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歌丨9-12

2016-09-18 16:33:42 [来源:新湖南客户端] [责编:吴名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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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  歌(长篇小说

作者丨姜贻斌

 

9

就是从那天开始,高庙镇突然涌来许多灾民,他们像蝗虫一样,迅速地占据镇上的角角落落。他们携儿带女,蓬头垢面,面黄饥瘦,让人不忍于心。顿时,每条大小街道上挤满了灾民。

仔细打听,他们原来都是从陕西跟山西逃难来的,那里发生了罕见的春荒。他们看到了富庶的高庙,所以,像一群饥饿的蝗虫,看到无边无际的颗粒饱满的庄稼,就充满着希望而又有气无力地在每家乞讨,他们自然也来到高家门口。

从那些灾民的眼神里可以看出来,他们除了饥饿,还隐隐地流露出一种可怕的眼神,似乎要从人家手里夺过什么东西,似乎要彻底地占据这个富裕的镇子。

高庙镇的人们心里恐慌了起来,担心饥饿的灾民逼急了,可能会像土匪一样,杀人抢劫放火,所以,一时人心惶惶,关门置之不理。有些大人,甚至连自己的小孩也不准出去,好像那些灾民会一口吃掉他们的小孩。尤其是那些来此地做生意的,更是害怕,害怕灾民谋财害命,便纷纷地逃离高庙。

热闹的高庙镇一时显得冷落起来,空气中,充斥着紧张的气氛。

高方天倒是没有感到任何恐慌,他看到那些灾民衣不遮体食不饱腹,叹息道,唉,真是太可怜了。

高方天立即做出一个重大的决定,叫来铁算盘,让他把高庙镇的客栈全部租下来,让这些灾民住进去。

铁算盘说,睡觉的问题解决了,吃饭呢?

高方天说,就在那些客栈里吃,所有的费用,让他们老板来跟我们结账。

铁算盘惊讶地说,老爷,你要想清楚,一是有这么多的人,二是天晓得他们多久才会离开这里?

高方天没有一丝犹豫,说,老王,你不必多说了,按我说的去办吧。

高方天认为这样一来,是完全可以安顿灾民的,没有多久,铁算盘又匆忙地走回来,说灾民实在是太多了,那些客栈也住不下来。

高方天想了想,问,还有多少人没有住下来?

铁算盘说,还有五十多个。

高方天毫不犹豫地说,那就让他们住到我家里来罢。

铁算盘说,老爷,合适吗?

有什么合不合适的?高方天说,人都有为难之时,该帮一把就要帮一把。

铁算盘把那些灾民领到高家大院,然后,又带着下人们,在空置的房子里搭上地铺。再然后,高方天叫两个弟媳跟芳香桂葶,把高家的旧衣物清理出来,发给灾民,又让伙房架锅烧水,让灾民洗澡。桂葶倒也听话,很是配合。

高方天还在小的时候,就看到过父亲也是这么做的,当时镇上也来了许多灾民,父亲便安置了他们。他当时很不理解,问父亲,这些人怎么不做事,到外面来流浪呢?父亲回答说,儿啊,谁又不想做事呢?他们是逼上梁山了,他们的家乡肯定是发生灾荒,没有办法了,况且,我高家又不缺银子,就要助人家一把,这是积阴德。

高方天此举马上解决了灾民的安置问题。同时,也感动了镇上的那些大户人家,他们也纷纷伸出援助之手,有钱的出钱,有物的出物。

灾民们的情绪很快就稳定下来。他们不仅没有做出伤天害理之事,反而纷纷主动地帮别人做事,搬运货物啦,劈柴火啦,女人们便帮着带孩子啦,洗衣服啦。人家要给工钱,他们都不要,说,是你们高庙镇的人救了我们,让我们暂时有了安身之处,哪里还好意思要报酬呢?

而在高家大院,发生了一件事情。

住在高家大院里有个姓龚的灾民,有一天,竟然悄悄地溜进桂葶的屋里,看到桌上摆着两坨银子,偷偷地藏进衣服里。其实,高家人谁也没有发觉,桂葶也不晓得。却是被那些灾民发觉了,他们觉得姓龚的后生不知怎么搞的,突然连言行也是躲躲闪闪的,认为他心里一定有鬼。所以,逼他说出来。姓龚的后生开始怎么也不说,大家就吓唬他,如果不说,夜里就要把他丢进花溪源。后生一听,这才害怕了,就把偷银子的事情说了出来。

灾民们非常气愤,纷纷地指责他,说,高老板对我们这样好,在我们走投无路之时,慷慨解囊收留了我们,我们在这里有吃有穿,你居然还要做这等没良心的事情,真是给我们丢脸。

说着说着,灾民们更愤怒了,然后,对着姓龚的后生拳打脚踢,打得他鬼喊鬼叫。

高方天正巧走进院子,听到灾民住的屋里发出怒吼跟哭喊声,赶紧走过去一看,只见姓龚的后生被打倒在地,高方天急忙叫道,住手。

高方天问,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要打他?

