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歌丨21-24

2016-09-19 11:14:10 [来源:新湖南客户端] [责编:吴名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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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  歌(长篇小说

作者丨姜贻斌

 

21

果然不出高方天的意料,张之林心有不甘,他来此一趟也很不容易,就不相信搞不到秘方,早日搞到秘方,献给成都的王大人,那不晓得王大人该是多么的高兴,他的官职呢,说不定又可以升迁了。

第二天,张之林开始动手了,他要亲自盘问高家所有的人。他想,你高方天说没有秘方,那是你不想交出来罢了,倒是有情可原。而只要别人说有秘方,你高方天即使不想交出来,那也是不可能的。

张之林求秘方心切,就搞了一个突然袭击,刚刚吃过早饭,他就让高方天回到自己睡屋,不准他出来,并派人在高方天睡屋门口把守。

高方天惊诧地说,张大人,你这是为何?

张之林嘿嘿一笑,说,高老板,你也是聪明人,本官要做什么,你还不明白?我这样做,也实在是出于无奈,说来说去,还不是让你逼的?你暂时就在这里呆着吧。哦,本官今天要借你的厅堂一用。

然后,张之林走进厅堂,坐下来,打发人首先把高明平叫来。

高明平那时早已在酿酒坊了,正准备忙着,却见有人叫他回去,他不晓得是怎么回事,走进厅堂,只见张之林坐在桌子后面,铁青着脸,一线光亮照在他脸上,让人感到阴森可怕。两边站着的衙役,一律眼睛鼓鼓的,这个阵势,叫他暗暗吃惊,问,张大人,这是怎么回事?

张之林一拍桌子,问道,高明平,本官晓得你跟随你父亲酿酒多年,那么,你一定晓秘方的。所以,你今天要给本官从实招来,如不说实话,欺骗本官,你将该当何罪?

高明平一听,原来这家伙来高庙是为了搞走秘方,心里很气愤,即使他晓得有秘方,也绝对不会说出来的,何况,还不晓得有没有,就说,张大人,我的确跟随我父亲酿酒多年,我却可以发誓,我的确没有听说过有什么秘方。

张之林一怔,来了怒火,指了指两边的衙役,他们虽然没有带板子来,因陋就简,手里都拿着扁担。

张之林威胁道,高明平,你看见没有?扁担虽然没有板子厉害,却也是要吃肉的。

高明平坦然地说,张大人,你就是打死我,我也是不晓得的。

张之林恼火起来,抓起桌子上的茶杯,想朝地上摔去。他刚想发作,手却停在空中,顿时冷静下来,想道,你高明平不说,也不要紧的,还有那么多的人呢,我就不相信他们不说,如果他们说有秘方,到时候我再拿你是问。

张之林喝道,好,你高明平现在嘴硬,到时候,我看你的嘴巴还硬不硬?你不说,自然有人会说的。

手一挥,放掉他,然后,叫高明海跟那些伙计来。

高明海跟那些伙计,也是一个个地审问,审一个,再叫一个。高明海说,我的确不晓得有没有秘方,也从来没有听我伯伯说起过。那些伙计们,都苦丧着脸,众口一词地说没有什么秘方,或是说,他们根本就不晓得有没有秘方,从来也没有听高老板说起过。他们还可怜巴巴地说,我们只是帮工的,哪里晓得这个?

这时,张之林暗暗地骂自己糊涂,也是,既然高方天的儿子都不晓得,侄子高明海就更不会晓得了,那么,这些伙计只是帮工而已,即使是有秘方,高方天哪里又会告诉他们呢?这岂不是在浪费时间?所以,还剩下几个伙计时,衙役问他还要不要审,他摇晃着手,很不耐烦地说,不审了,不审了。

虽然审了酿酒坊的一些人,仍然是一无所获,张之林极不心甘,想想,还有一个重要的人物没有审问呢,那就是铁算盘。

便让人把铁算盘叫来。

铁算盘身体很胖,走路慢吞吞的,来到厅堂,张之林说,姓王的,你明白本官为什么最后才叫你吗?

铁算盘摇摇头,说,我不晓得哇。

张之林说,我认为,除了你们高老板,你在高家几十年了,高家的事情数你晓得最多,大管家么,事无巨细都要操心。刚才他们不说,我倒也可以原谅的,他们可能的确不晓得,你就不一样了。你说,你难道从来也没有听说过有酿酒的秘方?

张之林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铁算盘,看他脸上的表情。张之林大概觉得,不论是高明平高明海也罢,还是那些伙计也罢,还算是好对付的,毕竟年轻么,不晓得就不晓得,还不至于老奸巨猾。眼前的这个死胖子,却不是容易拿下来的家伙,他一定晓得高家的许多事情,不然,高方天也不会让他做管家做了多年。

铁算盘的确是唯一晓得有秘方的人,而他又怎么会轻易出卖自己的主人呢?铁算盘说,张大人,我虽然在高家多年,而只是一个管家而已,管家管家,只不过是管管这个家。接着,他扳起手指头,继续说,吃喝拉撒,油盐柴米酱醋茶,除此之外,我一律都不知情。再说,我自己还有一堆烦恼事,还管不过来呢,我哪还有心思去管那些闲事?

