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相国丨四十九至五十二

2016-08-12 10:38:54 [来源:新湖南客户端] [作者:王跃文] [责编:吴名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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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九

钱市总算平稳了,皇上仍是放心不下,怕有反复。近两年钱市一波三折,弄得朝廷疲于应付。这日晌午,皇上来到南书房,进门就问宝泉局近日是否有事。不等陈廷敬开口,高士奇抢着说话:“启奏皇上,臣等接了户部一个折子,宝泉局告急,仓库里快没铜了,钱厂眼看着要停炉。原是十三关办铜不力,而陈廷敬又下令不准收购民间铜料、铜器,宝泉局难以为继。”

皇上便问陈廷敬:“为何弄成这个局面?”

陈廷敬道:“臣等刚才正在商议票拟,原想奏请皇上,一、今后各关办铜,不管块铜、旧铜、铜器,只要是好铜,都解送入库;二、令天下产铜地方听民开采,给百姓以实惠,给官员以奖励。”

高士奇道:“皇上,陈廷敬起初禁止收购块铜,只令收购铜器,后来连铜器都不准收了。这会儿他又说块铜、旧铜、铜器都可收购。朝令夕改,反复无常,百姓无所适从,朝廷威严何在?”

徐乾学等也都自有主张,纷纷上奏。几个人正争执不下,明珠道:“想必陈廷敬自有考虑。但开采铜矿一事,因地方官衙加税太重,百姓不堪重负,早已成为弊政!”

皇上想陈廷敬能把钱法理顺,此时必定自有想法,便道:“廷敬,朕想听你说说。”

陈廷敬道:“启奏皇上,收购铜料一事,此一时彼一时。起初钱重,奸商毁钱有利可图,所以禁止收购铜块;奸商既然可以毁钱铸成铜块,同样可以毁钱造作旧铜器,因此旧铜器也不能收购;臣曾故意鼓励收购旧铜器,为的是查出奸商苏如斋。现在钱价已经平稳,奸商毁铜无利可图,只要是好铜,宝泉局都可收购!”

皇上点头道:“廷敬有道理!”

陈廷敬又道:“但民间旧铜毕竟有限,要紧的是开采铜矿,增加铜的储备。明珠所言,开采铜矿,只是让地方多了个敲诈百姓的借口,的确是这回事。因此,臣奏请皇上,取消采铜征税,听任百姓自行开采!”

高士奇马上反驳:“皇上,陈廷敬这是迂腐之论!取消采铜税收,会导致朝廷税银短少!”

陈廷敬不急不躁,缓缓道来:“启奏皇上,按理说,采铜税征得多,铜就应该采得多。但各地解送入库的铜并不见增加,原因在哪里呢?因为税收太重,采铜不合算,百姓并没有采铜。官府却不管你百姓是否采铜,铜税照收,其实是压榨百姓。”

皇上击掌道:“朕以为廷敬说到点子上了。廷敬,你说下去。”

陈廷敬说:“更何况,天下有铜十分,云南占去八九。取消采铜税,只对云南税收有所影响,对其他各省并无大碍。”

皇上再次击掌道:“既然如此,朕准陈廷敬所奏:一、各关办铜,不管块铜、旧铜、铜器,只选好铜解送;二、令天下产铜地方听民开采,取消采铜税,地方官员督办采铜有功者记录加级,予以奖励。着明珠、陈廷敬会同九卿会议提出细则。”

明珠同陈廷敬领了旨,皇上又道:“陈廷敬督理钱法十分得力,所奏办铜之策亦深合朕意。你做事心细,账也算得很清,朕特简你做工部尚书。”

陈廷敬诚惶诚恐跪下谢恩,连呼肝脑涂地在所不惜。皇上请陈廷敬起来,又说:“朕知道你平日喜欢个琴棋书画,今日赐你西洋所进玻璃象棋一副!”

张善德早预备着盘子站在旁边,马上递了过来。陈廷敬接过玻璃象棋,再次跪下谢恩。皇上见臣工们对那玻璃象棋艳羡不已,便道:“各位臣工尽心尽力,朕都很满意。明珠是朕首辅之臣,自不用多说。陈廷敬的干才,徐乾学的文才,高士奇的字,朕都十分看重!”

听了皇上这番话,臣工们都跪下谢恩。

皇上移驾还宫,时候已是不早,臣工们各自散去。徐乾学今儿当值,夜里得睡在这儿。高士奇住在禁城,走得晚些。高士奇见没了人,便道:“徐大人,您做尚书做在前头,如今陈大人眼看着就要到您前面去了啊!”

徐乾学道:“高大人这是哪里的话?陈大人人品才学,有口皆碑,得到皇上恩宠,应是自然。按辈分算,我还是陈大人的后学哪!”

