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歌丨25-28

2016-09-19 11:16:03 [来源:新湖南客户端] [责编:吴名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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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  歌(长篇小说

作者丨姜贻斌

 

25

高方天去看香草,一般是在两种心情之下才会去的。一是心烦意乱之时,一是兴高采烈之时。每次看到香草,他就像看到玉媚一样。如果是心烦的事情,他不一定对香草说出来,他不想让这个病中的女人为自己担忧。而他一旦看到她,心里就平静许多,那些烦恼的事情也随之消失。那么,对于那些高兴的事情,他一般来说,是要对香草说的,因为这不会影响她的情绪,不会给她心理上增添什么负担,反而会给她带来一些轻松。就好像是对着玉媚说起高家高兴的事情。高方天还喜欢看到她高兴的样子,尤其是她笑起来的时候,咧着小嘴,眼睛眯眯的,好像玉媚再世。

当天晚上,高方天去了香草那里。他现在谨慎多了,从走出高家大院的那刻起,他就要注意桂葶是否在跟踪他,他不能够再让桂葶发觉了,他觉得她是个大麻烦。他先是在街道上漫不经心地走着,发现桂葶并没有跟上来,这才迅速地拐到那条小巷里。

高方天走进香草的屋子,没有对她说张之林逼他交出秘方的事情。他不想说这些烦恼事情。他没有说,香草却说了。

香草说,我听说知县到了你家,他们来做什么?

至于这一点,高方天早就叮嘱高家所有的人,不要对人说张知县到他家逼交秘方,再说,他也没有秘方,如果别人问起来,只说是为了叫他送酒的事情,因为张知县要酒要得太多了,而且,还要送给成都的王大人喝,所以,他高方天觉得有些为难,简直不堪重负,这白白地送酒去,谁晓得要送到哪年哪月?他家哪里有这么多的酒送呢?如果照此以往,那么,他家还要不要生存了?他高方天历来是个大气人,而大气也要看用在什么地方。

高方天听香草这样说了,愤愤地说,还不是为了送酒的事?那个张知县白喝我的酒不算,竟然还讨好成都的王大人,你说,我哪有这么多的酒送呢?我的生意哪里还做得下去?高方天说罢,微微地抿口酒。

香草说,唉,你也是很为难哦。

高方天说,是呀,各人都有各人的难处,好了,不说这些了。其实,他是不想让香草替他担忧。

说罢,他像往常一样,静静地看着香草,好像又看到了玉媚。灯火照耀着她光洁的脸上,有一种令人眩目的光辉。高方天很想冲着香草叫声玉媚。他还是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觉得那样做,实在太冒昧。他就这样看了一阵子,觉得心里舒坦多了。

香草又说,我今天看到了你的大公子。

哦,高方天惊讶地说,在哪里看到的?

就在这条小巷拐出去的大街上,我一看,就晓得是你的儿子,活脱脱的像,又猜测,肯定是你的大公子。香草滋滋地笑着,说出了其穿着跟打扮。

他到这里来做什么?高方天喃喃地说,他应该在酿酒坊的呀。

香草提醒说,他好像有什么心事。

高方天没有说话,其实,他也注意到高明平的情绪有点不正常,他却不便对香草说出来。他又坐了一阵子,拿出些银子放在桌子上,便匆匆地告辞了。

高方天回到院子,桂葶还没有睡觉,她默默地站在庭院里,像一棵沉默的树伫立着。见高方天回来了,桂葶又悄悄地说,我晓得你那天早晨去了哪里,还有那天晚上去了哪里。

高方天不想跟她说话,只说,快去睡吧,这么晚了。然后,不再理睬她,回到自己的睡屋。

他觉得自从玉媚走了,这宽敞的屋里就没有了笑声,也没有了快乐,充满着寂寞跟孤独,还有一种淡淡的凄凉。他却没有把这些情绪流露出来,毕竟是做父亲的,毕竟有这么大的家业需要他操心。

他总是把这些寂寞跟孤独埋藏在心里。

他刚坐下,下人端来了茶水,就退走了。高方天闩上门,他是担心桂葶闯进来纠缠。然后,在桌子上摊开纸墨,挥毫写字。墙壁上,挂有好几副高方己写的对联,字体遒劲,其中有一副是:有茶清待客,无事乱翻书。

高方天写起字来,马上就进入另一个境界,他简直忘记了一切,手中的毛笔在纸上龙飞凤舞,且时急时缓,挥洒自如,酣畅淋漓。

高方天写得十分痛快时,门笃笃地敲响了。

他问,谁?

爹,是我。

哦,是高明平。

这么晚了,也不晓得他要来说些什么事情,而有一点是肯定的,他一定有重要的事情要说,他这几天不是心事重重吗?看来,高明平再也憋不住心里话了,要对他诉说了。

高方天放下笔,打开门让他进来,想想,又说,你去看看桂葶睡了没有?他担心桂葶会偷听他们的说话。

高明平哎一声,便去院落四处看了看,没有看到桂葶,又走进来,说,没有看到她,一定是睡去了。

高方天放下心来,坐在椅子上,说,明平,这么晚了,你有什么事情?

让高方天没有想到的是,他的话刚说完,只见高明平突然跪在地上,痛苦地叫了一声爹,泪水便汹涌而下。

高方天惊呆了,说,明平,你这是为什么?赶快站起来给我坐下,有事好好说。

高明平不肯站起来,呜呜地哭着,脸上充满着悔恨,吞吞吐吐地说,爹,你儿我没有给你争气,我是无脸见爹。

高方天觉得这事非同小可,高明平从来还没有像今天这样,在他面前哭泣跟跪过的,他连忙把高明平扶起来,说,我儿,就是有什么天大的事情,爹也会原谅你的,你坐下来,冷静些,把眼泪擦掉,好好说给爹听。

高明平擦着泪水,然后,痛心地把事情原原本本说出来,他连细节也不想向父亲隐瞒,只有全部说出来,心里才会感到舒服跟踏实。

高方天抽着烟,抽着抽着,竟然连烟也忘记抽了。他听得一惊一乍,眉毛一跳一跳,像两条痛苦的毛虫。当说到高明生最终也在威胁他要拿到秘方时,高方天暗暗大叫,这莫不是天要灭我?难道说,高家的酿酒事业,要败在我手里么?

高方天顿时警惕起来,他想,知县张之林要索秘方,明生又用这种极其卑劣的手段,逼明平从他嘴里套出秘方来,倒是土匪头子高青,虽然曾经问过秘方的事情,却没有再来逼过了。那么,这个明生,是不是真的要秘方去成都开酿酒坊呢?张知县也说过,要秘方去成都开酿酒坊,还说是王大人的意思,那么,他们之间是否有什么联系?或者说,明生跟土匪高青之间有没有联系呢?

