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家评论丨桂青山:多媒体时代的文学传达

2016-08-25 09:40:08 [来源:新湖南客户端] [责编:吴名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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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媒体时代的文学传达

——评戴希的小小说创作

桂青山


 

当代传媒,可谓“山中一日,世上千年”。

读图(影像)时代已经彻底颠覆了文字的单一表达?文学势必边缘化,在多媒体时代已经不会有发展的时空?更有甚者:纸媒体将被淘汰!文学必定式微……众说纷纭。

我以为:上述,有一定道理。

客观地说:单纯纸媒时代的过去,是时代发展的必然。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旧堤崩溃,新潮汹涌,文学创作在一定程度上引领风气之先:对文革的批判与反思,对人性的反省与追寻,对时政的关注与考察,对未来的期望与憧憬……使得文学成为社会生活与文化变迁的风向标、晴雨表。中央级的文学刊物动辄发行百万册,省市一级也大多不下于三五十万册;小说作者凭一篇成功短篇,便使“洛阳纸贵“,进而改变人生的故事,比比皆是。而到二十一世纪、互联网时代的今天,上述所有,便只能是“故事”了。

但是,多媒体时代的到来,真就宣告了文学的式微?甚或决定了文学在当今“奉天承运”的必定消亡?!

不尽然,乃至大谬不然——

是的,多媒体时代,诸多媒体千帆竞发、“竞争上岗”。就媒体渠道而言,单纯凭依文字的纸媒,势必不能再独树一帜,更何谈唯我独尊?就传播受众而言,诸多媒体可供自由选择、个人生活节奏的紧张加快与人生内容空前地变换与拓展……因此,文学(小说)的传播,无论载体还是受众,必然大受影响,也必然从传播主流退避下来。

但这只能表明:文学恰恰回到了现代社会中本来应有的传播界位置:在社会生活中,所有人都热衷甚或痴迷于纸媒文学的阅读,本不正常——那只说明社会传媒的畸形与狭窄。因此,文学在整体社会的文化构成中,只应、也只能是“小众艺术”。非要文学刊物如文革时期亿万大众人人手捧小红书那般,天方夜谭了。

因之,当前文学在社会传播界,不再“甚嚣尘上”,甚至稍许“冷清静寂”,恰是一种本来的回归。

但另一方面:就社会文化而言,若惟有形而下的“现实”乃至“实用”,而无形而上的“哲学、美学”的构成,此社会断无生命活力;民众若止于欲望层面的沉迷挣扎,茫茫然沦为“群氓”而不能自己,何谈成为健康的公民?文学,固然不能成为“经国之大业”,但其春风化雨的人文启蒙与心灵润泽,在社会生活中的不可或缺,毋庸置疑。

总之:文学读者不可能再是受众的主流;但文学在社会文化中仍然不可或缺。明白这两点,才会有对当代文学正常的创作与阅读心态。

而若换一角度,再看当代文学的现实存在与未来发展,则又完全可以大声宣告——

多媒体时代(网络、手机、立体影像、平面图文的多重组合、有机融合),恰恰给文学尤其是小小说,提供了前所未有的多重而广阔的时间与空间的平台。!

中国的网民、中国的手机用户、中国的电视观众、以及传统的电台听众,加上平面纸媒的读者,雄踞世界之最。中国民众用手机上网的人数,更是每时每刻以“亿”来计。据中国互联网信息中心2014年6月的统计:中国网民规模达到6.32亿,其中,手机网民5.27亿,互联网普及率达到46.9%(见《第三十四次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统计报告》)。因之,文学若与上述媒体联姻并充分地有机融合,其传播的时间、空间与受众,自然“前无古人”;其快捷、简便的传达特性,必将发挥前所未有的传播优势。在这个意义上,我们又完全可以说:文学、尤其是精短篇幅的小小说,正遭逢着前所未有的机遇。

在此前提下,再认真阅读戴希的小小说作品,就大有可言——

与戴希相遇偶然:

偶来常德开会,顺便瞻仰了2007年建成的著名的常德诗墙:两千多首关涉常德(古“武陵”)的古今名篇,两千多帧近当代名家的书法碑刻,长达三千米、以古城墙为依托的碑刻诗廊,伴着从天地交接处奔涌而来、浩浩荡荡又清远从容的沅江水,人文深厚、艺术精美、蔚然大观,令人叹为观止。及知此文化大工程是常德承办,对武陵人又平添敬重。后得知中国微型小说(小小说)创作基地刚刚在常德市武陵区建立、武陵小小说创作在国内此领域,已颇具盛名……