张之林说,你自己有什么事情管不过来?说来给本官听听?

铁算盘苦着脸,说,张大人呀,你看我也是五十来岁了,现在呢,还是光棍一个,夜里无老婆跟我共眠,白天无儿女跟同我乐,你说我心里苦不苦?苦嘞,比黄胆还苦。媒人倒是来给我做过媒,都是高不来低不就,这一晃,几十年就过去了,眼睁睁地看着别人儿女满堂,三妻四妾,我呢,还是人一个,卵一条。每每想到这里,我就恨不得跳到花溪源算了,一了百了。大人,你说我做这世人还有什么意思?不是白做了一世人?说罢,铁算盘的眼睛潮湿了。

张之林听铁算盘这一说,马上诱惑说,姓王的,你如果说出秘方,你老婆的事情包在本官身上,三妻四妾,也没有问题,而且,我可以叫你搬到县城去,再也用不着生活在这个小地方了,哦,另外,我还可以赏你一大笔银子,让你享受人间的荣华富贵,怎么样?

铁算盘听罢,感激不尽,跪下来,连连磕头,说,我今天真是碰到了大贵人,难怪这一向我的左眼皮跳得十分厉害,我就晓得,我有天大的好事情了,只是……

铁算盘说到这里,神色黯淡下来,说,只是可惜呀大人,我是个没有福气的人,我父母去世前就对我说了,儿子,你在没成亲之前,每隔两天要来坟上拜我们,我们一定会保佑你的,保佑你找到一个好老婆。如果你成亲之后呢,每隔两天也要来拜我们,没有我们在地底下保佑你,你哪里会成亲呢?

张之林原以为铁算盘会说些什么,一听,他竟然说些天天上坟拜父母的事情,便听得很不耐烦。刚才问高明平高明海跟那些伙计的话时,虽然他们也不多话,问一句,说一句,就是不说有秘方的事情,他就已经冒火了,谁知却碰到这个饶舌的讨厌的家伙,心里的气愤就不打一处来。

他突然抓起桌子上的杯子,重重地往地上一摔,杯子叭地成了粉碎,声音十分清脆。

张之林勃然大怒,说,你混帐,你那个父母也是混帐,哪里是这样要求你的?你说,到底有没有秘方?

没有。铁算盘站起来,脸色平静地说。

张之林恼羞成怒,对左右的人叫道,给我打。

铁算盘被那些衙役踩在地上,扁担狠狠地抽打他的屁股,啪啪的响声,忽忽的挥动声,在客厅惊心动魄地回响着。铁算盘痛得哇哇大叫,苦苦哀求道,别打了,别打了,痛死我了。

高方天在睡屋也听到了,想出来劝张之林放手,看守的衙役却不准他离开,凶神恶煞地盯着他。那一下下的抽打,那一声声的哀叫,让高李方天痛苦不堪。张之林问高明平高明海以及伙计们时,他并不担心,他们的确都不清楚是否有秘方。而此刻,他却忧心如焚,他是担心铁算盘经受不起严厉的抽打,会被迫说出他秘方来,那么,一切都完了。

高方天暗暗叫喊,老王,千万不能够说呀。他的心像陡地悬在空中。

本来,张之林也不想动刑的,也希望能够和风细雨地把秘方拿到手,拿到了手,他就可以去向成都的王大人报功了。现在看起来,事情并非是那样顺利,这些人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所以,就把一肚子怨气发泄在铁算盘身上。他不相信,铁算盘吃得住这一顿抽打。所以,张之林不停地狂喊,给我重重地打,打。口水不断地从嘴里溅出来。

噼哩啪啦抽打的节奏,更加快速起来。

铁算盘尽管在大声地哭喊,却还是死死地咬住没有说。平时,高方天对他那样信任,什么心里话只对他一人说,如果忍受不了打屁股的痛苦,说出来秘方,那还是人吗?那他一世的名声就毁掉了。

屁股已经打得皮绽肉裂,像万箭钻心,他还是死死地咬住不说。

他只是哭喊道,我不晓得嘞……张大人,我真的不晓得……他觉得,自己快痛昏过去了。

这时,出现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桂葶不晓得从哪里飞快地冲了出来,披头散发,衣冠不整,大喊,不要打了,再打会出人命的嘞。

