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家评论丨顾建新:解读戴希的微型小说

2016-08-25 09:37:04 [来源:新湖南客户端] [责编:吴名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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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读戴希的微型小说

文丨顾建新

 

戴希是湖南常德的青年作家。经了解,我得知,戴希不仅写微型小说,也写散文,写诗歌,写杂文等。他涉猎的文体较多,一方面说明他有多方面的才能;另一方面,也告诉我们,他与专攻微型小说的那些“专业户”有所不同。

对戴希微型小说的总体印象是:作品都来自他熟悉的生活,而非靠道听途说的素材进行创作;每一篇微型小说,即使只有几百字,也是精心雕琢,而非敷衍了事,不以作品数量的丰富而自满。因此,他的微型小说,有一种厚重感;有不少的小说值得反复品味。

对戴希微型小说的评论,仍然是涉及文学理论最根本的问题:写什么和怎么写。

首先,是写什么。

戴希作为一个基层干部,对下层干部的心理及内部的情景有深切的了解和切肤的体会。因此,反映这一类题材的微型小说,占了绝大部分。作者对丑恶的事物深恶痛绝,又进行了深入地剖析,揭露出了人们不甚了解的某些事实;因此,给予了别的作者所不能写出的新鲜的东西。

这里,又可分为两个主要部分。

第一类,是对官吏受贿贪污的揭露。《贪官访谈录》、《受贿人行贿》、《都赢了》、《长大了会懂》、《艺术品》、《预防禽流感》、《“吃”死人》都属于这一类。其中,犹以《“吃”死人》令人读之感到震撼!当年果戈理所揭露的沙俄时代地主的丑行,竟在二十世纪我们的“公仆”身上重演;而且,小说中的B乡教育办干部,靠贪污死人抚恤金发财,竟是打着“执行党的政策”的旗号;摆出“关心群众”的姿态;其卑鄙和狡诈,巨大的欺骗性,以及丧尽天良的可恶程度,实在令以贪婪著称的乞乞可夫望尘莫及!这类人对我们事业的破坏,对我们党形象的败坏,不在巨贪之下。这种隐蔽的腐败,更值得我们高度警惕。

第二类,是揭露官场的腐败,而且是一般人并不清晰了解的另一种腐败。《秘密约定》、《聪明人》、《更进一步》、《捡了个便宜》、《都是我的错》等,在内容上,拓展了一个新的领域。这些小说,反映了干部队伍内部复杂的人际关系,揭示了当前官场的“潜规则”。通过披露一些干部升、降的内幕,指出干部任用的关键,在于是否得到直接上级的青睐;换言之,干部的任用,并不是唯才,而是唯人。小说的笔锋,直接指向我们的用人制度!这就揭示了阻碍我们社会进步,影响改革开放事业发展的一个重大课题!因为作者长期身处这种环境,耳闻目睹,洞烛其微,有着切肤之感;同时,由于有强烈的忧患意识,以及嫉恶如仇的秉性,使他的小说揭露得如此深入,批判得如此犀利!这一部分小说,我以为是其他作者所没有的,有非常独到的地方。

其次,是怎么写。

戴希从事微型小说创作的时间不长,作品的数量也不算多。但我感到,在他为数不多的作品中,可以很清楚地看到作者在艺术上进行的辛勤探索,看出作者独有的美学追求。

微型小说的篇幅虽小,但也须有它的个性;而且,与其它小说门类相比,它特别要求作者个性化的创作;否则,就不能令读者瞩目。戴希的小说,是力求用多种笔法,来体现他的创造性的。

第一,是对比手法的运用。

对比,是文学创作中常用的方式。戴希运用对比,其特点是:手法并不单一,而是呈现多姿多彩的态势。

例如,采用理想与现实的对比。他有意使用现实击碎愿望与理想,来揭示问题的严重与现实的严峻:这样写,比直接揭露,更能给人以心灵的震撼。《水费问题》中的李县长,要求拖欠水费的单位,立即缴款;结果,欠费的主要是财政拨款的行政事业单位,不禁令领导汗颜。《难题》中的县委书记,对卖官现象深恶痛绝;但卖官的事十分普遍,法不责众,已积重难返。书记只能一声叹惜。小说中所写的事,人们都是熟知的;但由于巧妙地使用了对比,便有了化平淡为奇谲的作用:前面县长与书记的仗义执言,实际不过是虚设一笔,为后边揭露的事实做铺垫,使事件让人更感到触目惊心。对比,加大了小说震撼人心的力度。

再如,获奖小说《危房》又采用的是现实与现实的对比。一边是学校的危房亟待修整的现实;一边是公文旅行的另一种现实。小说中没有一个腐败官员,没有一个领导不重视危房这件事。但却没有一个人诉诸行动,使得危房问题一直解决不了。官僚主义、形式主义、文牍主义……对比起到了照妖镜的作用,使它们一一显形。