于是,当见到武陵文化领域的中坚、常德小小说创作的领军人物戴希时,已有前期的好感。

此后,朋友希望我读读他的作品,最好能写些读后感。不久,作者便将作品数集,用邮箱与邮寄两途径,同时发了过来。

恭敬,不如从命。

下面,我将一篇不成熟的读后感,就教于大家——

一、戴希小小说的时代真实

当代文学(小说)某种程度的的囧境,确实存在。但,一味指着读者的冷漠与社会的浮躁,也不妥,还应从自身寻找原因。互联网时代固然给予小说的传达以无限的时空平台,却也同时对小说进行更苛刻的近乎残酷的选择与淘汰:因散漫受众手指间的按键,具有无所顾忌、我行我素的天性,对面前的图文音像,稍不满意、乃至片刻平庸,立马就会移情别恋:七彩世界,海量信息——“不是我不钟情,只怪这个世界诱惑太多!”因此,若想在多媒体时代获得文学的成功,势必要比以前投入更大的精力、心血!

首先,就必须对时代生活有确切真实、而非“伪真实”,同时又涵有聪慧机智的展现——

毋庸置疑,真实性是文学作品的现实根基。但如果以为只要“实事求是地表层摹写”,就可以得到多媒体时代受众的认同,那就大错特错。当代社会生活的诸种表象,大家都轻易可以获得。作为文学作品的小说(尤其是小小说),必须提供给受众更本质、更别致、更精巧的“艺术真实”,才可能吸引读者的眼球。与此相关,还应进入更高一层:对社会生活的“真实反映”与“终极表达”两者的有机融合。

具体些——

奠定在“真实基础”上,小说对时代现实的展示,应该百花齐放、别出心裁:可以以小见大、以大映小;可以正面反映、可以侧面反映,也不妨反面反映;可以实写,可以虚拟;可具象表达,可抽象意会;可时代写真,可历史譬喻……尽可天马行空、不拘一格。

在此种种“真实反映”的基础上,还应进一步涵有作者真正与时俱进的“主观表达”。此种表达,不外乎两大层面:即形而下层面的指点、赞赏、批评或批判;形而上层面的提升、反思、拷问与追求。

就当代小说而言,对时代现实的主观表达,其性质大体有三类——

其一,同步游行:作品的内容与作者的观念,与时代生活并肩同行,与受众合流并进;其二,前沿引领:作品的内涵具有前沿引领、文化升华、时代启蒙性质;其三,就属反动滞后了——作品的人文内涵落后于时代的进步要求、反动于历史潮流的趋向。

优秀的小说(小小说),无一不在上述两大层面,有局部或全方位的出色展现。读戴希的小小说,可知:他确实认真朝此努力、并取得了不菲的成绩——

在《领导上镜问题》中,作者以一个小公务员的视角,通过对官场活动中各位县级领导出镜的有无、前后、篇幅、位置、次数不同的电视新闻报道,屡遭严厉批评、强烈不满乃至咆哮震怒,致使刚参加工作的“我”,战战兢兢、无所适从、哭笑不得、窘迫迷茫的精彩片段,用讽刺的笔触,以小见大地真实展示了一则“官场现形记”。其对当代体制的审视与批判,又蕴含着明显的形而上拷问。讥刺犀利、针砭深刻,使人读来兴味盎然、冷笑不已的同时,又引发更深层面的思考。

《高人》中,貌似公允民主、而暗藏猫腻隐私的“干部火箭式提拔”,一波三折,卒章显志,令人拍案叫绝。

《危房》中,经层层领导道貌岸然、郑重其事、“认真负责”的批示,岌岌可危、亟需抢修小学教室的申请,公文旅行的最终落点又回到提出危房抢修的起点——贫困村长的手上!其畸形现实的艺术传达,可与三十多年前《关于一把铁壶的申请报告》相媲美。而岁月流逝,官场依旧,读者心中的感慨,何可言说?!

