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丨无语莲花

2016-08-23 11:41:07 [来源:新湖南客户端] [责编:吴名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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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语莲花

文丨龙宁英

 

未曾生我谁是我,生我之时我是谁

——顺治帝出家偈

 

庵堂,一座小小的庵堂,建在半山腰上。

庵堂虽小,却是此地唯一,再无其二。

庵堂小,小得玲珑,占得了此地好景致——云怀养翠,松风习习。

打开正殿之门,一条石板小路徐徐而下,伸到公路,那条喷了沥青的柏油路似飘带,飘着飘着,飘到了山下小镇,那里是滚滚红尘,那里是人间烟火。

返身走回殿内,我佛如来端坐堂中,闭目——空空。

第一天,塑胚

清晨,阳光一片片在山水间款款而走。佛堂内没有阳光但可感受到只有晴朗的天才有的爽亮,尼姑在堂上敲木鱼,做早课,随着时缓时急的木鱼声,句句经文使佛殿内仿若浮起莲花朵朵,殿上,一个小后生也在忙着,他是位年轻的雕匠,五官周正,很秀气的一个雕匠哥儿,他正用特制瓦刀把水泥拌石灰浆塑上胚架,他塑的是地藏王菩萨之像。从佛堂自右往左,他要塑五座佛像,按顺序,他已塑好了三座:观音大士,消灾益寿弥陀佛,如来佛等,还有释迦牟尼佛和地藏王菩萨,正开始制胚,泥胚下,已有善男信女们敬供的香烛水果无数,香烟袅袅绕在小雕匠周围,这样,他仿佛在一片仙境中操作了。

这样的环境这样的心境很宜于思考。小雕匠就在思考一些问题,当然,他在思考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山下,一女子披着阳光,沿石阶拾级而上,进殿来就长跪佛前,她拜叩的是观音大士,因为佛殿中,只有这座佛像塑得最完整,观音大士端坐于莲台宝座之上,左手端着杨柳玉镜瓶,右手正把瓶中甘露弹洒,普渡众生。

女子缓缓抬起头来,虔诚的眼中盈着晶晶珠泪,啊,大慈大悲的南海观世音菩萨,有灵有念的南海观世音菩萨,有求必应的南海观世音菩萨,余下的话,她不知如何说了,或者是她不愿说了,她站起来,很轻的脚步挪到老尼旁边,又跪下去,什么话也不说。老尼闭着眼,但她已感受到身边来了一个人,在向她拜,她觉得全身猛地一惊,手中念珠差点掉下,她慌忙整顿精神,木鱼敲得更急,经文诵得大珠小珠落玉盘般,这一切,在土台上塑胚的小雕匠全看在眼里,他不易察觉地眠嘴一笑,忽又低头塑像,思考问题,这是在佛堂之上,他不可亵渎神灵。

好久,老尼的早课做完了,三声钟罄之声过后,她才缓缓地睁开眼睛,对青年女子道:

“施主何故长跪不起?”

女子抬起头,两手仍撑在蒲团上,对老尼道:“师太慈悲,求你收我为徒,我要出家。”

“出家?”老尼疏了一口气,她原以为此女子是来求签的,看她神态仿佛出了什么大麻烦,却原来是为了出家,此类女子在她庵堂来过不少,多是年轻人一时意气用事,老尼不以为然。

她说:

“起来吧,姑娘。你真要出家,不是我一句话说收你就能收你的,要经过三级盖章才能生效,我也才能收你。”

女子不肯站起来,她问:“通过哪三级盖章?”

“村委会的、乡政府的、县政府的统战部。”老尼对这些倒背如流。

女子神色更加黯然起来,她不再多问,起身坐到一边。

老尼看她模样,楚楚可怜,心中有些不忍,凭经验她知道,凡来投庵要求出家的女子,必事出有因。不然,好端端一个妙龄女子,留着红尘繁华日月不去消受,却来尼庵苦守清灯,岂不是疯子?但她不愿多问原因,这是佛家之规。她只是对女子补充说道:

“姑娘,你若没处可去,当然可以先在我这里住下来,等你想好了后出不出家,再作理论。”

姑娘看了老尼一眼,眼中溢着感激之情,她松了一口气,虽暂不能出家,但她至少有个栖身之处了,她想给老尼姑再次下跪,而老尼的语气又变了:

“不过,住在我们这里的人可不是来白吃饭的,你要做事才有得饭吃。”

女子迫不及待地站起来:

“需要做什么,师太你吩咐就是,洗衣、砍柴、挖土、种菜、做饭,我都会!”