高士奇道:“徐大人生就是做宰相的人,肚量大得很啊!今儿皇上一个个儿说了,我只会写几个字,您徐大人好歹还有一笔好文章,人家陈大人可是干才啊!俗话说,百无一用是书生,文章再好,字再好,比不上会干事的!”

徐乾学道:“得到皇上嘉许,乾学已感激不尽,哪里想这么多!”

高士奇道:“我琢磨皇上心思,因为这次督理钱法,陈廷敬在皇上那里已是重如磐石了!今儿皇上那话,不就是给我们几个排了位吗?我只是以监生入博学鸿词,总被那些读书人私下里小瞧,这就是命了。您徐大人呢?堂堂进士出身啊!”

徐乾学便道:“士奇,我们不说这个,不说这个!”

高士奇仍笑着说:“徐大人,这里没有别人,士奇只是想同你说几句体己话。您想陈廷敬文才、干才都是不错的,为什么官儿反而升得慢呀?张英大人、您徐大人,都是陈廷敬后面的进士,尚书却做在他前头!”

徐乾学道:“皇上用人,我们做臣子的怎好猜度?”

高士奇笑道:“想您徐大人也是看在眼里的,只是口风紧。我说呀,就是他陈廷敬不够朋友,不讲义气!当年因为科考,陈廷敬惹上官司,差点儿要杀头的,全仗明相国暗中相助,他才保住了性命。可您看他对明相国如何?离心离德!”

徐乾学这几年可谓扶摇直上,名声朝野皆知。他事事肯帮陈廷敬,一则因为师生之谊,一则因为自己位置反正已高高在上。今儿听皇上说到几位大臣,倒是把陈廷敬的名字摆在前边儿,徐乾学心里颇不自在。只是他不像高士奇那样沉不住气,凡事尽可能放在心里。如今高士奇左说右说,他也忍不住了,笑道:“待哪日陈大人做到首辅大臣,我们都听他的吧。”

高士奇听出徐乾学说的是气话,知道火候够了,便不再多说,客气几句告辞回家。

 

五十

时近年关,紫禁城里张灯结彩,一派喜气。原是早几日传来捷报,台湾收复了。皇上选了吉日,摆驾畅春园澹宁居,各国使臣都赶去朝贺。皇上吩咐使臣们一一上前见了,各有赏赐。

礼毕,明珠奏道:“启奏皇上,而今正是盛世太平,万国来朝。台湾收复,又添一喜。臣综考舆图所载,东至朝鲜、琉球,南至暹罗、交趾,西至青海、乌思藏诸域,北至喀尔喀、厄鲁特、俄罗斯诸部,以及哈密番彝之族,使鹿用犬之区,皆岁岁朝贡,争相输诚。国朝声教之远,自古未有。”

皇上颔首笑道:“朕已御极二十二年,夕惕朝乾,不敢有须臾懈怠。前年削平三藩,四边已经安定;如今又收复了台湾,朕别无遗憾了!”

俄罗斯使臣跪奏道:“清朝皇上英明,虽躬居九重之内,光照万里之外。”

朝鲜使臣也上前跪奏:“朝鲜国王恭祝清国皇上万寿无疆!”

使臣们纷纷高呼:“恭祝皇上万寿无疆!”

皇上笑道:“国朝德化天下,友善万邦,愿与各国世代和睦,往来互通。赐宴!”

没多时,宴席就传上来了。皇上就在御座前设了一桌,使臣跟王公大臣通通在殿内席地而坐。皇上举了酒杯,道:“各位使臣,各位臣工,大家干了这杯酒!”

众人谢过恩,看着皇上一仰而尽,才一齐干杯。张善德剥好了一个石榴,小心递给皇上。皇上细细咀嚼着石榴,道:“京城冬月能吃上这么好的石榴,甚是稀罕。这石榴是暹罗贡品,朕尝过了,酸甜相宜,都尝尝吧。”

使臣跟王公大臣们又是先谢了恩,才开始吃石榴。皇上忽见陈廷敬望着石榴出神,便问:“廷敬怎么不吃呀?”

陈廷敬回道:“臣看这石榴籽儿齐刷刷的成行成列,犹如万国来朝,又像百官面圣,正暗自惊奇。”

皇上哈哈大笑,道:“说得好!陈廷敬是否想作诗了?”

陈廷敬忙拱手道:“臣愿遵命,就以这石榴为题,作诗进呈皇上。”

皇上大喜,道:“好,写来朕看看。”

张善德立马吩咐下面公公送来文房四宝,摆在陈廷敬跟前。陈廷敬跪地而书,很快成诗。公公忙捧了诗稿,呈给皇上。

皇上轻声念了起来:“仙禁云深簇仗低,午朝帘下报班齐。侍臣密列名王右,使者曾过大夏西。安石种栽红豆蔻,火珠光迸赤玻璃。风霜历后含苞实,只有丹心老不迷。”

皇上吟罢,点头半晌,大声道:“好诗,好诗呀!朕尤其喜欢最后两句,风霜历后含苞实,只有丹心老不迷。这说的是老臣谋国之志,忠心可嘉哪!”

