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坛边上丨2012年卷(三)

2016-09-17 10:48:33 [来源:新湖南客户端] [责编:吴名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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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坛边上·2012年卷

作者丨吴昕孺

 

4月30日 晴 星期一

兴玲走了。4月29日凌晨4点44分,不堪病魔折磨的兴玲溘然长逝。

兴玲是一名优秀的诗人。她的创作水准与她的名气并不相称。兴玲的去世,与2003年江堤的去世,都是湖南诗坛的重大损失。江堤当年病逝,直接造成影响全国的新乡土诗派解体;而唐兴玲的离去,让湖南乃至中国当代失去了一名真正具有创作分量的女诗人。

正如远人所说,我们平时跟兴玲交往,从来没觉得她是女孩,我们一直当她是哥儿们。这句话同样可以用来评价兴玲的诗歌,至少我本人,从没将兴玲当作“女诗人”中的一员,她是优秀诗人群体中的重要一员,而不仅是一名女诗人。兴玲的诗歌,颇似明末清初女诗人柳如是的风格,蕴藉中透露豪迈,优婉间卓然风骨。她发表的作品并不多,但她的天分与创作成绩毋庸质疑。

虽然低调,兴玲却积极参加各种诗歌活动,她是滑动门诗歌网站的创始人之一,是湖南“6+0”诗歌团体的主要成员,也是诗屋“好诗主义”诗歌流派的一位代表诗人。她曾组织和主持“潇湘诗语”朗诵会、“湘江诗会”、“中秋诗会”、“我与春天有个约会”等诗歌活动,参与者甚众。

现在想来,非常惭愧的是,作为相识二十来年的诗友,我们对兴玲关心得很不够。我不知道她是先天性心脏病患者,不知道她冒着生命危险生下了小孩,不知道她有那么不堪的婚姻生活,不知道她一直有多么难……

兴玲走了,现实是残酷的,2012是残酷的。昨天复生打来电话,他要组织一次兴玲诗歌的专题朗诵会。我说,我一定会参加。我相信,诗歌永在,兴玲也会永远和我们在一起。

 

5月16日 晴 星期三

《万通·生活家》组织了一场2012年春季悦读会,请《人民文学》主编李敬泽担任主讲。李敬泽演讲的主题是:今天,我们还要不要读小说?

李敬泽说,真正的好小说是关于沉默的。那些小说能说出我心里想说,却又说不出的东西,说出了横亘在我的生命里,但我无法言喻的东西。这份心事,这种复杂的感受,这生命的疼痛与苍茫,正是现实社会中“沉默无言的区域”。

小说是以言的过程昭示无言的结局,以说的精致寓含不说的精微,所以这种文体叫“小说”。洋洋数百万篇幅也叫“小说”,一个“小”字道尽小说之妙。

小说是没有实用性的,不能当饭吃,不能做衣穿,它只能让我们体会和领悟生命中的虚、无、静。如果生命中只有有,没有无;只有实,没有虚;只有动,没有静,那它就会逼得我们“狼奔豕突”,就会造就不健康、不幸福、不正常的生活。

“在这个时代有很多好看的小说,像网络上一写就是几百万字,可以很轻松地杀时间。但也许我们可以试着看看另一种小说,让你觉得有点不安,换一副眼光打量我们天经地义、密不透风的生活。这样的小说,会给我们提供一点精神上的余地。”

生活的最大悲哀正是:不给精神世界留一丝余地。

 

6月1日 雨 星期五

一个多月前,忆沩来电话,说他不久将从加拿大蒙特利尔回国,在北京、上海有一系列文学活动,五月底到长沙。我说,你在北京、上海的文学活动同样可以在长沙开展呵。他说,那你就安排吧。于是,我联系湖南师大图书馆鄢朝晖书记。朝晖一听,拍手称好。忆沩的讲学就定于5月31日晚7点,在师大图书馆报告厅举行。