高方天像迷在层层云雾之中,一时也解不开其中的奥秘。

看着痛不欲生的高明平,高方天实在没有想到,像高明平这样的老实的人,竟然也让高明生拉下了水,心里便感到有些痛惜。如果高明平没有反悔的话,知迷不悟,跟随高明生乱来,那么,高家的秘方迟早也会落到高明生手里。幸亏高明平醒悟得早,不然,会酿成大祸,高家的秘方,就不能够传到真正的传人手中了。

其实,高方天也有些后悔,他并不是没有听说高明生带着高明平喝花酒的事情,而且,香草那天也跟他说过——高明平也万没有想到香草是个敏感的女人——如果那时能够及时地给高明平敲敲警钟,也不至于让高明生得寸进尺,把高明平害到这种地步。看来,自己是高估了高明平。其实,即使是一只好鼓,也是需要重敲的。

高方天听得吓出一身冷汗,他感觉到,有许多威胁已经包围了他,这些威胁,像一只巨大的蜘蛛,吐出了无数的丝网,而他,则像是一只可怜的被动的蚊蝇,眼睁睁地看着丝网慢慢地把自己缠住。

当然,他还是原谅了高明平,并且劝道,明平,看来你还是我的好儿子,你今晚跟我说了,你就用不着害怕了,有爹给你担着。你也不必有什么负担,做错事了,说了出来,改正了,就可以了。至于明生,他想要怎么样,就让他去罢,我会有办法对付他的。

高明平把事情说了出来,心里好受多了,也轻松多了,不再像胸口里堵着一块沉重的石头。他泪光闪闪,感激地望着父亲,诚恳地说,爹,你放心,儿子做错了一回,就不会再错了。

两父子正说着话,这时,窗外突然发出轻微的响动,好像有人在偷听。高方天一惊,叫高明平赶紧出去看看,等到高明平打开门跑出去时,窗外却什么也没有了,只有一排槐树影影憧憧,像在睡梦中。

高方天想,是不是又是桂葶呢?这个女人……真不晓得怎么说她才好……

高明平回到父亲的睡屋,跟父亲说了一阵话,然后,高方天叫他去睡觉,又说,你明天还要酿酒,时辰也不早了,去睡吧。

等到高明平走了,高方天重新抽起烟来,独自思索着,水烟的声音,一阵阵打破这寂静的屋子。他想,这件事情也太蹊跷了,这些人,包括自己的儿子明生,都盯着他的秘方来了。此时,他很想跟人倾诉,而这件事情只能够跟铁算盘说说。他很想叫铁算盘来,忽然,又记起铁算盘挨了一屁股的扁担,还躺在床上动弹不得,所以,自己便去了铁算盘的睡屋。

铁算盘早已睡觉了,呼呼地打着鼾,鼾声像水波一样,高一阵,低一阵。高方天叫守护的下人出去,再把门关上,然后,轻轻地推醒他,说,老王,你醒醒,给你说个事情。

铁算盘睁开眼睛一看,原来是高老爷,揉了揉惺忪的眼睛,调侃地说,老爷,你要赔我的银子,我刚才梦到自己坐在县衙里,正在上堂哩,当起知县大人来了,惊堂木一拍,好不威风。哎,你晓得我在审问谁吗?就是那个狗东西张之林。你猜我给那个家伙什么惩罚吗?也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叫那些衙役给我狠狠地打板子,打得那个家伙叫爹喊娘的,哀求我手下留情,我哪里会留情呢?你把我的屁股打得稀烂,我怎么就不能打他的屁股呢?我就对那些人说,给我继续狠狠地打,打得那个家伙的屁股稀烂。

高方天笑着说,你倒是做了好梦,你的屁股还打得不够烂呀?

铁算盘还想说下去的,却见高方天脸上隐藏着心事,便说,老爷,你肯定有事。铁算盘想坐起来,高方天把他轻轻地按下去,说,你哪能坐呢?一屁股的烂肉嘞。铁算盘才又侧身而卧。

高方天在铁算盘的床铺边坐下来,不急不忙地把刚才发生的事情说出来,尽管高明平跟随高明生去荒唐了两三回,高方天还是夸高明平不错,毕竟来向他坦白了,不然的话,他一直还蒙在鼓里。

铁算盘听罢,说,哎呀,细想起来,还真是让人感到可怕,这个明生也太可恨了,他居然去害自己的大哥。

高方天说,老王,你看看,这官府,这土匪,再加上明生,这三者之间,你说它们是否有联系呢?

铁算盘沉默着,然后,摇摇头,说,按说,土匪跟官府之间,看起来好像没有什么联系,虽然也不排除官匪一家的说法,而至少从现在看来,还看不出什么眉目来。如果官匪不是一起来对付你的,而是出于各自的需要,那么,就只剩下明生了。现在的问题是,明生是单独的吗?是不是像他说的那样,如果拿到秘方,就跟明平去成都办酿酒坊呢?如果不是单独的,那么,是不是有什么人在他后面唆使呢?老爷,这一招很是阴险的,甚至比官府的明火执仗还要来得可怕。

高方天恍然大悟,连连说,哦,我想起来了,想起来了,那明生是不是受了土匪高青的唆使呢?或威胁呢?上次,他不是被高青抓去过吗?他回来却是好好的,毫毛未损,我当时问过明生,明生说,土匪只是在试试他的酒胆,看他害怕不害怕。我那时就想过,土匪哪里有闲情跟你玩这个?他们一定有其目的,就像上次叫我去一样,虽然也没有伤害我,不是也是有目的吗?不就是想让我交出秘方来么?我怎么问他,却问不出来,他不愿意说。现在看来,土匪一定跟他有什么交易,这种交易对于明生来说,肯定是被迫的。他必定受到了生命的威胁,如果不想法搞到秘方,他的性命就会死在土匪手中。我想,然后土匪就会直接对着我来,高青现在对我还算客气的,只能说明他还有点耐心,想通过另外的渠道来套出我的秘方,等到一切手段没有起到作用的时候,他肯定就没有了耐心了,那时候,他会大动干戈。我在想,明生这些年来,虽然花天酒地醉生梦死,却从来也没有拉过明平去那些地方,他明白,明平跟他走的不是一条路,也不会去故意伤害他,而且,明生从来是维护高家声誉的,我听说过,有人开玩笑说我家酿的酒不怎么好喝,他竟然把人家打得头破血流。

铁算盘说,老爷言之有理。铁算盘的神情有点紧张,又说,老爷,那么,上次高青为何不直接对着你来呢?或威胁你呢?

高方天说,因为我矢口否认没有秘方,所以,他也不便动手。何况,他们还要喝我的酒呢。就像张之林这次来这里一样,虽然折腾一番,大家都说没有秘方,他又从何处下手?当然,现在看来,不论是土匪也罢,还是张之林也罢,他们都不会心甘的,都认为我手里一定有秘方。当然,从另一个角度说,他们的猜测都没有错,只是想从我手里轻易地把秘方拿走,也不是那样容易的。

高方天言犹未尽,一拳重重地打在床沿上,声音铿锵地说,只要我高方天在,谁也休想从我手中拿走。

这话把铁算盘吓一大跳。

高方天说罢,又跟铁算盘发了一番感叹,感叹这世事的艰难。

 

26

那天晚上,高明生在花溪源边对高明平摊牌之后,高明平却不卖帐,不再上他设下的圈套了,这让他恼羞成怒,恨不得马上把高明平的事情告诉所有的人,让大哥无地自容。当然,如果这样一来,他想要的秘方又毫无了希望,所以,他恨死了大哥。本来,眼看着事情已经一步步朝着他所希望的方向发展,高明生心里暗暗高兴,却不料,碰到死心眼的大哥。

高明生并不晓得高明平已经向父亲说了这件事情,而且,已经得父亲的原谅。高明生想着秘方的事情,不仅毫无进展,反而一下子弄糟了,心里突然有一种莫明其妙的害怕,搞不到秘方,土匪高青绝对不会饶过他的,他的这条小命,就不晓得哪天没有了。或横尸于荒山野郊,或丢到花溪源喂鱼,这都是极有可能的。土匪又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的呢?况且,上次在山上,高青就对他说过,如果他不努力搞秘方,他可以随时要他的小命。

高明生的警惕性突然高起来,现在,他就像被猎人追捕的野物,心惊胆战,惶惶不可终日,躲藏在不容易进入猎人视线的地方。所以,他的出入也变得十分小心了,东张西望,见了陌生的人就赶紧溜开,谁晓得那些土匪扮装成什么人呢?他们或扮装成商人,或扮装成卖凉席的,或扮装成卖膏药的,卖柴的,卖刷把的,修竹椅的,或打草鞋的。说不定,那一刻突然会冲出几个人来,把他的嘴巴死死捂住,往麻袋里一装,扛着就走了。他非常害怕被土匪又抓去,他更害怕土匪头子高青,他见到他的眼睛都浑身发抖。如果这次被抓去,就不晓得还能不能够安然回来,也不晓得高青还给不给他时间。万一高青的脾气来了,看他还没有把秘方搞到手,愤怒地朝手下的人大喝,来人哪,给我砍了。

那么,他的脑袋还留得住吗?