“后殿有一堆脏衣服,你拿去搓洗,水井在山脚弯子里。”

“哎,知道了!”女子欢天喜地的走了。

土台上,小雕匠忍不住要笑,大概他看出了此女子原来还是那么天真可爱,却想出家了,但他忍住了笑,大拇指和食指捏了捏鼻翼儿,把快要蹦出口的笑捏回肚里去了。他继续塑胚,一砣泥浆塑上去再用雕刀几刮几划,大佛的裙带就飘飘欲飞似的现出来,他继续做下去,他要赶在今天把两座佛的泥胚塑成,他好像已把刚才女子与老尼的事忘于九宵外了,很专注地塑像,乐在其中。

 

第二天,你是谁

第二天早上,洗脸涮口净身,庵中的人又各行其是,小雕匠雕塑,老尼照旧做早课,暂住尼庵的那名女子去园中摘菜,直到快近中午,老尼姑的早课做完了。女子把早饭菜弄好了,把尼姑和雕匠及庵里的其他人等招呼去用了早餐,中午是休息的时候,大家都各自回到自己的歇处午睡,只有这年轻女子初来乍到,对这里的一切感到新鲜,并且心中有事,哪里有心去睡午觉呢,所以,当她收拾好了碗筷之后,就到大殿来,她认为庵中最好的去处就是这里了,殿中佛像个个慈眉善目,面有微笑,大门处放眼去即是满目山水秀色和远处朦胧的山城楼角和墙垣,坐在大殿之中,闻香烟枭枭有檀香之味,可使人入静入定,把世俗之事全抛九霄之外了。此女子眼力不错,一来就选上了这里作为自己中午养神之处,真是太妙了。当她来到正殿,正欲坐下时,却发现土台佛像前有个人,正站在那儿打量自己,她未看也猜得出是谁,心中不免有些畏惧,她的脸就刷地全红了,但为了掩饰,她还是强打笑脸,问道:

“雕匠哥哥,中午大家都休息了,你怎么还在忙啊?”

小雕匠说:“我这功夫与人家功夫不一样,烧瓦看火候,雕像看时候,我师傅说了,时候到了,半夜起来也要掌灯做哩。”

“啊,是这样的啊。”女子仿佛觉得自己问得太无知,有些难为情,闭了嘴不再说话,到大殿边坐下来,细细端详土台上的佛像,她一座一座地看,突然发现这些佛像都是闭着眼睛的,两耳垂肩,团头团脸,除了观音大士这外,中间三尊佛像都差不多,分不清谁是谁,也许佛都是一样的相吧,然而每座都闭着眼睛这又是为什么?佛是保佑人类,超度苍生的,闭了眼怎么办事哩,不问个明白还当什么尼姑?

“雕匠哥,怎么你雕塑的佛像眼睛都闭着的呢,闭着眼睛什么也看不见,如何超度世人?”

“这个你不懂,睁眼只能看眼中所见,闭目能识宇宙万物。你别看这些菩萨佛祖盘坐佛堂都闭着眼睛,可他们都不是睡觉,现在他们的心神正周游八方,哪方有难哪方有福哪方有祸哪方有贡他们都知道,并前往哪儿去。”

“啊,雕匠哥,你懂得的可真多,是跟哪个和尚学的?”

“我们和佛是一家,我师傅告诉我的。”

“啊,你师傅真行,他一定是个很有道行的和尚,像唐僧?”

“没有,我师傅和我一样,专门给庵堂庙殿塑佛像的。”

“啊,你师傅真行,你也真行。”女子由衷地夸赞。

“我们塑的不是一般人的人像,是佛哩,不行还成。”小雕匠骄傲地说,他又哼起了佛歌:

“未生我时谁是我,生我之时我是谁,长大成人方是我,闭眼朦胧又是谁……”

“雕匠哥哥,你唱的什么歌子呀?”

