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后数次召见丨《唐浩明点评曾国藩日记》连载

2016-08-11 10:21:57  [来源:新湖南客户端]    [责编:吴名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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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誉为曾国藩研究第一人的唐浩明,从曾国藩传世的大量日记中挑选出三百来篇,逐一加以评点,篇幅短小、笔调轻松,由表及里地探索曾氏的内心世界,发表作者的读史领悟。将文、史、哲冶于一炉,通过解读曾国藩日记,窥斑见豹地探索他的文韬武略、待人处世与生活态度,面对困厄与成功时的心态、遇到得宠与失意时的处理方式。

既益智敦品明事晓理,又赏心说日休闲养性。《唐浩明点评曾国藩日记》近期在“新湖南”客户端连载推出,敬请关注!」


 

■晋升体仁阁大学士

□原文

早饭后,至甘露庵祷雨。旋至莫子偲处,观渠近年所得书。收藏颇富,内有汲古阁开化纸初印十七史,天地甚长;又有白纸初印《五礼通考》,其朱家相传系秦文恭公手校;又有通志堂另刻之《礼记释文》,又有明刻《千家注杜诗》,均善本也。归后,子偲以杜诗本见饷,嘉靖丙申玉几山人校刻,竟莫知为何人也。见客,坐见者三次,立见者三次。

接奉廷寄,知已晋官大学士。正值军事棘手,大旱成灾,而反晋端揆,适以重余之不德耳。

围棋二局。阅《观象授时》十叶,中饭后阅毕。阅本日文件。至幕府久谈。写对联六付、挂屏百余字,核奏片稿,核批札稿。傍夕小睡。夜又核批札稿,二更毕。倦甚,三点睡。二更后,叶亭将进京,教训一刻许。(同治六年五月十四日)

□评点

王定安《曾文正公事略》一书中载:同治六年“五月,诏授公为体仁阁大学士,仍留两江总督之任”。同治元年正月,曾氏晋升协办大学士。五年多之间,曾氏取得对太平军作战的胜利,又与捻军作战一年多,从协办大学士升为大学士,正是理所当然,应无异议,但曾氏本人却感到惭愧。这缘于苏南一带的长期干旱。本来,老天不下雨这件事与曾氏并不相干,但按当时的理论,老天之所以这样做,是对主政者的惩罚。主政者或德性有亏,或办事不当,老天就或以干旱,或以暴雨,或以地震等形式来表示它的震怒。主政者必须要以自己的虔诚来向老天认错,并祈求老天原谅。曾氏这时正是这一地区的最高主政官,老天所要惩罚的正是他。所以,他认为这时他不应该晋升官位。

从四月二十一日起到五月二十日,整整一个月里,曾氏天天祈雨。四月十四日的日记,他还记录别人教他求雨之法:“李雨亭言求雨之法:亲笔书南方朱雀之神、风云雷雨之神两牌位,黄纸朱书;又亲笔书祈雨文,迎神于大堂,三跪九叩,旋即迎于净室,屏去从人,亲自读文,两跪六叩。每日早饭两次独自拈香行礼,余仍照常办公。”这天夜里,曾氏亲自写了一篇祭文。这篇文章收在曾氏全集中,我们来抄它几句,看一看这类文章是如何写的:“自客岁之仲秋,历冬春而孟夏,阅八月而不雨。嗟群生之凋谢,哀江南之黎庶,困兵燹以十霜,邑何民而不莩,野何土而不荒!”这样的句子共有五十二句,最后结尾的两句为:“威神惠之孔时,终倾诚而图报。”

 

■第一次面见同治帝与两宫太后

□原文

五更起,寅正一刻也。饭后趋朝。卯初二刻入景运门,至内务府朝房一坐。军机大臣李兰生鸿藻、沈经笙桂芬来一谈。旋出迎候文博川祥、宝佩衡鋆,同入一谈。旋出迎候恭亲王。军机会毕,又至东边迎候御前大臣四人及惇王、孚王等。在九卿朝房久坐,会晤卿寺甚多。

巳正叫起,奕公山带领余入养心殿之东间。皇上向西坐,皇太后在后黄幔之内,慈安太后在南,慈禧太后在北。余入门,跪奏称臣曾某恭请圣安,旋免冠叩头,奏称臣曾某叩谢天恩。毕,起行数步,跪于垫上。

太后问:“汝在江南事都办完了?”

对:“办完了。”

问:“勇都撤完了?”

对:“都撤完了。”

问:“遣撤几多勇?”

对:“撤的二万人,留的尚有三万。”

问:“何处人多?”

对:“安徽人多。湖南人也有些,不过数千。安徽人极多。”

问:“撤得安静?”

对:“安静。”

问:“你一路来可安静?”

对:“路上很安静。先恐有游勇滋事,却倒平安无事。”

问:“你出京多少年?”

对:“臣出京十七年了。”

问:“你带兵多少年?”

对:“从前总是带兵,这两年蒙皇上恩典,在江南做官。”

问:“你从前在礼部?”

对:“臣前在礼部当差。”

问:“在部几年?”

对:“四年。道光廿九年到礼部侍郎任,咸丰二年出京。”

问:“曾国荃是你胞弟?”

