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坛边上丨2012年卷(一)

2016-09-17 10:39:02 [来源:新湖南客户端] [责编:吴名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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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坛边上·2012年卷

作者丨吴昕孺

 

1月13日 阴 星期五

拿到《读书》杂志2012年第1期。新年开张,指望能读到让人耳目一新的好文章,不料有些失望。

头条看标题让我一振——《中国教育:情感缺失》,应该有东西啊!细读之下,最失望的就是这个。这是一个朱永新与朱小蔓的对谈,但一看就知道它经过很多精心“制作”,并不是真正率性的谈话。读下来,感觉就是为所谓“新教育”做的一个软文广告,花了全刊整整15个版面,双方出手都很大方啊!

因为是一个“制作”出来的对话,因此我读不到即时碰撞的思想火花,读不到激情迸发的妙语,读不到对话题别开生面的独到解读,读到的是空泛的理论、概念化的言辞、故作低调的恭维、自以为出新却又毫无新意的阐述。

“教育是培养人的事业”“教育的每一天都是新的”“新教育提倡做幸福教师”,有谁说过教育不是培养人的事业吗?有哪一种教育主张不做幸福教师吗?我们想看到的,“新教育”独特的教育理念、教育实验与教育事迹,在这个对谈里一样都看不到。

按理,这样一个对谈,应该让我们感受到两位对谈者的教育思想,然而,我们从他们的对谈里,学习到的是皮特朗的思想、小泉英明的思想、沛西·能的思想、苏霍姆林斯基的思想、索洛维约夫的思想、怀特海的思想,等等。难怪中国出不了教育家,我们的教育理论仍处于拾西方牙慧的阶段,而我们的教育实践又被高考死死牵着鼻子走。理论懒惰,实践偏执,这样的教育能结出什么果子呢?

本期还有殷实的文章《语言和谐与价值和谐》,他对中国新诗的全盘否定让人吃惊。但通读全文,我觉得殷实先生对新诗是无知的,要不他对中国优秀的现代诗读得很少,要不他可能不知道何为现代诗。

更可怕的是,殷实不仅否定新诗,把中国古代诗歌也一棍子打死了:“古代中国的诗歌,粗朴纯真,感时伤事,但少有对人的意识的深层观照,少有对精神世界的持续探求。”不知道殷先生读过《离骚》《天问》没有,读过陶诗杜诗没有,读过苏词辛词没有,即便是最早的《诗经》,“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难道不是对意识的深层观照?“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难道不是对精神世界的持续探寻?

殷实说:“新诗对体制有解放而无建设。”这话说得有点莫明其妙,体制是指诗歌本身的体制,还是政治体制、文化体制?如果是指诗歌本身的体制,新诗对于古诗,难道不算是一种建设?如果是指政治体制,那谁都明白,诗歌没有去建设政治体制的义务。

类似没有依据、没有逻辑的呓语,文中比比皆是。他以2010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略萨为例,表明略萨和中国诗歌一样,都是“西方文化的受害者”,则感觉是病急乱抓药。相信殷实先生有不错的文学欣赏水平,那就只可能是——他根本没有读过略萨的小说。

在全球化的今天,声色俱厉,吆喝不要让西方之外的文化受到“西方文化”伤害的殷实先生,莫非在缅怀闭关锁国的天朝梦想?

 

1月19日 多云 星期四

从谢宗玉同学的博客上得知《文学界·湖南文学》正式创刊。昨日收到《作家天地》杂志2011年第6期,曾祥彪主编在《卷首语》中说,随着《文学界》下半旬刊《湖南文学》“粉墨登场”,《作家天地》将“寿终正寝”,结束自己的历史使命。

多年前,湖南省作协主办的《湖南文学》杂志莫明其妙消失,让湖南作家和文学爱好者们失去了一片沃土,这时,《作家天地》挺身而出,以一本内刊承担着延续湖湘文脉的重任。我个人认为,它还是做得很不错的。作为它的作者之一,我要向《作家天地》表示谢意和敬意,也期待新创刊的《湖南文学》能有更大作为。

