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丨翡翠珠玑落方井——道州洗籽瓜

2016-08-23 15:36:02 [来源:新湖南客户端] [责编:吴名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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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晒在自家阳台的道州红瓜子。图片转自作者博客)
 
翡翠珠玑落方井
              ——道州洗籽瓜
文丨奉荣梅

傍晚,丈夫神秘地拉着我到阳台上去,说有什么东西要我看,一脸的诡异。我顺着他拉开的纱窗,原来是窗台上那盆像豆苗一般的洗籽瓜苗。他惊奇地加喜不自禁:怎么长得这么好啊?还这么浓密?把它掐了,像绿豆芽和黄豆芽一样炒了,肯定鲜美!你把红瓜子多撒点,像发豆芽一样多发点。

我一笑,我早就知道了,这是我早几天撒下的,想看它们发芽。月初,嫂子从老家来,有便车,便捎来了七八个洗籽瓜。她知道我虽是离开故土20余年了,但很留恋那些独特的瓜果和菜蔬,洗籽瓜、雪萝卜、稚姜、槟榔芋、花瓜……那几种土特产亲友来省城时,常会捎带些来,可以解馋。而这洗籽瓜个大——比大西瓜小、比现在市面上盛行的“早春红玉”略大,存放难,易损坏,味道也没西瓜甜脆,谁也不会劳民伤财地为值不了几个钱的它们,傻乎乎地出汗出力。

而夏天,在道州那个古城,大街小巷都滚涌着是这些墨绿的小瓜,似乎,满城都是清香的瓜肉味道。一担箩筐、一架板车,围着些老人和孩子,老人把那瓜中的果肉往孩子的嘴里塞,一边说着,多吃点,降火的,还打口干。孩子们鼓着塞满了的腮邦子,瓜水四溢,一边玩弄着红亮的红瓜子……

儿时的夏日,放了暑假玩疯了的奶崽(男孩)、女崽(女孩)们,口水都等得流了三尺长了,一边挑着木桶和锡铁水桶,在水井边打水仗、挑水,一边朝南边进城的山路眺望。井口很浅,却有三口井眼,饮水、洗菜、洗衣,分工明确。当挑着洗籽瓜担子的农人到了洗菜的井边时,奶崽女崽们就都撂下水桶,围上来看热闹。天太热,水井是瓜农歇脚的好地方,把扁担上扎着的湿毛巾在洗菜井的水里一浸,痛快地洗把脸,到第一口饮水井捧几捧井水大口地喝着,发出咕咕的声响。我很奇怪,那么两大箩筐洗籽瓜他怎么不晓得打烂吃一个呢?瓜农喝够了,就把一担瓜,全倒在第二口洗菜井里,让晒了一路太阳的瓜在井水里洗个冷水澡也降降温。一瞬间,四方的井眼里,就像落满了翡翠,“大珠小珠落玉盘”!这些翡翠,在水里滚了几个跟头,湿漉漉的,“那绿,竟那么地浓,浓得好像要流出来一样”,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烁的墨绿,让奶崽和女崽们看得眼睛发直。

调皮又胆子大些的奶崽,探身伸手把洗籽瓜往水里一压一推,一井的墨绿就又跳起舞了,别的也就跟着拨弄着瓜球,就像他们手上玩的弹子球游戏,推来搡去。那些个胆大的奶崽,兴头更高,索性就哧溜地跳下了井,按下这个瓜,推着那个瓜,把瓜当水球来把玩。农人这会就急了,大声叫了起来:会碰烂了我的瓜啊!我要卖钱的呢!在井边洗衣汰菜的家长,会高声责骂:短命鬼崽子,耍烂了别人的瓜,你赔啊!弄脏了井水,打烂你的屁股!瓜农见了也不好多说,忙着把刚有些冰凉的瓜捞起往箩筐里装。有大人一边帮他捞,一边问着价钱。几块钱一百斤啊?五分钱一个,六块钱一百斤。有人,买了几个,用手指弹弹或弯成丁工敲敲,贴耳听听声音的清浊,再看看瓜蒂是新鲜还是干枯了,就可辨别是否成熟。然后,左手托瓜,右手握拳,对着瓜的中间一圈,瓜就裂成两半。瓜心和靠着瓜皮的都是绵白的瓜瓤,肥厚多汁,伸手把那团瓜心挖出,往自家孩子口里一塞。一种微甜、一种清香,沿喉咙直捣五脏六腑,浸润而过,直呼,沁甜的,好吃啊!眼羡得那些不能买瓜的奶崽女崽喉咙里都要伸出手来了,口水垂到井里。而那现场有瓜吃的奶崽,则吃得更得意和夸张,用手把瓜心现出的鲜艳的红瓜子,哗啦啦往水桶里丢,张嘴仰颈把瓜肉间清亮的瓜汁一唆,发出“嘘嘘”的更响亮的声响来。瓜子倒在了竹蓝和簸箕里,颜色鲜红,瓜汁未干,像喷镀了一层润滑的保护膜,在井水里一淘洗,又像千百颗扁平、倒卵型的红玉,在白晃晃的太阳光和井水里,摇落成了碎红……

