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丨真德秀“秀”长沙

2016-08-21 15:27:58 [来源:新湖南客户端] [责编:吴名慧]
字体:【

 

(“西山先生”真德秀画像)

真德秀“秀”长沙

文丨奉荣梅

初冬,在繁华的长沙城南南门口,我在长沙名校长郡中学南门前彷徨,寻访七百多年前西山先生祠的遗迹。史载,祠在天妃宫侧。西湖路人行天桥边,曾是天妃宫的所在,如今成了一立体停车场,只有两株合抱的樟树,似乎还留存了一点古意。十年前,我曾来此寻访过天妃宫和文庙的遗址,尚有一间简陋民房,设有香炉,墙上刻着“天妃宫”的字样,门边有对联“大千世界,不二法门”,门内还有“大雄宝殿”几个字,殿宇后侧是一面危墙。这座袖珍寺庙,曾在人烟稠密的闹市里顽强地静守着方寸香火,供香客进香祈福,祈求百姓最需要的平安、发财和长寿。天妃宫原名玉泉寺,建于明初,清雍正九年(1731)湖广布政使张凤仪主持修缮后,改名天妃宫,玉泉寺新近已迁建书院南路,有了更大的空间。

西山先生祠故址作为参照物的天妃宫迁走了,也就无法觅得一丝古祠的物质气息。我就像回到790多年前的南宋时代,在南门口的小巷子里穿行,扑捉一丝潭州知州西山先生真德秀的足迹。宋代长沙城市的规模比唐五代更为扩大,其城垣四至直到清末也没有超过,城内已打破坊市界限,商业繁荣,人口稠密,已蔚然而为“湖湘一大都会”。

南门口一带旧时曾为长沙府署驻地、潭州州学、学院衙门所在,因此街巷的名字都满是文气,诸如登仁桥、学院巷、西文庙坪巷、学宫门正街、修文街等。而在1938年的“文夕”大火前,南门口古迹甚多,除天妃宫、西山祠外,还有长沙府学宫、学院衙门、韩公祠、韩玄墓等。天妃宫遗址小巷名登仁桥,原名登瀛桥,是通往学院衙门的石桥,谓学士登瀛州之意。拐进登仁桥西侧小巷,即是南墙湾,西行几百米的北侧是学院街,一路摩肩接踵的低矮民房,把巷子的天空挤压成窄窄的一线,窄小的门面都是泡菜、麻辣烫小摊和发廊、服饰店等。

我的脚步停留在文庙坪小学门口,惦记着十年前我曾在校园里见到过的一对石象。高大的梧桐一地落叶,一株石榴树挂满了红红的石榴,和一片廋竹长成了与东边紧逼的民房隔离的绿色围墙,一路寻找过去,在后面的教学楼前,方见到两尊石象,这是当年长沙府学宫的遗物。石象五六十厘米高,风雨的侵蚀,面目已有些模糊,特别是右边石象的损毁更严重,小象鼻子不见了,左腿也已缺失。在院子里,还见三根长条石块被支撑作凳子,有些年份,像是学宫的遗物,在另一栋教学楼后面还有方的、圆的大大小小七尊麻石柱础一路排行。从这些粗大的柱础和长条石,可以想见当年学宫的恢弘气势。这些沾满古代湖湘士子孜孜求学气息的石头,数百年来仍旧被文庙坪小学的学童攀爬、抚摸,用童稚的朗朗书声浸染它们,将几步之遥的红尘市声隔绝在外,也是它们最好的归宿。

当望见那翘檐巍耸牌楼时,就知我寻觅的刻有真德秀的《潭州大成殿记》的文庙坪牌楼到了。高约10米的牌楼,四柱三间重檐,花岗石质,始建于明代,1866年重建,为长沙府学宫遗物,也是“文夕”大火后长沙幸存的为数不多的文物,因为后来陆续建了很多民房把牌楼夹在中间,才躲过了“文革”破四旧的劫难幸然留存至今。牌坊正门额坊的上刻“道冠古今”,背面是“贤关”,坊柱上雕刻着“二龙戏珠”、“狮子绣球”、麒麟、卷草等图样和纹饰,龙头鱼身吻兽簇拥着中心的葫芦在重檐上兀立,雕琢精细。东侧还有另一块与之相对的“德配天地”花岗岩石坊,大约在上世纪70年代被毁掉。

 

(文庙坪牌楼资料图)