后来,新结识的文友冯新平先生发邮件告诉我,上海三家出版社同时出版薛忆沩五种不同门类的书:《遗弃》《不肯离去的海豚》(上海文艺出版社);《文学的祖国》《一个时代的副本》(上海三联书店);《与马可·波罗同行——读<看不见的城市>》(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昨天忆沩告诉我,这是上海出版界1949年以来的第一次。

忆沩29号到了长沙,而我29号正好出差郴州,昨天在返回的路上很着急,因为现在到处修路,堵车严重。还好,中午我赶回了单位,而上午,忆沩在接受《三湘都市报》优秀女诗人李婷婷的专访。

下午4点,忆沩从美术出版社到了我办公室,聊了他在北京、上海举行新书发布会暨与媒体、读者见面会的盛况。4点半,朝晖、刘主任开车来接我们去湘江边一家餐馆吃饭,罗馆长也来了。6点半,戴海、刘小青老师在图书馆门口等着我们。我和忆沩相识就是戴老师引荐的,这样的活动怎能没有老师的捧场呢。

7点,准时开始。我奉朝晖书记所托,临时充当了主持人。我先把戴老师请上来,让他向在座的听众介绍忆沩,戴老师说忆沩是一个“人才的标本”,是值得教育专家来研究的一个对象。然后,我说了几句我与忆沩的机缘。

2006年,忆沩出版小说集《流动的房间》,我写了一个评论《惦念是最好的安魂曲》,其中第一句是:“在中国当代小说家中,薛忆沩是一个迷人的异类。”该文2006年8月在《南方周末》节选发表,后在《纽约时报》、台湾《新地》、天涯读书周刊等媒体刊载,“迷人的异类”这个词便成为中国文学界与评论界对薛忆沩的一致评价。

接下来,是忆沩的讲学。忆沩并不擅长在公共场合演讲,事前我和戴老师都为他捏把汗。戴老师还在贵宾休息室对他进行了为时十分钟左右的火线速成训练。不料,忆沩聪明地采取了他最拿手的方式:聊天。他将新出版的五本书摆在桌上,一本本叙述这些书后面的“故事”,边讲边读。效果出乎意料的好,他的单纯、真诚和智慧,在一种沉静而热烈的交流中,开出朵朵会心的花来。长时间的掌声和同学们锲而不舍的提问,说明了一切。

忆沩的新书大约两周后上市,他拿来讲学的书都是出版社赶制出来的“快样”。他送了我一本《与马可·波罗同行》。他告诉我,这本书是他的一个奇迹。

 

6月8日 晴 星期五

沅茵,青岛女诗人。早些年她曾是欧阳白主持的诗屋论坛的一员干将,为人心直口快,直欲压倒须眉;写诗明晓畅快,时有蕴藉之风。如她写的“两句诗”中有一首诗《云南的云》:“云南的云很低/抬手就能抓到于坚。”从2008年起,沅茵几乎以一己之力,创办《诗春秋》,迄今已四年。蒙沅茵青眼相加,我知道拙作多次入选该刊,但遗憾的是,我从未收到过样刊,心里念念不忘。早些天,沅茵一口气将已出版的《诗春秋》所有期次全部寄了给我,让我喜出望外。

《诗春秋》小开本,做得很洋气,被称为“中国第一本袖珍诗刊”。开本虽小,内容却很丰富,编得也很大气。先说丰富:除了诗歌,还有散文诗、诗评、诗论、诗歌随笔和译诗,译诗还有中外互译,这都是在其他民间诗刊中难以见到的。再说大气:一本小小的杂志,每期能花四五十个版面重点推出一位诗人,比如2010年秋季版推出郑小琼、2011年春季版推出耿翔等;每期杂志都用大量篇幅刊发18~22岁这个区间的年轻诗人的作品,2012年春季号就有一组高中生的诗歌作品,清新动人。不管《诗春秋》能够坚持多久,我觉得,它这种对诗歌的担当是值得钦佩的。

