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子多剽袭丨《唐浩明点评曾国藩日记》连载

2016-08-11 10:20:31  [来源:新湖南客户端]    [责编:吴名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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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誉为曾国藩研究第一人的唐浩明,从曾国藩传世的大量日记中挑选出三百来篇,逐一加以评点,篇幅短小、笔调轻松,由表及里地探索曾氏的内心世界,发表作者的读史领悟。将文、史、哲冶于一炉,通过解读曾国藩日记,窥斑见豹地探索他的文韬武略、待人处世与生活态度,面对困厄与成功时的心态、遇到得宠与失意时的处理方式。

既益智敦品明事晓理,又赏心说日休闲养性。《唐浩明点评曾国藩日记》近期在“新湖南”客户端连载推出,敬请关注!」


 

■处约者难在军中济事

□原文

早出,巡视营墙。饭后清理文件,改信稿三件,申夫来久谈。中饭后温《左传》“僖公”毕。夜温文公十叶。

日来,心绪总觉不自在,殆孔子所谓“不仁者不可与久处约”者。军中乃争权絜势之场,又实非处约者所能济事。求其贞白不移,淡泊自守,而又足以驱使群力者,颇难其道尔!(咸丰九年十二月初七日)

□评点

这篇日记记下了曾氏身为军营统帅的为难事。

何事让他为难?原来,曾氏想在军中处约,但难以做到。什么是处约?约者简约、约束,处约即身处于简朴与自律之中。为什么难?因为投身军营者,除极个别的如罗泽南、彭玉麟等信仰坚定者之外,其余的或为名、或为利、或为权、或为位,故而“军中乃争权絜势之场”。你要处约,别人不赞同,不效法;你想要别人也跟着处约,那基本上就是痴心妄想。

就拿保举一项来说吧!曾氏在守父丧时曾反省过自己的所作所为,认识到保举过严是导致人心不附的一个大原因。复出之后,他在这点上便改变了许多。他原想坚持原则,但别人不拥护,积极性调动不起来,事情就办不好。而现在事情是好办了,但原则没有了。这一点,在曾氏心中是一桩为难甚至是很苦恼的事情。这是因为他心里有原则,即有约。当然,在别人如他的亲弟老九那里,这根本就不成为一桩事,哪里来的烦恼!

曾氏尽管不得不到乡随俗,但总的来说,他大体上还是做到了处约,尤其在自身上要求严格。一个在最是只重目的不讲手段的地方,能基本上做到处约,做到立功与立德相结合,这便是曾氏最令人佩服之处。

 

下学上达

□原文

早出,巡视营墙。饭后清理文件,写胡中丞信,改信稿数件。见客三次,张伴山自水次来久谈。中饭后伴山又来谈。习字一叶。夜不甚寐。

思孔子所谓“下学上达”,达字中必自有一种洞彻无疑意味,即苏子瞻晚年意思深远,随处自得,亦必有脱离尘垢、卓然自立之趣。吾困知勉行,久无所得,年已五十,胸襟意识,犹未免为庸俗之人,可愧也已。

是日探卒揭得潜山贼首告示,印曰“太平天国御林真忠报国受天安叶芸来”。(咸丰九年十二月初八日)

□评点

曾氏既想做圣贤,又身处名利场,他脑子里多有纠结,心情于是便很郁闷。依笔者想,这大概是曾氏一生最大的烦恼。因为有这种烦恼,所以曾氏平生最羡慕的便是那些心境恬适、行为洒脱的人。他在给儿子的家信中说:“余所好者,尤在陶之五古、杜之五律、陆之七绝,以为人生具此高淡胸襟,虽南面王不以易其乐也。”由此我们也便知道,曾氏所缺的,正是这种“高淡胸襟”。于是乎,他读《论语》的“下学上达”,悟到“达”中必有一种洞彻透明的味道;他读苏轼,悟到东坡的随遇而安,正是因为东坡于世情已经了然超脱的缘故。

从曾氏的纠结中,笔者想到,倘若于“圣贤”与“名利”两者中跳出一项,或许都要好得多;倘若从两者中完全跳出,即既不想当圣贤,又不处名利场,可能就真正的“达”了。

 

■经史百家简编

□原文

早出,巡视营墙。饭后清理文件,复胡中丞信。旋阅《段颍传》、《陈蕃传》。中饭后阅《王允传》、《党锢传序》。旋与少荃畅谈,见客三次。

因思余所编《经史百家杂钞》,编成后,有文八百篇上下,未免太多,不足备简练揣摩之用。宜另钞小册,选文五十首钞之,朝夕讽诵,庶为守约之道。夜,将目录开出,每类选“经”一篇,“史”及百家文三篇,凡十二类,共四十八篇。

是夜通夕不寐。(咸丰十年闰三月二十一日)

□评点

道光二十年,三十岁的曾氏由湖南到京师翰林院,做了一名从七品衔的翰林院检讨。翰林又被称之为词臣,即以文章诗词为业的官员;还被叫做文学侍从,即以文学之长技随侍在皇帝的身边。故而研习前代诗文,提高自己的写作能力,便成为曾氏的主业。也就在那个时候,为了方便自己的学习,曾氏有了亲自抄写编辑前代优秀诗文的念头。但动手却是在咸丰元年初,他那时已在礼部做侍郎。

