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丨道州,零公里处

2016-08-27 11:29:01 [来源:新湖南客户端] [责编:吴名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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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奉荣梅,从道州濂溪河畔走出的“湖湘三才女”之一。)

 

道州,零公里处

文丨奉荣梅


 

湖湘大地下了第一场瑞雪。一早,乘坐大巴由207国道从老家永州道县返回长沙。大巴开离县城西北不过三十里地,过车头集镇,到廊洞水库,一边是陡峻的山峰,另一边是数十米深几百米长的水库。闪过“道县人民欢迎您再来”“双牌人民欢迎你”的门楼,汽车开始翻越绵延几十公里的紫金山脉,这座俗称螺丝岭又名单江岭的大山,一路都是螺纹般的大幅度迂回的盘山公路。

永州以主峰海拔近千余米的紫金山群峰为界,分为南北两部分,道县、宁远、江永、江华、蓝山、新田俗称南六县,唐代以来除蓝山属桂阳郡外,大致属古道州辖地。北有紫金山为屏,屏蔽北上通途;西有五岭都庞、大庾岭阻断两广之路。秦王翦平定江南,修都庞之戍,在古道州建县,三国为郡,唐设州,元设路,明升府,大多时期与永州并列,州治道县,是南六县交通枢纽,湘南军政重镇。

南六县人的语言、脾性、饮食、风俗,均与北面几县人有别。北上经商、求学、见官,曾有两条路,一是靠舟楫沿湘江的源头之一潇水河,由南往北下零陵、衡州、长沙、岳州,甚至达汉口、南京、上海。清嘉庆《道州志》载:从州治东行沿江而下四十里,地名江村,有庳庙记神像。其下曰漫潭,舟行至此谓入泷,至零陵界之泷泊(今为双牌)滩,谓之出泷。势极险恶,春夏水涨往往为舟害……去州治八十里有麻滩、流滩、大家滩皆为舟行所戒。这条没有航标的河流,两岸高山如屏,河床拔陡狭窄,水流湍急,滩多礁险,舟行艰难,常有船覆人亡。第二条通道就是靠双脚翻越单江大岭,达零陵。自秦代建营浦(道县)以来,北往零陵的驿道百里,依山傍潇水而上。1946年,沿零道驿路支线,修零道公路,从县城西起,经过五里牌、斜皮渡、板桥、濂涛湾、牟江口、麻滩,到双牌,再到零陵,90公里路程。但南六县的第一条公路在解放前夕遭国民党毁坏,不能通车,直至1958年修双牌水库时,部分故道被水淹没,改道翻山,重修成翻越单江岭的207国道。

双牌县是座年轻的小山城,“九山半水半分田”,不足20万人口。上世纪60年代中期,划零陵、道县、宁远县的部分公社、林场为潇水林区管理局,1969年才正式命名为双牌县。打鼓坪林场、江村、上梧江、林家、塘底等,曾经都属于道县管辖。车到打鼓坪时,雪已越下越大,路面积雪十数厘米。有小轿车爬在路边,不敢前行。车上一小伙子紧张地叮嘱司机:“司长老哥,雪太大了,你开慢点吧!”开惯了山路的大巴司机沉稳地说:“我们的车身重,现在翻山还不成问题,下午的班车就不能再走这条路了。”于是司机分别给道县和长沙的班车打电话报讯:“大雪封山了,绕道广西全州吧!”前面有两台大巴,小心翼翼地爬行,把我们的车堵在后面,缓慢移动。多年没见到如此的雪色了,我起身坐到车门口的加座上,用手机抓拍一些雪景。松、杉、樟、茶、棕、漆、桐,还有珍稀的方竹、罗汉竹,都披挂上了圣洁的外衣,山里人家的柴扉、红砖瓦屋、杉树皮杂屋、菜园,点缀着白色,在雪色雾气的浸染下,有几分仙气,似乎是狐仙出没的地方。

在这大山之间,据说,六十年代初还曾出没过老虎、猴子等。而据史籍记载,“犀象出于楚”(《战国策、楚策三》),“道州土贡犀角”(《唐书·地理》),县境亚洲象、犀牛、熊、猿、猴、梅花鹿、华南虎历史上都有分布。明代,零陵、祁阳、宁远各须“年贡活鹿一只”(隆庆《永州府志》)。南宋时,道州已成为全国二十个官设冶铁贸易机关之一,准食粤盐,形成九嶷山地区(今零陵地区)南北商品流通的枢纽。清初,州城出现桐油、毡货等牙行。到民国,“洋货”由苏、广等地流入,糖油牙行增多,棉纱销量仅次于长沙、常德、衡阳,为湘南之首。因为潇水河行船“上泷船如上青天,下泷船如临深渊”,在这条驿道行走,虽艰难,但是抬轿的、挑箩的、肩包袱的行人,在山道上千百年络绎不绝。沿途除官府所设驿铺外,每隔三五里地便有凉亭,为当地山民捐建,供旅人停肩歇脚,有的凉亭还备有茶水,岔路口,竖立乐善之人刻制路碑。只有这些残存的石头檐梁、路碑,在几百年的风霜雪雨后,守望着历史的印痕。

