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丨火车与木子树

2016-09-28 09:36:48 [来源:新湖南客户端] [责编:吴名慧]
字体:【

 

火车与木子树

文丨毛云尔

 

已经记不清楚,曾经是谁第一个告诉我,河堤上那排树的名字的。十七年,似乎一晃而过。心底里升起一些说不清的感概,模模糊糊,雾霭一样。对时间一词也渐渐敏感起来。记得十七年前,心境开阔,一如阳光反复洗濯过的天空,对那些沉浸在往事中的人,十分反感,甚至嘲讽。孰料,不知不觉,自己也陷落其中。

或许,这是时间有意设计的一个陷井。

关于时间的想象渐渐多起来。其中,反复出现的一个时间意象,就是火车。一列呼啸着的火车。我们平常听不见时间的声音,那是一种悄然无息的流淌。只有回忆的时候,才被火车驶过的隆隆的声音所震撼。

火车在行驶,转眼之间,那么多的群山,被一一抛在身后,遥不可及。更多的时候,我觉得,这以幻象的形式出现的火车,就在自己如山一样填塞着泥土与砾石的身体内部行驶。从内部开始,把一个人掏空,或摧毁。当一列火车在身体里行驶,在火车的身后,一节一节出现的 ,是空空如也的隧洞。

火车在行驶。木子树,曾经在车窗外一掠而过。

十七年前,那个人——面容模糊得如一块粗糙的岩石,用手指了指身边这些高低错落的树,告诉我:木子树。低低的随意的声音,如同平铺直叙的河水。手指同时指向我,仿佛施了定身法,霎时,我怔在那里。

我怔在那里,因为觉得这树的名字富有诗意,宛若一片乡村的月光。

到秋天的时候,木子树似乎一夜之间落光了叶子。那种暗绿的蜡质的叶子,使一棵树变得笨础与臃肿。当叶子落光了,如同水落石出,那灰蒙蒙的天空与田野的背景,从瘦削的枝桠间,浮现出来。远远地望去,首先让人感到的,是秋天富有层次变化的深邃。

和大多数事物一样,临近结束的时候,好象有必要做一个交待———对阳光雨露的交待,四季轮回的交代,木子树将果实悬挂在枝头。相比之下,这交待是含糊的,轻飘的。木子树的果实稀疏,只有黄豆大小,微不足道。这让人想起,傍晚时分,在乡村的机耕道上,一大群割草的孩子回来了,背篓里满满当当,大家兴高彩烈。只是其中一个孩子躲躲闪闪,在他的背篓里,所割的草竟是那么少。而且,没有人知道木子树果实的用途,或许根本就没有用途,所以,从秋天直到冬天,它们一直挂在枝头,自始至终,无人理睬。

我有一段时间近乎痴迷地喜欢上了木子树的果实。在状如黄豆的果实里,那褐色果壳的包裹下面,白色的果核有意无意地浅浅的暴露出来,样子如同一个个刚刚绽开来的棉桃。我常常抬着头,仰望星星点点的果实,恍忽中竟然产生下雪的幻觉。这带着白色斑点的果实就象雪沫一样,在头顶飘浮,似落未落,带给人一种欲罢不能的企盼与焦渴。

对木子树果实的这份喜爱之情,其实,真正的原因是缘于好久不曾下雪。那个年龄似乎对雪有一种特别的亲近的感觉,而冬天的天空,灰蒙,空荡,和一块冷却下来的铁板无异。画饼充饥,望梅止渴,这种虚妄的精神上的慰籍,有时,却比具体且真实的体验更加刻骨铭心。

十七年前,我只有十七岁,刚从一所师范学校毕业,可以说还是一个孩子,但肩上却有了一份责任。我必须运用自己有限的知识与经验,去教导、指引另一些孩子的成长,而引导自己成长的知识与经验,那样匮乏,大多还是空白。就是在这种情形下,结识了木子树,结识了诗歌。

木子树和诗歌之间有没有一种内在的隐秘的联系呢?

但是,我从未看见木子树的果实齐刷刷一起飘落的情景。偶尔,有被鸟啄落的,那种零星的飘落却只会让你失望。冬天开始,我起先执着地等待,后来,慢慢地,一点一点失去了耐性,以至忘记了。猛然想起的时候,往往到了第二年的春天,那雪沫一样的果实完全不见了。

我怀疑它们全都溶化在粼粼涌动的绿色里。


(本文原载《中华散文》2005年第2期,入选《2005文学中国》)

要闻速递

专题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