现在,高明生总是叫上张痞子和高小结跟在身边,也好有个照应。高明生曾经被土匪抓去过,高小结是晓得的,张痞子却不晓得。现在,高明生需要张痞子也在身边,多个人,就多份安全。他对张痞子说,土匪曾经试过他一回酒胆,可能还要试他的酒胆。他说,他不愿意就这样让土匪抓去,然后又放回来,何况,他又不是专门给那些人试酒胆的。张痞子不晓得这件事情,哦一声,疑惑地问,土匪抓你五公子,要试你的酒胆做什么?高明生笑笑地说,这可能是土匪闲得没事做了,拿我们开心罢了,你想,他们天天守在山里有什么味道?又不像我们,可以喝酒,可以看戏,还可以泡在粉楼里,多么快活。他们有什么快活的?简直是枯燥无味,所以,就要搞这样的事情寻找快活。张痞子听罢,也不再怀疑,觉得高明生言之有理。

高明生还叫张痞子把警惕性放高一点。

高明生恐慌归恐慌,却一连几天也没有归家,想着性命也难保了,心里难过极了。有的人心里难过,就闷在家里,哪里也不去,也不跟人说话,把难过死死地捂在心里,所以,人就更加难过了,简直是痛苦不堪。有些人呢,一旦难过起来,尽可能地寻找快乐,彻底地来一通发泄,暂时把难过甩到脑后。高明生属于后一种人。他要忘记心里的难过,就不如在粉楼销魂。

现在,他让张痞子高小结两个人,一个守在粉楼大门口,一个守在上楼梯的口子上,并叫他们不要瞌睡,要注意那些进来的男人,尤其是陌生男人。万一有什么动静,守在大门口的那个人就唱一句川剧,守在楼梯口子上的那个人呢,就马上敲门报信,然后,从后门悄悄地溜走。

所以,高明生今晚想要彻底地快活一盘,不是叫上一个妓女,而是叫来两个。那天夜晚,客人实在是太多,这家粉楼的妓女又不够,高明生叫了几次,说,再来一个,再来一个。老板耐心地解释说,人手不够了,如果他想要,那还得等等。高明生大发脾气,说,老子要两个,你快快再叫一个来。老板拿着他也没有办法,嘀咕说,人家一个也没有,你倒要叫两个。老板十分无奈,只好从另一家粉楼借一个来。

高明生好不容易等到第二个女子来了,一看,叫来的竟是翠芹,就是那个让他成为真正男人的师傅。

高明生本来再不去跟翠芹睡觉的,这在前面已经说过,他喜欢喜新厌旧。现在呢,也只有将就了。高明生脱光衣裳,四仰八叉地躺在铺着凉席的床铺上,叫那个女子上床,然后,又叫翠芹上来。谁料翠芹居然不从,也不脱衣裳,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高明生说,喂,你发什么呆?是不是担心没有银子给你?

翠芹冰冷着脸看着他,眼里发出不屑的光芒,好像没有听到他的话。

高明生明白,这个翠芹以前就生他的气,在街上碰到也是不理不睬,而此一时彼一时,那时候不睬就不理,高明生也没有在意,眼下呢,明生却不会放过她,他要寻找大快活了。

高明生又叫一声,上来呀,你怎么像个聋子?

这时,翠芹才幽幽地说,五公子,我耳朵不聋,而像你这样一次睡两个,我不愿意。要么,她出去,要么,我出去。

高明生生气地拍着凉席,说,谁也不准出去,老子有银子给你,你也不来么?说着,他从衣裳里摸出一锭银子,叭地丢在翠芹的脚下,心想,你一个风尘女子,见了银子不可能不动心吧?

谁知翠芹似乎没有看到白晃晃的银子落在脚下,只是摇着桃形的竹扇子,轻轻地扇风。

上了床铺的那个女子已是等不及了,这不是在浪费时间么?倒不如快快地完事,腾出身子来,还可以去接客。那个女子哼一声,嘲讽说,犟什么犟?要犟就莫做这一行,嫁个男人,过安生日子去。

翠芹横眉冷眼,反击说,你要男人睡你就睡,我要你管什么?

那个女子也不示弱,说,哟,我今天怕是碰到不给男人睡的贞节女子,让我大开了眼界。

两个女子你一句我一句,高明生早已不耐烦了,皱起眉头,厉声地说,都给我闭嘴,老子是叫你们来骂架的么?老子今天是想快活快活,竟然也快活不起来。

高明生完全可以叫老板来换人的,又马上打消这个念头,他抱着报复的心理,要治治这个犟脾气的师傅,所以,终于大发脾气,对翠芹吼道,哼,我不相信你今天不跟我睡觉。

说罢,赤条条地跳下床来,伸出双手,企图把翠芹抱上床。翠芹却死死地抓着椅子,竟然不从。

高明生感到非常惊讶,他记得第一回跟她睡觉时,她是那样轻巧温柔,简直像一枝柔软的柳树缠在他身上,让人舒服极了。现在呢?却像一块冷冰冰的石头,又重又沉。

高明生心里极不痛快,叫道,那你到底想怎么样?你惹得老子脾气来了,把你丢到河里去,信不信?

翠芹仍然没有说话,脸上哀哀的,两行泪水默默地流下来。

高明生说,你娘的肠子,哭什么?老子又没有打你,你哭死?

翠芹这时说,我倒是愿意让你把我丢在河里去。

你难道不怕死吗?高明生惊讶地说。

翠芹脸上发出一片泪光,说,死有何惧?只要死得值得,就没有什么可怕的。

高明生一听,暗暗吃惊,哎呀呀,这个小女子,倒是看不出来,连死也不害怕。便觉得翠芹倒也有点骨气,不从就是不从。对比起自己的所作所为,高明生心里悄悄地生出一丝愧疚来。那是男人在女人面前的愧疚。这种愧疚,也只是一闪而过。

你哪里这么多的费话?老子不跟你说了。

高明生说罢,准备再度抱她,只听到门口响起三下轻轻的敲门声,高明生一听,顿时惊慌不已,话也不说了,慌忙丢下翠芹跟那个躺在床上的女子,匆忙穿上衣裳,就慌里慌张地跑了出去。弄得屋里的两个女子直发呆,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居然让五公子这样失魂落魄,慌忙逃窜。

高明生跟随张痞子高小结从后门逃出来,发疯样地穿过那些热闹的街道,朝偏僻的巷子里奔跑。渐渐的,发现后面也没有人追赶,这才在黑暗的角落里停下来。

高明生气喘呼呼地说,你们是不是看错了人?如果是土匪,他们肯定会追上来的。

高小结担心高明生骂他,指着张痞子说,是张痞子报的信,他守在大门口,他一唱川剧,我就赶紧来给你报信了。

张痞子也害怕高明生骂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解释说,我刚才看见的那个人,浓眉大眼,一脸凶气,猜测这肯定是土匪来了,所以,就赶紧报信了。