大人试了味道后,觉得不错,谈妥了价钱,就干脆把一担都买下了,挑了井水,提了菜篮,在前面引路,瓜农也乐意地挑了担子,随在身后,直接送到买家屋里。瓜倒在阴凉通风的房间地上像座翡翠山包,放个十天半月都不会烂。每天,屋里的奶崽和女崽,常常惦记着这屋里一地的碧绿,下午不用大人喊,就格外积极地担了水桶,打飞脚地往水井跑,回家时也比平时在井边和路上耽搁的时间少得多,把水桶一放,倒在桐油清漆的大脚盆里,把几个洗籽瓜泡在浸凉的井水里,做一会作业,洗籽瓜就冰凉的了,吃起来的味道,不亚于现在冰箱冰镇过的。孩子吃瓜时比大人讲究,把瓜小心地切下一个顶盖,用勺子舀着瓤吃,吃出一个瓜灯来——在完整的瓜皮上,用小铅笔刀,镂刻上几个字、动物和星星月亮之类,再往里面放一截小蜡烛,或者去抓几只萤火虫来,天黑时分,用麻绳吊着,穿根细枝,几个人在街上游走,像个小型的灯会。这瓜灯比初中学的课文《小橘灯》里那个小姑娘的小橘灯,要大而神气,提着灯的主人,也没那么重的心思,只是一脸的童趣和开心。

一担瓜打出的红瓜子,也有好几斤,用水洗了,再把白色未成熟的瘪籽挑选出来,用大的竹簸箕装了,在屋顶或露台上晒两个日头。瓜子干了,用塑料袋子或罐子密封存好、锁了,就成了来人来客、过年时节待客的上品。

丈夫调侃我,小时候,他们村子田地里种的都是洗籽瓜,只留下红瓜子,肉是来喂猪的,你那时怎么不认识我呢,就免费请你来吃啊。

七月的乡村,田地里到处弥漫着洗籽瓜瓜肉的清香,孩子们的满足和欢叫随着一个个被小拳头砸开的瓜肉在太阳下迸裂。在洗籽瓜还没成熟的时节,从四月下旬瓜秧落土,他们就常在瓜地里游走,哪兜瓜秧先挂果,哪兜瓜秧结的多,早就锁定了那些个稍大的瓜。在按捺了快三个月的时候,实在受不了那些躲在绿叶下面睡觉的碧绿透亮的小圆球的引诱,就结伴去偷摘,急切切地拍开,那瓜籽还是白的,那瓜肉也是寡淡的。若被大人发现,少不了会挨一顿揍,因为瓜生,只被吃掉瓜中心那块肉,而那一把要用来卖钱的红瓜子就没有了。瓜成熟了,要及时采摘,熟过了,瓜子变黑,品次,再晚了,就烂了,没用了。于是,一家老少就倾巢出动,没日没夜地在瓜地采摘,还要一个地打烂,把瓜子洗出来。这时小孩在瓜地里就一边打瓜,一边放开肚皮吃,挑那些味道好的只吃那团瓜心,把瓜子往盆子里扫,瓜皮连着大半的瓜肉往箩筐里丢。吃得撑不住时,尿就往地下直接撒了。瓜瓤能解暑、消渴、利尿和醒酒,三伏天里,在田地里劳作的大人和小孩,就是吃了这天然防暑降温的凉果,度过溽热。

七月的乡村,每户农家还飘洒着红瓜子被太阳晒出的气息,那气息越重,那户人家的笑脸就越灿烂。屋前屋后的晒谷坪里,竹蓬垫上湿漉漉的瓜子,在阳光下泛着鲜红、亮眼的光晕。就连屋顶上也顶着一个个红红的竹簸萁,使得这些破旧的青瓦、茅草、水砖屋,也像披上了年节的气氛。

这是湘南农村夏天的“中国红”、“中国绿”,这些大红大绿,在当时基本温饱尚未解决的乡村,所承载的绝不是审美意义的愉悦,是一家人实实在在的物质希望。就要开学了,孩子的学费,下半年一家老小的的油盐酱醋,都要依靠这些“中国红”、“中国绿”来换取。红瓜子洗好晒干了,还要自家挑选一下,送到集镇上或县里食品公司。而农人自家留存的,则是一些模样不太周正的次品,用来待客。如果,这时候,有城里人到来,他们是很欢迎的,让你天天敞开肚皮吃瓜,只要把瓜子洗出来就是,他们巴不得多来些吃瓜的——当然,来得太多,要招待吃喝,也许洗的瓜子钱还不够他们吃的饭菜钱,也不划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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