五十年代末,单江岭才修通了公路,但车票很难买。母亲当年考上了衡阳一所医师学校,为节约车费,曾与同学结伴徒步翻越大山,大概途经五里牌、斜皮渡、板桥、濂涛湾、牟江口、麻滩,到双牌,等走到零陵时有90公里山路,要走两三天。母亲说,一路听到禽鸟的尖利嘶鸣,吓得大家汗毛直竖,头皮发麻,那种恐惧加疲惫自不用说。弟弟1987年曾开着两节拖箱的货车,从江华送木材翻越单江岭下长沙到岳阳。他说,夜晚车灯一照射,就见路面有一个黑团,下车一看是穿山甲。他还常见黄鼠狼、野兔之类在公路上跳跃。

盘曲的山路边,不时可见挂着野味招牌的小饭店,供应斑鸠、石蛙、野猪、野牛、麂、野兔、竹鼠等野味。我曾在山间小店吃过中餐,对于野味我吃不出什么特别的味道,只是对用竹筒从山间丛林接下的泉水有兴趣,六月暑天,直接入喉,如冰水浇灌,暑气全消,疲乏全无。还有以泉水磨制的水豆腐,白嫩细滑,泉水浇灌的青菜萝卜,云雾润泽的竹笋嫩蕨野菜,不沾丝毫污染,才是珍馐。

(周敦颐故里,资料图)

故乡,是一个人“零公里”处。道州,永远是道州游子的“零公里处”。

道州,不仅是宋明理学开山鼻祖周敦颐的“零公里处”,不仅是清朝大书法家何绍基的“零公里处”,也是对濂溪先生膜拜的朱熹、蔡元定两位南宋大儒,以及程颢、程颐、苏轼、黄庭坚等“濂溪学派”理学家精神上的“零公里处”!

因为紫金山群峰的阻隔,自唐朝起,于地居中原的朝廷看来,地处卑湿蛮荒的长沙郡南端的道州,更是“蛮夷遐方”,于是不断地向这个偏远的小州贬谪官吏。文学家元结,右谏议大夫阳城,文学家吕温、薛伯高先后做过道州刺史,南宋宰相寇准也被贬为道州司马、宰相丁谓由崖州迁徙道州。在翻越紫金山的三小时盘山公路行程中,我常常怀想起八百年前一个寒冷的冬日,一个鲜为湘人提及的被贬谪道州的士人——朱熹的门生、南宋大儒蔡元定,在奔赴精神的“零公里处”道州的三千里凄风苦雨之旅。

宋宁宗庆元二年(1196)秋,韩仛胄擅政,南宋理学集大成者朱熹被定为“伪学魁首”去职罢祠。在封建的“文化大革命”中,朱熹的门生蔡元定以“佐熹为妖”的罪名,贬谪三千里外的道州监管。朱熹一生中数度订正、注解、研究周敦颐的《通书》,心底最大的愿望就是亲到“濂溪学派”精神上的“零公里处”周子故里拜谒,却一直无缘。他邀集门生为蔡元定饯行,并拜托蔡元定,到道州之后一定记得到濂溪书院,代他添香祭拜。朱熹酒醒后还修书一封,托人快马送达蔡元定,再次叮嘱说:“至舂陵(即道州),烦为问学中濂溪祠堂无恙否?” 不过两年后,蔡元定却客死道州。

“庆元党案”被列入“伪逆党籍”的59人中,大多为宰执待制、余官武臣,还有8个无官职的士人。蔡元定虽是一生不涉仕途,不干利禄,潜心著书立说,却也被列入“黑名单”,是因为他是朱熹最亲密的朋友兼门生,他就是以布衣身份被“编管道州”的士人。 蔡元定(1135~1198),字季通,号西山,谥文节,赠少傅,福建省建阳市人,与朱熹同乡。朱熹生于福建尤溪,后迁居福建建阳考亭,在那里创建寒泉精舍,授徒讲学、著书立说,形成南宋理学的三大流派之一的考亭学派。建阳的诸多弟子中,首先应该提到的就是蔡元定、蔡沈父子。

自幼随父学习程颐程颢《语录》、张载《正蒙》等著作的蔡元定,绍兴二十九年(1159)二十四岁,前往崇安五夫向朱熹问易,朱熹考询他的学识,大为惊奇,相见恨晚:“此吾老友也,不当在弟子列。”从此朱蔡二人师友相称,相从四十年(《宋史• 蔡元定传》)。乾道六年(1170),在外讲学多年的朱熹归故里建阳设寒泉精舍,与蔡元定的西山建精舍相近,使得两人往来讲论更是方便。此后的6年,在天湖之阳,花坞冷泉,竹弄月影,暮鼓晨钟,青灯冷卷,寒泉与西山精舍遥相呼应,在没有手机、网络的时代,朱、蔡两位心性相投的师友,以精舍上的灯台为讯息,“晚上悬灯相望,灯明则无事,灯暗则有疑难,约次日相聚研讨、解难。两人时常对榻讲论诸经奥义,每至夜分。”(《中国书院史》)