张之林眉头一皱,喝道,你是什么人?竟敢来这里捣乱?滚出去。

桂葶不听,娇艳艳地说,我是谁你也不晓得么?我就是从天上下凡的仙女呀,你不相信,我可以跳个舞给你看。说罢,也不管张之林愿不愿意看,独自就在厅堂跳起来。桂葶跳得真是不错,翩翩起舞,腰肢轻盈,简直像是在云彩上飘舞。尤其是她的旋转,像阵阵旋风,让人目不暇接。

张之林一时也看蠢了,忘记了还在打着铁算盘的屁股。他没有想到,在高庙这个小地方,竟然还有这般跳舞跳得好的女子,如果配音乐,其效果就更不一般了。只是可惜,这个女子看来神经已不正常,疯疯癫癫的,不然,叫她去县城,专门跳舞给自己看。

衙役们也被桂葶的舞蹈吸引了,又不得不去打铁算盘的屁股,所以,就打得心不在焉,加之,都已经累得精疲力竭,所以,扁担抽打的力度,一下也比一下轻了。

呆呆地看了一阵子,张之林才清醒过来,看到铁算盘的屁股已被打得稀烂,便也觉得,铁算盘可能也是不晓得有秘方的,就喝住手下,不必继续打了。

不打铁算盘的屁股了,桂葶也停止了跳舞,她居然非常清醒地说,大人先是叫我滚蛋,我却偏偏不滚,现在,大人你不叫我滚了,小女子却偏偏要滚蛋了。说罢,就迅速地走了。

真是个疯子。张之林气鼓气胀地说。

然后,他坐在椅子上半天没动,也没有说话,其实,他沮丧极了,本来以为来高庙会马到成功的,却不料,动了刑,最后还没有结果。

张之林叫人把高方天叫出来,阴沉着脸,说,高老板,我丑话说在前面,要么,你就给我到成都去酿酒,要么,你就交出秘方来。你一天不交出秘方,我就绝对不会放过你的。这两条路,由你自己选择。另外,你今天叫人给我送四坛酒去。

说罢,就怏怏地回洪雅县城去了。

 

22

张之林一行离开之后,高方天赶紧叫人把铁算盘抬到床铺上,又派人请郎中来。屋里只有他两人时,高方天痛心地说,老王,让你受苦了,这狗官看来是癫了嘞。

铁算盘哎呀哎呀地叫着,说,老爷,没关系,我是个肉屁股,不怕抽打的,只要不伤筋动骨,这皮肉就让它打烂好了。伤了筋动了骨,要躺一百天嘞,那谁给你做管家?

高方天苦笑说,你看你,还有心思开玩笑。

铁算盘说,老爷,你是不是叫我像小孩子样哭嚎?

高方天说,老王,你不晓得,刚才他们在打你时,我心里多么痛哦,扁担像抽打在我身上。唉,为了保住秘方,真是让你受苦了。

铁算盘说,比起秘方来,我受这点皮肉之苦,又算得了什么?

高方天握住铁算盘的手,激动得说不出话来。今天这场逼问,让他提心吊胆,心脏好像冲到喉咙。同时,高方天又欣赏自己的谨慎,除了铁算盘,他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过秘方——哪怕是自己的两个亲兄弟——不然的话,今天就不晓得如何收场。无论是谁,只要说一个有字,那么,他高方天怎么也是瞒不住的,张之林哪里会放过他呢?

铁算盘又说,今天还要感谢桂葶,若不是她,我的屁股还不晓得会打成什么样子。

高方天不晓得桂葶装疯卖傻在厅堂跳舞,便问,怎么要感谢她呢?

铁算盘就说了,高方天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没多久,一脸白须的郎中匆忙地赶来,他小心地脱下铁算盘的裤子,不由惊叫起来,说,这些人真是太狠毒了。

众人一看,铁算盘的屁股皮绽肉裂,血肉模糊,就像新鲜的肉饼,惨不目睹。

高方天看着看着,泪水就流了下来,连连叹息。他叮嘱郎中,一定要拿最好的药治疗,不必考虑银子。

郎中从布袋里拿出来牛屎样的药膏,轻轻地涂在铁算盘的屁股上。涂罢,郎中又摸了摸其它部位,觉得没有问题,说,你还算幸运,没有伤筋断骨。又对高方天说,高老板,我这药你尽可放心,药效很好,不出半个时辰,疼痛便可以消失,不出三天,就可以长出新的皮肉来。

然后,郎中坐下来喝着茶,跟高方天说了一阵话,便急着要走,说还有个烧伤的人在家里等他,高方天拿来银子谢过郎中。送走了郎中,高方天交待下人,要守在铁算盘的旁边,尽心招呼,如果有什么闪失,他是不会原谅的。平时,高方天很少这样严厉地对下人说话,他历来是十分温和的。

高方天叹息着,然后,走出铁算盘的睡屋,来到走廊上。走廊宽敞,四面相通,中间是很大的天井。光亮强烈地照下来,又向四周辐射。他碰到了站在走廊上的桂葶,桂葶靠在廊柱上,望着天井旁边的花草发呆,光亮罩着她,她好像一点也没有意识到有人来了。