去年,在戴海老师家里读到《炎黄春秋》,觉得很好,今年就订了。其实,我跟《炎黄春秋》的总编辑吴思先生有过一次交道。朋友送给我一本他的《潜规则:中国历史中的真实游戏》,我十分喜欢,就想再读他前面出版的《血酬定律:中国历史中的生存游戏》,但当时网上和书店都找不到,我便冒昧写了一封信给吴思本人。很荣幸的是,不久就收到了吴思先生签名寄赠的大著。后来,光明日报出版社出版了我的《远方的萤光》,我也寄了一本给他,作为价值很不对等的一个小小回报。

读到《炎黄春秋》2012年第1期,觉得这本刊真是订对了,有相见恨晚之感。我甚至在想,在中国,如果有几十本像《炎黄春秋》这样的杂志;或者说,如果《炎黄春秋》的订户和读者能有一千万,也许我们都不会那么愚盲。当然,我们要有耐心。应该说,《炎黄春秋》的存在,本身就说明了时代和国家的进步。

 

1月22日 晴 星期日

我颇自闭,很少读报刊,上网也只浏览新闻,所以对新近涌现出来的人、事、物均反应迟钝。从《万通·生活家》杂志上读到南开大学文学院副教授熊培云的一段话,开始关注这个人。没料到,待我关注时,他早已是名人,先后出版过《重新发现社会》《自由在高处》等著作,而跻身“华人百位公共知识分子”之列。

我在网上购买了他的《一个村庄里的中国》。首先,喜欢这个书名,中国其实就是一个村庄,也只有村庄能说明和代表中国。中国的工业再发达,城市再威猛,就是有了一百个上海和香港,中国的根还在乡村,中国魂也在乡村。可以说,没有乡村,就没有中国。乡村亡即中国亡。

而在工业化、城市化甚嚣尘上的今天,正视乡村的变化,探讨乡村的源脉,从而拯溺国家之弊患,诊治现代之病疾,已刻不容缓。工业文明无疑是人类文明的进步,但它一旦凌驾于农业文明之上,对农村敲骨吸髓,工业文明就将毁坏我们的家园,工业文明不能变成工业化。同样,城市建设也不能演变成城市化,城市本从乡村脱胎换骨,倘若城市对乡村一味吞噬残害,乡村将渐渐失去自己丰厚的孕育力与包容力,那城市再威武,中国也将成为一片废墟。

工业与农业,城市与乡村,市民与农民,多元则星月齐辉,对立则水火不容。当代中国,因为国家政策性倾斜以及传统文化的影响,这种对立与矛盾已日渐彰显。熊培云,这位1973年出生的江西农村小伙子,他考上名校走出了偏僻、闭塞的乡村,他甚至走出了国门。但中国乡村赋予了他一颗温儒敦敏的心灵,他越是见多识广,越是目光向下;越是浸染于城市,越是牵念乡村。于是,我们便见到他不断回到故乡的身影,他通过自己上十年的调研、采访,为中国乡村写志立传。

我最欣赏培云的是,他通过自己的亲身经历、实地探访与理性研究,剥下了掩盖甚至为城乡对立张目的种种美其名曰“中国特色”的幌子,扯落了那些高高在上大谈伪劣国民性的社会贤达的虚伪面貌。熊培云掷地有声地说,农村没有问题,农民没有问题,问题出在政策身上,出在国家身上。中国的农村问题在农村之外。

《一个村庄里的中国》文字明丽,见识丰沛。当然,我个人认为,培云在写作时有些过于求全,因而后面三分之一部分的写作内容,比如第五章和第六章,较为单薄。

 

1月30日 晴 星期一

昨天晚上,乘坐东方航空5750航班,于深夜1点抵达昆明机场,晚点了一个多小时,这也是我第一次坐这么晚的飞机。云南省教育厅办公室张伟在机场接我,下榻于云南财经大学专家楼。前年我第一次来昆明时,就住在这里,一个十分舒适、安静的地方。那次还遭遇了地震,但愿2012天下太平。