戴希的小小说,在对行政弊端乃至体制缺憾进行坦荡而犀利讽刺的同时,又对当代生活中普通百姓在人性基础上善良淳朴、以及同在困厄中的相濡以沫……也作了精粹而质感的赞美与宣扬。

如《其实很简单》的内容,真的很简单:面对街边抢劫的歹徒,一男子犹豫再三、终于挺身上前。其实,他并无什么“高尚情操”,内心深处也不无畏惧,最后亮出其动因:仅仅为了不让六岁的儿子看不起自己这个父亲。这里,没有“英雄的光环”,惟现“平民的隐私”——而恰恰如此,更质感地展示了人性的纯朴乃至圣洁!

《你为什么不早说》中,以“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意象,表现了同居社会底层的小偷与下岗工人“相逢何必曾相识”的尖锐冲突与无声化解。

……

如果说上述作品是对社会生活的实写,另一类篇章则是对时代精神的抽象了——

《玉兰花开》讲述了一个“荒诞不经”的故事:上幼儿园的女儿以孩童之心,非要将一朵半枯萎的落地玉兰花,虔诚地敬奉佛前。爸爸笑其愚昧无知,虚以委蛇。但在两天后重来佛前,那朵玉兰(就是原来那朵)却真真切切地清新绽放,散发着馨香!对此,孩子鼓掌雀跃,大人目瞪口呆。这种故事,若以现实维度考量,何其造作编排、不堪推敲!但若站在哲学层面,做人生的终极拷问:谁又能说这个故事不是天籁般、扫除着当代现实的“尘俗实用”,而张扬着一种至境的美丽纯真?!

《每个人都幸福》,精湛又平实地点示了“人生幸福”这一哲理命题:每个“孩子”都有先天的缺憾,或聋或哑,或盲或跛……人人都深感悲苦。“老师”让每人表述:自己渴望的幸福是什么?于是,聋者的最大幸福就是能听到声音;哑者的最大幸福就是能开口说话;盲童的人生期冀自然是清晰地看到世界;双腿残疾的孩子最期盼的就是能健步行走……“老师”微笑道:其实,你们每个人已经都在虽不完满、但真正的幸福中了——因为,你们每个人都已经具备并享受着别的同学渴求的多种幸福!这篇文字,似禅宗开悟,醍醐灌顶。读者尽可不赞同它的“比较减疼法”,但作为一种形而上的哲思,能在精短篇幅中清晰展述,且对当代大众不无精神慰藉,“孩子”还是欢迎这样的“教师”的——毕竟,智慧的安抚总比冷漠的打压强。如此别具一格、也就实应嘉许了。

当代大众似有一种“集体潜意识”:就是因人生目标、路途设定与阶段计划的含糊,而苦闷茫然与徒唤奈何。于是或得过且过,或苟且偷生,或放纵无羁,或沉沦颓废……多数人随大流、懒思考、混日子乃至厌人生,“玩的就是心跳”,甚或“过一把瘾就死”。戴希在《里程碑》里便针对性地,以一次具象的旅行,对此症结的病灶以及治愈之道,作了简洁确切的抽象解析:同样的一段行程,三批旅行者在盲目随从、有方向而不知里程、有里程同时又知阶段的三种背景下,行进过程中的感受与到达终点的精神状态,大不相同!小说行文朴素明白而言简意深。作者把握生活与驾驭文学的功力,可见一斑。

在题材的选择上,戴希也努力涵古今于一瞬,通表里于一帧。古为今用,虚实结合,写实、意象、神话、寓言,百姿千态,不拘一格。其《死亡之约》、《鹿战》、《龟兔紧紧地抱在一起》、《鹦鹉的故事》……种种表达,别开生面。

总之,在戴希的众多作品中,这种真实深入的现实反映与前沿引领性主观表达,比比皆是,相得益彰。相比时下一些作者囿于樊笼而视域狭窄、应酬世态而掩饰真实、观念陈旧而滞后时代,确实不可同日而语。

二、 戴希小小说的叙述艺术

当前的小说创作界,为技巧而技巧、为“叙述”而叙述、甚或为“语言”而语言的弊端,确不乏见。有些作者昂昂然不以为病,反骄狂自诩、睥睨“常人”,其轻浮浅薄,常令人扼腕疾首、哭笑不得。

但是,无论如何,文学的艺术追求,绝不可缺失。尤其在当今的多媒体时代、尤其想要通过网上做快捷广泛的传播,并“俘获”更多的读者,微型小说的艺术品格,就比以前更为亟需:因其小,必要精;因其微,必须美。苍山无碍荒谷,玉佩不容瑕疵。

正如王蒙所说: “它是一种机智,一种敏感,一种眼光,一种艺术神经……它是一种语言,一以当十,字字千斤重。”(王蒙:《百年百部微型小说经典》总序言)好一句“字字千斤重”:言简意赅,恰切道出小小说的艺术特质与艺术要求!