高方天说,你王叔刚才说了,他很感谢你。

桂葶没有扭过脸来看高方天,冷冷地哼一声,似乎对他说的话没有兴趣。

高方天觉得无趣,稍稍地停了一下,便想离开。

这时,桂葶转过脸来,轻轻地说,我晓得你那天早上,还有那天晚上去了哪里。声音虽然非常细小,却像炸雷般在高方天耳边炸响,一片嗡嗡的声音。

高方天觉得,桂葶又突然回到了过去,说起这句他最不喜欢听的话,而且,还加上了那天晚上的事情,现在,她把两件事情放在一起说了。高方天担心有人听到,环顾四周,见无人经过,也就放下心来。他想,只要没有别人在场,她要说就随她说去吧。只是这个桂葶说不定哪天发起疯来,当着别人的面说出来呢?那么,他又该是怎样的解释?

高方天本来要到酿酒坊看看的,他心里却乱极了,像有无数的杂草堵在胸膛里。张之林如此猖狂,竟然来高庙威逼他,自己拿他真是没有一点办法。高方天虽然有大把的银子,那又如何呢?你敢跟张之林斗吗?又斗得过他吗?就是送银子给他,他也会抓着秘方不放的。不说官府吧,就是那些土匪,你也拿着毫无办法。如果不想跟官匪相斗,那你只有乖乖地低下头来,不说跟他们同流合污吧,也得把秘方拱手交出去。

他高方天又是那样的人吗?

他没有去酿酒坊了,酿酒坊若有事情,高明平会来叫他的。此时,他拐过走廊,然后,走进高明平夫妻的睡屋,芳香躺在床上,头上扎着红手帕,她叫了一声爹。

高方天说,哦,我来看看喜儿。

请来的奶妈叫一声老爷,高方天问,奶水还好吧?

奶妈说,还好,请老爷放心。奶妈很年轻,长像也好,白白胖胖的,乳房鼓得高高的,衣上还有被奶水浸透的湿印。

高方天看到醒着的喜儿,两只小眼睛看着天花板,好像天花板上有吸引他的东西。高方天顿时忘记了心中的烦恼,伸手摸了摸喜儿粉嫩的脸乖,情不自禁地唱了起来:

摇摇摇,

摇摇摇,

摇到毛毛捡柴烧,

一天捡一把,

两天捡一挑,

又有烧,又有卖,

又有银子换腰刀,

又有炒米打荷包。

…………

高方天的歌声在屋里轻轻地飘荡,唱罢,逗得芳香跟奶妈都咯咯地笑起来。

奶妈说,哎呀,没想到老爷唱得这么好?

高方天说,你也应该晓得唱吧?

奶妈点点头,说,晓得唱一些,只不过唱不得老爷这么好嘞。

高方天说,等到我家喜儿大点,我就跟你比赛,看谁能够把喜儿逗笑,谁就赢了,好么?

奶妈说,那我唱不赢老爷嘞。

高方天咦一声,说,还没有到比赛的时候,你就怎么晓得唱我不赢呢?

说着,高方天也开心地笑起来。

虽然喜儿听不懂他唱的童谣,高方天却觉得孙子已经听懂了,不然,喜儿脸上怎么有笑容呢?他忍不住又摸了摸喜儿的脸。高方天觉得,自己这一刻心情非常纯静,好像没有一点心事在纠缠他,他好像也跟着喜儿回到了不知世事的年代。那是个多么纯洁的年代,没有忧愁,没有痛苦,也没有隐秘,像透明的水,只晓得叮叮当当地流着,一路歌唱而去。

看着孙子,高方天流下了泪水,这情景被芳香看到了,她一时慌了,说,爹,你这是怎么啦?

高方天这才惊醒过来,搪塞道,没什么,你难道没看见吗?我这是高兴嘞。

看了孙子,高方天的心情好多了,他想,还是到酿酒坊看看吧。走到酿酒坊,才记起张之林说过的话,叫他今天派人送四坛酒去。他便交待高明平,让他派人给张之林送酒。

高明平愤愤地说,这个狗官也太狠毒了,打了人,还要我们送酒,我不去叫人。爹,你要叫你就去叫吧。说罢,就要离开父亲,去继续酿酒。

却被高方天抓住了他的手,高方天说,明平,你以为我愿意给他送酒吗?我高家酿出这么好的酒,给他喝真是糟蹋酒了。我们又有什么办法呢?俗话说,胳膊扭不过大腿。你今天也不是没有看到,他们就是以势压人,毫无道理可言,是何等的猖狂。

高明平没有吱声,高方天接着说,明平,听爹的,爹做人是有分寸的,送给张之林的酒,等于给狗喝了,去吧。

高明平点点头,安排人去送酒。

 