在牌坊广场东侧的文化墙左侧,我终于找到了真德秀的《潭州大成殿记》,这虽是近年新刻,但毕竟是西山先生的文脉,是他遗留湖湘著名的诗文之一。真德秀《潭州大成殿记》所描述是久远的宋时学宫重建后恢弘景象:“厚重镇俗如岳之弗摇,清明鉴物如湘之不波”,“彻其陪厦,敞为新宫,凡二十有六楹,昔之暗郁,倏焉亢爽”,“宫墙外内巍然焕新”,“甓旧路,复射圃”…… 北宋治平元年(1064),潭州知州吴仲复改庙学为州学,王安石欣然赋诗《潭州新学》相贺,这就是长沙府最早的高等学校。宋代州学曾多次扩修,规模最大的一次是在绍定元年(1228),由知州、资政阁学士曾效序主持。当大成殿修复扩建告成之后,作为前任的真德秀,已是享有盛名的大理学家,为之作记《潭州大成殿记》。学宫历经元、明、清,多次遭战火焚毁复修、增建。相邻刻着清代刘弘化的《长沙府修学记》,在墙的右侧镶嵌着“长沙府学宫图”和“长沙府学宫遗址”,学宫图两侧是宋代理学家朱熹的“忠孝廉节”四个大字。“学宫图”再现的是清同治年间学宫的历史风貌。

有游人一边诵读墙上的真德秀的《潭州大成殿记》,一边好奇地问,这姓真的是个什么人物呢?斜靠背椅与街坊喝茶扯闲谈的爹爹,随口答道,真德秀是宋朝长沙的知州,很有学问的。

真德秀在南宋舞台上是真的“秀”出了高潮的。真德秀(1178~1235),是南宋的大理学家、教育家,字景元,号西山,浦城(今属福建)人,庆元五年进士,官至参知政事。嘉定十五年(1222)真德秀以宝谟阁待制、荆湖南路安抚使知潭州(即长沙),直到嘉定十七年十二月离任。他是南宋继朱熹之后,与魏了翁齐名的朝野声望很高的学者,著述甚丰,有《星沙集志》、《西山集》等。真德秀深得理宗皇帝的信任,以侍读身份,讲明理学,打动皇帝的心,使得理学在皇帝的倡导下,获取了正宗地位。

真德秀在潭州知州任上,在政务、教育、农业等几方面,也真的“秀”出了实绩,让“不服悍”的长沙人服膺。南宋时荆湖南路管辖区域大致为今湖南省除湘西地区之外、洞庭湖以南的所有地域。45岁的真德秀为官以“律己以廉、抚民以仁、存心以公、莅事以勤”自勉,严守“廉仁公勤”四字,“励僚属”。 “从来官吏与斯民,本是同胞一体亲。岂以脂膏供尔禄,须知痛痒切吾身。此邦自号唐朝古,我辈当如汉吏循。今日湘亭一杯酒,敢烦散作十分春。”他所作《湘江亭谕僚属》,彰显真德秀当年做部属的“思想工作”情理交融,举杯交心,谆谆教诫官属奉职守法的情真意切,堪为长沙古代官场的一段佳话。 “湘江亭谕僚属”之处后来也就成为宋元两代胜迹,到明代此处复建有“真西山词”。

他还写有《喻属诗文》,与僚属互勉:“断狱不公。狱者,民之大命,岂可小有私曲?听讼不审。讼有虚有实,听之不审则实者反虚、虚者反实。淹延囚系。一夫在囚,举家废业,图园之苦,度日如岁,岂可淹久?惨酷用刑。刑者不获已而用,人之体肤同己之体肤?何忍惨酷加之?今为宫者以喜怒用刑,甚成以关节用刑,殊不思刑者国之典,所以代天纠罪,岂容官吏惩忿行私?不可不戒!泛滥追夫。被追举室皇扰,有指引之需,有出宫之费,贫者不免举债,甚者至于破家,岂可泛滥?招引告评。告汗乃败俗乱化之原,有犯者自当处治,岂可召人告首,阴私罪犯。”真德秀从断狱、听讼、囚禁、用刑、追拿、招引等官吏司法的六个环节,劝戒僚属公平执法,以仁治狱,彰显了他一贯自勉的“抚民以仁”的思想。

真德秀在长沙任上,锐意革除积弊,推行“罢榷酷,免和粜”, 改官府酒类专卖为收商税通商,取消田税正额之外以“捧撮米”每石增收一斗七升的附加税等苛政,以解民困。当时湖湘屡遭水旱灾害,常闹饥荒,他便在长沙设惠民仓,在所辖12县设社仓,各乡则设慈幼仓,储谷9.5万石,逢荒年即平价出聚。真德秀还推行一系列社会慈善救济事业,贫困百姓有死不能葬者,辟有“义阡”(即义坟)以葬之,凡婚嫁、生育者,则由官府“赡给有差”。

原来荆湖南路对于民间酿酒业是让百姓经营、官方征税或是由国家垄断、禁止私酿(即所谓“榷酤”),政令多次反复。真德秀经过比较,决定废除“榷酤”,恢复民营征税的办法,得到朝廷批准后,“潭人欢呼”。他还废除了老百姓在交纳官粮后又被加收的所谓“捧撮米”等额外负担,并仿照朱熹在任时的办法在潭州府直属十二县设立“社仓”,用以调剂丰歉年谷价。原来长沙城内,凡遇正月元宵节前后,潭州安抚使司及各衙门官员晚上都聚集城内最高处定王台饮酒作乐,还下令周围百姓必须在这几天中每家悬灯一盏,俯瞰如万点明星。真德秀到任后,向百姓公告,废此腐规。