姓龚的后生见高方天来了,哭叫着,急忙向高方天爬过来,大声叫喊,高老板,你快救我,我快被他们打死了。

气愤的灾民说,打死活该,这个不要脸的家伙,真是气死我们了。就把事由对高方天说了。

高方天轻轻地说,哦,是这么一回事情,那也不值得如此大动拳脚。说罢,他把趴在地上的后生扶起来,对众人说,如果打断了他的骨头,那如何是好?

有人说,高老板,如果大家都像他这样,你高家大院不是偷得个精光了么?

高方天笑着说,我高某人如果担心你们偷的话,那也就不会让你们住进来了,是不是?至于他,我看也不是什么大事,再说,人哪里不会一时失误呢?

这时,有人把两坨从姓龚的身上搜出来的银子,拿给高方天,高方天不接,说,这银子,你们就拿着吧,今天到街上去看场戏,我听说戏院里来了戏班子。今天的事情就到这里打止,好不好?

姓龚的后生偷银子的事情,还是被桂葶晓得了,她突然跑来指着他大骂,说,我家让你来住了吃了,你竟然手脚还不干净,简直是太无耻了。

高方天眼睛一瞪,对桂葶喝道,你在这里胡说什么?还不快点给我走开?

桂葶不再说话,愤愤地走了出去。

众人仍然恨恨地盯着姓龚的后生,责怪他惹事生非。

从那天开始,姓龚的后生见到高方天就赶紧溜开,似乎害怕见到高方天,他一定是觉得自己太丢人了。高方天几次想叫住他,让他不必这样,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何必折磨自己呢?

灾民们在高庙镇住了一段时间,就要回家了,此地毕竟不是长留之地,他们还是要回到家乡去的。临走时,那些灾民流着泪水,纷纷地来高家大院感谢高方天,他们说,高老板,如果没有你的义举,我们就可能会被活活地饿死。

高方天摇摆着手,说,你们哪里这样说话呢?不是还有很多的人家,也帮了你们吗?再说,人在世上,不就是你帮我我帮你吗?说不定哪一天,我高某人也无路可走了,很可能也需要你们帮助的,你们可不要不帮我哟?

一番话,说得大家大笑起来。

有人说,高老板这是在说笑话,万一有那一天,你就住在我家。

许多人都争着说,住我家里,住我家里。

灾民们走的那天,高方天叫铁算盘摆了一百二十八桌,并拿来五十坛酒,让灾民们痛快地吃了一餐,也权当是送别。然后,又让铁算盘给每个灾民发了盘缠。

灾民们都要来敬高方天的酒,而这么多的灾民,高方天哪里又能够把酒喝下去呢?后来,还是有人提议,如果照这样敬酒,就会没完没了的,再说,高老板也喝不下去,倒不如大家一起来敬高老板的酒。这个提议,得到了众人的呼应,灾民们齐齐地站起来,高举酒杯,大声叫道,高老板,我们感谢你了。

高方天心里非常感动,把酒一饮而尽。

就在灾民们酒醉饭饱之后,高方天跟街坊们准备送灾民回程之时,刚走出高庙镇,突然,有人跪在高方天的面前,大喊高老板,然后,放声地哭起来。

众人一看,这个下跪的人,原来是偷银子的姓龚的后生,他愧疚地说,高老板,我给老乡们丢了脸,也对不起你。

高方天赶紧扶他起来,说,我早已忘记了此事,你怎么还放在心里?

姓龚的后生泪水盈盈,说,我一想起这件事情,心里就非常难受。

高方天笑起来,大可不必,大可不必,改了就好么。

望着浩浩人群渐渐远去,高方天在默默地说,一路平安。

 

10

在高庙镇,人人皆知高家的五公子高明生是个游手好闲之人,那些茶馆里,赌馆里,酒店里,戏院里,粉楼里,都有他那疲惫而又亢奋的踪迹,都有他那嘶哑而兴奋的叫喊声。而且,高明生花钱从来也不当数的,正所谓崽卖爷田心不痛。那些亮晃晃的银子,刚进他的口袋,他就好像是不堪重负样的,立即就要把它们全部丢出去,让全身顿时轻松起来。即使在赌桌上赢了钱,也似乎不是自己的,那些坐在旁边看的陪的,甚至包括那些输家,他也都要一一打发。

有人说,五公子,你爹跟你哥哥他们在家里累死累活,你却在这里图快活。

高明生也不生气,朝说话的人投去微微一笑,照样一边撒钱,一边哼戏文样地唱着,要钱做什么?人反正要死的;要田做什么?人反正要死的;要屋做什么,人反正要死的;要崽做什么,人反正要死的。那抑扬顿挫的唱腔,唱得满堂哄然大笑。

人们都说,高家的五公子,是个天塌不忧地陷不愁的快活人。

高明生一旦赢了钱,就到粉楼快活。

他记得,自己十四岁第一回到粉楼时,曾经让人嘲笑过。当时,有个男人说,五公子,你鸡巴还没长毛,就来粉楼做什么?明生也不觉得狼狈,笑着说,喂,你怎么晓得我鸡巴没长毛呢?你刚才睡的那个女子,才多大呀?也是十四岁,你怎么也睡她呢?你睡都能够睡,我来看看都不行么?把那个男人的嘴巴堵得说不出话来,满脸尴尬。

其实,那时候的高明生,只是去粉楼看看那些涂脂抹粉的,高矮胖瘦乖丑不一的妓女而已,并不是真的去睡觉,只是觉得好奇罢了。那些粉楼住着一堆堆的女子,难道是让男人来睡觉的么?睡觉又有什么意思呢?他暗想,跟那些女人睡觉,一定会有很多的味道,不然,那么多男人往里面钻来钻去做什么?大把的银子撒到那里做什么?