“小说,是叙述的艺术。”好的小说,一言以蔽之:就是艺术地叙述一个好故事。这里的叙述,应称之为:“大叙述”,它包括叙述的语言、叙述的技巧与叙述的形象。

1、叙述语言:

叙述决定着艺术的格调与韵味。不同的故事、不同的情感蕴含,应配以不同格调的叙述语言,才可相互彪炳。否则,皮毛不附,貌合神离,就难免作品生硬晦涩或虚伪造作了。因此,叙述的语言,不宜只是完成叙述任务的“手段”,其本身,也必须是艺术作品的有机构成。叙述的情感温度(冷、热、中性)与语句节奏(舒缓、快捷、常态),乃至所用词句(声调与意象)的阴柔晴晦,都不同程度地影响着整体的叙述品格。

成熟的作者完全可以运用自如:或用“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来描述孤舟蓑笠翁的寒江独钓;或用“七八个星天外,两三点雨山前”来点染清爽疏淡的旅人情怀;或用“却看妻子愁何在,漫卷诗书喜欲狂。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即从巴峡穿巫峡,便下襄阳向洛阳。”来宣泄喜极而泣的激越情怀;或如欧.亨利以轻灵讥诮的口吻,挖苦“文明社会”的疮疤;或如海明威冷静近死的语调,展现苍凉的世界与孤寂的人心;或如当前一些出色的网络写手,以藐视规则的“放纵不羁”来宣泄青年群体对外在畸变的嘲弄、对内心扭曲的把玩……凡此种种,均达到了“相与为一”的境界。

戴希的叙述语言,多用心为之,明显出真诚不懈的努力——

且看《贪官访谈录》的叙述:“某日某地,某记者采访某贪官。记者:……。贪官:……记者:……。贪官:……”整篇叙述,以冷静简约的语言,通过人物恬不知耻的辩解表白,活脱脱呈现了一幅无耻而冷漠的当代贪官漫画。

《笑》的叙述语言,不由得让人想到契柯夫的的名篇《一个小官吏之死》。“似乎天天有喜事,无论遇上谁,墨局长都是一脸的明媚……”。不料某日出差回来,对人一改常态,严峻冷淡之极。见局长如此神色,副局长们、办公室主任办事员们、情人们,各个胆战心惊、惶惶不可终日。女儿、老婆,则心绪焦躁、思想狐疑、行为变态。于是,局里上下,剑拔弩张;家庭内外,鸡飞狗跳。直到上级来视察、当面质问原委时,“墨局长终于忐忑不安,招架不住了。羞涩地笑笑,这才指指张开的嘴,腼腆地向上级领导报告说:‘对不起领导,我的一颗门牙掉了,难看!’”此处,诸如“忐忑不安、招架不住、羞涩地、腼腆地……”的遣词造句,何其韵味十足、内涵深厚、情味盎然!整篇作品的叙述格调,从开始的温馨柔媚,到中间的冷硬晦涩,再到终篇时的“审丑”调侃:调随情走,笔与境合,一脉相承、浑然天赐,在似乎无技巧中,潜润着自然老练的艺术把握!

《羊吃什么》的叙述,令人拍案叫绝。开头就是一段排比句:“南野养的羊体型又肥又大,南野养的羊长得又快又好,南野养的羊数量又多品质又优,南野赚了大钱发了大财,南野成了远近闻名的养羊专业户。”让读者摸不着头脑,何其罗嗦!其实,是特意为下文做了铺垫:“就有环保局的慕名而至……;就有林业局的闻风而来……;就有畜牧局的接踵而至……;就有卫生局的匆匆而来……”!来干什么?无一不是就羊何以养的这么好而找碴儿问罪:吃草?破坏生态环境!吃树叶总可以吧?阻碍林业发展!那我们喂的是饲料。难保不加有害激素!……我们的羊不吃素,只吃鸡鸭禽蛋还不行?好啊你——能不传染禽流感?罪过更大!于是无一例外,最后都以罚款了之,且明码标价:“开收据,六千、八千、一万、一万二不等,不开收据减半。”各局人士终于心满意足、凯旋而归。南野人刚松口气,技术监督局的又大驾光临!“你养的羊吃什么?”!南野眨眼笑一笑:羊想吃啥吃啥,爱吃啥吃啥。我每天只给羊吃东西的钱,羊自己到外面去买。我还真不知道我的羊都吃了什么?应该吃什么?怎么吃的?吃了多少?……技术监督局的,木了!”