陈廷敬忙跪了下来,道:“臣谢皇上褒奖!”

皇上兴致甚好,道:“今日是个大喜的日子,朕命各位能文善诗的大臣,都写写诗,记下今日盛况!”众臣高喊遵旨。

高士奇还得接收南书房送来的折子,喝了几杯酒就先出来了。正好碰上索额图急急地往澹宁居赶,忙站住请安:“奴才见过索大人!皇上又要重用大人了,恭喜恭喜!”

索额图冷冷地问道:“你怎么不在澹宁居?”

高士奇道:“南书房每日都要送折子来,奴才正要去取哪!”

索额图又问:“今儿皇上那儿有什么事吗?”

高士奇回道:“见了各国使臣,赐了宴,又命臣工们写诗记下今日盛况。皇上正御览臣工们的诗章。陈廷敬写了几句咏石榴的诗,皇上很喜欢。”

索额图哼着鼻子说:“我就看不得你们读书人这个毛病,写几句诗,尾巴就翘到天上去了!”

高士奇忙低头道:“索大人教训得是!”

索额图瞟了眼高士奇,甩袖而去。高士奇冲着索额图的背影打拱,暗自咬牙切齿。

索额图到了澹宁居外头,公公嘱咐说:“皇上正在御览大臣们的诗,索大人进去就是,不用请圣安了。”

公公虽是低眉顺眼,说话口气儿却是棉花里包着石头。索额图心里恨恨的,脸上却只是笑着,弓着身子悄声儿进去了,安静地跪在一旁。

皇上瞟了眼索额图,并不理他,只道:“朕遍览诸臣诗章,还是陈廷敬的《赐石榴子诗》最佳!清雅醇厚,非积字累句之作也!”

陈廷敬再次叩头谢恩,内心不禁惶恐起来。皇上今日多次讲到他的诗好,他怕别人心生嫉妒,日后不好做人。

皇上又道:“陈廷敬督理钱法,功莫大矣!倘若钱法还是一团乱麻,迟早天下大乱,哪里还谈得上收复台湾!”

陈廷敬愈加惶惶然,叩头道:“臣遵旨办差而已,都是皇上英明!”

皇上同臣工们清谈半日,才望了眼索额图说:“索额图,你也闲得差不多了,仍出来当差吧。”

索额图把头叩得梆梆响,道:“臣愿为皇上肝脑涂地!”

皇上又道:“你仍为领侍卫内大臣,御前行走!”

索额图叩头不已:“臣谢主隆恩!”

明珠心里暗惊,却笑眯眯地望着索额图。索额图不理会明珠的好意,只当没有看见。

过了几日,索额图抽着空儿把高士奇叫到府上,问道:“说说吧,皇上怎么想起让老夫出山的?”

索额图靠在炕上,闭着眼睛抽水烟袋。高士奇垂手站着,望着前面的炕沿儿,索额图并没有叫他坐的意思。他就只好站着,说:“皇上高深莫测,士奇摸不准他老人家的心思。”

索额图仍闭着眼睛,问:“士奇?士奇是个什么劳什子?”

高士奇忙低头道:“士奇就是奴才,奴才说话不该如此放肆!”

索额图睁开眼睛骂道:“你在皇上面前可以口口声声称士奇,在老夫这里你就是奴才!狗奴才,放你在皇上身边,就是叫你当个耳目,不然老夫要你何用!”

高士奇忙跪下,道:“奴才不中用,让主子失望了!”

索额图拍着几案斥骂道:“滚,狗奴才!”

高士奇回到家里,气呼呼地拍桌打椅。侍女递上茶来,叫他反手就打掉了。侍女吓得大气不敢出,忙跪下去请罪。

高士奇厉声喝道:“滚,狗奴才!”

侍女吓得退了出去。高夫人道:“老爷,您千万别气坏了!老爷,我就不明白,您连皇上都不怕,为什么要怕索额图呀?”

高士奇咬牙道:“说过多少次了你还不明白,皇上不会随便就杀了我,索额图却可以随便搬掉我的脑袋!”

高夫人道:“索额图哪敢有这么大的胆子?”

高士奇说:“索额图是个莽夫!以索额图的出身,他杀掉我,皇上是不会叫他赔命的。”

高夫人说:“既然如此,咱趁皇上现在宠信你,不如早早把索额图往死里参!”

高士奇摇头道:“妇人之见!咱们这皇上呀,看起来好像是爱听谏言,其实凡事都自有主张。只有等他老人家真想拿掉索额图的时候,我再火上加油,方才有用。”

高夫人哭了起来,说:“怕就怕没等到那日,您就被索额图杀掉了!”

高士奇听了夫人这话,拍桌大叫:“索额图,我迟早有一日要食其肉,寝其皮!”