对:“是臣胞弟。”

问:“你兄弟几个?”

对:“臣兄弟五个。有两个在军营死的,曾蒙皇上非常天恩。”碰头。

问:“你从前在京,直隶的事自然知道。”

对:“直隶的事,臣也晓得些。”

问:“直隶甚是空虚,你须好好练兵。”

对:“臣的才力怕办不好。”旋叩头退出。

回寓,见客,坐见者六次。是日赏紫禁城骑马,赏克食。斟酌谢恩折件。中饭后,申初出门拜客。至恭亲王、宝佩衡处久谈,归已更初矣。与仙屏等久谈。二更三点睡。(同治七年十二月十四日)

□评点

曾氏咸丰二年六月下旬离京南下,就任壬子科江西乡试正主考。因奔母丧,半途改道返湘。从那以后,十七年间,他再也没有回过住了十二年的北京。这些年里,朝廷的格局有很大的变化。首先是咸丰帝去世,继位的是小皇帝同治,当时只有六岁,现在也不过十三岁。其次是掌权者乃女人,即两宫太后。各种史料都说东太后即同治嫡母钮祜禄氏,是一个能力不强对政事兴趣不大的人。所以,掌权的女人实际上是同治生母叶赫那拉氏。按照常理,咸丰二年出京时的曾氏,只有在咸丰元年、二年元旦时远远地见过慈安太后,但不可能有说话的机会。至于慈禧,那时尚未进宫,曾氏自然不可能见到。咸丰元年、二年的慈安,以皇后之尊,显然不可能在百官拜年时留意一个从二品的外官,即使见面也如同没有见过。尽管这样,召见的一方与被召见的一方,彼此之间一定都会有一种希望见面的强烈想法。帝后的心思,我们无从揣摸,至于曾氏,一贯谨慎,他也没有将自己当时的心绪记录在日记中。于是只留下双方之间简短的问与答。然而,我们也已经很感谢了。我们可以从这简短的实录中得知君臣之间的对话,究竟是个什么模样:君主问些什么?臣子答些什么?

估计曾氏为了这次召见,一两个月来准备了许多材料,但如此隆重的难得的第一天陛见,即以十四段一问一答的对话结束。问者内容简单,语言简单,答者同样也是内容简单,语言简单。以笔者猜测,这次召见,君臣面对面的时间大概不会超过十分钟。让我们来较为细致地剖析这次陛见的谈话。

第一问纯属寒暄。第二问、三问、四问、五问、六问,全问的是撤勇的事,可见召见者对勇丁裁撤的重视。第七问、八问、九问、十问,则是无话找话,可有可无的闲聊天。第十一问、十二问,意在表明召见者对曾氏家族的关爱。传递的是一种君恩,故而曾氏以碰头来表示领受。第十三问、十四问,点到了陛见的实质:为何调曾氏为直督,朝廷希望曾氏在直隶主要做什么。

靠着这篇日记,我们还窥视到曾氏进入大内之后,到陛见之前,还经历了哪些礼节或程序。

曾氏进大内是在内务府朝房里休息。然后,军机大臣中地位较低一点的李鸿藻、沈桂芬先来拜见。第二拨来见的资格老一点的文祥与宝鋆,曾氏则出门迎接这两个人。然后再出门迎接军机处领班大臣恭王奕䜣。与军机处这几个大臣会见完毕后,又迎接御前大臣及同治帝的两个亲叔叔惇王奕、孚王奕。再然后在部级官员们的休息室里会见各位等候召见的卿寺。最后,由咸丰帝的堂兄镇国将军奕山带领,进入养心殿面见皇帝及两宫太后。

 

■再次被召见

□原文

黎明起。早饭后写昨日日记。

辰初三刻趋朝。在朝房晤旧友甚多。巳正叫起,六额附带领入养心殿。余入东间门即叩头,奏称臣曾某叩谢天恩。起行数步,跪于垫上。

皇太后问:“你造了几个轮船?”

对:“造了一个,第二个现在方造,未毕。”

问:“有洋匠否?”

对:“洋匠不过六七个,中国匠人甚多。”

问:“洋匠是那国的?”

对:“法国的,英国也有。”

问:“你的病好了?”

对:“好了些。前年在周家口很病,去年七、八月便好些。”

问:“你吃药不?”

对:“也曾吃药。”

退出。散朝归寓。见客,坐见者六次,中饭后又见二次。出门,至东城拜瑞芝生、沈经笙,不遇。至东城拜黄恕皆、马雨农,一谈。拜倭艮峰相国,久谈。拜文博川,不遇。灯初归。夜与曹镜初、许仙屏等久谈。二更后略清理零事。疲乏殊甚,三点睡,不甚成寐。(同治七年十二月十五日)

□评点

第二天一早,曾氏又进宫接受帝后的召见。这次的召见为时更短,所问的话更简单,仅只寥寥五句:两句问病情,三句问洋务。洋务也只涉及轮船及造轮船的外国专家。这里所说的皇太后,毫无疑问指的是慈禧。慈禧为什么只问了这么几句话,便匆匆结束?以笔者揣测,或许慈禧于洋务所知甚少,她想不出要问哪些话;或许她今天召见的重点不在曾氏,而是别人。

今天虽是陛见之日,却因此给曾氏留下很多时间,他于是可以在寓所见了八次来访者,又出门去拜访瑞常、沈桂芬等人。晚上,在寓所又与老朋友曹镜初、许仙屏谈了很久的话,估计曹、许二人在其寓所已等候大半天了。这样高密度的应酬安排,自然使得曾氏“疲乏殊甚”。评点到这里,笔者经不住感叹:大官员们真累真苦!