23

高明平自从跟着高明生去了粉楼,心里虽然有过一时奇妙而快活的感觉,过了几天,那种奇妙而快活的感觉便迅速地消失了,替而代之,是一种难言的害怕跟担心,自责跟愧疚。这种复杂的东西,一直在折磨着他,使他忐忑不安。他觉得自己已经堕落了,居然鬼使神差地跟着弟弟出入风月场所。

所以,高明平看芳香的眼神也是躲躲闪闪的,芳香问他有什么心事,难道给他生个胖儿子,他都高兴不起来吗?高明平搪塞说,不是,我担心官府不会放过我们的。

芳香安慰说,有爹在,我们用不着害怕。

高明平虽然解除了芳香的疑虑,心里更是产生了对她的一种愧疚,不说别的,芳香给自己生了个胖儿子,自己却稀里糊涂地去做荒唐的事情,若是让父亲晓得,还不晓得怎样骂人呢,怎样地让他老人家失望呢。父亲希望他来接高家的班,父亲肯定以为他是个靠得住的儿子,他却绝对想不到,这个靠得住的儿子,最终也靠不住,也像明生一样堕落了。所以,高明平尽可能地不跟父亲打照面,担心父亲严厉而尖锐的目光,一眼就会看出他心底肮脏的秘密。

高明平从那天起,决计不再去酒店跟粉楼了,他一定要拒绝小弟的诱惑,无论他怎么劝他去,他也不会去的。他要悔过自新。他不是一个花天酒地的人,他不是那种性格的男人。

有天晚上,高明生拉着他,叫他去粉楼,高明平坚决拒绝。

他手一甩,冷冷地说,我不去。

高明生不明白大哥为什么突然变了,怔怔地看着他,说,大哥,你这是为什么?去一次也是去,去十次百次千次也是去,你是不是担心让别人发现?我不会那样蠢的,我早就把我身边的人打发走了,没有人晓得的。高明生拉住他的手。

高明平说,不是因为这个,我是不想去了。此刻,他不想做出更多的解释。说罢,又甩掉高明生的手,想独自回家。

却不料,高明生又紧紧地扯住他的手,不准他回家,高明生说,你不去也可以,只是现在也不必早早地回去, 我们一起走走罢。

高明平沉吟一下,想想也是可以的,走走就走走,高明生也不会把他怎么样。

两兄弟沿着街道慢慢地走着,他们走过那些热闹非凡的街道,又穿过那些寂静的街道,渐渐的走出了镇子,来到花溪源边。河水哗哗流淌,在星光下,像一匹长长的发着光泽的绸缎。河风吹散了夏日的热气,有一股习习凉风迎面吹来。

兄弟俩坐在河边的水碾旁边,水碾早已停止转动,像一头庞然大物静静地伏卧着。他们看着天上的星星。除了河水的流动声,世界显得多么寂静,人声嘈杂的镇子,似乎离这里很远,也似乎跟他们没有任何关系。

两人默默地坐着,这时,高明生终于打破了这种沉默。

他说,大哥,我看你跟着我也玩耍得很痛快的么,为什么又不想去了?

高明平叹息道,老弟,也不晓得是怎么搞的,我心里总是慌慌的,不再像以前那样踏实了。

明生咯咯地笑起来,说,你多去几回,就没有这种感觉了。我以前不也跟你一样?开始去的那几次,心里慌得不行,甚至比你还要慌,做贼一样的。后来去得多了,那种感觉就自然消失了。唉,说句不应当说的话,大哥,你活得是太可怜了。

高明平没有说话,目光呆呆地看着河面上,星星在水中像跳动的火点。码头那边,船只已经进入了梦乡,黑黢黢一片。

高明生又说,大哥,你大概也没有想过吧,难道说,我们一辈子就跟着爹生活在这个小小的高庙镇吗?那多没有味道。我去过成都,成都的繁华,让我大开眼界,我以前也没有想到世界还有这么大,所以,我有句话一直不便跟你说,担心说出来,你会生气的。

高明生说到这里,故意不说话了,看着大哥的表情。

高明平说,你说吧,兄弟之间还有什么不便说的?

高明生的喉咙里响了一声,好像鼓足了很大的勇气才敢说的,你真不会生气?见高明平肯定地点点头,又说,爹肯定不会离开这里的,这是用不着怀疑的了,那么,我们兄弟是不是可以离开这里到成都去呢?我们也可以去酿酒,何况,你是一把好手,我呢,就跟着你学。只要你答应去成都,小弟我可以对天发誓,那些荒唐的事情再也不会做了,重新做人,跟大哥你一样,成家立业。至于二哥三哥四哥,还有明亮他们几个,一样可以销酒的,明海愿意去就跟着去,不去,也没有关系,有你大哥在呀。只是有个问题不好解决,我听说张知县来我家逼交秘方的事情,谁也没有说,我想,大哥你一定晓得。

高明平没有想到,高明生最终说起了秘方之事,不由惊讶起来,说,我也不晓得到底有没有秘方。

不可能吧?高明生死死地盯着高明平说。

高明平警惕起来,问,你问这个做什么?