徐乾学从户部衙门出来,正要往乾清宫去,碰上了高士奇。两人见了礼,并肩而行。高士奇悄声儿问道:“徐大人,咱皇上怎么突然起用索额图了?”

徐乾学笑道:“高大人入值南书房日子比我长多了,您看不出来,我怎么看得出来?”

高士奇说:“徐大人不必谦虚,您入值南书房后连连擢升,做了刑部尚书又做户部尚书。为什么?您脑子比我好使,皇上宠信您!”

徐乾学忙道:“哪里哪里!既然高大人信得过,我不妨瞎猜。我想,许是明相国要失宠了。”

高士奇问道:“难道皇上想搬掉明珠,重新重用索额图?”高士奇见徐乾学点了点头,他恨恨道,“我倒宁愿明相国当权!”

徐乾学笑道:“高大人此话,非丈夫之志也!”

高士奇歪头望了徐乾学半日,问:“徐大人有何打算?”

徐乾学悄声儿说:“既不能让明珠继续把持朝政,又不能让索额图飞扬跋扈。”

高士奇问道:“那我们听谁的?”

徐乾学摇头笑笑,叹息起来。

高士奇知道徐乾学肚里还有话,便问:“请徐大人指教!”

徐乾学停了半晌,一字一句悄声儿说道:“你我取而代之!”

高士奇怔了会儿,长叹了口气道:“唉,士奇真是惭愧!我殿前行走二十多年,蒙皇上宠信,得了些蝇头小利,就沾沾自喜。真没出息!”

徐乾学说:“只要你我同心,一定能够把皇上侍候得好好的!”

高士奇点头道:“好,我就跟徐大人一块儿,好好地侍候皇上!”

徐乾学说:“对付明珠和索额图,不可操之太急,应静观情势,相机而行。眼下要紧的是不能让一个人出头。”

高士奇问:“谁?”

徐乾学笑道:“不用我明说,您心里明白。”

高士奇立马想到了陈廷敬,便同徐乾学相视而笑。两人正说着话,突然望见前头宫门高耸,忙收起话题,弓着身子,袖手而入。

两人进了南书房,陈廷敬等早在里头忙着了。见过礼,各自忙去。

过了晌午,皇上召南书房大臣们去乾清宫奏事。明珠、陈廷敬、徐乾学、高士奇赶紧进宫去了。南书房自然是收到折子若干,连同票拟一一扼要奏闻。皇上仔细听着,准了的就点点头,不准的就听听臣工们怎么说。念到云南巡抚王继文的折子,皇上甚是高兴。原来王继文上了折子说,云南平定以来,百姓安居乐业,民渐富足,气象太平,请于滇池之滨修造楼阁,拟称“大观楼”,传皇上不朽事功于千秋!

皇上点头不止,道:“王继文虽然是个读书人,五年前随军出征,负责督运军饷、粮草,很是干练。云南平定不出三年,竟有如此气象,朕甚为满意。不知这大观楼该不该建?”

明珠听皇上这意思,分明是想准了王继文的折子,便说:“启奏皇上,王继文疏浚滇池,不仅治理了滇池水患,利于云南漕运,又得良田千顷,一举多利。王继文真是难得的人才,臣以为他折子所奏可行。”

陈廷敬当然也听明白了皇上的意思,却道:“按朝廷例制,凡有修造,动用库银一千两以上者,需工部审查,皇上御批。因此,臣以为,大观楼建与不建,不应贸然决定。”

徐乾学说:“臣以为,我皇圣明之极,并非好大喜功之人主。然而,修造大观楼,不仅仅是为了光昭皇上事功,更是为了远播朝廷声教。”

陈廷敬道:“大观楼修与不修,请皇上圣裁。只是臣以为云南被吴三桂涂炭多年,元气刚刚恢复,修造大观楼应该慎重!”

陈廷敬说得虽然在理,皇上听着却是不快,但又不便发作,只得叫大臣们好生议议。可是没几日就快过年了,衙门里都封了印,待议诸事都拖了下来。

 

五十一

很快就到阳春三月,皇上驾临丰泽园演耕。御田旁设了黄色帏帐,皇上端坐在龙椅上,三公九卿侍立在侧。四位老农牵着牛,恭敬地站在御田里。明珠领着四个侍卫抬来御犁架好,然后上田跪奏:“启奏皇上,御犁架好了。”

皇上点点头,放下手中茶盅。索额图拿盘子托着御用牛鞭,恭敬地走到皇上面前,跪奏:“恭请皇上演耕!”