蔡元定之所以被韩仛胄党羽监察御史沈继祖的弹劾奏论直接定罪为“追送别州编管”,也是因为蔡元定不仅仅是朱熹的弟子,而且还因朱熹构筑理学体系、集理学之大成,著述等身,蔡元定是主要助手及参与者,“羽翼崇阳、领袖朱门”。因此,当获悉蔡元定即将被押解道州时,朱熹的内心最为纠结,一是受自己的牵连,年已花甲的故交要被流放三千里外的蛮荒之地,让他的内心痛楚无比;二是,相交相知近四十余载的知音,此去一别,便再无人能相对论道。蔡元定没有同家人和同好告别,便被押解上路,朋友们劝他缓行,元定答:“获罪于天,天可逃乎”。朱熹乘舟前往辞别未遇,第二天带领弟子百余人赶到净安寺为蔡元定饯行,以连日所读《参同契》相问,蔡元定仍然“应答洒然”,第二天在寒泉同榻共宿,还“相与订正《参同契》,终夕不寐”。朱熹对卓然淡定的蔡元定慨叹:“友朋相爱之情,季通不挫之志,可谓两得矣。”蔡元定也泰然赋诗作别:

谪舂陵别诸友诗

天道固溟漠,世路尤险巇。

吾生本自浮,与物多瑕疵。

此去知何事?生死不可期。

执手笑相别,无为儿女悲。

轻醇壮行色,扶摇动征衣。

断不负所学,此心天所知。

也是这样一个寒风刺骨的冬天,蔡元定携子扙履步向道州,年过花甲的儒生,三千里之遥的僻远之地,步行起码要走一个多月。幸而,蔡元定有师友朱熹的精神支撑,他要代恩师亲自走到濂溪故里,到濂溪祠、濂溪书院叩拜,为濂溪祠堂拂尘添香;幸而,三千里之遥的道州,有周敦颐那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在打坐,他要在濂溪的濯青涟而不妖的莲花清香里,与理学的鼻祖做一番灵魂的对接。“断不负所学,此心天所知”。一路上,朱熹临行前的快信,在蔡元定的胸衣里温暖着他,在他反复的翻看中,信笺破损,虽然信的内容他已是烂熟于心。三千里的路,他和老师在心里应该有无数的关于格物就理的对答演绎,心契神会地讲论《参同契》……及至险巇的紫金山脉、单江岭驿道上时,走过了正月,走过了江南湿冷的冬天,在驿铺里过夜、在凉亭间歇脚的当口,面对近在咫尺的道州,却又被大山阻隔的遥远,已是身染疾患的蔡元定难以支撑了。也许是最后一次摸出朱熹的手迹,寻求最后的力量,也许,他已捕捉到山那边濂溪里的那一缕莲花的馨香,饮一杯山民的免费茶水,拄杖上路,直至走得双脚流血,终于到了他心中的圣地道州。

道州也曾称舂陵。元朔五年(前124),汉武帝封长沙国王刘发(定王)之子刘买为舂陵侯,治所在今宁远柏家坪镇,后筑舂陵古城。秦在今宁远东北置舂陵,后废。孙吴复置于今宁远西,隋并入营道县。这一带地方唐宋等代为道州,故昔人有“舂陵古之道州也”之语。

虽然是“此去知何事?生死不可期”,蔡元定以“执手笑相别,无为儿女悲”的气概,不负所学,在道州继续讲学。蔡元定的随行有其季子蔡沈与两位门人邱崇和刘砥,抵达贬所后,父子学生相对,仍闭门读书,以义理自悦,并在堂上挂一个“愆”字,以自讼明心志。道州远近的读书人久闻蔡元定的声名,来求学者日众,皆心服拜谒,趋席下听讲学。参军王堿有政才,耻笑学生,一日遇见蔡沈,向其问教,始知其学间渊愽,遂叹相见之晚,次日拜蔡元定为师,当时有好心人劝告蔡元定说:“获罪之人,当闭门谢客,以免再生是非。”毕生以授徒为使命的蔡元定,并无畏惧:“彼以学来,何忍拒之,若有祸患,亦非闭门塞窦所能避也。”他虽身有疾患,仍抱病授徒,常贻书训诸子曰“独行不愧影,独寝不愧衾”,又说:“步步守着仁义就智信,可传子孙。”

