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家评论丨徐剑:向前走,一路芬芳

2016-08-02 16:39:41 [来源:新湖南客户端] [作者:徐剑] [责编:吴名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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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前走:一路芬芳

文丨徐 剑

 

我是不敢轻易答应为人作序的。然,这次还是要破一次列,为一位湘水潇潇的女作家,为一曲行板歌吟的《板仓绝唱》创作之后的重新登高,更为报告文学的绵绵未来。

二十年的专业作家,我一直排斥作序,并非自视清高,而是心有惶惶然,觉得自己辈份不够。在我的眼里,能为人作序者,应像鲁郭茅、巴老曹之类的大家,彼因了人格文品,遂成为文坛之泰山北斗,故有很强的磁场,其振臂一呼,响应者众,读者亦众。只有这样的大师出手推荐作品,方能被人认可。因了这一理念,二十多年间,我仅作过三次序。一次是为老司令员李旭阁中将,一位中国首次核试验次日飞越爆心的天地英雄,他行吟的旧体诗《戈壁惊雷》出版时,非要我作序,真可谓折煞我也。然,恕我难抗命,只好硬着头皮作了。出版之时,颇有点战战兢兢之感,但老首长却格外喜欢。第二次作序是为自己,我的散文集《玛吉阿米》出版前,责任编辑金小凤和美编刘清霞联袂令我作一自序,表明自己的散文观。于是,我又再次将自己捧上吊环,悬空做了一个十字吊,似有点脖子被勒住的感觉。不过,庆幸的是此文一出,还获得不少读者和评家喝彩。第三次则是为我的学生周宝宏而作,他是一个一心想圆军官梦,却始终未能入愿的失败者,因受韩寒,郭敬明之流“余毒”甚巨,严重偏科,高中时便写起来长篇小说,渴望一鸣惊人,书稿几度被母亲付之一炬,仍屡教不改。结果名落孙山,却始终钟情文学。我不能不推介。而这一次却是为湖南实力派女作家余艳之邀,第一次为女性破例,自然有被抬爱之嫌。

知道余艳的名字,是一篇写毛公与杨开慧爱情故事的报告文学《板仓绝唱》,我未见余者,先读其文,觉得作者才华了得,文字空灵、气韵冉浮,叙事一咏三叹,缠绵悱恻,文笔天马行空,恣意纵横。犹如潇湘夜雨一样,湿则湿矣,清则清焉,疾则疾也,洁白的爱情恰似雨滴一样晶莹透亮,可穿透石板。而其文中展现的文学的神性、人性和诗意,令我大吃一惊。何等小女子,敢这样写毛杨之爱、毛贺之姻,又写得如此令人回肠荡气,酸楚悲怆。掩卷之余,仍觉得余音绕梁,多日不散。

彼时,我正在云南老家过年,远眺当年从军之地湘西。几度潇湘冷月,春雨潇潇,恰好一双家燕飞掠屋檐,鸣啼之声响起,惊绝堂前。仰首之间,我突然想起那个千年不朽的诗句,“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余艳燕啼,叽叽浅吟,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皆成绝响。一点板仓屋里的油灯,被余艳点燃成朝霞满天,一段百年爱情被重新诠释,在古汉字的铿锵旋律之中,一位叫霞姑的水一样的湘妹子昂然走出长沙监狱,雨潇潇兮湘水寒地走向刑场,面对敌人之屠刀,那样凛然,那样巍然,那样决绝,只为一个伟人殉情,只为一段红色绝恋殉葬,毛公有幸,幸遇这烈火般燃烧的湘女,中国有幸,幸育这样柔情如水的湘女。在对余艳文本的阅读中,我们对霞姑形象,骤然从神坛走了下来,不再是泥塑的,不再是神化的,而愈发丰满了起来,文学了起来,人性了起来,亦烟火了起来,上善若水,湘女乃水。彼可谓集东方淑女娴雅温婉烈火豪迈于一身,宁携子蛰伏于板仓木屋,心却随毛公神游罗霄;宁一点油灯下独守寒夜,心却有一片烈焰照亮黑暗;宁将一株骄杨昂然中国,亦决不折柳失节。宛如湘水一般流淌绵长之爱,伴随了毛公一生。这就是板仓的霞姑,这就是韶山红杜鹃,杜宇啼血,只为中国一部百年爱情啼红添喜。对于杨开慧入狱,毛泽东则在井冈山上新娶,有了毛贺之爱,余艳从一个小女人的视角,避谈江山家国、英雄美人,而仅谈芸芸众生,列列淑女对于大英雄的人见人爱。于是乎,毛杨之爱,毛贺之爱,便找到了人间烟火、人性之美的注脚。余艳正是以这样的滚烫文字、这样平视的叙述姿态,这样感人至深生动的细节,震撼、感动、甚至摧毁了我远避高大尚宏大叙事的感情堤坝。