高明生明白这肯定是虚惊一场,心里很沮丧,刚才想痛快地大快活,竟然快活不成了,竟然让这两个神经过敏的家伙搅乱了。高明生想发他俩的脾气,骂他们是没有用的家伙。又想,他们也是为了我好呀,只是弄得草木皆兵了,他娘的肠子,草木皆兵就草木皆兵,警惕性高点并不是坏事。

高明生拍拍他们的肩膀,安慰说,好了,我也不怪你们,只是搞得老子没睡成那两个婊子。

张痞子跟高小结讨好地说,五公子,那你再去快活就是了,我们仍然给你看着。

高明生淡然地说,老子没兴趣了。

然后,三个人去酒店喝酒。高明生低落的情绪却一直上不来,高小结说,五公子,我给你说个笑话,是关于一个熬酒的笑话。

高明生没说话,张痞子连忙说,好好,说说笑话开心。

高小结说,从前有个叫王老六的人,蒸了一缸米酒,那天他正在熬酒,有人邀他一起去县城卖菜,他就招呼老婆六嫂,说,你给我看着点,熬到没酒的时候,就不要熬了。六嫂答应了。县城很远,王老六第二天才回家,看见老婆满头大汗,居然还坐在灶前烧火。王老六厉声叫道,蠢猪婆,你还熬什么?六嫂回答说,还有酒出哩。王老六揭开酒缸,用碗舀了半碗一尝,他娘的肠子,这哪里还是酒?一点酒气都没有了。气得他劈面给老婆一耳光。六嫂摸着发疼的脸,喃喃地说,好酒,好酒,你看你刚刚喝一口,就醉得发酒疯了。又拿起柴火,往灶里烧火。

高小结哈哈大笑,高明生也禁不住噗哧地笑起来。

张痞子见高明生终于高兴起来,说,既然小结说了一个,我不说,就显得我故意不给五公子解愁了,那好,我也说一个吧。小结说了一个熬酒的,我就说一个戒酒的吧。从前有个好酒的王老九……

高小结叫起来,是不是王老六的老弟呀?

莫打岔,张痞子说,这个王老九,每次不喝醉就不放酒碗,醉了就发酒疯,吵得邻里不安,夫妻不和。他老婆多次苦苦相劝,他只是当着耳边风。有一次,老婆又劝他,劝得他发火了,说,你要我以后不喝酒了,这很容易的,只要你以后不说到这个酒字上面来,我就坚决滴酒不沾。老婆一口答应。

高小结笑着说,张痞子,你是不是在说自己?你老婆不是天天逼着你戒酒么?

莫打岔,好不好?我的祖宗,张痞子生气了,然后接着说,过了几天,王老九没有喝酒,心里实在很难受,悄悄地跟几个喝酒的朋友商量,拿出一个绝妙的主意来。第二天,那些朋友来了,进门就问老九在不在,他老婆说,不在。朋友们说,那你把这张请柬交给他,上面写得很清楚的。他老婆一看请柬,笑着说,我一定会给他的。朋友们刚一走,王老九马上回来了,故意问刚才是否有人找他,老婆说,的确是有人找你,还留下了请柬。王老九接过一看,只见上面写道,张九伯,李九叔,杨九妹跟她的九丈夫,手里拿的是酒壶,身背铜钱九百九,接老九,九月九日到九宫山上去饮酒。王老九看罢,心里喜得直跳,上面有十二个酒(九)字,即使你一个臭婆娘的本事再大,也破不了这些酒(九)字。所以,王老九推说他不认得字,叫老婆念给他听。他老婆念道,张三三,李四五,杨八姐的妹妹跟她的亲丈夫,手里拿的仲冬数,肩背铜钱一千欠一数,接老八的弟弟重阳日里到三六山去会三酉。王老九一听,心里凉了半截,老婆居然连一个酒(九)字也没有念,所以,他只得认输,下决心戒酒。

高明生跟高小结笑了起来,高明生说,这个婆娘,倒是个聪明女人。

高小结说,张痞子,你婆娘怎么不学学这个婆娘呢?每天只晓得哭啊闹啊,烦死人。

张痞子不满地说,小结,你嘴巴是个夜壶吗?怎么没完没了?

高小结不理睬他,对高明生说,五公子,你也说个好的给我们听听。

张痞子附和说,好,好,一笑解百愁。

高明生拗不过他们,喝口酒,说,好,那我也来说一个,莫见笑嘞。你们一个说了熬酒的,一个说了戒酒的,那我就说一个喝赖皮酒的吧。

张痞子很敏感,说,五公子不是要影射我吧?

高明生说,你不必多心,我说的这个还轮不到你,我说的是三国的刘备。你们都晓得,刘备关羽跟张飞桃园结义,拜为兄弟,所以,经常在一起喝酒吃肉。那个刘备专门喝赖皮酒,从来不拿出一文钱。时间久了,关羽跟张飞十分讨厌他,想避开他喝酒。不管张飞跟关羽躲到什么鬼地方喝酒,刘备都找得到。说是有一年端午节,关羽对张飞说,今天我们带上酒肉,划船到河中间去吃。张飞点头称好,两人还商量了一个对付刘备的办法。却说这天,刘备穿着草鞋,大街小巷地寻找他们,就是找不到两位老弟,就垂头丧气地来到河边。突然,他眼睛一亮,嘿,河中间有条小船,船上冒烟,肯定是那两个家伙在煮肉喝酒。恰巧这时,河边上漂来一个大木箱子,刘备急忙打开,缩手缩脚地躲藏在里面,然后,盖上盖子,随水而漂。再说那关羽跟张飞,在船上煮好肉,斟上两杯酒,准备大吃大喝,却突然看到河上漂浮的木箱子。张飞说,二哥,你看那河中那个大木箱子,说不定里面有什么好宝贝。两人把船划到木箱子边上,好不容易才把那沉甸甸的箱子搬上船来。谁知刚打开,刘备从里面站起来,满面笑容地说,哎呀,今天你们喝酒,我本来是不想打扰你们的,就躲在箱子里面,谁知也被你们找到了。说罢,走出来坐在上首。张飞急了,说,大哥,今天不比往日,喝酒要讲个令,讲得出来的就喝,讲不出来的就莫喝。关羽说,对,我们各人讲四句话,里面要有不明不白,明明白白,容易容易,难得难得。刘备说,那你们先讲吧。关羽摸了摸了长须,首先说,天上下雪不明不白,落在地上明明白白,雪溶成水容易容易,水凝成雪难得难得。张飞睁圆两只铜锣眼,说,现在我来说吧,砚池磨墨不明不白,写在纸上明明白白,墨溶成水容易容易,水变成墨难得难得。刘备呢,扯了扯两只大耳朵,笑道,我躲在箱里不明不白,打开箱子明明白白,我吃你们的容易容易,你们吃我的难得难得。关羽跟张飞一听,哭笑不得,只好又添上一个酒杯。

张痞子跟高小结听罢,拍着桌子,大声叫好,说,简直是太妙了,真不愧是五公子呀。

高明生也笑起来,举着杯子说,来来来,我们三兄弟不必像他们那样,他娘的肠子,喝个酒还要躲着兄弟,像什么话?