在长沙,真德秀还留下龙王庙祈雨的故事。据明崇祯《长沙府志》载,锡山上有座龙王庙,祈雨很灵。龙王祠在长沙城南妙高峰东侧的老龙潭,也叫锡山塘。老龙潭与城南书院的纳湖相连,有小港直达湘江,横跨小港上有大椿桥。南宋时,朱熹与张栻从岳麓书院到城南书院往来讲学,就是直接从城南书院上船,经由老龙潭、大椿桥,过朱张渡,再渡湘江到河西。嘉定十七年(1224)夏,长沙久旱不雨。时值真德秀知潭州,十分忧心,于是登临岳麓山湘江亭祭祀太乙真人求雨。当夜就大雨如注,而且下了足足十刻。真德秀十分高兴,即赋诗一首:“洋洋湘流,神龙逌宅。盍哀斯人,亟沛之泽。膏我田畴,活我黍稷。庙于江神,维以报德。”十日之后,又下了一场大雨,通守张侯国,遂筹划在“面苍峦,俯碧流”的原龙王庙旧址新建龙王祠。年底,龙王祠完工,真德秀为此作记。

《龙王祠歌》

龙之潜兮幽幽,或江而潭兮或山而湫。

謇何为兮安卧,不我民兮肯顾。

忧旱熯兮良苦,岁将饥兮谁愬。

迟龙君兮不来,极予目兮湘浦。

龙之升兮云从,变化欻砉有雷有风。

腾百川兮雨四极,膏大田兮稼滋。

殖崇崇兮新宫,觞豆洁兮粢盛。

丰翼龙君兮我飨,胙我民兮无穷。

作为潭州的父母官,真德秀当年就十分重视“三农”问题,在长沙任上一共写了十首《长沙劝耕》,可谓苦口婆心,表达其对农耕的高度重视。“使君元起自锄犂,田野辛勤事总知。要为尔民除十害,肯容苛政夺三时。”

真德秀也是个教育家,在长沙十分重视教育,以周敦颐、胡安国、朱熹、张栻“学术源流”,“勉其士”。他多次亲岳麓书院督学,并主持祭祀朱洞、周式、刘珙等先贤典礼,对张栻、朱熹之开岳麓理学学统十分赞赏,为岳麓书院理学在南宋末叶的复兴其了重要的作用。书院讲坛后壁上现存清代王闿运所书真德秀的《勿斋箴》木刻。“窃惟方今学术源流之盛,未有除湖湘之右者。盖前则濂溪先生周元公生于舂陵,以其心悟独得之学……中则有胡文定公所闻于程氏者,设教衡岳之下……近则有南轩先生张宣公寓于兹,晦庵先生朱文公又尝临镇焉……”其体现“务求有用之实”教育思想的名篇《潭州劝学文》、《潭州示学者说》也作于谭州任上。

公务之余,真德秀也徜徉于湖湘山水间,留下许多佳作,有《题南岳》、《登南岳山》、《登南岳上封寺、》《司理弟之官岳阳相别于定王台凄然有感为赋五》、《长沙赠高年陈氏母子》、《长沙新第呈诸学士》等。

在长沙为官三载,真德秀劝农耕,积谷粟,兴教育,其德政获很好口碑。长沙百姓感佩其整伤吏治、抚恤民生、安定社会之德政,立生祠以祀。清嘉庆八年(1803),西山祠重修,祠南城墙上嵌刻有《西山碑记》。碑记留题云:“举世知公不爱名,湘人苦欲置丹青。西方又出一生佛,南极分添两寿星。几百年方钟间气,八千春愿祝修龄。不须更作生祠祝,四海苍生口是铭。”

据说真德秀居住湖湘有10余年之久。1234年,与真德秀齐名的理学家魏了翁以资政殿学士知潭州,真德秀便与魏及其他湖湘学人交游纵论,切磋诗文,写成《星沙集志》等。 无论是作为官员、学者还是教育家,真德秀惠政毕举,真心实意想为潭州子民“秀”出真实的本事。读他的十首《长沙劝耕》,读出了他为鱼米之乡积谷粟、米市兴起的掏心掏肺“田里工夫著得勤,翻锄须熟粪须均”“;读他的《勿斋箴》《潭州劝学文》、《潭州示学者说》,务求有用之实;读他的《喻属诗文》、《长沙新第呈诸学士》惜良才之乐、激清风、洗氛浊之期望,分义利辨纯驳……真德秀,乃“真的秀”,“秀真的”!

(本文刊发于《湖南文学》2014年第3期

要闻速递

专题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