小雕匠微笑着站直了身,又一次认真地看门口的女子,说:“我唱的谁是你,你是谁。”

“你真会开玩笑。”女子脸又红了。

“不是开玩笑,我师傅就是这样教我的。”小雕匠又恢复一本正经之样,忽地拿起泥刀在泥胚上左雕右雕,最后一座佛像----地藏王菩萨的面部雕塑成功了。他又对女子一笑,松口气,跳下土台来,站在台下远远近近地欣赏这最后的绝作,他心里很清楚,这佛像的鼻子眼睛眉毛嘴巴轮廓无一处不是那女子的脱影,然而女子并不知道,她只是看那佛的面容面熟得很,好象在哪里见过,是谁呢?

“雕匠哥哥,你雕的这最后一座佛像象个人哩,好面熟的,像哪个我一下又想不起来了。”

“是吗?佛就像佛,还会像谁。凡是有善心善行之人佛都像他,他也像佛。”小雕匠说,他一本正经,缓缓转过身来,认真地问:“哎,我一直想问你,你是谁?从哪里来?为哪样事要出家?”

“我……”女子一直是考虑土台上的佛像,没想到小雕匠突然会问她这个问题,她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这时,老尼从侧门进来,望两个年轻人在佛殿上说话亲热过火,她的脸色特别地难看起来,阴沉沉地喊:“姑娘,快挑水去,缸里没水了,还有蚊帐和被单我都拆成,你一起拿去洗。”

“哎,好的。”女子像只兔子被抓了尾巴,惶惶地走了出去。

老尼对小雕匠盯了一眼,敲起木鱼,手稔佛珠,像是对佛,象是对小雕匠,闭着眼睛嗡嗡地念:

“……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无眼界乃至无老死尽。无知亦无得,以无所得故。

菩提萨,依般若波罗密多故,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

小雕匠呆站那儿,听得心跳跳的,脸热热的,不敢正视老尼,从侧门悄悄地退了出去,他一出去,老尼“咣”——地一声敲响警钟,不念了,站起来,布满绉纹的脸上露出一丝狡诈的笑意,“阿弥陀佛。”她说,她也起来。留下一座空殿任香烟缭绕。

 

第三天,涅槃

第三天早晨,老尼来殿中做早课,她先点烛焚香,在众菩萨前面一一叩拜之后,盘腿坐在蒲团上敲响钟罄和木鱼,开始诵经,台上的烛火扑的一下往下窜起,烛台就这么偏了一下,烛台上燃溶了的腊油倾入香炉之中,裹了腊油的香炉灰一下子红红火火地燃烧起来,一炉亮亮的红火苗呼呼地乱窜,老尼停了诵经,失声喊道:“阿弥陀佛,神仙娘娘自己点香炉哩,我要发财啦!”

“师太,为什么呢?”小雕匠好奇地问。

老尼抬头鼓他一眼,阴阴地说:“我常常说的,你没听见啊?八卦炉中仙火,五行变化不相冲,能炼元神成宝体,阴阳炉炭巧陶熔,从此酬恩仙人过,自然佛堂大兴隆。阿弥陀佛!”

小雕匠似懂非懂,什么常常说的,他今天第一次听见,但他还是挤出满脸欢笑,对老尼说道:“恭喜你啊,师太。”

“大家喜,菩萨喜。”老尼说,她扭一眼殿堂好象她手中已拥有了万贯资金,她嘘嘘道:

“我要造一座比这更大的佛殿,给观音菩萨塑金身。”

“给所有的佛塑金身,到时我塑,好不,师太?”小雕匠适时地奉承道。

“是的,由你来。”老尼的脸上笑得一朵秋菊盛开,她觉得小雕匠的话今天终于顺耳了。

佛殿上的五座雕塑全都做好,唯有佛座下的莲台宝座还未镶莲花瓣儿,今天小雕匠的功夫就是给莲台宝座镶莲花瓣儿,他从早上起来做,到中午时才镶成两座莲台,吃了中午饭,他顾不上休息,又继续镶。今天是六月十五,塑望之日,莲台莲瓣,必须一日内镶成,如此诸佛祖菩萨无论去向何处,都能踏出圣洁,脚下步步生莲,红尘难染。

天气有些燥热,小雕匠因为进展慢,心中有些紧张,此刻他的额角和唇上渗出了粒粒汗珠子,他顾不得抹一下,任其自然滚落。

“雕匠哥哥,我来给你帮忙,好么?”女子忙完了庙内的事情,七转八转转到大殿上来,看见小雕匠忙得汗水淋淋的样子,心中有点不忍,很想帮忙,何况这镶莲花瓣儿的工作很简单,不就是把预制好的水泥片儿贴上去嘛,她认为自己是可以帮一把的。所以她说时,已弯下腰去,准备取筐子里的水泥片儿。小雕匠瞧见慌得直喊: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大姐你不能动手,你千万碰不得这莲花瓣儿的!”

