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史丨左宗棠:富贵怕见开花

2016-09-04 14:31:40 [来源:新湖南客户端] [责编:吴名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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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宗棠篆书八条屛)

 

左宗棠:富贵怕见开花

文丨刘绪义


 

大清有一个规矩,官员不得在本省做官,而且一般三年就要换地方,很多人千方百计做了官,却又不得不远离家乡远离亲人,与家人聚少离多,亲情自然看得格外重,对孩子的教育往往偏于溺爱,纨绔子弟层出不穷。但是,也有相当一批官员,却能做到做官和家庭两不误。左宗棠就是一个例子。

晚清大才子左宗棠35岁才结婚,夫人却一直没有生下一个儿子,他的四个儿子都是小妾生的。左宗棠对孩子的疼爱与天下父亲一样,他在西北边疆听说儿子生病了,心里格外着急,但是也鞭长莫及。然而,他的家“入门虽三尺之童,见客均彬彬有礼。虽盛暑,男女无袒褐者。烟赌诸具,不使入门,虽两世官致通显,又值风俗竞尚繁华,谨守荆布之素,从未沾染习气。”

他的后代做官的不多,做学者,成良医的倒不少。四子孝同曾经征战辽东;孙左念恒做过知府,是诗人;曾孙左景鉴及其子左焕琮都是外科专家,其女左焕琛是心血管专家;曾孙左景伊是工程院院士,人才不少。那么,他是怎么做到的呢?

一是立身不苟,严字当头。

左宗棠年青时恃才傲物,喜故作名士状,就是“装”。读书时,每写完一篇作文,他故意大声叫喊:怎么写得这么好啊,难道这真是我写的么?等到后来屡次考进士考不中后,更是激起左宗棠不服输的性格,天底下他瞧得起的人没几个。但是,装归装,左宗棠其实立身从来不苟,年青时即胸怀大志,锐意苦读。“要尽平生之心,轰烈做一场”。但是科举失意后,左宗棠并没有放弃,相反,更加着意于实学功夫,“于农书探讨甚勤,以区种为良,作《广区田图说》指陈其利”,同时身体力行,“以古农法耕柳庄之田。益种茶植桑竹,以尽地利”。这与他后来教育子侄“读书做人,先要立志”是如出一辙的。他要孩子想一想古来圣贤豪杰在我这般年纪时,是何气象?是何学问?是何才干?我现在那一件可以比他?想父母送我读书、延师训课,是何志愿?是何意思?我那一件可以对得起父母?看同时一辈人,父母常夸赞者是何好样?斥骂者是何坏样?好样要学,坏样断不可学。心中要想个明白,立定主意,念念要学好,事事要学好。自己坏样一概猛省猛改,断不许少有回护,断不可因循苟且,务期与古时圣贤豪杰小时志气一般,方可慰父母之心,免被他人耻笑。

不被人耻笑是左宗棠家教的一个核心观念。左宗棠是一个有脾气的人,但他的脾气只是他为人直的表现,直的另一面是实,而且一以贯之,如他为左氏家庙所撰楹联:“纵读数千卷奇书,无实行不为识字”那样,要求子孙读书时“识得一字即行一字,方是善学。终日读书,而所行不逮一村农野夫,乃能言之鹦鹉耳。”否则,“纵能掇巍科、跻通显,于世何益?于家何益?非惟无益,且有害也。”

读书如此,做事也如此,最明显的表现就是他要做实事、立实功,无论是战场上,还是办洋务,他的目的都是求一个“实”字。他在家书这样坦述:“我在军中,作一日是一日,作一事是一事,日日检点,总觉得自己多少不是,多少欠缺,方知陆清献公诗‘老大始知气质驳’一句,真是阅历后语。”暮年西征,他自述“久怀归志”,但因为西征大事有关国家,“遽尔抽身,于心未尽,于义未可”;“西事无可恃之人,我断无推卸之理,不得不一力承当。”

左宗棠常以“不欲以一丝一粟自污素节”告诫自己。作为西征军统帅,深知兵饷浩繁,因此,他格外注意用财有道,自已宁过于俭,待人宁过于厚。光绪三年(1877年)6月,山西、河南大旱,陜西及甘肃庆阳也发生饥荒,左宗棠倡捐养廉银万两。