上述例析,证明戴希的叙述语言,已经达到运用自如的相当高的水平。

在此补充一个与戴希作品无关的话题:很多作家努力打造一种自己的叙述语言风格。比如孙犁的清谈、王蒙的繁华、张贤亮的冷峻、阿城的典雅、王朔的洒脱、贾平凹的古旧……各有千秋、成绩斐然。但有一点必须提示:任何好的叙述语言,必须与所述内容契合,绝不可固步自封、画地为牢,为“语言而语言”、“为风格而风格”。否则,一己风格化的语言,非但不能锦上添花,反会被其所累。当年成功写出《棋王》的阿城,在《遍地风流》中败走麦城,其教训,可资借鉴。

2、叙述技巧:

小说的叙述技巧,多种多样。线性讲述与场面显示的各得其所,情节编织的闪展腾挪,叙述者的视野与视角,“主观叙述”与“客观叙述”,单一线索、双线索、多线索以及双线平行或两相交织……不一而足。而所有这些融合起来,核心目的只是一个:就是艺术地把握叙述的“节奏”。节奏对小小说的叙述,尤其重要,甚至决定着作品的成败。

读戴希的作品,非常欣赏其多篇作品中展示出来的、与内容极为契合的“叙述节奏”。而这节奏的把握,主要源于以下两种技巧的成熟运用——

其一,“讲述”与“显示”的艺术把握。

线性的“讲述”,可以使叙述连贯快捷,故事清晰简约,其不足则是:难免缺乏艺术质感;场面的“显示”,可以使人物、环境具有充分的形象感,容易引读者入境,但也往往减缓情节的进程,极易陷入节奏拖沓的病灶。

自然,就小小说的叙述而言,因其整体的短小轻捷,纵然单一的“讲述”或“显示”,也未尝不可。而能够使两者在同一作品的叙述中,相得益彰,自然更为老到。

戴希的小小说叙述,则因地制宜,兼顾到位,取得了很好的效果——

如在《危房》中,只以申请报告的线性流程做单纯的“讲述”,则一级级、一层层领导不负责任、尸位素餐的官僚嘴脸,便简捷至极、毫不拖泥带水地整体揭示出来!叙述的目的与叙述的手法,相与为一、十分默契。

在《羊吃什么》中,因意在批判与讥刺多个平行管理部门的敲诈勒索、鱼肉乡民,于是采用多线平行式的重复性“讲述”,自然产生了丰富而快捷的艺术效果。

在这类作品中,因承载着冗长的内容与重复的场面,小小说又篇幅有限,所以:若过多场面的细腻显示,势必缓慢拖沓、不堪卒读了。

而“因权济变,全在乎一心”。在《贪官访谈录》中,作者则完全摒弃线性“叙述”,只横向地充满质感地“显示”一个场面、竟至更吝啬地只撷取人物充满个性的对话,便入木三分地完成了揭露贪官丑恶嘴脸的叙诉目的。

自然,在可能的情况下,即使是篇幅精短的小小说,故事的叙述还是应尽可能使“讲述”与“显示”有机地艺术性结合,以扬长避短,共赢佳境。戴希《高人》的叙述,堪称典范——

作品用一两句过渡性讲述,简捷地贯连起三个极具形象质感的“场面显示”:公安局长的专车闯红灯、被严正执法的女交警按章处理;局办公会上,局长秉公自责,向众下属充分肯定女交警,于是在众人的一致赞许中,全体通过对这位可敬女交警升为“交警大队副大队长”的破格提拔。晚上,局长刚回到家中,就迎来女儿激动的拥抱:“爸爸,你太高啦!”。

整体叙述不长,但讲述清明,又场面形象,显示了成熟的艺术技巧。

其二,欧·亨利式结尾——小小说叙述的特色:

欧·亨利式结尾,在短篇小说的叙述中,为世人熟知并称道。在小小说的叙述中,更几乎篇篇出现、成了不可或缺的要素、法宝。

欧·亨利本人的诸多作品,如《警察与赞美诗》、《麦琪的礼物》,风靡全球。影响所及,各地的小小说高手无不接踵其后,如日本星新一的《强盗的苦恼》、德国伯尔的《悠哉游哉》、前苏联克拉夫琴科的《母亲的来信》以及海内外华人非马的《二僧人》、爱亚的《打电话》……等等,无一不是如此结尾,进而使全篇结尾处顿生新意,令人回味无穷。

欧·亨利式结尾,在戴希作品中,也俯仰皆是——

《谁扶了老太太?》中,一个老太太摔倒在街边,无人扶助。最后,只有一个衣衫褴褛、脸色憔悴的老汉,走上前去。读者到此,最多感慨世风日下、同时产生对老汉的敬重。却不料结尾处:当记者问及老人家何以如此时,老汉竟冷答:“因为我是个捡垃圾的乞丐,不怕敲诈,没有后顾之忧!”读到此,谁人不彻体冰寒、感慨无言?!

《法律课上》更以一位向学生滔滔不绝、大讲特讲法律常识的教师在小说结尾处对学生大打出手、野蛮撒泼的讽刺,惟妙惟肖地揭露了“法律人士”的装模作样、表里不一。

这种绝妙的叙述艺术,在前述的《高人》、《贪官访谈录》、《笑》……等作品中,亦概莫能外。

(篇幅所限,对戴希作品叙述人物与环境的形象性造诣,不再赘述。)

总之,综上所述:戴希小小说的整体艺术叙述,取得了不菲的成绩,更彰显着深厚的潜力!

三、 戴希小小说的传媒实验与传播前瞻

如果说,戴希的小小说创作在时代真实性与叙述艺术性方面,已做了出色努力、实堪敬重,则更应赞赏的还是:在传播渠道与传媒实验方面,又有进一步拓展——

这就是充分利用手机时代、网络时代广泛、自由、快捷的数媒传播平台,并着眼于多种媒体渠道的融合打造——

在2013年底中国微型小说(小小说)创作基地揭牌仪式后的中国·武陵微型小说(小小说)现象高端论坛上,播放了由戴希小小说《每个人都幸福》改编的长达十分钟的“微电影”,可谓引领风气之先。他的多篇作品,亦涉足手机与网络媒体平台。如《一串佛珠》进入“手机传媒”等等……

这就给了我们坚定的提示:未来多媒体融合的时空前景无限;小小说与微电影、影视小品、动漫影像联姻、结合必成趋势;通过手机、网络、以及数字电视的各种影像终端,再加上传统报刊杂志的原有渠道,小小说的当代传播,必将空前地扩展!

结语:

“小说家者流,盖出于稗官。街谈巷语,道听途说者之所造也。孔子曰:‘虽小道,必有可观者焉。致远恐泥,是以君子弗为。’”(《汉书·艺文志诸子略》)

孔子之言,在当前看来,有明显的时代制约与观念的局限。

就小小说而言:“必有可观者”,恰切;“致远恐泥、君子弗为”,则谬矣——

时至今日,我们甚至可以说:小小说因其灵动精简,其对社会生活的参与乃至点拨,当更为快捷;而小小说作者,更须具有见识的睿智、表达的智慧与艺术的精湛,因而,纯“君子”恐难为之。惟有“大家”,才可有“一粒沙里看世界”、“于纤埃内转大法轮”的素养与功夫!

当代中国,担任重要政府职务的公务员还能热爱文学创作,殊为难得;且近二十年来,能不离不弃、甘于寂寞,一直专耕于小小说创作园囿,确应赞许;而又结集十六部、成绩斐然,彰显出丰厚的功力,实堪敬重;尤其:以自己的创作表率与相应的组织活动,引领常德小小说创作队伍整体地大步前行,更功莫大焉。

在此,为武陵人戴希君的小小说创作,点“赞”,并期待其未来——更加辉煌!

(原载《小小说家》2015年7月号、《小小说大世界》2016年第4期,作者系北京师范大学艺术与传媒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此文2015年1月18日完稿,写于北师大励耘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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