这是一个浩大的工程。当咸丰二年六月曾氏离京时,此事并未完成。随之而来的是完全另外的一番天地,曾氏既无精力也无时间来做这桩事了。然则曾氏毕竟书生出身,即便戎马倥偬,亦不废书卷,古文抄编之事不久后便在军营中赓续下来。咸丰十年闰三月,在安徽宿松军营,湘军统帅完成了这部名曰《经史百家杂钞》的皇皇巨著。

在此之前,有一部很有名的古文选本,即桐城大家姚鼐所编的《古文辞类纂》。对于姚鼐,曾氏是很尊敬的。他说姚鼐“持论闳通”,他“之粗解文章,由姚先生启之也”。他的心目中,有三十二位古今圣哲,姚鼐乃其中之一。关于学问文章,姚鼐对曾氏的启示最重要的有两点。一为姚鼐认为学问之途有义理、词章、考据三个方面,但三个方面又不可偏废。二为姚鼐认为文章有阳刚之美与阴柔之美的不同,曾氏对此深为赞同。

他在姚的基础上,参照邵雍的四象之说,又将阳刚分为太阳、少阳,阴柔分为太阴、少阴四类。太阳代表气势,少阳代表趣味,太阴代表识度,少阴代表情韵。后来,他又将四类分成八类,即气势类分为喷薄之势与跌宕之势,趣味分为诙诡之趣与闲适之趣,识度分为闳括之度与含蓄之度,情韵分为沉雄之韵与凄恻之韵。“曾门四子”之一吴汝纶称曾氏此种分类,是对古文的“前古未有”之发现。曾氏自己也多次说过,他对古文下过苦功夫探索,有独到的心得体会。对于古文的这种分类,或许是他古文研究成果的一部分。

既然已有姚鼐所编的《古文辞类纂》这部书在先,曾氏为何还要来编《经史百家杂钞》呢?曾氏在《经史百家杂钞题语》中提到,他之所以重做这件事,系出于两点考虑。

一是姚氏的选本中没有选六经文,近世文坛也认为古文不宜包括经文,而这样做是为了以示对经文的尊敬。曾氏却认为,这种做法“是犹言孝者敬其父祖而忘其高曾,言忠者曰我家臣耳焉敢知国”。孝而忘祖宗,忠而忘国,这是站不住脚的。故而曾氏的选本所分十一类,“每类必以六经冠其端,涓涓之水,以海为归”。

二是姚氏的选本中不选史传,曾氏选本中广采史书。曾氏之所以如此,一则出于他对史书的偏爱,二则他看重经济,视经济为与义理、词章、考据并重的学问之途,而经济之学全在史书中。他的老师唐鉴曾这样开导他:“经济不外看史。古人已然之迹,法戒昭然,历代典章,不外乎此。”

因为此,曾氏很用心思地编了这部《经史百家杂钞》。但这部书收录八百篇文章,为数太大。它只适宜于专门家,而不适宜于业余者,而业余者中有一个极为重要的人物,此人即老九。

老九是曾氏诸弟中书读得最好的一个。他在二十四岁那年考中秀才。三十二岁那年考取优贡。优贡为五贡(岁贡、恩贡、拔贡、优贡、副贡)之一,属于正途出身。如果不是战争,老九也可能会一辈子在文字簿书中讨出路。这一点决定了老九对文章的喜爱。老九这几年时运很好。他统率的吉字营连克数城,他也因战功而得到道员衔尽先选用知府的赏赐。军中事多,老九没有时间读尽八百篇文章,他只能读选本中的简本。于是,为老九计,也为更多的喜爱文章但又俗务繁忙的人计,曾氏又从八百篇中选取四十八篇,并对每篇予以校释评点,曾氏将它命名为《经史百家简编》。

 

■诸子多剽袭

□原文

早饭后清理文件,围棋一局,写澄侯弟信。午后写陈馀庵信、沅弟信。树堂来此久谈。黄副将日内经理起屋事件,留之便饭。申刻再围棋一局。

旋阅《淮南子·泛论训》。夜,倦甚,看书不能入。阅诸子中,惟老、庄、荀子、孙子自成一家之言,余皆不免于剽袭。(咸丰十年十二月十四日)

□评点

《淮南子》本是一部集各家之长的杂烩。曾氏于是在读《淮南子》时发出老、庄、荀、孙是自成一家之言,其余皆不免互相剽袭的感叹。的确,从古至今,能自成一家之言的书极少,绝大多数的书都逃不了“剽袭”的嫌疑。能够把前人已发现的“道”,结合自己的人生说得清楚明白的便算是好书;倘若能在洋洋数十万言的著述中有几处属于自己的真知灼见,那更是优秀之作。故而著作界里早就有“自古文人一大抄”的定评。不幸的是,此风在今天愈演愈烈。当今的时代是一个出版与发表空前容易的时代,也便是书籍与文章最为掉价的时代。中国号称是世界上论文数量第一的国家,也是世界上论文被人引用得最少的国家。这真是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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