 

27

高方天晓得高明生给高明平设下圈套故意陷害他,心里很气愤,也没有叫人把高明生从外面找回家教训。他明白,高明生也不晓得到底有没有秘方,也是想从高明平嘴里套出来而已。何况,高小结已经悄悄地告诉他,说现在五公子害怕极了,惶惶不可终日,无论做什么事情,都要他跟张痞子守着他,生怕土匪又把他抓走。高小结跟张痞子却并不晓得高明生设圈套害高明平的事情。

孙子喜儿满月那天,高方天又大摆宴席,办满月酒。按风俗,满月酒的规模一般要比“洗三”小得多,高方天却仍然把规模搞得很大,他交待铁算盘,这满月酒,要办得不比“洗三”逊色。铁算盘让高方天放心,说一定会办得十分热闹的。

那天,客人众多,高家大院一片喜笑之声。

高明平忙得不亦乐乎,芳香则让奶妈抱着喜儿,在人群中走来走去,给这个看看,又给那个摸摸。喜儿也长得委实可爱,两只眼睛像两颗黑葡萄,一笑,就显出两个酒窝来,实在地叫人疼爱。高知春高知秋高知冬和高知夏都回来了,个个都抢着抱喜儿。喜儿吓得哭起来,众人却哈哈大笑。

人们却没有见到高明生,也没有看到桂葶,上次“洗三”时,两人都出来露了面的。客人们都没有问高方天,五公子这次怎么没回家?这是不好听的话,在喜庆的场面上,是说不出来的。

其实,对于桂葶来说,她当然希望高明生回来,就像上次吃喜酒一样,两人欢喜地坐在一起,那该多好。高明生却没有回家,等到酒席开始了,也没有看到他回来。桂葶开始还叫下人去院子大门看看,如果高明生回来了,要立即告诉她,而事实上,却叫她失望了。

其实,高明生是想回来的,侄子满月,是喜事,哪有不回来的呢?何况“洗三”他也回来了。而现在,他痛恨大哥不听他的话,这分明是把他逼上了绝路,说不定,哪天土匪就会要他的小命。所以,高明生是故意不回来,心里很气愤,是想给大哥一个小小的报复。

高明生没回家吃满月酒,那个桂葶也不出面了,躲在屋子里哭,下人们任凭谁来叫她,她也不听,还把房门紧紧地闩上。如果谁多劝几句,桂葶要大骂,你叫死啊?我又不是聋子。却就是不出来,人呢,就哭成了一个水人。

办满月酒也是大喜事,都要高兴才是。所以,大家听了桂葶的骂,担心桂葶再说出不吉利的话来,便也不劝说了。高明平夫妻也不好去劝,晓得桂葶是犟脾气。其实,两个婶婶跟高知春几个女人,也是去叫了桂葶的,却也叫不出来。当然,桂葶也不骂人,还是晓得一些分寸的。婶婶们平时又没有得罪过她,那几个嫁出去的小姑子,对她是尊敬的,每次回娘家,还要给她带礼物。所以,她们来叫她,她就干脆躲在屋里不吱声。

其实,高明平倒是跟高方天说过,让爹去叫桂葶出来,在家里的只有他两亲兄弟,如果小弟跟弟媳不出来,脸上就有些挂不住。

高方天想想说,罢了罢了,没有他们,喜事也会照样办得热闹的,你也不必往心里去。

高明生做出那样让人痛恨的事情,今天又没有回来,高方天虽然很不高兴,脸上依然是满面春风,手里举着酒杯,一一敬酒。他不想把这种不高兴的情绪流露出来,给这喜庆的日子添上一层阴影。

那天,他趁着请大家来吃满月酒的机会,当着各位来客,还宣布了一件大事情,那就是他捐款修建的风雨桥,从明天开始动工。他的话刚落音,立即博得众人的喝采,纷纷说高老板做了一件大好事,会给花溪河两岸的人们带来不少的方便。

高方天说罢,还把早已叫人设计好的图纸拿出来,让众人过目,征求意见。所以,那张图纸在人们手里迅速地传递着。

那是一座长三十丈米宽九丈的木桥,桥墩为大料石,桥面为木板,桥顶盖一色的黑瓦,桥两边也是用木板镶成,而且,桥两边每隔两丈远,就留有一个窗口,每个窗口五尺长宽,一是保证桥内的光线,二是过客可以欣赏花溪源的风景。另外,还有两尺宽的木板为板凳,沿着桥两边一字排开,供人歇脚。桥内两边镶的那些木板上,还要精雕细刻许多图案,或是龙凤呈祥,或是比翼齐飞,或是神仙女下凡。

高方天跟众人正在津津乐道地憧憬着,议论着,他突然发现铁算盘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便觉得奇怪,这里正需要他忙着呢。哦,也许,他或是去后院了?或是去解手了?

高方天心里有些纳闷,没过多久,只见铁算盘又在高家大院的门口出现了。原来,他不是去了后院,也不是去解手。高方天叫铁算盘坐在自己身边,问道,老王,到哪里去了?

铁算盘一脸焦虑地说,我刚才去找明生了,你看这样的喜事,他做叔叔的怎么好不来呢?我却怎么也找不到他的人影子,腿都走酸了。他伸出手,揉了揉大腿。

高方天说,找什么找?不回来就不回来。

高方天心里却在想,其实,要把他找回家,还不是很容易的么?只要去那些茶馆赌馆粉楼酒店里一问,就可以找到他的,而且,让下人去找就可以了,哪里还需要你老王找呢?再一个,昨晚高小结来告诉他,说五公子不回来吃满月酒了,他跟张痞子怎么劝他,他也说不回来。高方天当时就说,他不回来就不回来,没有什么了不起的。

那天中午,众人喝得非常愉快,本来早就要散了的酒席,因为议论这即将修建的风雨桥,仔细地看那张图纸,所以,一直喝到了半下午。等到酒席散了,下人们便收拾场面,等到收拾完毕,老天已是要断黑了。

这时,高明生悄悄地回家了。

在暮色中,他蹑手蹑脚,轻巧得像一只在水面上行走的长脚虫。

他不想让父亲看见,他也明白,今天没有回来喝满月酒,父亲肯定是不高兴的,所以,便想偷偷摸摸地钻进自己的房子,正走到走廊上,却被铁算盘看到了。

铁算盘责怪地说,明生呀,我怎么说你才好呢?你今天怎么不回来,吃你侄子的满月酒呢?我到处找你,连个影子也找不到。

高明生没有说话,伸出一只手指头,按在嘴巴上,轻轻地嘘一声,意思是叫铁算盘不要惊动他父亲。然后,就蹑手蹑脚地往屋里走去。

桂葶见他回来,骂他说,今天是侄儿的满月酒,你也不回来,你不回来,我也没有兴致。你如果像上次一样回来,我们坐在一起吃酒席,那是多么的好。

高明生连连说,是呀,是呀,我本来也是想回家的,我昨晚上却喝醉了,一直睡到现在才醒来,哪里还回来得了呢?

高明生嘴上是这么说,其实,他真正的目的是来打听消息的,想看看大哥的反应,更加让他担心的是,不晓得大哥是否把此事对父亲说了。如果说了,那他就不知如何才好。

他装着漫不经心地说,桂葶,大哥近来高兴吧?

桂葶说,他当然高兴,今天喜儿又是摆满月酒,他哪有不高兴的?喂,你哪天也给我肚子里装上一个?

高明生一听,心中暗喜,看来大哥并没有把那件事情说给父亲听,便油腔滑调地说,要给你装上一个,那不是很容易的事么?不用吹灰之力。

桂葶艾怨地说,那么,我问问你,我嫁来这么久了,怎么也不见你给我装上呢?

高明生摸着桂葶的脸,说,哎呀呀,装上或装不上,也是要看天老爷给不给面子,哪里说装上就装得上的?你没看到有些夫妻一辈子睡呀睡,一直睡到人都死了,也没有装上的么?