今天上午九点半起来,到财大校园里转了一圈,云南的阳光明亮得晃眼,天气比长沙暖和多了。

体会和学习云南教育,尤其是拜崇敏厅长为师,是我人生中的荣幸,但又让我觉得十分惭愧。我学得不够好,不够细致和扎实,一直没出成果。好在还可以继续努力。

早晨收到庭坚的短信:“写给2012——从今天起,做一个更简单的人,不沉溺,不自扰。开朗,坚韧,对人真诚。坦然,宽容,微笑过往。多看书,看好书。少吃点,吃好点。仰望远方,放飞梦想。”

这段话写得好。见贤思齐,我也要把这段话,当作2012年的座右铭。

 

2月19日 阴雨 星期日

上周五,收到郭枫老师从台北寄来的厚厚的包裹,里面是《新地》文学杂志2011年全年四册。其中秋季号刊发了我的小说《去武汉》,冬季号刊发了我的另一篇小说《梦中人》。

冬季号扉页是有关 “第一届两岸民族文学交流暨学术讨论会”的报道。与会的台湾作家中,2004年春天我赴台湾参加两岸诗学讨论会,见过席慕蓉女士一面;大陆与会作家中,瑶族的黄爱平先生是我的朋友,现在湖南省文联工作。

头条是郭枫老师写的社论《请给我们一部真实的台湾文学史》。该文立意很高,说的是文学,谈的是思想,是文人如何真实面对文学的问题。当下文坛之所以晦暗,文学史的残缺与迷失,也是一个重要原因。

 

2月25日 多云 星期六

去年7月,移居加拿大的作家薛忆沩回长沙,我们在河西谷山村他舅舅家会面,我为此写了一篇博文:《谷山村会晤薛忆沩》。没想到,这篇日记引起了远在英国伦敦一位女士的注意,她特意为此在天涯社区注册,经常光临“昕孺阁”。我当时并不知情。今年1月,收到她在网站的留言,让我大吃一惊。原来,她也姓吴,名莉莉。

这还不算,莉莉还是我在长沙县九中的学姐,她上的45班,我读的是60班,除了有过共同的老师,如吴亮华、朱复云等,我们在九中没有过交集。

这还不算,莉莉1989年到1990年曾在湖南师范大学教务处工作。而这个时间段,我正好在《湖南师大报》当编辑。编辑部与教务处是正对门。也就是说,这两年我们曾面对面地在一起工作过,却不相识。莉莉说,吴亮华老师当时说起过我在师大报工作,她也曾来找过我,但我不在。后来,她就忙于出国了。

莉莉和薛忆沩的姐姐忆莎是好朋友,忆沩去伦敦看望姐姐,忆莎介绍忆沩给爱好文学、业余写作的莉莉。所以,我写在谷山村会晤薛忆沩的博文才引起了她的注意。前天,莉莉发给我她写的《初见忆沩的印象》,文章语言生动、行文从容、细节描写精到,既写出了忆沩的性格特征,也写出了作者自己的文字气质。

 

3月10日 雨 星期六

前天中午,接过一个陌生电话,原来是野狐打过来的。我以为他在衡阳,原来他只是衡阳人,一直在长沙工作,工作地点离教育报刊社相隔咫尺,走路十分钟能到,他和我的同事黄耀红君是好朋友,从他那里得到我的号码。他说:《刺客》要是署名“吴新宇”,我早就知道是你,你署个“吴昕孺”,我还以为突然冒出来一个作家。原来,1992年我们租了总工会招待所办《湖南教育报》时,他去玩过,但我什么印象也没有了。

昨天中午,耀红说要请野狐吃饭,邀我作陪,我又喊了熊棕、二喜、文培。野狐本名胡李平,职业医生,据说研究慢性病的防与治。他为我的小说《刺客》写的大评,把这篇小说搞得很火。长沙吃喝玩乐网转载时,称之为“红透了的长沙本地小说”。野狐说,想把它拍成电影。我说,全权交给你。祝愿他能成功。

他送了一本他的《狼虎之年》给我,河南出版社出版,在新浪网上点击过千万。阎真在序言中称他为一个“虔敬的作者”,我从他谈小说也能感觉到他对文学的用心。有趣的是,第二章名为《梦中人》,我正好也有一篇同名的短篇小说。

 