他想,张知县来逼问秘方,现在,小弟竟然也来问秘方,这两者之间,到底有什么联系?他疑惑的目光扫了高明生一眼。

高明生故作轻松地说,这还不好理解?你手里有了秘方,我们就可能去成都,就可以酿出好酒来。

高明平如实地说,我的确不晓得。

哎呀,大哥,你可以去爹的嘴里套出来么,高明生耸恿说,你也晓得,我们五兄弟,爹最喜欢的是你,也最相信你,还指望你接他的班嘞,所以,只要你愿意花点工夫,他哪里会不告诉你呢?

高明平摇摇头,说,我不会做这种事情的,当然,究竟有没有秘方,爹以后会告诉我的,我却绝对不会去主动问他。

高明生看来无了耐心,忽然脸一变,阴险地笑笑,说,大哥,我直话对你说吧,你以前的态度是可以这样坚决的,我拿着你也无奈,当你跟着我玩耍之后,你这种态度就让人感到可笑了,是不是?现在,你不去做也不行了。

高明平惊讶地看着高明生,说,老弟,你这是什么意思?

高明生哈哈笑起来,笑声从河面上飞快地滑过去,消失在黑暗的对岸。高明生说,大哥,难道你还不明白?现在,摆在你面前的,只有两条路可以选择,一是把秘方搞来给我,二是我就把你的荒唐事说给大家听,让他们都晓得你是个什么人。你历来在他们面前是个中规中矩的好男人,好儿子,其实呢?

高明平一听,张大嘴巴说不出话来,怔怔地看着高明生。他没想到,本来以为小弟只是拉他玩玩,原来他是早有预谋的,那就是要搞到酿酒的秘方。

高明平愤怒地说,老弟,没想到你竟是这样卑鄙,你这是害我嘞。

高明生没有生气,又朝着黑暗的世界大笑起来,整个世界,好像都是他肆无忌惮的笑声。他没有说这是土匪的威逼,也没有说他的小命,维糸在秘方上面。

他只是说,我没有想过这是卑鄙,我只是想着我们兄弟的前程,你想,如果我不用这种办法来逼你,你无论如何也不会听我的。

高明平浑身冒火,此刻,他恨不得跳到河里去,把身上呼呼燃烧的火焰浇灭。他没有心思跟明生坐下去了,他觉得小弟真是太可耻了。

他愤愤地站起来,说,你想怎样做,你就去做好了。然后,匆匆地朝镇上走去。

这时,只听见高明生在大声地说,大哥,那你不要怪我无情,我说话是算数的。

高明平觉得那声音很嚣张,也很残酷,简直连一点兄弟情面也没有了。夜色中,那声音像一把尖锐的刀子,凶狠地朝他刺来。他顿时感到背上有一种剧烈的疼痛,他甚至还感觉到,鲜血已经从心里流出来了,然后,顺着伤口从腰背上汨汨地流下来,流在地上,然后,一直朝花溪源流去,眨眼间,河水就变成了可怕的红色。

 

24

高明平极其痛苦。

长到这么大,他一直是坦荡做人的,心里没有什么隐秘,也没有让自己这样痛苦的事情。

他这才明白,自己上了高明生的当。他又不明白,小弟为什么这样阴险无情,竟然把自己的亲哥哥拉下阴谋的陷阱。那是一个多么令人感到可怕的陷阱,简直是万丈深渊,一旦掉落下去,是怎么也逃脱不了的。如果不按照高明生去做,他必定不会放过自己,他会叫叫嚷嚷地告诉高庙镇的每个人,当然包括了他的父亲,他的妻子,叔叔婶婶们,众多的兄弟姊妹们,王叔,桂葶,以及酿酒坊的伙计,还有高家的下人们。

那么,他的脸面又往哪里放呢?

小弟那威胁他的声音,这时又在他耳边轰轰响起,他感到了一种空前的恐惧。

他以前在他们面前,是个多么坦荡跟清白的人,简直像那一眼见底的清澈的河水。现在呢?他却像个肚里灌满了污水的人,已经臭不可闻了,即使是放进那荡荡的花溪源洗涤,也洗不干净了。他没有想到,在漫长的人生道路上,只要稍不注意,就会跌进无底的深渊。

高明平想,当这些人晓得之后,最痛苦的应该是父亲。他老人家已经有了一个不争气的儿子,再加上他又是这样的堕落,父亲该会是多么的痛苦跟绝望。对于父亲来说,这是一个沉重而致命的打击。母亲的去世,已经给了悲伤的父亲以巨大的打击,如果再加上这个意想不到的打击,消瘦的父亲还承受得起吗?

