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告文学丨甲午夏日青海行(五)

2016-10-13 10:44:25 [来源:新湖南客户端] [责编:吴名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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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8月23日,甘建华在苏干湖。照片由作者提供)


甲午夏日青海行(五)

作者丨甘建华



8/23 星期六 晴

柴达木地方广大,路面平整,双向公路各有两车道,中间有着很宽的隔离带。沿G3011(甘肃柳园——青海格尔木)高速一路北行,过鱼卡、南八仙、马海,出青山垭口,一眼望出去100多公里外,即是祁连山、阿尔金山、当金山。沿途有驴友、流浪者、旅行团队,感觉比早些年在东北公路上所见人、车还要多一些。

我曾在文学作品中屡屡描述,并被许多作家、诗人、画家征引,进入了百度百科大辞典和英美法日等国户外探险杂志的“西部之西”(The West of China's West),与《青海石油志》扉页“青海省柴达木盆地油气田分布图”大体一致。在阿尔金山、祁连山和昆仑山之间,从盆地中部北缘的大柴旦出发,沿G315(西宁——喀什)茶卡——茫崖段,从鱼卡、南八仙北上冷湖,再折而往西,直指老茫崖、油砂山、花土沟和阿拉尔草地,最终到达与新疆接壤的茫崖镇。再返回从尕斯库勒湖、茫崖大坂,沿S303(格尔木——花土沟)东行,穿过甘森、那棱格勒河、乌图美仁,到达戈壁新城格尔木,从G3011经盆地腹心达布逊湖,回到原点大柴旦镇,整整一个大圈绕下来,约为1500公里。

先到阿尔金山与祁连山相连接处的当金山口,这儿海拔3648米,是青海西部地区通往甘肃河西走廊和新疆的要冲,古时为丝绸之路南线羌中道的重要隘口,一向被视为“青海北大门”。再返回青海这边,是一片比较平缓视野开阔的山坡。张艺谋当年执导大片《英雄》,其中几个非常有气势的镜头即在此拍摄。

司机老王一路嘟嘟嚷嚷的,说是加油没钱了,给他2000元,情绪明显好转。他不但车开得好,而且爱车如命,这点我很喜欢。

正午时分,烈日当空,骄阳似火,仍可见当金山主峰的雪冠。从S305(当金山——茫崖)公路37公里处,下到左边小苏干湖景区。通往湖边的木栈道已经铺好,正在建设景区大门,但是没有看到一个人影。53公里处到大苏干湖景区,湖边观鸟台及通往湖心的哈萨克式大毡包已经建好,时有小鸟啁啾着从湖上飞过。水色碧绿,浮游生物很多,湖边芦苇深绿,穗呈赤金色,往岸上延伸十来米就成了淡金色。

我曾经无数次来往于冷湖与敦煌之间,无数次路过苏干湖,写有散文《苏干湖岸听涛》,载入拙著《西部之西》《冷湖那个地方》。临出门那天,收到《西北军事文学》2014年第4期,看到马萧萧主编又将它发表了。苏干湖旧称墨离海,盆地总面积7000平方公里,唐代是附属吐蕃的吐谷浑可汗夏季行宫所在地,现在是国家2A级旅游景区。《敦煌唐人陷蕃诗集残卷》中有佚名氏诗59首,其中有3首与苏干湖有关。以前学界讹误为唐代宗大历年初与怀素(725—785)等过往唱酬的马云奇。台湾敦煌学奠基人和开创者潘重规,经过数十年考证后明确指出,它的真正作者乃是落蕃人毛押牙。毛押牙,生卒行藏不详,敦煌地方小官吏,大约在中唐时期参加过唐蕃战争(623—907),曾经一度为吐蕃所俘。其诗格调高古,苍凉感人,让人一掬同情之泪。另一首有名诗作《白云歌》,也是在被押解离开敦煌途经柴达木时所写。他将思念化为白云,飞过青海湖和雪山草地,像小鸟、清风一样飞到思念的长安,寄望唐天子的恩泽重新降临塞外,让他早日回到故国家园。刘晓林教授《青海新文学史论》提到他“可算是青海的第一位流寓诗人”,但没有指出“毛押牙”,只以“佚名氏”代之。

苏干湖畔的赛什腾山,蒙古语意为“黑色的不长草的山”,尤其是接近冷湖那一段,随便拍一张照片,都仿若一幅水墨画。冷湖镇地处柴达木盆地西北缘,1958年在此发现共和国第四大油田,1959年国务院批复建立冷湖市,成为青海石油管理局勘探开发指挥中心,由老基地、四号、五号3个相距十几公里的小镇组成,局机关设在四号。1991年,石油局机关及其下属单位陆续搬迁甘肃敦煌市七里镇新区,冷湖开始衰落,主要工业也由石油转为盐化。2010年全国第六次人口普查,冷湖镇总人口2434人,主要集中在冷湖四号。