他没有忘记那个男人对他的嘲笑,说他鸡巴没长毛就来粉楼逛了。他认为,那个男人是天底下最可耻的男人,一点也看不起人。所以,当某一天明生蹲在茅厕里,突然发现胯下长出稀稀拉拉的几根黑毛时,顿时兴奋不已,嗬呀呀地叫起来。他陡然觉得,自己有资格去粉楼睡觉了,也要尝尝睡觉的味道。如果还碰到那个男人用不屑的口气嘲讽他,明生早已做好准备的,当众把鸡巴摸出来让人验证。

如果按世俗的观念说,高明生从那天开始,就算是一个真正的小男人了。

那天夜里,高明生走进一家叫春满园的粉楼,把身上所有的银子都拿出来,摆在桌子上,银晃晃的一堆。

老板娘一见,惊喜得眯了鱼泡眼,说,五公子,你今晚准备死一回?

高明生虽然没有正逛过窑子,而这些行话,还是听说过的。他二郎腿一架,像个老里手一样,手叭叭地拍着桌子,痛快地说,对了,就死它一回。

老板娘把那个最好看的妹子叫过来,问高明生满意不。高明生一看,那个叫翠芹的妹子生得极是不错,笑起来,甜得眼里出水。高明生走过去,像个老嫖客样的摸摸翠芹的下巴,问她十几岁。

翠芹说,十六。

高明生说,嘿嘿,比我还大点,喂,你下面长毛了没有?

翠芹只笑不语,然后,引着高明生走进粉脂味十足的房子里。

高明生看到那桌子上摆着笔墨纸张,居然充起了文皱皱的样子,很有兴味地问道,叫什么呀?

翠芹说,叫翠芹。

高明生像个读书人一般,拿起笔来,顺手在纸上写下翠芹两个字。

当然,像老嫖客样的高明生,一旦到了床上动真家伙时,谁料比鸡崽崽还不如,一下子就露了马脚。在床铺上手忙脚乱,浑身臭汗。像骑马一样,那马本身没有什么问题,马鞍缰绳也一应俱全,无奈的是,骑手却毫无经验,充满了惊讶,羞怯跟紧张。先是不晓得如何上马,然后,好不容易上了马,又经不起颠簸起伏,只不过三五两下,就被颠了下来。

高明生羞愧不已,又不肯失了面子,一边又跃跃欲试,一边又喋骂不已。当然,他绝对不是骂那个翠芹,他是在骂冲天娘。这一边是在掩饰自己的无知,另外,更是一种狼狈的发泄。那个翠芹倒也不错,静静地躺着,并不讥笑这个初试锋芒的骑手,只是柔情无限地扶着高明生重新上马。

那天,高明生终于变成真正的小男人了,他走出春满园,翠芹还送他出门。这时,高明生再也不像老嫖客样的说话了,居然谦虚地说,翠芹,你是我师傅嘞。

翠芹只是望着高明生笑,露出一口白牙,扬起一只白白的手,朝高明生轻轻地摆动。高明生觉得翠芹的那只小手,像一柄白色的羽毛扇子。

那天晚上,高明生回到家里,躺在床铺上,既疲惫不堪,又觉得心旷神怡,心想,难怪男人们都喜欢往那些地方钻,原来,跟女人睡觉是这样有味道。如果早几年胯下长毛就好了,至少就不会像今晚这样的狼狈了。

高明生感到很是有些惋惜。

从此,高明生毫不心痛地把大把的银子,丢在那些粉楼里。之所以说是那些粉楼里,这是说高明生绝对是个喜新厌旧的人,不愿意吊死在一棵树上,天天骑着翠芹那匹旧马,也绝不因为翠芹是他的进门师傅,就把银子花在她一人身上。

高明生想骑各种各样的马。

对于这一点,翠芹感到十分伤心。

高明生从第一回学徒之后,当然还去她那里学了几天。翠芹的行为,却让高明生感到十分奇怪,除了高明生应该给老板娘的银子,翠芹坚决拒绝收下他这个骑手的银子。原来,翠芹暗暗地爱上了高明生。问题是,高明生这个不称职的骑手,只管骑马,却不爱马。所以,当他把银子给她时,翠芹却摇晃着头不肯收下。

高明生惊讶地说,你怎么不要呢?骑马收银子,是天经地义的么。喂,你是不是嫌少了?如果嫌少了,那我明天再补。

翠芹坐在床边,栽着头,也不说话。

高明生却懒得理睬,干脆把银子一丢,独自走出来。他娘的,这个翠芹,怎么突然变成了哑巴马了?