女子吓得赶忙缩回了手,嘘嘘着问:

“雕匠哥哥,怎么碰不得?”

“唉,你不懂哩,佛有佛法,教有教规,这是菩萨脚下的莲花瓣儿,凡夫俗子碰不得,不然;会玷污……”小雕匠很急地作解释。

“可你也不是出家人啊?”女子倍觉委屈地说。

“我不用出家,我们和佛本来是一家啊,我师傅说的。”

“怎么见得呢?”

“我们和你们不同,我们雕匠也有很多讲究的,我是拜过师了呢,哎呀,我不能告诉你的,我师傅说的。”

女子释然了,她看小雕匠一副紧张的样子,很好笑,倒是忍不住要笑起来,说:“不能告诉我就莫说嘛,看把你急的,好了,我什么都不沾你的就是。”女子说了转身走向门边,在木椅上坐下来。

女子坐在门边看小雕匠镶莲瓣,总是那么重复,一会儿觉得很无聊,昏昏欲睡,突然,她觉眼前一亮,差点喊出声来,因为她看见山下拾级而上走来一个年轻少妇,黑发披肩,长裙拖地,美得象天上的仙女下凡。

“雕匠哥哥,你看!”女子惊喜地喊。

小雕匠站在莲台下,顺着女子眼光,往山下张望,也差点叫出声来,他也和小女子一样看得呆了!待少妇走上佛殿,他俩人还未醒悟过来,眼睛仍痴痴地盯住少妇看,少妇微喘着气,面如桃花,见佛殿上雕匠与小女子痴痴地盯着自己,便说:

“我是来给菩萨烧香的。”

小女子慌忙站起:“啊哦?你请稍等,我去叫师太来。”接着她跑到侧门边亮起嗓子喊:“师太师太,有人烧香哩。”

“哎,晓得了,我等等就来。”老尼的耳朵很灵,她远远的应着。

一会儿,老尼来了,看见佛殿的少妇,手中稔珠差点掉到地上,真是喜出望外:“啊,施主是你啊,怪不得早上……”老尼觉得自己说走了话,忙打住,换了口气说:“我昨夜梦见施主啦,我知道施主今天肯定要来哩。”老尼和这位少妇原来是老相识,老主顾了。

“我出了一趟远门,今天是十五,我来给菩萨上香。”少妇对老尼姑的惊喜过望,反应得很不以为然,很淡漠的样子。这使两个年轻人觉得很惊奇,但他们装出一副与已无关模样,什么话不多说,小雕匠自做他的莲花瓣,小女子有了体验,只在旁边看,不去帮忙了。

老尼给少妇请了座,拿出红烛,香纸在各位佛祖、菩萨面前香炉上点燃,殷勤地对少妇说:“施主,你请拜吧。”她说着坐上司鼓,准备敲击罄。

当妇没挪尼股,她说:“师太,我习惯一个人给菩萨烧香。”

老尼听了讨好地说:“施主你何不早说?”她走到莲台下,对小雕匠喊:“雕匠哥儿,你出去一下。”她又急步小女子面前:“小姐姐儿,你也出去一下。”

小雕匠和小女子,一前一后顺从地从侧门走了出去,老尼马上就把侧门关紧了。

老尼撤掉香炉的腊烛,换上更大的雕龙凤图案的红烛,香也换上了檀木大香,然后拱手对少妇道:“施主,都准备好了,你就拜吧。”小雕匠和小女子,躲在侧门后、从墙缝里偷窥里面的一切,小雕匠不敢多嘴,只屏住气站在女子身后,小女子觉得小雕匠呼出的气热热的,心中荡起一丝暖意,回头来热辣辣地看了小雕匠一眼,不过,这只是瞬间,她的脸马上垮了,而就因为这一眼,小雕匠睁着眼做起一些梦来了,做什么梦,他自己比谁都清楚。