 

6月9日 晴 星期六

今年高考刚过,湖南诗人聂沛一夜之间成为“红人”,因为他的诗歌《手握一滴水》成为四川省高考作文题。奇怪的是,新诗可以成为高考作文材料乃至题目,却一直是高考作文被禁止的写作方式。中国的大中小学教材中都有诗歌,而且比例不小,中国的应试教育却毫不留情地将诗歌排除在外。

其实,对于中小学作文而言,题目本身没有什么意义,各级各类考试作文也不例外。作文是必然的,年年都有,题目的偶然性太大,它说明不了任何问题。但从它身上折射出来的作文教学问题,则事关重大,值得探究。我曾写过对一篇高考作文的思考,谈到作文教学中模式化、成人化、公文化等种种痼疾,谈到当前励志文学对中小学作文的戕害。从2012年高考作文来看,这两个现象依然十分严重。

全国卷乃至各省卷的作文题十有八九是材料作文。应该说,相对于命题作文,材料作文有它的特点,它更为开放,可能性更多,更能看到不一样的作文。但问题是,在我们目前的应试环境下,随你如何精彩的作文材料,也很难看到不一样的作文。考试前,老师为学生们苦心积虑做出的各种准备,都是为了让他们写出同一种模式的“高分作文”。所以,应试作文教学大大消解了材料作文的开放性,那去关注高考作文题又有什么意义呢?

其次,看看我们高考作文题中的那些材料,大多数是励志主题的。全国卷的“放下顾虑”,北京的“火车巡逻员的故事”,天津的“清水还是浊水”,广东的“生活时代”,江西的“你拥有什么”,安徽的“梯子不用时请横着放”,新课标的“举手之劳”,上海的“曾被舍弃的微光”,重庆的“拯救冷库工人”,湖北的“科技的利与弊”,辽宁的“大隐隐于‘乐’”,四川的“手握一滴水”、湖南的“手”等,再加上江苏与浙江的命题作文,一个是《忧与爱》,一个是《坐在路边鼓掌的人》,概莫能外——没有一个作文题或者作文材料,是摒弃励志或道德暗示,完全去激发孩子想象力与创造力的。

从高考作文题可以看到我们的作文教学,很早就让孩子们成人化——他们很早就失去了自己的语言,失去了自己的思维,甚至失去了自己的要求。他们必须按照家长、老师等成人世界的想法说话、行事、作文。他们必须写出在他们这个年龄段尚无法真正领悟、又被迫接受的、虚假的作文,然后奉献给未来一个虚假的世界。

 

6月12日 雨 星期二

昨天中午近1点,欧阳白去火车站接了江苏诗人清荷铃子后,再到彭家井接我,一起前往常德参加第六届中国诗人节。2点多,到了白兄的老家宁乡县城,我们到无名粉店吃了午餐,继续赶路。因高速修路一直走国道,国道风景甚好,两边高大浓密的梧桐让远到而来的清荷铃子惊叹不已。下午五点到常德市国际大酒店,诗人陈小玲在大厅等着我们,她负责接待长沙的几位诗人。

第一次见小玲,但大家都很熟悉了。我在博客上曾多次表扬她的诗歌,常德的诗友们似乎都知道这事。接着,常德的几位女诗人纷纷跃入我的眼帘:谈雅丽、邓朝晖、唐益红、高玲等。现在常德晚报任职的高玲,竟然是我担任《湖南教育报》副刊时的作者。她说,她那时还在湘潭大学读书,她投来的作品竟然发在教育报副刊的头条。我说,那是你的实力使然。

唐朝晖、谭克修、远人、罗鹿鸣、龚道国、起伦、冯明德、修客、李志高、太阿等老朋友都到了。见到了二十年前曾在南京笔会上指导过我的《诗刊社》周所同老师,他还是那么帅,只是更为平和,似乎信佛了。晚饭后,集体坐车到常德市工人文化宫参加开幕式。开幕式有一台富有常德特色的节目,让我知道了,原来刘海砍樵、孟姜女、囊萤夜读等故事和传说都来自常德这个地方。