高明生很愚蠢地喃喃自语。

 

11

高明生并没有把翠芹这样的风尘女子放在心上。

他仍然来春满园,只是不再骑翠芹这匹马了。高明生从那天真正成为小男人起,就开始酝酿了一个长期骑马的计划。他既然是在春满园拜的师,那么,就从春满园开始,一家一家地骑过去。春满园的位置,又位于所有的粉楼之首,这样,似乎就有些顺理成章了。可以计算一下,每家粉楼里有那么多的马,高明生要把每家所有的马全部骑过一遍,再换另一家,那该花费多少的银子,消耗多少的精气。

所以,高明生的身上不长肥肉,也盖源于此。他长着一扇搓衣板般的胸脯,四肢轻飘飘的,又有什么可奇怪的呢?

高明生历来出手大方,所以,几乎所有粉楼的妓女都很喜欢高明生,觉得他像个男人。不像有些男人,一点男子汉的气慨也没有,到了这种地方,居然还讨价还价,这是最让妓女们很看不起的。惟有高明生的师傅翠芹,却不再喜欢这个徒弟了。她觉得这个徒弟反眼无情,一点也不尊重她这个师傅,一点也不理解她的心思。如果在街上碰面,翠芹的眉眼生气地一扭,就愤愤地走开了,好像不认识他样的。

高明生觉得很奇怪,一只手撑着下巴,暗暗地思忖着,这匹哑巴马,怎么不理睬我呢?

高明生不心甘,厚着脸皮追赶上去,像真正的老嫖客一样,伸手掐一把翠芹的粉脸,嘻嘻一笑,刚想开口说话,却不料,被翠芹一巴掌重重地打下来。

高明生轻骂一句,婊子婆崽。一边怔怔地望着师傅渐渐远去的背影,一边抚摸着被打痛的手背。

高明生跟别的嫖客有所不同,无论他在走进粉楼之前是否喝了酒,在他步入粉楼之后,在跟女人睡觉之前,是一定要喝一壶的,还要叫女人陪着喝,而且,指定要他家酿的酒,别的酒一律不喝。

有一次,一家粉楼已经没有了他家酿的酒,想去买吧,时辰不早了,“醍醐轩”早已关了门,就拿来别的酒给他喝,想敷衍他。高明生举着酒杯,刚送到鼻子下一闻,就把酒杯叭地甩在地上,顿时勃然大怒,骂道,喂,你们想敷衍老子吗?晓得老子是谁的崽?我是高方天的崽。这样差的酒,也敢拿来给老子喝?简直是对我的侮辱,他娘的,还不快快给我拿“醍醐轩”的酒来?逼得那家老板硬是去别的酒店拿来高家的酒。

若在酒店喝酒,如果某人说,五公子,另一种酒其实也是不错的,跟你高家的酒好有一比呢。高明生听罢,不管对方是谁,也是要大吵一场的。

有一回,街上一个姓张的痞子,执意要跟他开开玩笑,两人喝酒时,张痞子故意说,喂,这酒是你家酿的吧?

高明生一听,不高兴地说,亏你是喝酒的人,连我家的酒都品不出来,我看你是没有资格喝的。

张痞子说,怎么今天喝的这个酒,味道有些不对呀?是不是酿酒的工夫不到家?

高明生听罢,放下杯子站起来,也不说话,突然掀起板凳,狠狠地朝张痞子打过去,张痞子哎呀尖叫一声,顿时头破血流。

张痞子捧着鲜血直流的脑袋,痛苦地说,五公子,你怎么这样凶呢?

高明生说,我凶的时候,你还没有看到,他娘的,我警告你张痞子,今后不要满口喷粪。

这件事情过了之后,张痞子也主动地跟高明生和好了,跟着他高明生,不仅餐餐有酒喝,而且他玩什么,张痞子也玩什么,你说,世界上哪有这么大方的人呢?

张痞子后来解释说,五公子,我那天是故意逗着你玩的,你又何必当真?

高明生说,张痞子,你说我什么坏话都可以,我也是可以原谅你的,你却千万要记住,绝对不能说我家的酒不好,记住了没有?

高明生之所以这样维护自家的声誉,是因为他虽然游手好闲,对家事不管不问,他却也不得不承认,自家酿的酒,的确是第一美妙的。他虽然痛恨父亲,他的内心里却十分佩服父亲酿酒的功夫。他虽然在外面伤风败俗,也必定要维护“醍醐轩”的声誉。

其中的道理,如果仔细想想,其实也是很简单的。他高明生花的银子是从哪里来的?是从家里拿来的。家里凭什么这样有银子呢?当然是酿酒。酿酒么,那别人也酿酒呢,那是因为他家的酒酿得最好,所以,银子也赚得最多。只有银子赚得多了,他高明生才有银子花。如果又要花家里的银子,又不去维护“醍醐轩”的声誉,如果生意降了下来,银子挣得也不如以前那样多了,铁算盘王叔还会给银子他花吗?