蔡元定从未忘记师友朱熹的嘱托,在濂溪故里授徒讲学,并告慰祖师周子。朱熹是程颐程颢的四传弟子,二程又曾在江西师从周敦颐。作为朱熹的弟子,蔡元定与老师在无数个晨昏中一道议定周敦颐的《太极图说》、《通书》要义,他起稿的《易学启蒙》成了统一周敦颐的太极学与邵雍的先天学的标志。于是,谪居舂陵,蔡元定像完成毕生使命一般,为追随理学四十余载,画个完整的圆。在濂溪先生故里,除了悉心讲学,他还拜濂溪书院,谒豸山周敦颐濂溪故居,祭濂溪祠,登九嶷山叩舜帝陵,以心香一瓣,交融濂溪圣脉的田田清莲。

在道州,蔡元定还撰就了一部真正意义上的医书《脉经》,他在跋中写道:“元定放逐舂陵,地近西广,倏寒忽热,日备四时。素疾多病,遂尔日增,因取《内经》、《难经》、张仲景、王叔和及孙真人诸家脉书读之。苦其乱杂无伦,因为之部分次第,则为一书,以便观览。”他深究父书地理之学,又从实践中精细堪舆之实导向,曾为朱熹父子、妻、母及其自己墓地都选得十分成功。他在医学方面也对药理、脉理、医理、内经、难经深有研究。被贬道州山区,夏日暑气溽热,冬春阴冷潮湿,他水土不服,常年抱病,便以亲身体验研究撰著《脉经》。蔡元定在贬所中又完成了堪舆巨著《玉体真经发挥》共四大册。

蔡元定的义理象数之绝学通过他的生徒在道州传授,其子蔡沈也与道州结下姻缘,蔡氏后裔在道州瓜瓞绵绵。庆元三年,道州举进士第一的李长庚先生,听闻蔡元定之声名,主动登门拜访,两人相见如故,相谈甚欢,李进士便要结儿女亲家,欲将女儿嫁给蔡沈。蔡沈因已娶妻生子,不肯再娶。蔡元定为李进士的诚意感动,于是命儿子应允婚事,蔡沈便迎娶了李进士之女。次年正月,蔡家新增人丁,蔡沈喜得一子,取名梃,蔡家贬所增添了一线生机。可惜,到二月初二,李氏因难产疾作而殁,时年二十四岁。八月初六,蔡元定也病故,蔡沈扶柩还建阳,欲携子归乡,因路途迢遥艰险,只能将八个月大的蔡梃托附外祖父李进士抚养。嗣后,蔡氏后裔便在道州及洞庭岳阳繁衍生息。

在道州,蔡元定有心解读《易》《春秋》,以及学者久失其传的《洪范之数》,但尚未来得及论著。身有疾患并待罪在身,蔡元定料想自己已无力著述,“生死不可期”,便定下三子各人承传家学:“渊宜绍吾易学,沈宜演吾皇极数,而春秋则属沆。”后来,三个儿子遵父命,用十年功夫,蔡渊著成《周易训解》,蔡沆著成《春秋五论》,蔡沈著成《洪范皇极》,又受朱熹委托著成《尚书集传》,为元明清三代之“标准”教科书,三子所著之书都进入“四库全书”,建阳蔡家被后世称为“五经三注第,四世九贤家。”

蔡元定被编管道州,仍与朱熹有书信往来。其一是写给朱熹的《论佛老书》:“定自别后,经今二春,有违尊颜,侍履吉庆,亲眷一一嘉胜,欣慰欣慰!近日朋友躬行不力,教之岂可循常。大抵立教当以性与天道为先,自本而支,自源而流,使心有定见,则邪说莫能移。若只治其末而忘其本,下学上达固是常序,然世衰道微,邪说交作,学者不知本源之所在,其有不惑于异端之说者几希(稀)。”最后一封信,写于庆元四年,蔡元定在贬所病危,临终时写信给朱熹:“定辱先生不弃,四十余年随遇,未尝不在左右,数穷命薄,听教不终。自到此地生徒虽众,因循岁月而已,殊无日新之益。所沾之疾,初而泄泻不止,既而热气上攻,少下右拇微弱,莫能远步,最后中虚暴下,百方治之无效,势必不久,惟以不见先生为恨。天下未必无人才,但师道不立为可忧矣……”这成为蔡元定的绝笔,书毕这封《别晦庵书》后即逝,是时庆元四年八月初九,六十四岁。在精神顿挫与窘病困境中郁闷离世前,蔡元定魂归三千里外建阳的寒泉精舍与西山精舍,灯台的明灭,相聚研讨与解难,都在弥留之际回放,他遗恨不能再归故里与晦庵先生对榻讲论。

蔡元定的病逝,对朱熹来说如伤手足。他备牲酒到蔡元定墓前长哭,大书“呜呼有宋蔡季通父之墓”的墓碣,并编写两人数十年往返讲论的书札《翁季录》,以此纪念四十年学术同趣、互为师友之手足情。朱蔡的惺惺相惜,八百余年流芳儒林。