《扶贫》是一篇绝妙的讽刺佳作,采用的是反差对比。一个扶贫者,献给学校的不过是不足100元的20盒粉笔,却受到极隆重的欢迎:大吃水果,大喝饮料,而且吃了867元一顿的饭。作者刻意制造这种反差,致使荒谬更加突出,从而使事情的危害性,让人们看得分外清晰。

第二,运用多种艺术形式。

戴希的小说集,呈现了多姿多彩的叙事方式。

如《家庭议廉会》,用的是金圣叹提倡的“反面敷粉法”———不从正面抨击,而是反向揭示:通过家人从四个方面诉说廉正带来的“弊端”,规劝局长放弃“廉正典型”的提名,来揭示当前腐败成风,正气无法声张的现实。这样写,方式十分新颖:因制造了“陌生化”而引人入胜;同时,让人读后,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再如《贪官访谈录》,采用的是现场采访的方式。小说没有情节,仅用对话组成全篇。这是一种不易驾驭的写作方法:没有情节,就难以吸引人们往下看;场景又局限在一个狭小的封闭的环境中,写得不好,易让人感到沉闷。但作者却写得神采飞扬,让人读之感到情趣盎然:贪官外貌不着一字,却通过他处处大言不惭的辩解,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问话,把他的灵魂鲜明地勾画出来。小说给人身临其境之感,又有入木三分的深刻揭露。而且,强烈的讽刺深藏在表面看似平静的话语中,就有了咀嚼的余地。特别是访谈结束,贪官忘了自己是在监狱里,到了中午,竟然还要喝酒,玩小姐。结尾的设计,真是神来之笔———大大出乎正常的思维,超越了现实生活中的常理。这一笔,堪称“豹尾”———为小说增添了无限的神韵;让读者在惊愕中,在嘲笑中,在痛斥中,在深思中,获得了一种审美愉悦。微型小说界当前常常议论小说的“飞翔”,提出大陆的小说写得太实。所谓“飞翔”,是指小说要展开想象的羽翼,甚至不惜超时空、超现实、超逻辑。没有想象,容易平淡,就没有咀嚼的劲道;没有想象,没有升华,就难以深化主题;没有想象,就没有回味的魅力。这篇小说突发奇想的结尾,是“飞翔”成功的范例。

再如《换届歌》,运用卡拉OK的歌词构建全篇,这也是不多见的,体现了作者的创新。小说巧妙地把歌词与人物的心态,与官场人际关系天衣无缝地融和在一起,给人以别开生面的感觉。

第三,善于池水兴波。

中国古代的小说,特别讲究情节的跌宕起伏:讲求“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在事件发展的关节处,留有“扣子”。戴希的小说,从中吸取了营养:即使极短的篇幅,也注意悬念的设置;在情节的安排上,竭尽腾挪跌宕之势。

《心胸》、《艺术品》、《捡了个便宜》、《预防禽流感》、《机密》等,都是这类作品。固然,如有的评论指出的,作者很注意小说的结尾,往往用出人意料的陡转,来给读者一个震惊,从而达到微型小说“速率刺激”的审美效果。但我个人认为,这只是一个方面。更值得研究的是,戴希在情节的整体安排上,极注意波澜起伏:他的小说,如舟行九曲十八弯的长江三峡之上,忽而重重悬崖压来,忽而顺流直下;在波翻浪叠的一路行程中,让人领略无限的风光。像《艺术品》这样的小说,已经结尾了,还要再加上一笔:P市长对艺术品的真伪产生了怀疑。这不是无意义的闲来之笔,也不是任意平空添上去的,这是作者整体布局的一个重要方面:不仅是在多姿的情节上,再添一层曲折;而且由于人物对自己行为的疑惑,就使人想到事件可能有更多的问题,而并非这么简单———它起到了打开读者新思路,想象小说可能有另一种结局的作用———使小说形成开放式的结尾,增添了作品令人琢磨的兴致。

《心胸》实现了古人提出的处处转、笔笔转的写作方略。小说经过了五重转折,而且每一次转折,都对前一事件进行颠覆。整个过程扑朔迷离———直到最后一刻,才揭出谜底。小说引人入胜的艺术魅力也就由此产生了。

戴希的微型小说,有较高的起点,有进一步发展的潜力。但也有提高的空间:如果在人物形象的塑造上再下些工夫;如果更多注意观察生活,更精心选择鲜明、令人过目不忘的细节,他的小说,会给读者留下更深刻的印象,会产生更大的影响。

(原载2008年4月10日《湖南文理学院报》,作者系中国矿业大学文法学院教授、著名文学评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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