有个妓女曾经问过高明生,说,五公子,你一家人都在酿酒,你怎么不酿酒呢?

高明生回答说,哎呀,这个道理不是明摆着的么?我这个人只管喝酒,不管酿酒,懂不懂?也就是说,我是一个喝酒的命,不是酿酒的命。

高明生喝酒很有意思,必定要双杯双杯地喝,甚至还振振有词地说,这是好事成双嘞。

如果他跟妓女喝酒,妓女若不依,说,五公子,我们一杯一杯地喝,也不是很好的么?那他就要大发脾气,手一挥,赶她下去,让老板重新换人。如果跟那些酒肉朋友喝酒,别人不依,他又是一个什么样的架势呢?那他就不再理睬那些人了,坐到另一张桌子上独自喝着。

在高明生的身边,总是有一帮子游手好闲的人,那些人说白了,都是他高明生的食客,吃了喝了,从来也不需要他们付账的。每次吃到最后,高明生总是大气地说,来,结账。

高明生后来发现,那个叫高小结的小混混经常尾随他,一身邋遢,像半年没有洗澡样的,总是跟他不远不近地坐着,还不时地看他一眼。这让他感到很不舒服,觉得那个人简直像个贼样的。

有一天,高明生在酒店跟几个朋友喝酒,高小结悠闲地坐在另一张桌子边,也没有喝酒。高明生一挥手,叫高小结过来,问,哎,你这个家伙,怎么老是跟着我?

高小结眼睛一转,说,五公子,你晓得我身上无钱,无钱喝不成酒,我呢,又是个酒鬼,怎么办?只好跟着你五公子,远远地闻一点酒气罢了,天底下,谁不晓得你家酿的酒是美酒?

高明生听罢,哈哈大笑,觉得这个小混混还是有些味道的,是喝酒的人,而且,一味地夸他家酿的酒,所以,就对他有了一丝好感。

高明生又觉得他浑身太邋遢,散发出一股浓浓的臭味,皱皱眉头,然后,大方地拿出一点银子来,说,你先去给扯点布,做一身新衣服,再给老子洗个澡,以后就陪着我吧。

高小结大喜过望,没想到这么一来,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跟五公子在一起了,再也用不着躲躲闪闪的跟踪了,那么,向明生的一举一动,就会全部在他的掌握之中,以后向高方天交差,也更容易了。

高小结连连做揖,说,谢谢五公子。

当时,张痞子也在场,等到高小结走了,不满地说,五公子,这种人你也叫他来?莫侮辱了你五公子的名声。

高明生并不计较,说,哎呀,都是江湖上的人,多个朋友,就多条路,说不定以后他还有用处呢。

一桌子的人正说着话,突然,一个女人跑了进来,大家一看,这不是张痞子的老婆么?女人长得高大,颧骨很高,她一把抓住瘦小的张痞子,又是扯,又是骂,又是哭,你不能够天天在外面喝酒,你看你喝得像个什么样的人了?你赶紧跟老娘回去……

张痞子觉得女人丢了自己的脸面,用力一甩,把老婆摔在地上,大声骂道,你竟然管起老子来了?老子只喝几口酒,用得着你女人家来管吗?老子一不是做贼,二不是当土匪,叫你管什么管?

夫妻争吵不休。很多人前来相劝,酒店的老板也来劝说,你们不要在这里吵架好么?把我的客人吵走了怎么办?

高明生也劝了,说,算了算了,两口子在这里吵什么架?要吵就回家吵,当然,到床上吵架就更妙了。

说得人们都笑起来。

张痞子的女人那天可能是狠了心的,谁来劝说也没有用处,干脆在地上翻江倒海地哭闹,仍然指着张痞子大骂,说,你不戒酒,不如休了我,你休了我吧,我好回娘家去。

张痞子恨恨地说,老子是喝酒的命,你就是不跟老子过了,老子也不戒酒。说罢,端起桌子上的酒一饮而尽。

高明生觉得太吵闹,张痞子的老婆又不听劝,心里烦躁起来,朝酒店老板高叫一声,老板,给我拿一把菜刀来。

老板疑惑地说,五公子,你要菜刀做什么?

你不要管,明生愤愤地说,老子今天手发痒了,想砍下这个女人的脚,看她还来不来?

张痞子的老婆一听,立即停止哭闹,神色慌张,赶紧从地上爬起来,拔起双脚,飞快地逃跑了。

人们都笑了起来。

明生也笑了,说,张痞子,你对付女人的手段还差很远,要跟着老子学一学。

张痞子的脸红起来,喃喃地说,你是动刀子呢,谁不害怕?