皇上站起来,拿起牛鞭,下到田里。四位老农低头牵着牛,四个侍卫扶着犁,皇上只把手往犁上轻轻搭着,挥鞭策牛,驾地高喊一声。高士奇提着种箱紧随在皇上后头,徐乾学撒播种子。皇上来回耕了四趟,上田歇息。公公早端过水盆,替皇上洗干净脚上的泥巴,穿上龙靴。明珠、索额图、陈廷敬等三公九卿轮流着耕田。

皇上望着臣工们耕田,又同明珠、陈廷敬等说话,道:“如今天下太平,百姓各安其业,要奖励耕种,丰衣足食。去年受灾的地方,朝廷下拨的种子、银两,要尽快发放到百姓手里。速将朝廷劝农之意诏告天下。”

明珠低头领旨。皇上又道:“治理天下,最要紧的是督抚用对了人。朕看云南巡抚王继文就很不错,云南百姓都喊他王青天。”

明珠道:“皇上知人善任,苍生有福。”

皇上突然想起王继文的折子,问:“王继文奏请修造大观楼,折子都上来几个月了,怎么还没有着落?”

陈廷敬奏道:“启奏皇上,臣等议过了,以为应叫王继文计算明白,修造大观楼得花多少银两,银子如何筹得。还应上奏楼阁详图,先请皇上御览。”

皇上说:“即便如此,也应早早地把折子发还云南。”

陈廷敬回道:“启奏皇上,折子早已发还云南,臣会留意云南来的折子。”

皇上不再多问,陈廷敬心里却疑惑起来。他见朝廷同各省往来文牒越来越慢,往日发给云南的文牒,一个月左右就有回音,最多不超过两个月,如今总得三个月。王继文上回的折子,开年就发了回去,差不多三个月了,还没有消息。

原来,各省往朝廷上折子、奏折的,都必须事先送到明珠家里,由他过目改定,再发回省里,重新抄录,加盖官印,再经通政使司送往南书房。明珠只道这是体会圣意,省里官员也巴不得走走明珠的门子。这套过场,南书房其他人通通不知道。

这日夜里,明珠府上客堂里坐了十来个人,都是寻常百姓穿着,正襟危坐,只管喝茶,一言不发。他们的目光偶尔碰在一起,要么赶紧避开,要么尴尬地笑笑。他们都是各省进京奏事的官差,只是互不透露身份。明珠的家人安图专管里外招呼,他喊了谁,谁就跟他进去。他也不喊客人的名字,出来指着谁,谁就站起来跟着他走。

安图这会儿叫的是湖南巡抚张汧的幕僚刘传基。刘传基忙应声而起,跟着安图往里走。安图领着他走到一间空屋子,说:“你先坐坐吧。”

刘传基问:“请问安爷,我几时能见到明相国?”

安图说:“老爷那边忙完了,我便叫你。”

刘传基忙道了谢,安心坐下。安图又道:“我还得交代你几句。你带来的东西老爷都收下了,我家老爷领了你们巡抚的孝心。只是等会儿见了老爷,你千万别提这事儿。”

刘传基点头道:“庸书明白了。”

安图出去一会儿,回来说:“你跟我来吧。”

刘传基起身跟在安图后面,左拐右拐几个回廊,进了一间屋子。明珠坐在炕上,见了刘传基,笑眯眯地点头。

刘传基施了大礼,道:“湖南巡抚幕宾刘传基拜见明相国。”

明珠笑道:“你们巡抚张汧大人,同我是老朋友。他在我面前夸过你的文才。快快请坐。到了几日了?”

刘传基道:“到了三日了。”

明珠回头责怪安图:“人家从湖南跑来一趟不容易,怎么让人家等三日呢?”

安图低头道:“老爷要见的人太多了,排不过来。”

明珠有些生气,道:“这是处理国家大事,我就是不吃不睡,也是要见他们的。”

刘传基拱手道:“明相国日理万机,甚是操劳啊!庸书新到张汧大人幕下,很多地方不懂礼,还望明相国指教。”

明珠摇头客气几句,很是感慨的样子说:“替皇上效力,再辛苦也得撑着啊!皇上更辛苦。我这里先把把关,皇上的担子就没那么重了。”

刘传基连忙点头称是。明珠道:“闲话就不多说了。湖南连年灾荒,百姓很苦,皇上心忧如焚哪!你们巡抚奏请蠲除赋税七十万两,我觉得不够啊!”

刘传基大喜道:“明相国,如果能够多免掉些,湖南百姓都会记您的恩德啊!”

明珠说:“免掉八十万两吧。”

刘传基跪了下来,说:“我替湖南百姓给明相国磕头了!”

明珠扶了刘传基,道:“快快请起!折子你带回去,重新起草。你们想免掉八十万两,折子上就得写一百万两。”

刘传基面有难色,道:“明相国,救灾如救命,我再来回跑一趟,又得两个月。”

明珠道:“这就没有办法了。你重新写个折子容易,可还得有巡抚官印呀!”