桂葶的嘴巴一翘,说,不晓得你是从哪里学来的这些骗人的东西?

我这是骗你吗?我骗了你吗?我为什么要骗你呢?我为什么要骗我的女人呢?高明生心情一好,就把桂葶紧紧地搂住,说,来,今天我就来给你装上,也让你给我生个胖小子。

两人便宽衣解带,正想上床好生地云雨一番,这时,却不料门被人敲响了,高明生夫妻也不理睬,一味地想快活一盘。

外面站着的人叫道,五少爷,快开门,你爹叫你快去。

哦,是铁算盘。

高明生心里好不沮丧,本来也不想理睬的,又寻思王叔一直对自己还不错,多年来还暗暗地给自己银子花,便无奈地对桂葶说,等我见了爹再来罢。

桂葶躺在床上不动,发着牢骚说,那你快快就来。

高明生说,我晓得。这才向外面应一声,说,王叔,我就出来。

等到高明生走出房子,看见铁算盘还站在外面等着,高明生小声地埋怨说,王叔,我让你不要惊动我爹,你怎么说话不算数呢?

铁算盘说,我没有告诉你爹,不晓得是谁说给他听的。你以为你回家,只我王叔一个人看见了吗?哪个人的眼睛不是雪亮的?

高明生没有说话,低着头,走进高方天的睡屋。他心里,总有一种莫明其妙的紧张跟担忧,他无法预料事态的发展。

高方天抽着烟,呼噜呼噜响。灯光照着他那张冷峻的脸,烟雾让他的脑袋显得有些模糊。大哥高明平坐在一边喝茶。

高方天本来不晓得高明生已经溜回家,他那天实在是太累,正在床上睡着。还是铁算盘走进来悄悄告诉他的,说明生已经回来了。高方天觉得这是个机会,已经到了跟他好好谈谈的时候了。

所以,又叫下人把高明平从酿酒坊叫回来。

高方天看见高明生走进来,使了个眼色,叫高明平把门关了,然后,放下水烟壶,怒不可遏地说,明生,你这辈子正事不做,游手好闲,从来也不听爹的话,爹也让你去了。你现在却做出了这等事情来,你叫我怎能原谅你呢?高方天重重地拍着桌子。

高明生吓住了,看了高明平一眼,知道事情已经败露了,大哥肯定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对爹说了,现在,即使是想挽回,也挽不回了,想必父亲是不能原谅自己的。这时,他想起父亲硬着心肠叫自己砍手指头的可怕往事,浑身不由地抖起来。

高明生噗嗵一下跪在地上,哭着说,爹呀,儿子是没有用的人,一生游手好闲不算,还给爹你带来了不少的麻烦,甚至还吃里扒外。那些土匪说,如果我不搞到秘方,就会要我的命嘞。爹呀,儿子不想去死嘞。

高明生的脑袋磕在地上,笃笃作响,地上是铺着青砖的,这皮肉哪里经起得起磕呢?所以,连血也磕出来了。高方天并没有劝阻,若不是高明平看着弟弟可怜,连忙拉住他,高明生可能还会一直磕下去。

看着高明生这副可怜害怕的样子,高方天闭上了眼睛。替高明生想想,他虽然在外面花天酒地,寻花问柳,却一直也不曾过问酿酒坊的事情,甚至还极力地维护酿酒坊的声誉。如果不是狠毒的土匪所逼,他也不至于要设下圈套来害他的大哥。土匪才是这件事情的真正根源。高明生如果不给土匪搞到秘方,他们是绝对不会放过他的。作为父亲,他哪里希望看到那悲惨的一幕呢?

屋子里一时静下来,只有高明生抽泣的声音。他还跪在地上,好像没有父亲的命令,他就要一直跪下去,以示痛悔。灯光照着他的跪姿,在地上映出一个长长的影子来。

高明平没有说话,一手握着桌子上的茶杯,脸上泛出非常复杂的神色,小弟设圈套让他一步步钻进去,可谓用心险恶,若不是自己即时抽身而出,后果则不堪设想。所以,他心里恨死了高明生。现在,看着小弟又是哭,又是磕头,心里又不免怜惜起来。

铁算盘唉声叹气,不断地摇晃着脑袋。他看看跪在地上的高明生,又看看高方天,眼睛在两者之间游动着,好像是在预测今晚上的这场戏该如何收场。他几次张了张嘴巴,好像是想说话,又欲言又止。

高方天沉默许久,才慎重地说,明生,事已如此,我看你再呆在这高庙镇,是呆不下去的,土匪一定不会放过你的,说不定,哪天就会要了你的小命,你也会每天担惊受怕,我想,倒不如爹给你一些银两,你就远走高飞吧,最好是到成都去,谋个事情,或开个铺面,老实地过日子罢。再也不能够像现在这样醉生梦死了,有了这一次的教训,你也应该懂事了。世事复杂得很嘞。哦,对了,把桂葶也带去,你一定要对她好,人家嫁到我们高家来,这些年,你一天到晚连个人影子也见不到,替人家想想,人家也是不容易的。至于家里,你就不必担心了,有我跟你大哥以及明海在,还有你王叔在呢。

高明生还在抽泣着,鼻子一耸一耸的,没有说话,栽着脑袋,好像是同意了父亲的意见。

高方天也以为高明生默认了他指出的这条出路,这时,他对铁算盘说,老王,你就去给他拿些银两吧。我看这件事情越快越好,不可迟疑,不如明早就动身。

这时,铁算盘也劝道,明生,我看还是你爹说得对,你只有这条路走了,一来可以躲避土匪的追杀,二来呢,到了新地方,一切都要重新来过,这就靠你自己的努力了,对你自己也是很好的磨练。其实,王叔也舍不得你离开,只是事已如此,你还是快快走吧,省得你爹再为你操心。

铁算盘说罢,站起来,想离开去给高明生准备银两,高明生突然嚎啕大哭,浑身抽搐。其他人一时都惊呆了,不明白他为什么忽然又痛哭流涕,是不是还有不可诉说的隐秘呢?是不是还有不可诉说的痛苦呢?

高方天眉头一跳,惊讶地说,你又哭什么?

高明生泪流满面,说,爹,儿子是因为贪生怕死,才酿成今天的局面,给高家蒙了羞,又害了大哥。我是个可怜的软骨头……现在,爹让我带着桂葶远走高飞,那是爹的一番好意,为儿的感激不尽,只是我现在决定不走了。

高明生说罢,脸上竟有了一种绝决的神色。

众人一怔,不明白高明生为什么说出这样的话来,对于他来说,三十六计,只有走为上计,这是唯一的出路。

高明平赶紧劝说道,小弟,你还是走吧,听爹的话,爹是为了你好嘞。

铁算盘在高明生面前蹲下来,拍拍他的肩膀,惊讶地说,明生,你怎么又不走了?我看你还是赶紧走吧,等王叔给你拿银子去。

高明生伸出手,急忙扯住铁算盘的衣服,说,王叔,你不必去拿银子,我铁定是不走了的。

高方天也说,为什么?