 

12

高方天有一天见过香草之后,就回到屋里,刚刚坐下,想拿起书看,只见桂葶又像一阵风地飘了进来,手里端着一碗莲子羹,撒娇地说,爹,你晚上又到哪里去了?让我把这碗莲子羹热了又热。说罢,把碗轻轻地放在桌子上。

高方天暗暗一惊,莫不是我去见香草的事情,她又晓得了?心里感到很不痛快,这个女人也真是的,简直像幽灵般地跟踪自己。又想,或许也只是她的敏感而已,并不真正晓得他具体的事情,就像她那天看到他早上走出镇子一样,却不晓得他是去大山见了土匪。

高方天淡淡地说,就在街上走走。

又指了指桌子上的莲子羹,说,以后像这样的事情,用不着你来动手,有下人呢。

桂葶说,那些下人,哪有我这样细心呢?她们毕竟是外人呀。爹,你说是不是?

高方天没有吱声了,他当然明白桂葶的用意何在。

桂葶自从把目标放在高方天身上时,总是打扮得非常妖艳,涂脂抹粉不算,身上只穿着薄薄的衣服,故意把两个乳房耸得高高的。

她娇滴滴地说,爹,我晓得你是最辛苦的,这么一大家子人,你没日没夜的忙累,婆婆又不在了,连个体贴的人也没有。

说罢,桂葶轻轻地叹息一声,然后,坐在桌子的另一边,故意把白嫩的手放在桌子上。

桂葶暗暗地瞟了高方天一眼,想必公公即使是铁石心肠,见了她这副迷人的样子,也会怦然心动的。高方天却是稳稳当当地坐着,放下书,拿着水烟壶抽起来。

桂葶又试探地说,爹,我去把门关了好么?有风呢。

高方天冷冷地说,不必了。

他的鼻孔里充斥着桂葶的香脂气,觉得这个女人俗不可耐。那个香草,虽然病痛在身,虽然曾经是个风尘女子,人家也不像桂葶这样俗气,有一种超凡脱俗的感觉。

高方天暗暗地把桂葶跟香草对比,又觉得这样对比太不应该,简直是侮辱了香草,桂葶哪里是可以跟香草相比的呢?香草像自己的女人玉媚,只有她两人才可以相比的。

高方天刚想叫她出去,这么晚了,桂葶还坐在自己睡屋里,像什么话?却不料,这时高明平一脚迈了进来,见此情景,有点惊讶,又立即平静下来,说,爹,我有事要跟你老人家说呢。

高方天有点尴尬,立即朝桂葶挥了挥手,让她赶紧走开。无奈的桂葶站起来,气得狠狠地白了高明平一眼,认为是他坏了自己的好事。

等到桂葶走了,高明平说,爹,官府又托信来了,说明天要我们派人送四坛酒去。

高方天一听,就清楚这是知县张之林要的酒。

这个狗官,隔三岔五地派人托信来,叫他送酒,他还不得不送,谁愿意得罪官府呢?而且,张之林的理由还真是混帐,白喝了他高家的酒不算,竟然还大言不惭地说,高老板,本官喝你的酒,是看得起你高家嘞。高方天一听这话,怒火就涌了上来,心想,我高家并不需要你看得起,我高家的酒是凭着质量打天下的,你看得起,或看不起,又有什么关系呢?我的两个弟弟,还有三个儿子跟三个侄子在外地销酒,不时就有好消息传来,说是销量好极了,谁在乎你这个白喝白拿的的人呢?当然,气是这样的气了,却又十分无奈。

张之林这个狗官,不仅自己喝了,还要拿着他的酒四处送人情,这样一来,酒的需求量就更大了。他高方天家的酒,是没日没夜辛辛苦苦一坛一坛地酿出来的,又不是花溪河里的水,又不是天上落下来的雨,哪经得起他这样折腾呢?再这样折腾下去,搞得不好,好端端的酿酒坊,说不定,哪天就会活生生地垮掉。

说起来,这比土匪高青还要可恶十倍不止。

其实,第一次张之林要高方天送酒时,高方天就给过他一点小小的颜色看了,他不是说要送四坛酒么?高方天故意装聋卖傻,居然让伙计送去四坛小的。高家的酒坛,有大中小三种,大号的酒坛可以装五十斤,中号的酒坛装二十五斤,小号的每坛只能够装两斤酒。高方天偏偏选择那种小号的酒坛。当时,到县城送酒的麻子疑虑地说,高老板,送这种小坛的酒,只怕知县大人会发脾气的嘞。高方天说,你先送去再说吧。

果然,不出高方天意料,那个狗官看到送来的居然是小小的四坛酒,不由勃然大怒,说,他娘的,你们高老板把本官当小孩子玩耍,叫他明天来见我,如果不来见我,我就派人把他抓来。

到县里送酒的麻子,吓得连夜赶紧回到高庙镇,把知县张之林的话告诉高方天。高方天是不想去的,他不想跟这些狗官打交道,他只是想酿好酒,做好自己的生意。问题是,如果不去的话,他们肯定不会对他客气的。