大殿里,老尼已停止了鼓罄,满脸汗渗渗的。少妇也一样,微喘粗气,香汗淋淋,她从小挎包里拿出了一个红包,沉甸甸的,又一次在众佛面前跪拜,把包举到老尼面前,老尼眼盯着少妇手中的红包,脸上现出无法掩饰的喜悦之色。

少妇说:“师太,这是我敬献给庵堂,用以修膳各位佛身的,请你代为收下。”说完,再一次向佛下跪。

“阿弥陀佛,菩萨有灵哩,早上仙姑自家点香炉,我就知道我们小小庵堂有救了哩,阿弥陀佛。”老尼放下稔珠,双手捧住了那个红包。

红包沉甸甸的,老尼抖着手解开,一扎百元钞票呈现在她眼前,这定是一个上万的数目!老尼满脸含笑,对少妇说:

“施主,你用过斋了吗?在我们茅庵用斋吧,我给你下菌油面吃。”她要亲自下厨。

“师太,我来时吃了,不麻烦你老了。有事你忙去,我想在殿中歇会儿。当妇走到正殿门边,在原来小女子坐过的地方坐下。”

“哎,好,好,你歇吧,殿堂里凉快。”老尼说,她好象对少妇的一切爱好了如指掌。她正准备走,忽然又想起了什么,走到侧门边来,冷不防把门拉开了,靠在门上的小雕匠小女子倒做一堆,老尼歪了下鼻子,嗡声说:“成何体统!”

“师太,我们只靠在门上……”

“看见了什么都不许说,当心割你们舌头!”

“哎,是,我们什么也没看见呀。”

老尼愤愤地走了。“啊,我要走了。”少妇站起身来。对两人说,“等会师太醒午觉,你们告她一声,我就不告辞了。”

少妇步下石阶,她走时仍是一副飘逸的神女风韵,步步生莲,随风而去。

小雕匠与小女子,都看得怔怔的。小女子几次张口要喊,她还有话要说,小雕匠说:

“不用喊了,其实我能帮助你,你愿意信任我吗?我要成全你。”他说得很认真。

“雕匠哥哥,你根本不了解我,你怎么成全我哟?”小女子满怀失望,好孤独好寂寞,想哭起来,一会她的泪水就像断线似地流下来。

“我雕塑过无数的佛像,我到过无数的庵堂寺庙。妹子,你要知道,天外有天,山外有山,庵外有庵。你若信得过我,就赶快去收拾你的行李,我带你到一个去处。茅庵的尼姑,哼,就这德性。”小雕匠说,他脸上竟脱光了刚才的纯洁的稚气。

小女子霍地站起来,定定地盯着小雕匠看,小雕匠反而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用左右两根食指掩饰地挤着鼻翼,俏皮地一笑。

小女子没说二话,当即走进侧门,一会儿找了一套下摆缀着朵朵白花儿的黑色套裙。拿着他的小包袱站在大殿上,忧郁地望着小雕匠。

小雕匠望着女子,仿觉一声劈雳在头顶炸响,他嘘嘘着说:“妹子啊,你自身就是观音啊,还拜什么佛。走吧。”他跳下土台,引着小女子沿着庵后小径往松木葱郁的山顶攀去。

翻到山顶,展现在眼前的是一片如画的田园,红墙农舍,掩映在绿树炊烟中,阳雀在唱、布谷在唱,蝉儿在唱,还有赶牛的娃娃也在唱。

“雕匠哥哥,你说的去处,就是那个地方吗?”

“是的,难道不好吗?”

“不好。”小女子咬着牙说。她悲哀地看了小雕匠一眼,“雕匠哥哥,看来谁也救不了我,让我自己超度自己吧,你不是说我自身就是观音吗?”她转身,往右边飘去,右边是一堵断崖,小女子的裙裾飘过草尖,飘过崖顶,像一只折翅的黑阳雀,往崖下慢慢坠落,落进一丛茂密的杂木丛中,黑色的套裙被绿色掩没了。

……

(本文已刊发于《花城》2010年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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