对孩子的教育,也是强调“长一岁须长一岁志气,刻刻念念以学好为事,或免为下流之归。”因此,自身的不苟和严格养就了左宗棠的严实家风。

二是真正读懂了什么是富贵。

什么是富贵?“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贫与贱,是人之所恶也”。孔子认为,向往富贵、讨厌贫贱是人的自然本性,是人之常情。左宗棠并不反对富贵,他在家书中表示,读书人想通过应试求得一官半职,得以养家糊口,亦是人之常情。

但是富贵如何求?孔子说过,“邦有道,贫且贱焉,耻也”。社会公正、政治清明,一个人还沉沦贫困一事无成,那么问题就出在其个人。又说,“死生由命,富贵在天”;“不义富且贵,于我如浮云”,生死是独立于个人的外在东西,富贵则取决于人的天性,只要当谋取富贵的社会正当性与主体人格的完美性相一致,即获得富贵的手段合乎社会价值观中的正义和道德时,就是合理合法,否则就什么都是浮云。

左宗棠不仅认同儒宗的这种富贵观,而且更加理性地认识到内心富贵才是真富贵,这与他的湖湘先贤周敦颐“饱暖大富贵,康宁无价金”、“君子以道充为贵,身安为富”的富贵观是一致。他提出了“富贵怕见开花”的观念。

他在给儿子孝威的家书中如此说道:“我生平于仕宦一事,最无系恋慕爱之意,亦不以仕宦望子弟。谚云:富贵怕见开花。我一书生,从枯寂至显荣,不过数年,可谓速化之至。绚烂之极,正衰歇之征,惟常尽力,以上报国恩,下拯黎庶,做我一生应做之事,为尔等留些许地步。尔等更能蕴蓄培养,较之寒素子弟,加倍勤苦力学,则诗书世泽,或犹可引之弗替,不至一日渐灭殆尽也。”

“富贵怕见开花”是什么意思呢?所谓功名似尘,富贵如花,左宗棠正是把富贵比作一朵花,花开自有花谢。巧的是曾国藩也非常欣赏“花未全开月未圆”这一句谚语,称之为人生最好境界,花一旦开了,就意味着马上就要谢了,月亮一旦圆了,就意味着马上就要缺了。但曾国藩侧重的是不求圆满,左宗棠强调的是“富贵是把双刃剑”,富贵不可久,意在告诫家人不要贪恋富贵,要知道放手,富贵时要想到寥落,花开时要想到花谢,要有对危机的预见和警惕。所谓“贵不期骄而骄自至,富不期奢而奢自来”。

发迹之前,左宗棠咄咄逼人;发迹之后,反而格外谨慎。是不是感觉换了一个人?其实不是,左宗棠依然是那个左宗棠,他在家书中还说:“至贱无忌,富贵有畏,光棍光脚拦皇马,贵卿贵衣膝打灰,至高者卑,至末者无所谓,宁有种乎击天下,唯富贵者藏龟甲。”他是懂得贫富、贵贱的辩证法,卑贱时锋芒毕露,富贵时谨小慎微,这才是人生的大智慧。他需要的是“穷困潦倒之时,不被人欺;飞黄腾达之日,不被人嫉。”

三是家教尚严,方法尚实。

一句话把人世间最难处置的问题说清楚了,在实践中,左宗棠更是严格予以落实。

第一教子孙正确对待衣食。要求“衣无求华,食无求美,用当用之钱,可不致缺矣。”同治元年(1862年),他给儿子写信:“念家中拮据,未尝不思多寄,然时局方艰,军中欠饷七个月有奇,吾不忍多寄也。尔曹年少无能,正宜多历艰辛,练成财器,境遇以清苦淡泊为妙,不在多钱也。”一句话说出了想多给钱而不能多给的无奈和必须。他身居高位后,并非没有钱,但一方面出乎军中急需,一方面出乎保持家中寒素家风,故告诫子孙以“清苦淡泊为妙”。