“风月平生意,江湖自在身。年华供转徙,眼界得清新。试问西山雨,何如湘水春?悠然一长啸,绝妙两无伦。”生前,朱熹曾将蔡元定与著名学者张栻相提并论,给予高度评价。蔡元定客逝他乡九年后,皇帝奋发英断,诛侂胄,治乱政。朱熹学生、蔡元定好友真德秀出任参加政事,与同仁一直极力为理学翻案,朱、蔡冤案逐得昭雪。清康煕四十四年(1705)圣祖仁皇帝御书颁赐宋儒蔡元定“紫阳羽翼”匾额。

据说旧《道州志》有载,南宋淳佑年间,州人建“蔡西山祠”于老街十字街(即今道县一中附近),可见,当年对于蔡元定的大儒学养和抱病授徒不倦,道州黎民十分地追怀。遗憾的是,在今之方志中,关于外籍有影响人士的记载,有元结、阳城、寇准的事迹及诗文,独蔡元定,只在《大事记》中一句“宋庆元二年(1196)著名学者蔡元宜谪居道州”,且连名字也出现了错讹。在永州古城西南二华里潇水西岸之朝阳岩,临江峭壁岩背山上,有明嘉靖壬寅年(1543)建,清咸丰八年(1858)及民国八年曾修缮的寓贤祠,祀唐宋谪官永州、道州的元结、黄庭坚、苏轼、苏辙、邹浩、范纯仁、范祖禹、张浚、胡铨、蔡元定诸贤。

这样一位著述全面而丰硕、思想深邃而卓越的著名学者,气节豪迈、博学才高、著作富厚的硕儒,其生平学问,虽《宋史》有传,《辞海》、《哲学大辞典》及各种中国哲学史、音乐史、中医史著作也均有介绍,可惜均语焉不详。

我偶在《庐峰蔡氏族谱》上,觅得蔡元定在道州病逝前的一些细节描述。

细节之一:一日,蔡元定备酒请舂陵朋友相聚,他说,“此会是与诸友别耳”。在坐的人都惊愕。蔡元定泰然自若:“大丈夫,莫作儿女悲,得失荣辱,屈伸往来,天之命也,何必泣为?”又说:“诸友有疑难问题,欲问者,早日问之,后我不复能言。”

细节之二:一日,蔡元定又叫门生邱崇给他购木合棺。棺木制成后,他亲自躺卧其中测量大小,命木匠劈小,曰:“恐路远难致”。蔡元定临终嘱咐仲默写道:“吾以士人招置告评,流放如此,所谓天下罪人。吾死之后,不得受此邦时官故旧矛慰。盖此邦地气殊异,汝不得地上睡,若更得疾,则父子二丧,永无归里。三日而敛,四敛之后,一日而在举哀,若哀毁过多,则生疾,非孝子。亿亲宾客至,却烦子陵(丘崇)三哥祗便书记姓名,临行皆自往谢之。汝是处丧礼之变,允百却,少宽心,庶几处事不乱,可以保全吾骸而归也”。

细节之三:庆元四年(1198)八月初九日,卿时初刻,天地昏暗,风雨大作,西山公衣冠端坐而逝,当时舂陵从游诸友哀痛如丧所亲。守臣上奏得旨许归葬,吊祭者,踵接于道,蔡沈拜跪,膝为之穿,有唸旅道之贪,甚至不相识者也将白金数十星为赠,蔡沈义不肯受,尽谢却。子沈扶枢三千里以还建阳……

这三个细节,是从文字上具体将蔡元定在道州贬所离世前情形的还原。蔡元定坦然面对“天之命”,以一种“莫做儿女悲”的大丈夫心态,淡然面对过往的得失荣辱、屈伸往来。即使是料知自己来日不多,却还至死“断不负所学”,为道州诸友传道解惑,以读书人的良心示苍天。一个弥留之人,却是如此清醒,无论是命棺木劈小,还是叮嘱丧事从速从简,蔡元定都是因为“流放如此,所谓天下罪人”,不给儿子与门生添乱,以保全其骸骨归建阳故里,除了“生死有命”的无奈外,更多的是为了魂归三千里外的故乡。蔡元定虽然在道州只待了不到两年,但是其正直豪迈,博学才高,授徒不倦,“独行不愧影,独寝不愧衾”的“慎独”思想,使得道州学子、友人与乡邻敬仰不已,又哀痛如丧亲人。

(道县文昌阁,资料图)


这条盘山公路,山高路险,曾是猛虎盘踞,瘴气迷蒙,更是道州学人士子乡试、朝考赶考的希望之途,惊险疲惫与旖旎风景同在。

元结乘舟经潇水作《欸乃曲》,有“千里枫林烟雨深,无朝无暮有猿吟”之句,清同治《零陵县志》有“同治六年(1867),麻江、单江多虎,伤二百余人”。在这险恶的盘山道上,已经叠加过历代先贤们赶路的履痕——唐德宗年间进士何坚,唐文宗“开湘状元”宁远人李郃,五代诗人、进士何仲举,北宋理学开山鼻祖周敦颐,南宋特科状元吴必达、宋理宗特科状元宁远人乐雷发等,直至清朝,嘉庆年间殿试探花何凌汉,大书法家何绍基,他们进京赶考、返乡探亲十数次往返的身影出没于山林间。

