小,小得就像黄永玉铺开的一幅画;古朴沧桑的凤凰城,确实太美,美丽得就像沈从文先生笔底的《边城》。

凤凰美,美在一江沱水与时光共流淌,漂不尽民俗与风情;美在两岸的古塔、水车、吊脚楼,写满了古朴与沧桑;美在听涛山空濛如烟的青翠,蕴藏着一半诗情一半画意……

在这座小城里,铺开了一个伟人穿越一个世纪的人生长途,一步写下了一个传奇。有人说他是战士,他曾用枪刺作过一段爱的宣言,淋漓的鲜血,像火一样燃烧过他的信念。他曾想把爱以鲜血的形式,渲染沙场的辉煌。但是,他没有战死沙场。于是,他把枪刺换成了一支爱人的神笔,情深的言语像甘露滋润一个故乡的灵魂。他遗嘱把爱以骨灰的形式,深埋于故乡的土壤,诗人的爱与灵魂便回到了故乡。

有人说他是大师,是文学大师亦是为人之师。那一块自然形态的五彩石碑上,正面是先生的手迹:“照我思索,能理解我;照我思索,可认识人。”背面是其妻妹的挽辞:“不折不扣,亦慈亦让;星斗其文,赤子其人。”这其实就是他人生的写照。作为一个文学大师,有人说他写的其实是一种理想的唯美世界,看不到旧社会人们的苦难,是一种局限。而我以为:旧社会“正因为人们苦难深重,才更需要理想的力量作动力。”而先生正是这样实践的,这才是一个伟人所具有的智慧!

其实,沈从文是一位浪漫派诗人,他用故乡的泥土塑造了翠翠、天保、傩送的故事,那是人世间最真诚纯粹的感情,是红尘之外的另一种表达……


(本文曾刊于《文艺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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