下午3时赶到老基地,到处都是断垣残壁,房顶窗户均被撬走,就像楼兰废墟一样,望之凄凉心寒。寻找当年某人上班的门诊部,却已无法准确判断,只能估摸一个大概。十字路口有一栋房子写有“建设”二字,不知是不是阿芳当年上班的建设银行分理处。

进入四号的路牌下,有公安、武警设岗,如临大敌的样子,一问才知是堵截新疆人。想去五号看看功勋井地中四纪念碑,仍然是砂石敷设的搓板路,结果未能如愿。五号情形与老基地一般无二,我当年就是在此学会抽烟、打麻将的。返回到四号公墓拜谒油田先驱者,见到地质学家陈贲、黄先驯及当年涩北六烈士之首副局长薛崇仁的墓碑,却找不到报告文学作家肖复华的。后来询问其夫人远在北京的周宏大姐,方知他的墓在敦煌,这儿只是撒了几把骨灰。

我和阿芳1992年元宵节结婚,新房在冷湖四号建行宿舍3楼2单元西户。此楼外观粉红色依旧,但院门一把锁,后来得知建行搬迁到了长街西头,另外起了职工宿舍。

到四号公墓拜谒油田先驱者,见到地质学家陈贲、黄先驯及当年涩北六烈士之首副局长薛崇仁的墓碑,却找不到报告文学作家肖复华的。后来询问其夫人远在北京的周宏大姐,方知他的墓在敦煌,这儿只是撒了几把骨灰。

冷湖矿区法院马国龙院长人在西宁,安排办公室冯海霞与我们对接。小冯十分认真负责,从上午到下午一直在电询我们的行程,回到四号后即安排入住汇吉阳光大酒店,却原来就是老石油局第一招待所。据说导演陆川2003年拍摄电影《可可西里》时就住在这里,也就是我今夜歇息的330号套间。当初大学毕业分配到局机关工作,我在208号房间住了大半年。有一天晚上,与矿区公安局的湖南老乡何平(又名何友昆)闲聊湘西沈从文的《边城》,何平边擦枪,边说话,我有些担心地说:“可别走火啊!”话音未落,只听“砰”的一声枪响,子弹打到我背后的墙上,弹壳掉落在我的脚跟前,我右耳边的毛发一股烧焦的气味,两人都吓得呆若木鸡。

晚餐时小冯叫来同事魏红、蔡坚一起作陪,就在宾馆旁边的天府酒家。魏是阿芳同学,蔡、冯分别是阿芳弟弟开颜、开明的同学,她们都是冷湖镇干部职工子弟,柴达木出生的第二代,与我岳家可谓通家之好。饭后,3位女法官陪我在新修的环镇公路上散步。四号正在大搞城镇基本建设,该拆的地方都已经见了顶,我原来住的3个地方找不到了,青海石油报编辑部不复存在,印刷厂、电视台还在,那些白杨树还在,而且树干长得那么壮硕。以前的局机关成了冷湖油田管理处,总医院成了冷湖镇机关,电影院成了矿区检察院,通信处成了交警队。生活服务公司那栋楼外观依旧,说是这座苏式建筑当初造得太结实了,非得动用炸药才能搞掂。虽然才是8月底,但冷风扑面,穿着两件衣服犹自寒气袭人。夕阳绚烂,夜空开始呈现蔚蓝色,路灯也次第亮起来了,她们自豪地问我:“你看看吧,冷湖的变化还是蛮大吧?”


8/24 星期天 晴

凌晨5点多钟醒来,再也无法入睡,就着手机写下《回到冷湖》一诗:“风,依然那么刚硬/水,依然那么咸涩/八千里外,物是人非/熟悉的面孔多么难得/这个蒙古语奎屯诺尔的小城/曾让我悲欣交集隐忍不言//老基地已经成为一片废墟/五号油矿就是现代版的楼兰/那个石油技校的校花/与意气风发的湖南伢子/一如湘江帆转九面/九谈九散,一诗成谶/最初的恩爱变为最后的伤害//流浪的小城/一个孤独的灵魂/日夜踯躅在月球的表面/邻舍之犬的吠声/依稀带着重庆口音/午夜的四号街头/是一种怎样可怕的静啊//王家飞出一只美丽的凤凰/穿越雾中的太阳/在冷湖的星塔上纵情歌唱/甜美的声音播报着预言/吸引了所有幸福的耳朵/晴好居 晴好居 晴好居/晴好居 晴好居 晴好居//二十二年后的夏日之晨/再度面对赛什腾山/一幅巨大的中国水墨写意画/泪水模糊的双眼/在世界上日照时间最长的地方/曝光了一张情感的底片”

早晨离开冷湖,心情异常悲伤,想想今后是难得来了,抑制不住地哭出声来。我的冷湖,我的青春,再见!再见!!再见!!!