大山是屏障,偏僻是障碍,古来只有读书、从军才能冲出大山的重围。在古代州城,有文以载道的文庙,也有弘扬忠义的武庙相对。耕读传家,习武保家。道州习武之风盛行,演练刀剑、棍耙凳及拳术之人,在城乡巷陌随处可见。乡间家族祠堂门口,显目的除了为进士们刻立石牌和下马石桩外,还有武科秀才、举子练武的粗重石锁、石凳等。

秦王翦平定江南,修都庞之戍,又修灵渠,曾派十万秦兵到离道州百余公里的兴安修灵渠,士兵大多就地成家置业。西汉后期,中原战火不绝,北方人大量南迁,朝廷为掌控地方下派南方为官的北人——最早的“南下干部”日益增多,包括不断向这个偏远的小州贬谪官吏。北人在道州水土适应后,视土地丰腴、果蔬鲜美世外桃源般的道州为乐土,落籍定居。于是,包括南六县的道州人的语言、脾性、饮食、风俗均与山北面的几县有别,却与广西桂林地区很是相近。从道州一些姓氏族谱来看,除了“江西填湖广”时祖上迁自江西外,竟不少都有迁徙自山东青州的清晰记载。道州何姓最多,素有“何半州”之说,何凌汉、何绍基之家谱就说“始祖山东青州人”,还有周、胡、黄、吴、李、廖等大姓家族都是世家青州。道州人的饮食相对“辣椒炒辣椒”的湘北人来说要清淡许多,爱大碗喝酒大块吃肉,语言有赣方言的特征,更接近于西南官话,与湘方言浊音较多不同,四声多,语调重,话语听上去很冲人,性格粗犷豪迈。

当代永州民间有“蛮不过道州,巧不过零陵,唱不过祁阳,打不过东安”俚语。整个湖湘人性格被誉为“霸得蛮”,而居蛮夷之地南端、毗邻粤桂的道州人,是否也可以称是“霸得蛮”这种兼有褒贬之意的“蛮中之蛮”了?

咸丰二年(1852)六月,洪秀全率太平军攻克道州,60日内募兵一万余众,短训组成一支精锐的“道州大旗营”,铸大小炮300余尊,配制红黄蓝三色齐膝军装,又经休整,实力大增。由数千道州及其周边县境挖煤工人组成的“土营”,专开地道工程,在后来太平军西征北伐中,立下赫赫战功。同年,曾国藩的湘军也在道州招募民间丁壮,“年龄限20至25岁,臂力限举100斤以上,出身择朴实又农夫土气为主”。道州人以他们的勇猛与机巧、武功与蛮力,分别在太平军与湘军两支对垒的队伍中各事其主,一路追杀着过湘江、入长江,较量至南京城。在太平军“土营”的道州兵,挖通了南京的城墙,为太平军攻占南京立下汗马功劳;而在潇水河里泡大的道州兵,又在曾国藩的水军里如鱼得水,为湘军收复南京出了大力。

在《长征》电视剧中,我看到了毛泽东在道州的镜头。红军攻下了道县,毛泽东更加焦急,决定由洛甫说服“三人团”千万不要过潇水,红军先头部队于11月27日准时渡过湘江。然而,桂系白崇禧为了保护广西地盘,在湘江南岸布置了专门攻击红军后卫部队的作战计划。数万红军的生命危在旦夕。李德、博古等一次又一次地否决毛泽东、彭德怀等同志的正确建议,导致红军在湘江之战折兵数万……红军长征攻克道州后,滞兵数日,寻找强渡湘江的有利时机,最终错失良机,道州民众协助红军,出门板、木材,铺设潇水浮桥渡河,血管里流淌着祖先勇猛善武的道州奶崽(小伙子)加入了红军队伍。我的舅公,一个读过几年私塾的小商贩,当年就是弃商从军了,与他一同参加红军的同乡,解放后返乡时成了将军,我的舅公与一起参军数百的热血青年,再也渺无音讯,大都先后战死沙场。

清朝在科举制度考试上实行“南北分闱”的改革,湖北与湖南两省分开举行乡试,是湖南人才兴起和湖湘文化空前发展的重要因素。此前,湖南与湖北因同属一省,科举考试的乡试是实行两湖合闱。湖南的士子要赶到武昌甚至更远的江宁去应试,其间不仅要经历旅途劳顿之苦与江湖风浪之险,而且还须不菲银两,非一般寒门子弟所能承受。加之湖南本属蛮荒,自身经济文化落后,士子见闻狭隘,根柢亦不深厚,南北合闱使得湖南的名额多被湖北占去。从初唐至光绪九年(1883)的1200多年科举考试中,共取进士101079人,湖南省共考取进士2305人,只占0.02283%