3月11日 晴 星期日

一笑带我和他的陈姐去他爸爸那座闻名中国读书界的书楼——近楼。一笑的爸爸,我们叫国梁兄,国内读书界、文学界同仁经常喊他“胡子”或者“大胡子”。国梁那把蓄谋已久的大胡子确乎早已成为长沙文化的名片。

国梁40岁以前,以新乡土诗著称,他和江堤、陈惠芳创立的“新乡土诗派”享誉全国。国梁兄在日记中说,有一篇谈“中国百年新诗流派”的文章,将中国百年的新诗分成23个流派,“新乡土诗派”排在第20位。感谢国梁与江堤兄的抬爱,我毕业之后由校园诗人迅速转型成“新乡土诗派”的一员。

国梁40岁以后,以读书、编书、藏书著称,一跃成为湖南乃至全国少有的优质读书种子。高达四层的近楼位于湘江、浏阳河、捞刀河三河交界处,因近水而名之。国梁兄不像一般读书人那样,建了房或买了房,把其中一间装饰一下,做个书房,昕孺阁就是此类通用书房。国梁则是将他的四层楼房全部修成书房,所以别人的是书房,他的只能叫书楼。

外观很不起眼,夹杂在其他居民楼中,看不出异禀。门一打开,胡子后面高及屋顶的连排书柜真让人震撼。二楼、三楼、四楼,环堵皆书,兼之以各处悬挂的名人书画,无愧于现代都市里的桃源仙境。何谓坐拥书城,今日一见,才知世上真有号令“千卷万码”的统帅,真有享受“千钟良粟”的书虫!

在三楼喝茶、聊天、赏画。国梁的钢笔画颇似波斯的细密画,精致谐趣,充满着毕加索式的现代气息。树根可以是一个人头,砖头可以当作眼镜,说别开生面,毫不为过。

一笑拿出铁观音、龙井等,但总觉得茶香不如书香。茶烟袅袅之际,架上团结紧张的册页间,仿佛会有生动活泼的仙子飘然而下。数小时弹指一挥,时间的触角已悄然伸至夜的最深处。

 

3月14日 阴 星期三

一个月前,萧金鉴老师打电话给我,说他又病了,这次病得比较厉害。我没想那么多,说您要好好静养,多多保重。他惦记着去年在温州开读书年会时借我的三百元钱,说不能亲自送过来,只能寄了。我说,那不要紧,下次见面您再给我。但,他还是把那三百元钱寄过来了。

早几天去近楼拜访国梁,谈及萧老师,国梁的儿子一笑插话说,他跟爸爸去看了萧老师,癌症晚期,只有几个月时间了,他还在想着要出一本自己写的书。我听了大吃一惊。萧老师的身体一直不大好,但他摇摇晃晃地总能挺过来,怎么一下就……

昨日,广东东莞《悦读时代》主编徐玉福先生也在邮件中问及萧老师的情况:“听说萧金鉴老师在长沙病重,将不久于人世,不知确否?”我读之如遭电击,赶紧打萧老师的手机,估计是师母接了。她说,萧老师住进了医院,除了水,已吃不进任何东西。

我知道,无论多忙,都不能拖了。今天中午,我坐公交车到南大路,找到建设医院。见到了萧老师。他躺在病床上,正在输液,头脑清醒,但没有精神说话。脸部消瘦,眼睑浮肿,握着我的手,又无力垂下。每呼吸一下,喉咙里发出很大的声音,显得很费劲。旁边床上,摆着他正在终校的书稿。

写了一辈子,出唯一的一本书,还在校对。

我坐了会,和他的大儿子聊聊天,不敢和他多说话,只说玉福、礼阳等读书人问他好。他点点头,回了句“谢谢”。

呜呼,再也不会接到那个老头的电话:“新宇同志,我的杂志要稿子,快发点你的大作给我。”

呜呼,那个老头再也不会跑到报刊社,敲开我办公室的门:“喂,我晓得你这里又会有你看过的报刊,不要丢了,统统给我。”

呜呼,下次民间读书年会,我们将看不到那个老头的身影了。我和他一起到内蒙草原,一起到温州,一起和邹农耕策划《文笔》杂志。

我向他道别,他伸出手。他的手白如一纸,我轻轻地捏了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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