还有芳香。

芳香对他是那样的好,那是个温柔的女人,言行举止,十分含蓄。而她在床上的表现,又是多么的让他销魂,让他回味不已。所以,他在酿酒坊总是劲头十足,好像浑身有用不完的力气,甚至连每一条血管,每一条神经,都是清清爽爽的,没有一丝厌倦感。芳香好像给了他无穷的力量,而这种力量,却是漫不经心地注入到他身体里面的。为此,他很感激她。每天晚上,她总是等到他回家才睡觉,不管他忙到什么时候,她也静静地等待。她坐在桌子边,在灯光下独自下棋,显得那样安静。看他回来,她就要兴味十足地说,这盘棋,竟也叫我下赢了嘞。然后,端来水,给他洗脸。高明平开始也不习惯这样,洗个脸,就自己洗好了。芳香却怎么也不答应,非要亲自给他洗,好像把他看成小孩子。高明平到底犟不过她,也就让她洗去。洗罢,她又要动手给他宽衣解带,所以,总有一种暖流在他体内悄悄地流动。

更可贵的是,芳香从来也不多事,通情达理。有时候,下人们或是不慎把饭煮糊了,或是屋里的灰尘没有擦干净,如果碰到脾气不好的——比如说桂葶——那是有得骂的,芳香却从来不骂她们,只是轻轻地说,下次注意一点。所以,在高家大院,上上下下没有不说她好的。

也所以,高明平觉得已无脸见亲人,他甚至想到过自杀,最好的手段是跳进花溪源,让湍急的河水把他冲到遥远的地方去。这样,就有了一种神秘感,谁也不晓得他究竟为什么要跳河。最好的解释是,高家大少爷是一不小心落水而死的。那他为什么掉进河里了呢?这也是可以解释的,他家的水碾就在河边,他可能是去河边洗手吧,不慎落水的。尽管这样,父亲跟芳香也是承受不起的,更何况,还有刚刚出世的儿子。可怜的孩子,他还没有来得及记住父亲的音容相貌,父亲便撒手而去,那该是多么的令人悲伤。

夜晚,他总是迟迟不睡,芳香催促他早点睡觉,他推说睡不着。他坐在小孩身边,目光久久地看着入睡的喜儿,心里就升腾起一种剧烈的惨痛。那种惨痛,似乎在心脏里藏有一把锋利的刀子,现在,刀子就在一刀刀地搅动着。有时,他竟然生出一种冲动,最后一次亲亲喜儿,亲亲芳香,然后,破门而出,朝寂静无人的街道跑去,冲到花溪河边,一头跳入清凉的河水之中。

一了百了。

高明平甚至在酿酒坊也是恍恍惚惚的,而且,疑心大发,似乎觉得高明海跟那些伙计也晓得他不光彩的秘密。所以,他总是悄悄地打量别人,看谁在注意自己。谁无意间看他一眼,他就要迅速躲避对方的目光,好像十分害怕,这连高明海跟那些伙计也感到莫明其妙。高明平到底怎么啦?他一贯做事都是非常专注的,从来也没有像现在这样心不在焉。

有一回,高明平怔怔地看着蹲在灶边烧火的伙计,灶膛里的火势适中,他竟然吩咐说,还要烧大点。弄得烧火的伙计怔怔的,半天才说,大公子,这火势够了。

高明平好像才清醒过来,喃喃地说,哦,够了?既然够了,就不要加柴火了。

不说高明海跟那些伙计已经发觉高明平神情恍惚,其实,连高方天也注意到他有些反常,就悄悄地问他,你好像有心事?

高明平马上强迫自己,把恍惚的神情迅速地收敛,装着很自然的样子。他却不敢直视父亲,把眼睛低下来,轻轻地说,爹,没有什么,我只是想到可恨的张知县这样蛮不讲理,心里的怒火就冒上来了。

高方天拍拍高明平的肩膀,安慰说,哦,你不要想这么多,酿酒要专心致志,万一有什么疏忽,会坏了我家的名声。你说说看,我们做生意的,还有什么比名声更重要吗?除非是他不想做下去了。

高明平说,爹,我明白。

高方天说完,就回到高家院子去了。

等到高方天走了,高明平想收回那颗散乱的心,却怎么也收不回来。那颗心就像一盘散沙,抓紧了,它们就在一起,只要手一松,它们又哗啦啦地散开了。

他的眉头痛苦地皱着,担心自己这样心不在焉,坏了酿酒的事情,便交代那些伙计,自己干脆走出来,选一条偏僻的街道走走,散散心。他本来可以选择到河边走走的,而他想起那晚上跟小弟在一起时,以及小弟所说的那些话,他就对河边没有好感了,竟然生出深深的厌恶。