道州人的蛮劲,也使在科考应试上了。紫金山群峰,也像当年横亘在两湖中波涛凶险的八百里洞庭湖一样,成为横亘在道州士子心中的物质和文化心理的双重障碍,无论是进省城乡试还是进京朝考的士子,赶考的路上更多了几重艰辛。霸得蛮的道州人,却以自己的坚韧和执著,在唐代夺得了第一个“开湘状元”,使得道州在元代以前就与永州一齐成为湖南人才的一个重要中心。我在《湖南通志· 选举志》查阅到:从初唐至光绪九年(1883)的1200多年科举考试中,永州、道州的进士却名列湖南前茅。全省历年共考取进士2305人,永道二州487人,占21.3%;状元11人,永、道两州3人,占27.3%,而这3个状元全为道州人,永道二州举子曾20届囊括湖南全部进士名额。这显示,道州这个蛮荒小州,当时已与大山北面的永州一并成为湖湘教育最发达的地区之一,与永州一起成为湖南人才中心,道州人才已经开始冲出大山,跨越湖湘,走向全国。

在紫金山与南岭合抱的温室盆地里,且耕且读之风颇盛的道州人,向往山外的梦想历代绵延。“衣食自足者,皆推其余以督义方”,“耕读而外,他无所长”,能够自给的人家,均能教子读书,以应科举,故而有不少读书世家。我曾穿行于古属道州辖区的几个县的古村落,看见不少状元、榜眼、探花和进士的牌坊,这些都是当地人的荣耀。道县人何友兰,官至大学士,宋理宗称其“三科七进士,两世四中丞”,一家三代7人中进士、4人为朝廷大员。江永人周尧卿,一家三代11人中进士;宁远人吴偕,世代习儒,北宋词人王安石诗赞其家“田园九世四百载,儒学一门三十人。”

在古代社会,掌握了文化的人,往往就能成为掌握权力的人。科考应试,使得僻远的道州寒门弟子,以他们的蛮劲,借月燃松秉蜡,十数年地皓首穷经、应试赶考,一朝金榜题名成为“释褐者”,脱去布衣而换上官服,丢弃草鞋,坐上八抬大轿,衣锦还乡。“圣朝耕化广搜贤,丹陛遥瞻穆穆天。历数万年垂正统,精微一理得心传。输忠敢罄刘贲胆,擢第应同李郃肩。四海尚期王德治,小臣稽首颂周篇。”这是吴必达在宋淳祐年间中特科状元后的激情赋诗《及第谢恩诗》。从乡野走出来的进士、状元们,在一次又一次的功名升格中,品味着成功的喜悦,这些科举及第后取得功名的荣耀,成为烛照历代读书人寒窗苦读时一盏永不熄灭的明灯。

“老子生来骨性寒,宦情不改旧儒酸。停杯厌饮香醪味,举箸常亲淡菜盘。事冗不知精力倦,官清赢得梦魂安。故人欲问吾何况,为道舂陵只一般。”以品德高尚、勤学深思为人敬仰的周敦颐,在《任所寄乡关故旧》一诗中,“老子生来骨性寒,宦情不改旧儒酸”的诗句也透露出了道州人的坚硬、自持的脾性,而“官清赢得梦魂安”则与《爱莲说》中清廉高洁的意旨一脉相承。濂溪先生周敦颐,使得道州人才令北宋朝野刮目。特别是南宋年间,书院兴起,周敦颐被尊为“孔孟后第一人”,是上承孔孟、下启二程的硕儒,对当时及以后的思想学术界,都产生了极大的影响,作为周子故里的道州,官学、私学更是无不推崇理学。周敦颐曾通判永州三年,还在相邻的郴县、桂阳、邵州为官数载,他常“与里中人言学,永、道间多亲炙其教”。在周敦颐逝世后,宋理宗为“道州濂溪书院”亲自题额,名闻天下,北宋以后,道州历代官学、私学塑立周敦颐像顶礼膜拜,州县书院所立书院多以“濂溪书院”命名。因此,道州在两宋年间中进士达79人,有理学造诣的儒生38人。另外,明清两代,进士26人,以何凌汉、何绍基父子最为著名。

 

(道县月岩,资料图)


至八十年代中期,考上大学仍是道州子弟走向外面世界的独木桥。我在千军万马中侥幸挤过独木桥,只身乘坐大巴第一次出远门,去单江岭(紫金山)那边上大学。当翻越双牌单江岭时,我的胃肠随着蛇形山道翻滚扭曲,倾倒的污秽洒满车身,直至呕出黄色胆汁。山上的林泉云雾风情,我无暇顾及,只是盼望早日结束九曲十八弯的天旋地转。四十多公里山路中,翻越棕树坳、桃花坳、司仙坳等悬崖峭壁危险地段时,上下有8道回头曲线。过虎岩坝时,路挂悬崖,峭壁千仞,我总是屏住呼吸,不敢朝山谷看一眼,转弯很急,达180度,那里树立了一排巨大石墩,曾有显目的警示标语:某年某月某日特大交通事故事发地!坡下有几十堆新冢,触目惊心,当年一辆客车翻下深谷,死了30多名乡人。