 

■第三次被召见

□原文

黎明起。早饭后,写昨日日记。

辰正趋朝。巳正叫起,僧王之子伯王带领入见。进门即跪垫上。

皇太后问:“你此次来,带将官否?”

对:“带了一个。”

问:“叫甚么名字?”

对:“叫王庆衍。”

问:“他是什么官?”

对:“记名提督,他是鲍超的部将。”

问:“你这些年见得好将多否?”

对:“好将倒也不少,多隆阿就是极好的,有勇有谋,此人可惜了。鲍超也很好,勇多谋少。塔齐布甚好,死得太早。罗泽南是好的,杨岳斌也好。目下的将材就要算刘铭传、刘松山。”

每说一名,伯王在旁迭说一次。太后问水师的将。

对:“水师现在无良将。长江提督黄翼升、江苏提督李朝斌俱尚可用,但是二等人才。”

问:“杨岳斌他是水师的将,陆路何如?”

对:“杨岳斌长于水师,陆路调度差些。”

问:“鲍超的病好了不?他现在那里?”

对:“听说病好些。他在四川夔州府住。”

问:“鲍超的旧部撤了否?”

对:“全撤了。本存八九千人,今年四月撤了五千,八、九月间臣调直隶时,恐怕滋事,又将此四千全行撤了。皇上如要用鲍超,尚可再招得的。”

问:“你几时到任?”

对:“臣离京多年,拟在京过年,朝贺元旦,正月再行到任。”

问:“直隶空虚,地方是要紧的,你须好好练兵。吏治也极废弛,你须认真整顿。”

对:“臣也知直隶要紧,天津海口尤为要紧。如今外国虽和好,也是要防备的。臣要去时总是先讲练兵,吏治也该整顿,但是臣的精力现在不好,不能多说话,不能多见属员。这两年在江南见属员太少,臣心甚是抱愧。”属员二字,太后未听清,令伯王再问,余答:“见文武官员即是属员。”

太后说:“你实心实意去办。”

伯王又帮太后说:“直隶现无军务,去办必好。”

太后又说:“有好将尽管往这里调。”

余对:“遵旨,竭力去办,但恐怕办不好。”

太后说:“尽心竭力,没有办不好的。”

又问:“你此次走了多少日?”

对:“十一月初四起行,走了四十日。”

退出。散朝归寓。中饭前后共见客(坐见者)七次,沈经笙坐最久。未正二刻,出城拜李兰生,归寓已灯初矣。饭后与仙屏诸君一谈。旋写日记。二更三点睡。(同治七年十二月十六日)

□评点

今天是第三次被召见,谈话的内容较前两次为多,也更显得具有实质性。我们来看看慈禧究竟对曾氏说些什么重要的话。

首先,慈禧关心的是曾氏手下现在还有无好将领。其次,在慈禧的心目中,曾氏手下的好将官有杨岳斌、鲍超两员,但杨长于水路、鲍则生病。慈禧想了解杨的陆路指挥能力与鲍的身体状况。第三,慈禧想知道鲍的旧部情况。第四,慈禧明确告诉曾氏,直隶有两大问题需要他去办理:一是练军,二是整顿吏治,并勉励曾氏努力去办。

从对话中可以看出,慈禧对曾氏十分优待。这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不限定曾氏到直隶的报到时间,让他自己定;二是对曾氏充分的相信与倚重。这一次的召见,问者与答者的话都多了一些,可能是彼此之间见面次数多了,相互都有数了,说话放开些了;也可能是早就安排好的:头两次以问候为主,重要的话放到最后一次去说。

其实,就曾氏陛见的谈话内容来看,一次见面就足够了,何必要分成三次,令曾氏连续三天都在为进宫而忙碌呢?这不是瞎折腾吗?不是的。分成三次召见,有更重要的意义在里面,那就是显示朝廷对曾氏的礼遇与重视。

朝廷与外臣陛见的礼遇与重视的程度如何,是需要用外在的形式来体现的。一般来说,主要有这么几点:一是皇上召见的快与慢,二是召见后的赏赐,三是召见的次数。曾氏进京的第二天即蒙召见。这是快。第一次召见后即赏曾氏紫禁城骑马,赏曾氏以食品。这是赏赐的优厚。需要说明的是,赏紫禁城骑马,是对立功外臣的很高待遇,但这个待遇并非真的就可以在大内骑马(大内是不允许任何人骑马的),只是赏一根马鞭而已。连续三天三次召见,体现的是次数多。朝廷便是用这样一些繁琐的形式,来体现对曾氏格外的皇恩优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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