刘传基想想,也没有办法,道:“好吧,我只好回去一趟。”

明珠道:“折子重写之后,直接送通政使司,不要再送我这里了。要快,很多地方都在上折子奏请皇上减免赋税。迟了,就难说了。”

刘传基内心甚是焦急,道:“我就怕再回去一趟赶不上啊。”

明珠不再说什么,和蔼地笑着。刘传基只好连连称谢,告辞出来。

安图领着刘传基,又在九曲回廊里兜着圈子。

安图问道:“下面怎么办,你都懂了吗?”

刘传基说:“懂了,明相国都吩咐了。”

安图摇摇头,道:“这么说,你还是不懂。”

刘传基问:“还有什么?安爷请吩咐!”

安图道:“皇上批你们免一百万两,但湖南也只能蠲免八十万两,多批的二十万两交作部费。”

刘传基大吃一惊,道:“您说什么?我都弄糊涂了。”

安图没好气,说:“清清楚楚一笔账,有什么好糊涂的?你们原来那位师爷可比你明白多了。告诉你吧,假如皇上批准湖南免税一百万两,你们就交二十万两作部费。”

刘传基问道:“也就是说,皇上越批得多,我们交作部费的银子就越多?”

安图点头道:“你懂了。”

刘传基性子急躁,顾不得这是在什么地方,直道:“原来是这样?我们不如只请皇上免七十万两。”

安图哼了一声,说:“没有我们家老爷替你们说话,一两银子都不能免的!”

刘传基摇头叹道:“好吧,我回去禀报巡抚大人。”

三日之后,明珠去南书房,进门就问:“陈大人,云南王继文的折子到了没有?”

陈廷敬说:“还没见到哩,倒是收到湖南巡抚张汧的折子,请求蠲免赋税一百万两。”

明珠听着暗自吃了一惊,不相信刘传基这么快就回了趟湖南,肯定是私刻官印了。他脸上却没事似的,只接过折子,说:“湖南连年受灾,皇上都知道。只是蠲免赋税多少,我们商量一下,再奏请皇上。”

夜里,明珠让安图去湖南会馆把刘传基叫了来。原来刘传基担心再回湖南跑一趟蠲免赋税就会落空,真的就私刻了巡抚官印。刘传基自然知道这是大罪,却想那明珠伸手要了二十万两银子,他知道了也不敢说的。

安图领着刘传基去见明珠,边走边数落道:“刘师爷,你也太不懂事了。咱家老爷忙得不行了,你还得让他见你两次!咱老爷可是从来不对人说半句重话的,这回他真有些生气了。”

刘传基低头不语,只顾跟着走。明珠见刘传基进了书房,劈头就骂了起来:“传基呀,你叫我说你什么好呢?你竟敢私刻巡抚官印,你哪来这么大胆子?张汧会栽在你手里!”

刘传基心里并不害怕,却故意苦着脸道:“庸书只想把差事快些办好,怕迟了,皇上不批了。不得已而为之。”

明珠摇头不止,道:“你真是糊涂啊!你知道这是杀头大罪吗?事情要是让皇上知道了,张汧也会被革职查办!”

刘传基道:“这事反正只有明相国您知道!求您睁只眼闭只眼,就没事。”

明珠长叹道:“张汧是我的老朋友,我是不会把这事禀报皇上的。皇上已经恩准,蠲免湖南赋税一百万两,你速速回湖南去吧。”

刘传基跪下,深深叩了几个头,起身告辞。明珠又道:“传基不着急,我这里还有封信,烦你带给张汧大人。”

刘传基接了信,恭敬地施过礼,退了出来。安图照明珠吩咐送客,刘传基犹豫再三,吞吞吐吐地说:“安爷,请转告明相国,二十万两部费,我们有难处。”

安图生气道:“你不敢当着咱老爷的面说,同我说什么废话?我正要告诉你哩,部费如今是三十万两了!”

刘传基惊得合不拢嘴,原来明珠抓住他私刻官印的把柄,又多要了十万两银子。刘传基瞪着安图道:“皇上要是只免七十万两,湖南这两年一两银子也不要向百姓要。如今皇上免我们一百万两,我们就得向百姓收三十万两。哪有这个道理?”

安图道:“张汧怎么用上你这么个不懂事的幕僚!别忘了,你私刻官印,要杀头的!”

刘传基本来就是个有脾气的人,他这会儿再也忍不住心头之火,拂袖而出。

第二日,刘传基并不急着动身,约了张鹏翮喝酒。原来刘传基同张鹏翮是同年中的举人,当年在京城会试认识的,很是知己,又一直通着音信。张鹏翮后来中了进士,刘传基却是科场不顺,觅馆为生逍遥了几年,新近被张汧请去做了幕宾。刘传基心里有事,只顾自个儿灌酒,很快就醉了,高声说道:“明珠,他是当朝第一贪官。”

张鹏翮忙道:“刘兄,你说话轻声些,明珠耳目满京城呀!”

刘传基哪管那么多,大声说道:“我刘某无能,屡试不第,只好做个幕宾。可这幕宾不好做,得昧着良心做事!”