他头脑里,一直在激烈地斗争着。如果按照高明生的话去做,如果真的像高明生所说的父亲有秘方的话,而要他去套出父亲嘴里的秘方,那是不可能的。他已经错过一回,再也不能够错下去了,如果再去从父亲嘴里套出秘方,那么,简直是不能让人原谅的。

他也怀疑,父亲手里到底有没有秘方?按他平时的观察,父亲是没有秘方的,他跟随父亲多年了,也没有见父亲说起过,也没有见父亲在酒里放什么秘方。如果硬要有所怀疑的话,那些酒药倒是父亲亲手做的,父亲从来也没有让他参与做酒药的事情。父亲只是说,以后会告诉他做的。所以,他从来也不关心。每到大米需要发酵了,父亲就把酒药拿来,跟他和高明海站在旁边,看着伙计把酒药撒到大米里,然后,一一拌匀。

高明平怀疑父亲有秘方的想法,仅仅在头脑里一闪而过,就飞快地消失了。如果自己不是上了高明生的当,他哪里会落到这个痛苦的地步呢?哪里会去怀疑父亲是否有秘方呢?无论父亲是否有秘方,他也是用不着去猜想的。只要跟着父亲,老老实实酿酒,即使有秘方,父亲最后也会告诉自己的,哪里用得着他去担心呢?

高明平慢慢地走着,淡然的目光看着前面的街道,街道两边,是一些卖杂货的小摊子,当然,还有剃头的,补凉席的,打草鞋的,修竹椅的,卖柴的,卖膏药的,磨刀的,而往来的行人并不多。一个小孩拿着白麻糖,一边走,一边津津有味地吃着,口水在阳光下发出晶亮的光泽。

高明平继续朝前走去,他想让自己心里渐渐地平静下来。又哪是平静得下来呢?

这时,他忽然看到一个长相好看的女子在暗暗地注意他。

那个女子站在街边上,手里拿着一把菜,大约三十来岁,脸色苍白。

他感到非常奇怪,这个女子他又不认识,那么,她为什么这样专注地看着自己呢?他并不晓得这就是香草,这就是曾经做过风尘女子的香草,也就是他父亲经常去探望的女人。他先是误以为这个女人大约也晓得他的荒唐事,所以,脸上立即涌上了羞愧。香草呢,则一眼就看出了他是高方天的儿子。他长得实在是太像他父亲了。挺直的腰身,面目清秀,心里却像是装满着一肚子心思。

高明平再朝那个女子看一眼时,突然,觉得这个女人太像去世的母亲。她那温和的目光朝他射来时,好像一下子就照进他装有隐秘的内心,看清了他一大堆肮脏不堪的事情。同时,高明平也感觉到,女人的目光也好像在暗示他,你何必这样痛苦呢?何必把一切都藏到肚子里呢?你一个人,担当不起这样的事情,你还需要让你的父亲一起来担当。那么,你就去向你父亲坦白吧,你父亲一定会原谅你的,趁现在还得及,不然的话,到时候一切都晚了。

高明平从这个酷似母亲的女人眼里,看到了这个意思。也许,这就是他自己突然萌发的决定。高明平简直呆住了。他想重新从那个女人的眼里再得到一次暗示,以坚定他去向父亲坦白的决心,她却迅速地转过背,匆匆地走开了,拐进了一条更为偏僻的小巷子。

难道说,这是幻觉吗?

高明平死劲地揉揉眼睛,那个像母亲的女人却飞快地消失了。是不是母亲的灵魂显现了?是不是母亲也晓得了他心里的痛苦?所以,来暗示他?是不是母亲在劝说他去坦白,做个坦荡的男人?

高明平呆呆地站着,来往的行人向他投来疑惑的目光,他们不明白,这个男子为什么久久地站在这里,或许是浪迹天涯的人回来了?发现故乡有了许多惊人的变化了?还是发现亲人已经搬迁他乡?从他的装束上,却又看不出来,他双手空空,没有包袱,根本不像浪迹天涯的游子回来了。

高明平望着那个女子消失的小巷口,他没有追赶上去。他固执地觉得,这一定是母亲显灵了,即使他追赶上去,又能够追赶得上那个飘浮不定的灵魂吗?

此刻,高明平做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

高明平从街上回来,心情平静多了,他重新回到酿酒坊埋头做事。那种注意别人的怀疑的目光没有了,也不再躲躲闪闪了,就像平时一样从容。这让高明海跟那些伙计感到不可思议。高明海是个不多话的人,见高明平不说,他也不会问的。至于那些伙计们,既然大公子没有了那种恍惚,那种怀疑,他们也就放下心来,各自忙碌着。

高明平打算晚上去对父亲说清楚,他不想浪费白天的时间,生意很不错,来挑酒的人连绵不断,店子里喝酒的人也很多。他不想让那些来挑酒的人失望,他要跟那些伙计把酒一坛坛地酿出来,然后,让挑酒的人高高兴兴地回去。

他要帮着父亲维护高家的信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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