第二是重视习气培养。他告诉儿子,“一国有一国之习气,一乡有一岁之习气,一家有一家之习气。有可法者,有足为戒者。心识其是非,而去其疵以成其醇,则为一国一岁之善士,一家不可少之人矣。”习惯为法,一旦养成坏习惯,则不可收拾,于是他多次告诫孩子不可沾染世宦积习:“吾积世寒素,近乃称巨室。虽屡申儆,不可沾染世宦积习,而家用日增,已有不能撙节之势。我廉金不以肥家,有余辄随手散去,尔辈宜早自为谋。大约廉余拟作五分,以一为爵田,余作四分均给尔辈,已与勋、同言之,每分不得过五千两也。爵田以授宗子袭爵者,凡公用均于此取之。”左宗棠死后,4个儿子每人只分到5千两银子,合计2万两,只相当于他一年的薪水。

第三是注重苗头预警,毫不宽待。儿子孝宽没有事先报告,就在家中擅自作主加盖一栋楼,而后又将其改作轿厅,合计买地基及工科等费,花了六百余两。左宗棠获知以后,大为恼怒,写信严加申斥,称其“妄自举动”,先斩后奏,假托是伯父所命。他指出,先不论旧屋改造不宜,单是当西北战事未息、自己的廉金即将告竭之时,兴此可停却不停之工,完全是只求美观,不顾事理,出乎意料所及。令左宗棠更为恼恨的是,儿子声称是为他作六十岁寿诞所建,因此,他严斥这种做法是貌似古人孝亲的意思,却不知真的能有一天记得父亲的训导,内心里体谅父亲的心意否?又说,“养口体不如养心志”,何况相隔数千里外大张寿筵接受别人的祝贺,有没有想过黄沙远塞、长征未归人的苦况?这真是贫寒家儿忽然染上脑满肠肥的习气,令人笑骂啊。

有人会说,人生如戏,常看演技。左宗棠并不是要作秀给谁看,他只记得清人张英《恒产琐言》“人家富贵两字,暂时之荣宠耳”的话。

第四是做事当思艰苦。在给孩子的家书中,左宗棠常常忆苦思甜,提及左家积代贫寒,先世苦况百纸不能详。结婚后,他已中乡试,境遇较前稍好,但是夫妻俩谈及先世艰窘之状,常常泪湿衣襟。左宗棠二十九那年,在小淹馆做塾师,曾做诗八首,其中一首谈及父母贫苦之状:“研田终岁营儿铺,糠屑经时当夕餐;乾坤忧痛何时毕?忍属儿孙嚼菜根。”时隔很多年后,每每讽咏这首诗,还是悲怆不能自已!从军以后,左宗棠非宴客不用海菜,严冬时依然穿破旧的袍子,希望和士卒共甘苦。享受不可过多,古人教训子弟“嚼得菜根,百事可作”。我左家应当如此。菜根比起糠屑,已经很可口了,怎么能效纨绔子弟的做法呢?要求孩子正确理解富贵,勤苦力学。

除了用自家苦境警示孩子外,他还反复申示“自古功名振世之人,大都早年备尝辛苦,至晚岁事权到手乃有建树,未闻早达而能大有所成者,天道非翕聚不能发舒,人事非历练不能通晓”的道理,古人建立丰功伟绩,无不本其难,少年意气正盛,视天下无难事,及至事务盘错,一再无成,而后爽然自失,岂不可惜?因此,他严戒子弟“以寡郊游,绝谐谑为第一要务,不可稍涉高兴,稍露矜持!”其源头仍在勤苦力学四字,“勤苦则奢淫之念不禁自无,力学则游惰之念不禁自消,而学业人品乃可与寒素相等矣。”又说“凡人经济学问,都在萧闲、寂寞中练习出来,积之既久,一旦事权到手,随时举而措之,有一二桩大事办得妥当,便足名世,当今人称这为才子,为名士,为佳公子,皆谀词,不足信即今真是才子、名士、佳公子,亦极无足取耳!”

教育学家说,父母是孩子的第一任老师,家庭教育直接关系到孩子未来的性格、素养、品格的形成,是孩子一生发展的奠基工程,当今的领导干部尤其需以左宗棠为师,在干事创业中不忘严以治家。


(原载《中国纪检监察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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