高方天无奈,第二天,坐着轿子到洪雅县城见张知县。

那天早上,天还没有亮,他们就出发了。一行人走了很久,天才渐渐地亮起来。

高方天坐在轿子里,望着窗外一片片翠绿的禾苗,望着远处郁郁葱葱的大山,心里又产生了上次去山上见土匪的那种感觉,是的,大山里隐藏着暴力跟血腥,隐藏着阴谋跟威胁,那么,县城又何尚没有呢?相对而言,那些来自官府的对他的威胁,甚至还要让他感到更加难受跟气愤。土匪,光听这两个字眼,就晓得他们是什么人,他们还晓得躲藏在大山上,一般不敢轻易露面。你官府呢?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呀,本应该是堂堂正正的,是为民伸冤办事的,却做出这般令人可恶的事情来。这时,他愤愤地念了一句唐诗:林园手种惟吾事,桃李成阴归别人。

一路上,尽管风光宜人,鸟语花香,高方天却再无心思观看,干脆把眼睛闭起来。那百十里的路程,颠簸得李方天浑身酸痛。

高方天一行人好不容易到达县城,天已大黑,县城灯光闪烁。高方天找到一家离县衙门不远的客栈,让疲惫的轿夫们吃饭睡觉,他自己虽然也饥肠辘辘,却也顾不及吃饭,赶快去了县衙门。

张之林似乎晓得高方天今天一定会赶到县城的,所以,也在衙门等着。张之林长得五短身材,留着两撇八字胡,见高方天这么晚赶来,开始也没有以颜色给他看,还叫人看坐上茶。

浑身疲惫的高方天坐定之后,张之林笑着说,高老板,今天劳你大驾,我之所以叫你来,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就是要让你见识一下本官的酒量。

高方天暗暗骂道,这遥遥百十里的路程,你叫我来,难道就是让我看看你的酒量?他没有流露出愤愤的神色,担心那亮堂堂的灯光会照出他愤怒的情绪。

这时,张之林叫衙役把四小坛酒搬出来,对高方天说,高老板,你要仔细看看,我是一口也没喝的,这酒坛还没有启封么。

高方天只需看一眼,就晓得那些酒坛的确是没有启封的。然后,张之林叫人把酒坛启封,一一地摆在桌子上。

这时,张之林望着高方天忽然嘿嘿地笑起来,紧接着,双手捧起酒坛,咕嘟咕嘟地喝起来,一连喝完了四坛,竟然连一滴酒也没有掉下来,更没有一点醉意,他笑意微微地看了高方天一眼,那意思是说,我的酒量怎么样?

在场的人发出一片惊叹声,个个伸出大拇指,恭维知县大人的酒量的确不同凡响,甚至连灯光也摇晃了起来。

高方天有点惊讶,这酒坛虽然很小,每坛也有两斤嘞,也就是说,这个狗官,一下子就喝掉了八斤酒。惊讶之余,高方天又愤愤地想,这哪里是朝廷派来的知县,分明就是一个大酒桶。说不定,他脑壳上的这顶官帽,就是靠着喝酒喝上去的。酒本是用来壮骨活血的,具有养身之作用,即使要喝,也只能适可而止,切切不可海喝暴喝跟滥喝,喝得过度,必定适得其反。这个狗官,不仅白喝了不算,甚至还要海喝,而且,肯定把自己所谓的海量用在了官场上,因为上面有了官员来,他不仅可以频频地敬酒,还可以来它一个喝酒表演,以博得上面官员的开心。不然,像这样一个混帐家伙,怎么也当上了知县呢?

高方天心里虽然气愤,表面上也轻轻地拍着手,欣喜地说,知县大人果然是好酒量,佩服,佩服。

张之林得意忘形地说,高老板,不瞒你说,本官只有二十多岁的时候,一口气喝了多少?

见高方天摇晃着头,张之林伸出两个手指头,说,这个数,哈哈。

高方天仍然说,佩服,佩服。

张之林却突然脸色一变,收去了笑容,厉声地说,你却叫人送来四坛小的,是不是存心刁难本官?

高方天一听,沉着地说,不是,我实在是不晓得知县大人竟有这种海量,再一个,我这个人喝酒,历来只是抿酒的,从来不是喝酒的,而知县大人这分明是在灌酒了。

张之林虽然喝酒很有海量,却没听懂高方天所说的喝酒之道。喝酒分抿酒,也就是品酒,分喝酒,然后,再分灌酒。这三种喝法,其实是都见人的修养之所在,品性之所在。抿酒之人当然是高人,举着酒杯,微微地一抿,人家一看,就明白是有品位有境界的人,而喝酒则次之,那么,灌酒的呢,当然就是等而次之了,是属于那种毫无修养之人。