此后,每次寒暑假返乡都要经历一次这样翻江倒海的折腾,风景都在呕吐物中模糊成灰色。也许,是经历了这样的极限晕车考验,毕业在长沙工作后,就是一天坐十小时的山路,我也不会晕车呕吐了。回乡的路,永远是包括大山南边几个县人的每个道州人的梦魇。我们像铁道游击队,抢购汽车票,爬火车窗,我们在火车座位下躺过,在厕所、过道里以行李为座……或者选择坐汽车绕道两百里外的广西全州,挤上充满榴莲木瓜脚臭的湘桂线的过路火车,到衡阳中转;或者坐汽车颠簸到三百里远的郴州,在民工编织袋弹棉花机子拥塞不堪的京广线的慢火车上熬夜;或者乘汽车翻越单江岭,到冷水滩待到子夜时分,爬车窗钻进永远是站票的北上列车……于是,每一回探亲的路虽然依然是艰辛疲惫,只有单江岭一段独特风景成了路途中算是愉悦的乐章。尚仁里、棕树坳、单江、司仙坳、打鼓坪……一路的地名,也就谙熟于心了。潇水南端的江村镇,古地名“有庳”,是舜帝封其弟“象”的地方,历史遗迹众多,自然景观绮丽,有“江村八景”;阳明山西宁远柏家坪镇有舂陵古城遗址,等等。我可以思绪随同车程,纵横千年。

建在山腰急拐弯处的司仙坳工班还很出名,据说自1968年来,养路工人常年在盘山公路巡检修补,把柏油路养护得很平整。虽然,外地司机一见那近360度回环的弯道,就傻了眼,不敢摸方向盘,掉头改道了;尽管有了永连公路或绕道全州的新扩高等级公路,但是,本地司机还是习惯于翻单江岭,因为路面平整,车少。于是,在大山穿越的车牌大多为湘M的勇士。

2009年10月,豫、鄂、湘、桂、粤五省的“黄金通道”洛湛铁路,终于穿过单江大山,“道州站”出现在列车时刻表上了。涵洞、隧道、高架桥等,火车像捉迷藏一样从山腹的隧道里钻进去,又从山那边探出头来,穿越双牌大山通往道县的最后一个大隧道袍子岭隧道,长达6.5公里,仅次于长达7公里的湖南最长的怀邵高速雪峰山隧道。38公里的双牌盘山公路,汽车要爬行两个多小时,如今火车十几分钟就轻松地从隧道里穿越。我的七旬父母像过年节一样兴奋,坐上火车到长沙来。虽然,只有一趟过路的普快列车经过道县,慢慢地摇过邵阳、娄底,到达长沙要花8个小时,比汽车还要多花两三个小时,但是,对于只缺钱不缺时间的老人来说,35元的火车票与130元的汽车票相比等于挣钱了;对于年老多病的老人来说,不再翻山晕车呕吐,才是一种真正的旅行;对于南六县的父老乡亲来说,这更是一个穿越几千年文化心理阻隔的梦想,“蛮夷遐方”终于与省城、京城无缝接轨了!

在207国道的区域图上,标识着:道县2894公里;双牌2828公里;零陵区2796公里。四十年了,我终于弄明白:道县到双牌66公里!那座横亘在我们心里的大山,就是百多里路程!我们的祖先不是愚公,我们也不是愚公,不能挖山不止,不能靠世世代代的蛮力移掉大山。山不转人转,我们曾经只能围绕着山团团转。一条穿过大山腹地的铁路,像一份迟到了几十年的爱一样,使得南六县的父老乡亲激动得泪流满面;道贺高速、厦蓉高速也正在开建,207国道在扩建改道……不过几年,双牌单江岭的身体又会被开凿出一条条高速通道。

故乡,是一个人“零公里”处,那里雪藏了我们曾经的笑和泪,惶惑与无奈,希望与梦想。故乡,是年轻的时候,我们千方百计极力要逃离的地方;故乡,也是鬓发苍苍时,即使穿越千山万水,我们也要回归的灵魂深处的零公里处!地图上的那个小圆点,是我们的起点,梦想是半径,梦想有多大,半径就有多长,离家的路就有多么遥远。

少小离家老大回。归乡之路,将不再惊险漫长,而那些供旅人怀想的山岚林泉、泥土气息的地名,随同故旧人物、典故,将要湮埋在野草疯长的古道上了。也许,少了那些吞云吐雾的汽车和无所不吃的现代人的侵扰,没有那条九曲十八弯柏油路的分割,那些消失的奇珍异兽又将回归山林,单江山又会是“无朝无暮有猿吟”了。

(此文刊发于《湖南文学》2012年第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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