高明生仍然跪在地上,面对高方天说,是的,爹,我决定不走了。我离不开高庙,爹你在这里,哥哥们在这里,我的侄儿在这里,还有叔叔婶婶们跟王叔也在这里,我即使带着桂葶去了成都,心里也不会安心的,我会时时地挂牵你们的。说实话,以前的日子,我从来也没有挂牵过谁,关心过谁,想回家就回家,想出去就出去,让爹跟我那死去的娘为我操了多少心,当然,还有叔叔婶婶们以及王叔跟哥哥们。所以,我如果还在高庙,想看到你们还是非常容易的,只要我回家,就可以看得到。我一旦去了那么远的地方,即使想看到你们,就不是那么容易了。是的,爹,大哥,还有王叔,我决定不走了。我所说的这番话,也许让你们听起来很不真实,其实,连我自己也有些不相信,像我这样的人,以前哪里想过这些呢?这可能也是出于我的胆怯,害怕去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也可能是出于我一贯的懒散,不想去开辟一个新的家庭,这些因素都是有的。我这个人的脾性,可能也改不过来了,仍然会像往常一样醉生梦死,而我毕竟还是在高庙这块土地上。至于土匪对我要杀要砍,也由他们去罢,不就是小命一条么?有个人曾经对我说过,只要死得值得,人就不会怕死了。反正,他们休想再利用我来搞秘方了。

高明生说得十分动情,连翠芹对他说过的话也用上了,这让高方天也暗暗感动起来,而他脸上是绝对看不出来的,也不说话,冷静地板着脸。

半天,高方天才说,你两个叔叔跟你的那些兄弟,不是长年也在外面么?难道说,他们就不想这这个家吗?也是想的。而为了我高家的酒销路更好,他们却顾不得这些了。

高明生说,他们每年还可以回家一趟,而我这一走,哪里还回得来?

高明平听小弟这样一说,心里也软了下来,犹豫地说,爹,弟弟他不走……就不走吧?

听说高明生突然决定不走了,只有铁算盘暗暗焦急,他说,明生,你是晓得的,那些土匪杀人不眨眼,说不定,哪天突然会把你捉去,如果有个三长两短,你爹你叔叔婶婶们以及你的兄妹们,你的嫂嫂跟桂葶,还我王叔,哪里想得通?好孩子,听王叔的,千万不要任着性子来,你爹跟我在这世上看得够多的了,哪里会害你呢?你跟桂葶走了,至少还可以保住一条命。

高明生又禁不住地抽泣起来,说,王叔,感谢你的一片好意,我真不想走了。

铁算盘似乎有点生气,说,你明生哪里这样固执呢?你爹刚才对你说了这么多,难道你都没有听进去吗?多年来,你没有听过你的爹的一句话,现在你不能不听。他见明生仍然不为所动,又说,唉,真是拿你没有办法……说罢,无奈地摇了摇脑袋。

然后,铁算盘又心有不甘,对高方天说,老爷,你看这事怎么……

高方天想了想,说,那就让他去吧,不走就不走。人都有命运管到的,他走到哪一步,就算哪一步吧。高方天板着脸色,提高声音说,你明生如果还要做出对不起高家的事情来,我是绝对饶不了你的。

高明生说,爹,他们就是打死我,我也不会做出对不起高家的事情来。

铁算盘也不好再说什么,深深地叹息一声,就走开了。

 

28

第二天,风雨桥正式开工。

河边上彩旗猎猎,一时锣鼓声大作,鞭炮在花溪源的岸边不断炸响。宽阔而清澈的河面上,飘荡着鞭炮蓝色而轻盈的烟雾,欢快的锣鼓声唢呐声,震憾着平静的河流,在青翠的大山间久久回荡。高庙镇上的人,不论是富人还是穷人,几乎都来到河边看热闹。

那天,高方天穿一身新衣,神采奕奕,跟一群富家人站在高坡上,他还特意叫芳香抱着喜儿来,虽然喜儿什么也不晓得,只是睁着眼睛,看着这个陌生的世界,他却也要让孙子看看他爷爷的功德。那天,酿酒坊也暂时歇工,高明平高明海跟伙计们也来了。高方天原想高明生不会来的,高明生却也来了,而且,是跟着桂葶一起来的。桂葶打扮得非常好看,还穿上了崭新的裙子,裙子是红色的,上面绣了几朵荷花,特别引人注目。两人说说笑笑,显得十分亲昵。

这让高方天更是高兴。

在开工仪式上,摆着长长的祭台,祭台上摆放了供品跟香炉,点燃了香烛之后,高方天跟众人拜了河神,让河神保佑风雨桥修建得一帆风顺,坚固耐用,庇荫子孙后代。

当高方天说到请大家为这座桥取名时,当时,有人大声提议,说,既然风雨桥是高老板一家捐资建造的,那么,就叫高家桥好了,以便让子孙后代铭记。这个提议,得到了人们热烈的响应。

高方天虽然非常激动,却对这个提议提出反对意见,他侃侃地说,我高家人可不想让子孙后代铭记,我高家人之所以有今天,是离不开各位街坊的关照,所以,我觉得还是改一个字为好,就叫高庙桥吧。

当时,众人虽然据理力争,劝说高方天放弃他的想法,高方天却非常固执,坚决不答应用高家做桥名。他说,我征求过在外地两个兄弟的意见,他们同意叫高庙桥。众人见他这般固执,也就不再坚持了。

花溪源从那天开始,十分热闹起来。高方天请一个叫黄天平的人来负责,黄天平是修建路桥的好手,几十年来,经他之手修建的路桥,还没有过质量问题,在行业中是很有名气的。

高方天把他从洪雅请来。

黄天平手中掌握着一大批人马,他只需振臂一呼,就从四面八方请来大量的工匠。那些人根本用不着他分工,就晓得自己应该做什么。那些工匠,有在山上取石料的,有在山上伐木的,还有往河两岸运石头运木材的,另外,还有拉锯的,雕刻的,在河里打桩的。为了加快修建的速度,黄天平把人马分成两班,白天一班,夜里一班,这样,既保证了体力,又不至于让建桥的速度缓慢。所以,不论是白天,还是夜晚,工场上热火朝天,吆喝声不断,人来人往。粗粗看起来,场面似有紊乱之感,其实,是有条不紊的,工匠们各行其是。

沿河两岸,还用竹篾搭建起排排工棚,那是用来住宿的。旁边还有一个特大的工棚,炊烟袅袅,那是伙房。采购米菜油盐的,洗菜的,煮饭炒菜的,光是伙房就动用了不少人手。

高方天每天都要到河边看看,站在高高的河堤上,看着风雨桥在自己的眼皮底下,一点一点地砌起来,一点一点地成型。他要看着花溪源上增添的这道风景。这次修建风雨桥,虽然要花费高家一笔巨大的银两,高方天丝毫也不心痛。他想,一个人在世,手头有了银子,就要尽力地积点阴德,再说,一个人能吃多少呢?又能穿多少呢?况且,银子又带不进坟墓。至于儿孙们,儿孙有用,留钱做什么?儿孙无用,留钱做什么?

让高方天没有想到的是,当他第一天来到花溪源时,那个摆渡船的白发苍苍的老人,却来找他的麻烦了。老人已有八十来岁,一部长长的银须,脸色呈铜古色,仍有一副结实的身板,他竟然痛哭流涕地说,高老板呀,我也晓得,你修桥是在积阴德,而你修了风雨桥,不是端了我的饭碗么?我以后靠什么过日子?

高方天听罢,很是同情,的确,风雨桥修建成功,谁也不会去花银子坐他的渡船了,他想了想,便说,老人家,你不必担忧,我高某人做事情,都是经过思考的,你老人家几十年来,在河上风里去雨里来,也很是不容易的。现在,这么大的年纪还在辛苦。我看这样吧,不如我每年给你些银子,你也不必摆渡了,应该好生歇息吧,你老人家看怎么样?