今天上午8点半,参加在顶贯天逸大酒店举行的“诗歌高峰论坛”。《诗刊》副主编冯秋子老师见到我的牌子,过来握着我的手说:“昕孺,我们见面了!”2008年,她主持《文艺报》副刊时,刊发过我两首写汶川地震的十五行诗,诗歌是四川散文家周闻道先生推荐的。冯秋子,一袭白衣,蓄着两只辫子,素面淡颜,温言煦语,像一首静静移动的诗。

让人高兴的事情很多,比如:与叶延滨老师介绍、却一直未能见面的《诗刊》编辑唐力接上了头;还认识了诗刊编辑赵四,她的名字很吸引我,高峰论坛时,我们碰巧坐一块,她的见识更让我吃惊;还结识了常德本土诗人程一身、刘双红、刘奇叶等。

诗歌高峰论坛由《诗刊》副主编商震主持,几位鲁迅文学奖“诗歌奖”获得者做了发言。我喜欢傅天琳的纯真、韩作荣的坦诚、雷平阳的悲悯、娜夜的率直。我对欧阳白说,从发言大致可以看出他们各自的诗歌水准。

 

6月24日 多云 星期日

湖南70后作家中,有闻名全国的“湘军五少将”。其中,我最熟悉的无疑是彬彬儒雅、帅气十足的谢宗玉。因为同城,所以我沾的光也多些。住在岳阳的沈念,联系得较多,通过电话,互相约过稿,但始终没有见过,大约也可以算得上老朋友了。相反,住在凤凰的田耳,我们见过一面,一起吃过饭,但并不熟络,当然这并不妨碍我喜欢他的小说《衣钵》。另一位住在湘西的小说家于怀岸则更为陌生。这里要特别提到的是邵阳作家马笑泉,我们没有见过,联系得也不多。几个月前,他在《邵阳日报》副刊发表了我一篇写崀山的旧作,我收到样报后去信感谢;前不久,收到他寄来的由宁夏人民出版社出版的诗集《三种向度》。但其实,我早就在关注马笑泉了——他是“五少将”中唯一一位写诗的作家。

笑泉写诗,最早我是听邵阳女诗人尘子说的。尘子还告诉我,笑泉的母亲就是一名诗人。作为一名诗歌爱好者,我自然关注起笑泉写的诗歌来,虽然他是一位以小说名世的作家。2008年5月,我在为周公度主编的《诗选刊》下半月版撰写《湖南诗人与历代书院分布》时,特意将笑泉收录进去。那时,我读笑泉的诗歌还很少。2011年,李晃主编《湖南青年诗选》,我读到了笑泉的两首诗,并在一篇评论中写道:“没想到,他入选的两首诗《我们》和《乌鸦》都非常好,他大约是五虎中诗歌写得最好的。”

读过《三种向度》之后,我觉得,笑泉不仅是五虎中诗歌写得最好的,即便单独把他作为一个诗人来看,他也是非常优秀的。比如他写《冬天》:“忍受内心的寒冷/换取天空与大地的干净/并非它之全部蕴藏/更深刻的意义/隐藏在/孤峰之巅晶莹闪耀的部分/那是卡夫卡或者鲁迅的冬天/昭示着人类/一些朴素的法则:/节制、冷静和深入……”

我曾经写过一首冬天,我说冬天的冷是另一种温暖。笑泉的意思则是,冷是一种朴素的法则,它能引领人类走向巅峰。我登过天山、祁连山的雪峰,眺望过唐古拉山主峰和珠穆朗玛峰,笑泉的诗句我自然能心领神会。更何况,卡夫卡和鲁迅的作品比自然风物更能让我们惊叹那“孤峰之巅晶莹闪耀的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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