往花土沟方向的四号背后沙山10公里,S305界碑130公里处,一大片雅丹地貌,也是当年北影拍摄海西作家王泽群编剧的电影《瀚海潮》外景地之一。153公里,宾地钾肥公司;174公里,有路牌指示俄博梁雅丹地貌左手拐进去80公里;184公里,芒硝矿;204公里,察汗斯拉图;246公里,大风山天青石矿;265公里,黄瓜梁;266公里,一里坪,由此左手去大柴旦镇鱼卡303公里,右手去花土沟镇154公里,自兹并入G315青新公路。

老茫崖曾是柴达木盆地第一个新兴石油工业城市,也是一座富有特色的帐篷城市,据说高峰时有3000多顶帐篷,18000人左右。第一个涉足的文化名人应该是诗人徐迟。1956年9月16日下午4时抵达,18日下午2时离开,差不多待了整整两天时间,事载其《纵贯柴达木盆地日记》。1957年第1期《诗刊》发表了他的新诗《茫崖》,这是一首革命现实主义与革命浪漫主义高度结合之作。1957年夏秋之际,著名作家李若冰先生来到这儿,后在敦煌写下散文名篇《茫崖——拓荒者的城市》。10月18日,他在这儿挥写了一篇歌颂“柴达木勘探第一号尖兵”的《寄给依斯阿吉老人》,其中一句:“当你62岁的时候,还添了一个女孩,我真为你高兴!”

我们在一家简陋的四川饭馆用中餐,老板娘仿若就是当年那个川妹子。菜式与二三十年前几乎一模一样:青椒洋葱炒回锅肉,腐竹炒瘦肉,豆芽菜,麻婆豆腐,合计106元,收银105元,价格比当年大约贵一倍。举目无亲的异乡客,面对着远处的昆仑雪山,在烈日下待了一两个小时,一会儿凝视那块高悬的蓝色指示路牌,一会儿抚摸那些破旧肮脏的土坏房,一会儿游目几千亩五彩大草地,感慨万端,浮想联翩。就像吾湘前辈著名作家、曾任青海省作协主席朱奇先生那篇《帐篷城茫崖写意》所说的——“这一座拓荒者的创业之城”,“于我有磁石般的引力”。

翻越茫崖大坂,左手就是祁曼塔格雪峰,也就是著名诗人李季前辈高歌的“云彩里悬挂着昆仑山”,远远地看到了“镶着银边的尕斯库勒湖”。油砂山烈士纪念碑近年重新翻修了,我们虔诚地进行了祭拜。山上山下有许多大型采油机正在一起一伏地忙碌,千万吨级的青海油田主要产油区就在这儿。

花土沟镇——“中国的得克萨斯”,这个称呼最初见于我的散文《西望花土沟》。它似乎不复当年的模样,街道拉得四通八达,路旁种植了许多树木,甚至还有一个个花坛,有了一个城市中心广场,并且正在修铁路、建机场,简直就像荒漠中的神话。当年的弟子、采油三厂工会副主席王伟东,早早地在石油大厦门前等候我们。

先去七八十公里外的茫崖,经过一个公安、武警检查站,但没有拦截我们的车子。左面是阿拉尔绿色的草地,右边是阿尔金山赭黄的山脊,偶尔有云彩的阴翳覆盖大漠,这样的景致一直伴随着到了青新交界处的依吞布拉格山。远远地只见蓝天白云之下,白色的粉尘一股股升腾,那就是屡被媒体曝光的茫崖石棉矿,也是位列中国第一的石棉矿,在全世界都有很大的名气。

进入新疆依吞布拉格,一个破败荒凉的小镇,野狗在街上乱蹿,少见行人。到农贸市场一个河南人开的蔬菜水果店,买了黄瓜、新疆蟠桃、库尔勒香梨。王、伍二人到一个卖卤菜的小店寻找和田玉,结果人家告诉他们那是昆仑玉。返回时到阿拉尔草地停留,见一男一女两个二三十岁新疆人,在一个淖尔前情意绵绵,似乎是谈恋爱,却又带着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之后到大河坝,这是石棉矿新的家属生活区。

返回花土沟镇上,石油大厦副总经理薛荣花接待我们,安排一人一间,条件相当好,放在内地城市也是三四星级标准。来到自助餐厅,嗬!真干净!用餐者说话声音都很小,吃相文雅,这是企业文化长期熏陶的结果。小薛让我们各随心意点菜,我只要了一碗面条一碗面汤,吃喝得开心极了。

饭后到父母原来住的楼房前留影,又到集贸市场看了看,再到瀚海油苑转悠一圈,里面有许多南方热带植物,人称“花土沟的氧吧”,据说每年维护费高达四五百万元。与王伟东回宾馆聊天,他在这儿呆了将近30年,对于外面的世界十分陌生,脸上甚至都没有笑肌了。




(本文原载《瀚海潮》2015年“白露卷”,收入《2015湖南报告文学年选》湘潭大学出版社2015年12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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