老人听罢,感激地说,高老板,你真是一个好人。只是我舍不得离开这条船,这把桨,还有这条花溪源。我跟它们在一起快七十年了。老人的眼里,充满感情地望着那条往远方流去的花溪源。

高方天非常理解老人的心情,笑着说,既然老人家这么舍不得,我看也好办,你呢,还是在河边上呆着,我呢,有了空闲,也来坐坐你的船,让你老人家来摆桨,欣赏花溪源的风光,不是也很好的么?如果你还嫌我一个人少了,那也没关系,我可以叫家人来坐。

摆渡老人万分感谢,说,那好,高老板,你要说话算数,不要到时候不来了,让我老汉天天盼着,当然,我也不会那么蠢的,天天在河边盼望你来,我难道不可以来你家请你去么?

两人哈哈大笑起来。

刚开始,风雨桥的修建非常顺利,这不仅是高方天出资大方,让主事的黄天平没有丝毫的后顾之忧,而且,加之众多的街坊自动帮忙出力,也不要任何报酬。高方天大为感动,曾经数次地对他们说,绝对不能让你们白做,既然出了力,就要拿报酬。他却怎么也说服不了。那些街坊说,你高老板捐资修建风雨桥,已经是感天动地了,我们只是出点力气,本来就很惭愧的,又有何不可?

站在河堤上,远远一看,数百人像蚂蚁样地在忙碌着。加上天气好,虽然太阳每天出来,却不时也有云团飘来,添上习习河风,也就不是那样的炎热了。如果不出意外,风雨桥的建造速度应当说是很快的。

这时,偏偏却出了大事情。

一天晚上,有个叫吴老三的汉子突然莫明其妙地死了。吴老三是抬木头的,且为人本分老实,从来不多说话,每天只是默默地做事。

他却突然死去了。

是死在河里。据现场看来,大概是不小心,跌进河里淹死的。吴老三的尸体被河水推了二十多里,才漂浮在河边上。按理说,这个死去的汉子不应该这样不小心的,晚上施工,虽然灯火不是那么明亮,只要小心一点,还不至于跌进河里的。

其实,这也是高方天最为担心的事情,所以,他平时总是叮嘱负责工程的黄天平,一定要时时打招呼,叫大家一定要小心,注意安全,只是事故还是无情地发生了。

黄天平悔得不行,痛苦不迭。他说,这辈子自己修过不少的路桥,还没有死过人,这人一死,真是让他无脸见人,便想主动辞职,说高老板做了天大的好事,如此信任我,让我来主事,却出了这种事情,真是对不起高老板。

高方天听到此事,也十分痛心,他听说黄天平忽然要辞职,哪里又愿意放黄天平走呢?

他对黄天平说,天平兄弟,这也怪不得你一个人,你也并不是没有叮嘱过他们的,况且,这数百人之多,你哪里又照顾得到呢?你若一走,我这一时到哪里请人来?你就看在我高某人的脸面上,帮我一把。

黄天平见高方天苦心地挽留他,也不再说辞职的事情了,如果再坚持辞职,那更是对不起高老板了。只是黄天平对高方天说出了心中的疑虑,他说,高老板,虽然吴老三死了,我还是觉得他死得有些奇怪——我以为,自己在方方面面已是够注意的了,也一再对大家强调过的——只要小心一点,就不会出现这样的事故,我在怀疑是否被人所害。

哦?高方天听罢,大吃了惊,问道,那你想想,这个害吴老三的凶手,究竟是为了他们之间的什么私仇,还是对着风雨桥来的?

黄天平摇摇头,说,我暂时也说不清楚,只是怀疑而已。

事因一时也查不出来,所以,这怀疑之事也就暂时放在一边。高方天跟黄天平商量,决定让大家停工半天,厚葬死者,并给死者的家人打发了一笔银子。看着吴老三的坟墓,众人唏嘘不已,有些人还默默地流下了泪水。

高方天含着泪,在葬礼上说,发生这样的事情,的确让我感到非常痛心,是谁也不希望看到的。我希望各位今后一定要小心行事,相互关照,不要再发生类似的事故。你们在外做事,家人都挂记着你们的,谁的家人,不希望你们能够平安地回去呢?所以,你们自己一定要谨慎嘞。

吴老三死去之后,死人的事故没有再发生,而一种谣言却迅速地风传开来,说花溪源千百年来就是这样的,也没有谁在河上修建过桥。如今,修风雨桥,触犯了河神,河神大怒,所以,就来索要人命。

一时间,谣言搞得人心惶惶,大家已无心做事,不晓得河神还要几条人命才罢休。工匠们议论纷纷,有人说河神起码还要索三条人命,也有人说,河神起码还要索五条人命。人们连自己也不晓得,这种猜测到底有什么根据。有些胆小的人,甚至不做了,纷纷拿起行李逃回家去了。这对于工程来说,是个致命的打击,人手少了,进度便明显地缓慢起来。对于那些仍然坚持在修桥的工匠来说,在一部分人的心里,其实还是忐忑不安的,不晓得哪天河神又会来索要他的性命。所以,人心不安,事故便接踵而来,今天不是有人伤了脚,明天就是有人断了手。一时间,工地上怨声连天,工棚里的那些伤者在哎哟哎哟地叫喊着。

黄天平也叫苦不迭,赶紧告诉高方天,说,高老板,再像这样下去,人心涣散,则后患无穷,对工期对质量都会有很大的影响。

高方天听罢,心里也非常焦虑,本来想做一件大善事,却不料,碰到这样伤脑筋的事情,一时也很困惑,不晓得如何是好。

高明平那天也在坐,便说,爹,我看吴老三本来就死得蹊跷,是不是有人在故意制造事故呢?然后,再放出谣言来,弄得人心惶惶,叫我们风雨桥最终修不成呢?

黄天平沉吟一阵,然后说,高老板,我看大公子说得有几分道理,可能是有人存心跟你捣乱,让你高家修不成这座桥,最终好看你的笑话。

高方天抽口烟,说,那么,是谁存心跟我高家做对呢?我高家出资修建桥,又不要人家出一文钱,跟我高家做对做什么呢?你们也猜猜看,到底是谁?

高明平跟黄天平想了半天,也没有想出结果来。三人正处在困惑之中,这时,铁算盘进来了,他想把近期的账目报给高方天听。当时,高方天心里极其烦恼,说,老王,账目的事情,明天再说吧。

铁算盘见黄天平也在坐,便赶紧换个话题,说,天平老兄也在这里呀,那桥修得还顺利吗?我也听到了最近有谣言,说是触犯了河神,闹得人心惶惶,是否真有其事?

黄天平脸色黯然,点点头,说,确有其事,也不晓得是什么人在捣蛋。

铁算盘猜测说,不会是土匪吧?

黄天平愤愤地说,土匪?土匪也是要过桥的呀?桥如果建不成,他们也不方便,那又何苦呢?依我所见,土匪破坏的可能性不是很大。黄天平说罢,就告辞了,说工地上还有许多事情在等着他。

高方天叫高明平送送他。

黄天平走了之后,铁算盘看了门外一眼,说,他走了也好,刚才他在这里,我有些话不便说出来。

高方天忧虑地说,你说吧。

铁算盘把账本放在桌子,说,老爷,我看是土匪所为,他们不是问你要过秘方么?后来,不是又逼着五少爷索要秘方么?几次索要不成,就把怨气发泄在风雨桥上,借那个死者之事,故意放出谣言来,就是要存心跟老爷你做对。

高方天沉默着,只是一口口地抽烟,烟雾包围了他的脑袋。

铁算盘说,老爷,你看我的分析是否有道理?

高方天放下水烟壶,说,唉,道理倒也有道理的,到底是不是他们,也是很难说的。

铁算盘一惊,说,那老爷你的意思是……难道还有另外的人?

我也只是猜测罢了。高方天叹息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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