先读其文,再见其人,已是2014年北京之秋了,我到鲁迅文学院给“鲁24”报告文学班讲座。初,不知余艳也坐台下。那天与蒋巍先生联袂而谈,面对其奔放的湍流与天马行空的文学想象,我惟有守住报告文学真实的边界与底线,提醒学员不能往以大写大,以强示强、扬阔显阔。而应该从一个小切口、以小人物的故事,窥见大时代,以多舛命运的叙事,切入家国天下,以小搏大,人弱示强,以文显志。同时,对于如何从文本角度,展现文学意象和文化图腾,来叙述小人物之美,大时代之痛,彰显中国气派与中国精神,我讲了自己多年追求与实践。没有想到,短短的一节课,余艳似乎听进去了,抑或给了她捅破窗户纸的开悟。讲座结束时,她走过来与我打招呼,介绍道,我是余艳。那一刻,终于对上号了。

然,很快就是十一国庆长假了。鲁24学员像鸟儿一样飞向各地的家乡。返鲁院后,其组长王立民请我与其同学相聚。那晚在八里庄附近,我与鲁24王立民组的同学频频举杯,酒酣之际,余艳与高艳国姗姗来迟。临近盛宴散时,终于见上面了,我赠每人一部散文集《玛吉阿米》。余艳谈了对我文本结构的感悟,匆匆别过之后,又将近一年没有多少交集。

去年秋天,在济南报告文学年会上,余艳作了关于《板仓绝唱》的写作讲座,彼侃侃而谈,讲的时间不短,却语惊四座,让几百听者处于高度集中状态。她谈了写毛杨爱情的难度、角度、高度,令学员眼界大开。也许从这时开始,我开始对余艳刮目相看。我知道这节课她曾经在鲁迅文学院讲过,显然是有备而来。对于那些矢志于报告文学的业余作者而言,自然是在指点迷津。大会落幕之时,她加了我的微信。回湖南不久,便寄来了她的长篇小说三部曲《后院夫人》,我翻了几页,便被精彩的故事和优美的文笔吸引了,她构思故事的能力很强,叙事姿势摇曳多姿,尤其擅长心理描写,行文轻重疏密有度,描写和隐喻也很到位,充满了空灵之感。我旋即回复微信:余艳,你其实是一把写小说的好手,可惜被王跃文、阎真等文学湘军大将的身影遮蔽了,才误入歧途,加盟报告文学。写《板仓绝唱》,尽管出手不凡,但屈就了一副好笔头。假以时日。多读几十部、上百部世界顶极的文学名著,折散了一部一部去看,吸取其长处,离出头之日便已经不远了。我敢断言:余艳是有底气和能力写出大起大落人生、命运与情感的小说能手。

此言一出,令余艳怦然心动,仿佛在微信的那一头都能看见她面色潮红。她一再问我:你说的是真话,不是诓我吧?我说,当然是真的。就有微信过来,红色小企鹅蹦蹦跳跳加了一个又一个。

时隔不久,她寄来报告文学新作《一路芬芳》,这是一部将在作家出版社出版的中短篇报告文学集。令我惊讶的是,杨开慧系列创作她出了六个作品,刚翻过这一页,仅2015年就写了10个中短篇。随后,她坦言着让我知道,书中第二篇《与胡杨共鸣》就是在我讲课的影响下写出来的,时间大约去年2、3月,也是她2015年第一个作品。彼时,她刚从鲁院学习回来,认真梳理几位一线报告文学作家讲课中所思所悟所获,何建明的大气、王宏甲的思想、黄传会的踏实、李鸣生的气势,皆一一吸纳。然,她觉得更多用了徐某人着重讲的意象和图腾。我读的出来,胡杨文章是由巴里坤湖、吐曼河、不朽胡杨构架的三大块构建,有形象、有寓意、有隐喻。而文中的马车、太阳花;向日葵、上班路;明月、眼睛;大漠、胡杨就是在我讲课的“提示”下挖掘出来的。她自谦地说,像得了一点真传,不知不觉就用上了。我由此也知道,这是个很有悟性且把全部时间交给文学的人。当她真诚而不失委婉要我写序、还认为我是这部书写序的最佳人选。由此,我若拒绝,便有点不识相了。就在那一瞬间,我答应破例,为其写一篇序。