刘传基说着,抱着酒壶灌了起来,又嚷道:“为着巡抚大人,我在明珠面前得装孙子,可是我打心眼里瞧不起他!我回去就同巡抚大人说,三十万两部费,我们不出!”

张鹏翮陪着刘传基喝酒直到天黑,送他回了湖南会馆。从会馆出来,张鹏翮去了陈廷敬府上,把刘传基的那些话细细说了。

陈廷敬这才恍然大悟,道:“难怪朝廷同各省的文牒往来越来越慢了!”

张鹏翮道:“现如今我们言官如有奏章,也得先经明珠过目,皇上的耳朵都叫明珠给封住了!陈大人,不如我们密参明珠。”

陈廷敬道:“鲁莽行事是不成的,得先摸摸皇上的意思。平时密参明珠的不是没有,可皇上都自有主张。”

张鹏翮摇头长叹,直道明珠遮天蔽日,论罪当死。

 

五十二

皇上那日在畅春园,南书房送上王继文的折子。皇上看罢折子,说:“修造大观楼,不过一万两银子,都是由大户人家自愿捐助。准了吧。”

陈廷敬领旨道:“喳!”

皇上又道:“王继文的字倒是越来越长进了。”

陈廷敬说:“回皇上,这不是王继文的字,这是云南名士阚祯兆的字。”皇上吃惊道:“就是那个曾在吴三桂手下效力的阚祯兆?”

陈廷敬道:“正是。当年吴三桂同朝廷往来的所有文牒,都出自阚祯兆之手。臣叹服他的书法,专门留意过。”

皇上叹道:“阚祯兆,可惜了。”

陈廷敬说:“阚祯兆替吴三桂效力,身不由己。毕竟当时吴三桂是朝廷封的平西王。”

皇上点点头,不多说话,继续看着折子。

明珠奏道:“启奏皇上,噶尔丹率兵三万,渡过乌伞河,准备袭击昆都伦博硕克图、车臣汗、土谢图汗,且声言将请兵于俄国,会攻喀尔喀。”

皇上长叹一声,道:“朕料噶尔丹迟早会反的,果然不出所料。”

皇上说罢下了炕,踱了几步,道:“调科尔沁、喀喇沁、翁牛沁、巴林等部,同理藩院尚书阿喇尼所部会合。另派京城八旗兵前锋二百、每佐领护军一名、汉军二百名,携炮若干,开赴阿喇尼军前听候节制。”

明珠领了旨,直道皇上圣明。皇上又道:“噶尔丹无信无义,甚是狡恶,各部不得轻敌。粮饷供给尤其要紧,着令云贵川陕等省督抚筹集粮饷,发往西宁。”

明珠领旨道:“喳,臣即刻拟旨。”

皇上沉吟半晌,又道:“徐乾学由户部转工部尚书,陈廷敬由工部转户部尚书。”

陈廷敬同徐乾学听了都觉突兀,双双跪下谢恩。

皇上道:“朕不怕同噶尔丹打仗,只怕没银子打仗。陈廷敬善于理财,你得把朕的库银弄得满满的!”

陈廷敬叩头领旨,高喊了一声喳。

陈廷敬同徐乾学择了吉日,先去工部,再到户部,交接印信及一应文书。徐乾学说:“这几年南方各省连年灾荒,皇上给有些省免了税赋;而朝廷用兵台湾,所耗甚巨。如今西北不稳,征剿噶尔丹必将动用大量钱粮。陈大人,您责任重大啊!”

陈廷敬道:“我粗略看了看各清吏司送来的文书、账目,觉着云南、四川、贵州、广西等没有钱粮上解之责的省,库银大有文章。”

徐乾学道:“陈大人这个猜测我也有过。这些省只有协饷之责,库银只需户部查点验收,不用解送到京,全由督抚支配。我到户部几个月,还没来得及过问此事。”

陈廷敬道:“大量库银全由地方支配,如果监督不力,必生贪污!”

徐乾学含含糊糊道:“有可能,有可能。”

王继文同幕僚阚祯兆、杨文启在二堂议事。杨文启说:“抚台大人,免征铜税是陈廷敬的主意,修造大观楼陈廷敬也不同意。陈廷敬真是个书呆子!”

阚祯兆却道:“抚台大人,我以为皇上准了陈大人的奏请,不征铜税,自有道理。铜税重了,百姓不肯开采,朝廷就没有铜铸钱啊。”

杨文启说:“可是没了铜税,巡抚衙门哪里弄银子去?还想修什么大观楼!”

阚祯兆道:“抚台大人,大观楼不修也罢。”

王继文听任两位幕僚争了半日,才道:“阚公,您可是我的幕宾,屁股别坐歪了呀!”

阚祯兆道:“抚台大人花钱雇我,我理应听命于您。但我做事亦有分寸,请抚台大人见谅!”