张之林仍然在发牢骚,高老板,你今天既然晓得了我的海量,以后就要送大坛的酒来,不然,我就要派人把你的酒全部抬来。

这就是高方天跟张之林的第一次见面。

高方天想到这里,觉得这个狗官喝酒的品位,居然当不得土匪高青,真是无耻至极。所以,就对高明平说,那就送吧。

高明平坐下来,愤愤地说,爹,看来这酿酒坊办不下去了,土匪也来索要,官府也来索要,好像我们就是为了给他们酿酒的,又不给银子,心里确有不甘,倒不如不酿酒好了。

高方天冷静地看着高明平,发觉他满脸疲惫,晓得他十分辛苦。高明平兢兢业业,从来也不埋怨什么,还不时地替他担忧。就说高明生的事情吧,高明平就不止对他说过多少回,说是自己没有把弟弟带好,作为大哥,心里实在是有愧。高方天劝他不必过于自责,说这个责任并不在于他,而在于自己这个做爹的。其实,即使不把高明生那个败家子算成自己的儿子,他高方天只有明平明知明晓跟明经四个儿子,心理上也感到莫大的安慰了。

高方天说,爹当然也不愿意这样让他们白喝,这都是我们用辛苦换来的,谁愿意呢?当然,我看这样也好,这也能够让你晓得这生活的难处。至于那些穷人,他们是有难处的,连吃饭穿衣都发愁,连讨老婆或嫁女儿讨媳妇也发愁,那是手里没有钱。我们这些做生意的呢?尽管手里也有些银子,也有些家产,却也有说不出的难处跟苦处,这个,你也看到了。那帮土匪不时地要来敲榨,官府也不时地要来敲榨,搞得我们简直是焦头烂额,穷于应付。那我们是不是就不做了呢?就按你所说的,我们就不酿酒了呢?那么,我问你,我们应该去做些什么?办布店?办染坊?办杂货铺?办酒店赌馆?难道说,那些人就不来敲榨了么?你看看那些店铺的老板,不是一样要被他们敲榨的么?这还是其次,更重要的是,我们高家从祖宗手里就开始酿酒了,而且,酿得这么好,那就更不能够在我们手里失传,我们不能够让酿酒世家在我们手里断了气。在这个世上,凡事都要讲究气脉的,而且,这种气脉要一贯到底,万万不可够断掉,如果突然断的话,以后即使想要接续,也就很难的了。为什么呢?气脉曾经断过了的。你想想吧,如果真的在我们手里不办酿酒坊了,那样一来,祖宗们在黄泉之下,也不得安宁。你要晓得,这是祖宗花了多少的心血,才把这样好的酒酿造出来的。所以我说,明平你要忍着点,就是为了让我们高家酿酒的功夫,世世代代地能够传下去。不然,我们这样辛苦做什么呢?还有你两个叔叔,还有你弟弟明知明亮他们,一年四季在外地奔波,又是为了什么?

高方天很激动,瘦削的脸上放着光芒,目光炯炯,一边说着话,手一边不停地在空中有力地晃动着。

这种情绪感染了高明平,他点点头,说,爹,你的话我懂了。我又想,我们是否可以换个地方呢?到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

高方天说,那你说,我们到底去哪里?天下乌鸦一般黑,哪里都是一样的。当然,我还是懂得你的意思,我们可以到一个没有人烟的地方去,是去世外桃源么?是到谁也不晓得的地方去么?你要晓得,我们是酿酒的,酿出来的酒,是要给人喝的,难道说,以后就是我们一家人喝么?高方天摇摇头,苦笑起来。

自从玉媚去世之后,高方天明显地跟高明平多了许多的话,这也许是心理上的一种需要吧?

从那天开始,高方天为了避免桂葶的纠缠跟挑逗,为了避免那种尴尬的场面再次发生,所以,后来每每走出睡屋,就把门锁上。他如果不在家,也不让下人来打扫。那些下人呢,却以为高方天是不放心他们,而没有打扫睡屋,又怕他发脾气,所以,就对高方天说,老爷,你是不是认为我们的手脚不干净?我们在你家做了这么多年,没有拿过一根草嘞。高方天连忙摇摇头,说,哪里会呢?如果我不放心你们,还让你们在高家做么?这只是我突然养成的一种习惯罢了,这样吧,我在家时,你们就来打扫吧。

高方天没有想到的是,桂葶居然令他哭笑不得,桂葶竟然是那样的固执,好像是一条蛇样地紧紧地缠着他不放。

有时候,他回家晚了,只见桂葶竟然坐在他睡屋门边睡熟了,她的身子靠着墙壁,头软软地歪斜着,手里还捧着一碗莲子羹。令人感到奇怪的是,那碗莲子羹,居然没有从她手中掉落下来。

高方天每每见此,不免又生出一丝怜悯来,唉,这个桂葶,也不是说她是怎样的坏,只是她的感情用错了地方。高方天赶紧叫来下人,扶着桂葶去她的睡屋。

有时候,桂葶坐在高方天的睡屋门边还没有瞌睡,眼睛怔怔地望着院子大门,看见高方天回来了,她高兴地站起来,说,爹,你终于回来了?你不晓得,我等得好苦嘞。

碰到类似的情况,高方天把摸出来的钥匙,又悄悄地塞回去,突然拍拍头,轻轻地哦一声,说,我还得去酿酒坊一趟,不晓得他们的火候把握得怎么样了。说罢,又匆匆地走出大院。

夜色中,他仿佛听到桂葶一声轻轻的叹息跟艾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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