今年北京春天来的早。三月中旬一过,一连数日天朗气清,苍穹蔚蓝如洗,一丝云彩也没有。在永定河郊外,我伏案阅读了《一路芬芳》。先翻到《爱在血缘之上》,其实是有关余艳身世一段感人故事,读来十分亲切,彼用情甚深;嗷嗷待哺之时,哺乳过她的益阳奶妈,从此失联人间,再未相见。余艳长成之时、成名之后,一找再寻找奶妈,终不可得也。其笔触所至,令人潸然泪下,文学的魅力便在于此,余艳用自己的故事,用优美动情的笔触感动了我。而《泸溪红橙会唱歌》则是她深入生活、扎根人民的真实体验之作,虽然是颂歌,但绝不是纯粹的讴歌,且有虽颂犹剌之意,有着深邃的哲思,其思想的纬度远远超越了同类“热点题材”。《瑶歌伴着红花开》尝试几条线同时走,像一座立交桥,几个主人公的命运相互交错。这篇报告文学短章,达到了短篇最大文学和思想的容量;然我更欣赏《断翅天使飞》几种艺术手法同时用,像四臂观音一样,或小说、或散文、或戏曲、或诗歌,或随笔,或田野调查笔记,或报告文学等,皆汇聚一炉,一一出手,令人目不暇接。精致又有点驳杂之感,多文体的跨越实则挑战自我的驭文之道,读完之后,不能不惊叹余艳过人的才华。

不过,最推崇的仍旧是《追梦密码》,这是余艳长篇报告文学的一章节选,写的是一位儿时历经抗战苦难的工程院院士的一辈子奋发图强。从现实植入历史,昨天的惨烈屈辱与今日痛定思痛的奋起,过去与未来交织叙事,写出了一位科学家为民族、为国家“一辈子抗战”的传奇人生。《韶乐下的狂欢》写得独特。一个从湘潭起步的全国民营老大,余艳巧妙挖掘出用毛泽东之灵魂思想经营企业,把普通商人的境界提到为人民服务上。这种构思巧妙,有点出人意料;《冰雪中,诞生一个谢永晖》2008年抗冰救灾里的一个感人故事。如果说, “08抗冰”,催生了一个民族的神话,也催生了一个作家的神话。余艳在那一年,带领湖南作家网前后30多人、行程2600多公里,深入湖南重灾区采访,创作完成了长篇报告文学《人民,只有人民》,这也是余艳第一部长篇。

《郑娘的现代“东女国”》,则是余艳从现代藏女身上复活曾经辉煌的女儿国。在发展乡村旅游中,郑娘的农家乐“碉王山庄”从艰难起步,到渐入佳境,大堂里、厨房间,有权威、能做主,干练的郑娘活脱脱一个当年主事治家的尊贵女王。然而,为更大的旅游棋盘,“碉王山庄”从辉煌高峰,到忍痛出手。郑娘经历痛苦的转型,最终重新找到自己的位置,找回了现代女王的尊贵价值。文章跨度大,却收得拢。刻画了郑娘、乡长、村支书等典型人物。文笔优美,结构独特,巧用小说、散文之技法,是一篇不可多得的短篇报告文学佳作。

读罢余艳的《一路芬芳》,令我有一种欣慰之感。许多年来,我一直忧虑中国报告文学作家队伍的生态,觉得不少报告文学作家的写作,甚至包括一些一线主力作家,文学修养欠缺与哲学历史的短板,是有目共睹的。不少人写作始终存在一个误区,以为抓到一个好题材,一部报告文学就成功了。不讲究文本结构,不注重叙事姿势,不精心挖掘情节与细节,更乏文化历史的落点,鲜有深邃的思想穿透。这也给了小说家、诗人和评论家矮化的谈资。对此,我曾不无忧虑的疾呼,报告文学队伍需要注入新鲜血液,要有大批小说家,散文家、诗人加盟其中,以期改变报告文学作家的基因。这一点恰恰与中国报告文学学会会长何建明不谋而合,经过他大声呼吁和多年奔走,鲁迅文学院举办报告文学班终于成行。在鲁24报告文学高研班上,一批年轻的小说家、诗人和散文家英姿勃发,纷至沓来,让人有八九点钟的太阳之感。余艳便是其中一员,并很快在这支年轻队伍中脱颖而出。彼既冰雪聪明、悟性极好,又有丰沛的生活阅历,一经上路,便高蹈而舞,独领风骚。在可以预见的将来,像余艳这样一批年轻作家步入报告文学轻骑兵、铁甲方阵,随着鲁24一群年轻报告文学作家的崛起,对于何建明主席提出十年之内打造百、千人的报告文学队伍,是强有力的战略支撑,盖乃幸事也。

鉴于此,我于微醺中,写下此文,并将《一路芬芳》推荐给大家。斯为序。 (2016年3月27日深夜于复兴门剑雨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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