杨文启说起风凉话来,道:“同为抚台大人幕宾,阚公为人做事,却是杨某的楷模!”

王继文听出杨文启的意思,怕两人争吵起来,便道:“好了好了,两位都尽心尽力,王某感激不尽。阚公,我王某虽无刘备之贤,却也是三顾茅庐,恳请您出山,就是敬重您的才华。修造大观楼,皇上已恩准了,就不是修不修的事了,而是如何修得让皇上满意!”

阚祯兆只好道:“阚某尽力而为吧。”

王继文命人选了个好日子,携阚祯兆、杨文启及地方乡绅名士在滇池边卜选大观楼址。众人沿着滇池走了半日,处处风光绝胜,真不知选在哪里最为妥当。

王继文说:“皇上恩准我们修造大观楼,此处必为千古胜迹,选址一事,甚是要紧。”

杨文启道:“湘有岳阳楼,鄂有黄鹤楼,而今我们云南马上就有大观楼了!可喜可贺!”

乡绅名士们只道天下升平,百姓有福。阚祯兆却沉默不语,心事重重的样子。

王继文问道:“阚公,您怎么一言不发?”

阚祯兆道:“我在想筹集军饷的事。”

王继文说:“这件事我们另行商量,今日只谈大观楼卜选地址。”

阚祯兆点点头,心思仍不在此处,道:“朝廷令云南筹集粮饷军马从川陕进入西宁,大有玄机啊!”

王继文问:“阚公以为有何玄机?”

阚祯兆道:“只怕西北有战事了。”

王继文说:“我也是这么猜想的,但朝廷只让我们解粮饷,别的就不管了。阚公,您看这个地方行吗?”

阚祯兆抬眼望去,但见滇池空阔,浮光耀金,太华山壁立水天之际,其色如黛。阚祯兆道:“此处甚好,抚台大人,只怕再没这么好的地方了。”

王继文极目远眺,凝神片刻,不禁连声叫好。又吩咐风水先生摆开罗盘,作法如仪。从者亦连连附和,只道是形胜之地。大观楼址就这么定了。

真正叫人头痛的事是协饷。一日,王继文同阚祯兆、杨文启商议协饷之事,问道:“阚公,库银还有多少?”

阚祯兆说:“库银尚有一百三十万两。”

杨文启很是担忧,说:“抚台大人,今后没了铜税,真不知哪里弄银子去。”

阚祯兆道:“只有开辟新的财源了。”

王继文叹道:“谈何容易!”

阚祯兆说:“我同犬子望达琢磨了一个税赋新法,现在只是个草案。改日送抚台大人过目。”

王继文听了并不太在意,只道:“多谢阚公操心了。我们先商量协饷吧,朝廷都催好几次了。我云南每次协饷,都是如期如数,不拖不欠,皇上屡次嘉赏。这回,我们也不能落在别人后面!”

阚祯兆说:“要在短期内筹足十七万两饷银,十三万担粮食,一万匹军马,非同小可啊!抚台大人,以我之见,不如向朝廷上个折子,说说难处,能免就免,能缓就缓。”

王继文摇头道:“不,我从随军削藩之日起,就负责督办粮饷,从未误过事。不是我夸海口,我王某办事干练,早已名声在外,朝野尽知。”

杨文启奉承道:“是啊,皇上很器重抚台大人的才干。”

阚祯兆说:“抚台大人,我真是没法着手啊!”

王继文想想,道:“既然阚公有难处,协饷之事就由文启办理,您就专管督建大观楼。建楼也难免有些繁琐事务,也由文启帮您操持。”

杨文启在旁边点头,阚祯兆却惭愧起来,说:“阚某才疏力拙,抚台大人还是放我回家读书浇园去吧。”

王继文笑道:“阚公不必如此。您虽然未有功名,却是云南士林领袖,只要您成日坐在巡抚衙门,我王某脸上就有光啊!”

阚祯兆连连摇头:“阚某惭愧,实不敢当!”

王继文道:“大观楼必为千古胜迹,需有名联传世才是。劳烦阚公梦笔生花,撰写佳联。”

杨文启朝阚祯兆拱手道:“文启能为阚公效力,十分荣幸。”

阚祯兆叹道:“阚某无用书生,只能写几个字了!”

王继文自嘲道:“王某才真叫惭愧,徒有书生之名,又有平藩武功,其实是书剑两无成。听京城里来的人说,皇上看了云南奏折,直夸王继文的字写得好。我无意间掠人之美,真是无地自容!”

王继文虽然直道惭愧,言语间却神色暧昧。阚祯兆自然听明白了,他对名声本来就看得很淡,乐意再做个顺水人情,笑道:“既然皇上说那是抚台大人的字,就是抚台大人的字。从今往后云南只有抚台大人的字,没有阚某的字。”

王继文正中下怀,却假意道:“不是这个意思,不是这个意思啊!”说罢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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