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盼到了地方实权丨《唐浩明点评曾国藩日记》连载

2016-08-11 10:20:31  [来源:新湖南客户端]    [责编:吴名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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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誉为曾国藩研究第一人的唐浩明,从曾国藩传世的大量日记中挑选出三百来篇,逐一加以评点,篇幅短小、笔调轻松,由表及里地探索曾氏的内心世界,发表作者的读史领悟。将文、史、哲冶于一炉,通过解读曾国藩日记,窥斑见豹地探索他的文韬武略、待人处世与生活态度,面对困厄与成功时的心态、遇到得宠与失意时的处理方式。

既益智敦品明事晓理,又赏心说日休闲养性。《唐浩明点评曾国藩日记》近期在“新湖南”客户端连载推出,敬请关注!」


 

■初闻三河之败

□原文

早,清理文件。饭后,吴子序来久谈。午刻传见吉中营哨官三人。刘兆龙带长夫百余人来,江龙三亦来。接四弟信、叔父信,言家中事颇详。李筱泉来久谈。中饭后,闻成章鉴在吴城病故,不胜悲悼。成以武弁而知忠义爱民,谋勇兼优,方冀其继塔、杨而起,不意其遽逝也。

申刻接彭雪琴信,知迪庵有三河之败,言温甫弟与孙筱石、李璞皆、杨得武皆至桐城,迪庵冲出至六安州,不知果否。又言杨厚庵已至桐城,抚慰军心,都、鲍派马队至桐城助守湖口,彭泽之营亦已北渡赴桐云云。若得迪庵无恙,则不久可复振也。迪军分希庵留于湖北,又分八、九营守浔湖彭泽,又分九营守桐城,又分二营来余处。分军太多,胜仗太多,固宜不免一挫。夜,与朱品隆谈李营事,睡不成寐。(咸丰八年十月二十四日)

□评点

这是曾氏最初得知三河之役的消息。这场大仗,其实早已在十二天前便结束了。三河镇在安徽庐州府。庐州府距建昌府1500里左右,紧急公文,四天内可以到达,但曾氏十二天后才从彭玉麟的书信中得知。可以想见,当时的军情传递,既不规范又不快捷。

曾氏这次复出,在湖北黄州府附近的巴河镇停留七天。他在这里召开了重要的军事会议,参加者有彭玉麟、杨岳斌、李续宾、李续宜、唐训方、朱品隆、曾氏胞弟国华及一批湘军高级将领。会议中的一个主要内容是规复皖省,担负此一重任者便是由李续宾、曾国华所统率的部队。从巴河分手后,李续宾、曾国华的部队一连收回太湖、潜山、桐城、舒城,军事进展非常顺利。十月上旬,李、曾率部来到三河镇。不料,在这里遭受到陈玉成、李秀成统领的二十万大军的包围,除开二三百人逃出外,其余六千人全军覆没。这六千人都是湘乡人。李续宾自杀。曾国华则下落不明。曾氏派人四处寻找,直到三个多月后,才由胡林翼派出的人找到曾国华的无头尸。

此刻的曾氏还尽量往好处想,相信彭信中所说的曾国华等人已逃到桐城、李续宾已逃到六安州,并设想只要李还在,今后还可以复振。又分析兵败的原因:一是分军多力量单薄,二是前一阵胜仗太多骄傲轻敌。

 

■回忆咸丰五年六年的苦况

□原文

因病晏起,清理文件。早饭后温《项羽纪》毕。接胡中丞及雪琴信,内附京信二件。倦甚,小睡。中饭后,温《高祖本纪》,至二更未毕。是日尚病,禁油荤。傍夕,至楼后歇凉。

念吾在江西数年,五年在南康,景象最苦,六年在省城,亦以遍地皆贼,同事多猜疑,心不舒鬯。此外,四年在九江月余,七年在瑞州月余,亦无佳兴。去年,住建昌五个月,虽军事无起色,而意兴较好。本年在抚州,所居谢氏宅颇宽,后有高楼,俯临城,外瞰盱江,境况较昔年远胜矣。(咸丰九年四月初七日)□评点

曾氏的军事重点始终在安徽,故而当福建的情形略有好转后,他便移营北上。咸丰九年二月十六日,曾氏老营驻扎江西抚州府城。

曾氏在咸丰四年十一月中旬,由湖北东下长江进入江西,直到咸丰七年二月中旬奔父丧离开瑞州,在江西呆了两年零三个月。这段时期是曾氏军事岁月中最为艰难的日子。曾氏在这段日子里遭到水师被分割,湖口大败投水自杀,梓树镇大败,南昌、南康多次被围等军事险境,又遭遇塔齐布、罗泽南先后去世的痛苦,以及与江西官场闹翻后的尴尬局面。他在江西留下了“闻春风之怒号则寸心欲碎,见贼船之上驶则绕屋彷徨”的奏折,令多年后王闿运为之感叹:“夜览涤公奏,其在江西时实悲苦,令人泣下。”“《出师表》无此沉痛。”

时隔一年多,曾氏又复出来到江西。因为整个军事形势大改变,曾氏的处境比先前好多了,他的心情也较为轻松,但想起五年六年那两年的屡战屡败、同事猜疑,曾氏心中仍然不能释怀。

曾氏在离开江西的那一年多守父丧期间,完成他人生的一大转变。这一转变,使得曾氏更为成熟更为老到。

咸丰二年年底组建湘军之前的曾氏,可以用这样几根粗线条勾勒:一个功名顺遂官运亨通、却无在地方上办实事经历的朝廷大员,一个笃信名教、认为只要坚决按照孔孟圣贤那一套去做就百事可为的书生,一个相信立马就能平定天下的事功渴望者。然而,到了咸丰七年二月回家奔父丧时,曾氏已是一个遍体鳞伤、心情沮丧、功业未成、前途无望又饱受讥评的失意者。守父丧的一年多里,他为此作了沉痛的反思。这一年来,江西战事发生了巨大的转变。没有他在场的江西战场,捷报频传:九江收复,湖口收复,内湖外江水师会合。待到他复出时,江西差不多全省底定。无情的事实让他明白:他并非就是南方战场上唯一的统帅,比他能成事的人处处都有;再者,打仗这样大的事,运气非常重要,运气不到,再努力也成效甚微,运气来了则可以事半功倍。

复出后的曾氏,将过去所奉行的申韩之术收敛,开始转向黄老之学。他注意照顾别人的感受,不再将自己视为当然的救世之主,功业与成就则顺其自然。越到后来他的这些认识越加深刻,以至于到了大功建成的那一天,他能淡然对待,乃至于功成身退,“将汗马勋名问牛相业,都看作粃糠尘垢”(欧阳兆熊挽联)。

 

■清官罗遵殿

□原文

早,出城,巡视营墙。饭后清理文件。辰刻至罗中丞宅内题主。宅在隘口,去宿松城四十里,午正到。未初行题主礼。申刻筵宴。是日会吊,同席者胡中丞、左季高、李次青、方子白与余,凡五人。黄子山在罗宅照料丧事。申末起行归来。行二十里,至石嘴铺地方小坐,二更还寓。

罗淡村中丞,以乙未进士历官直隶、湖北、浙江等省,凡二十五年,家无一钱,旧屋数椽,极为狭陋。闻前后仅寄银三百两到家,其夫人终身未着皮袄,真当世第一清官,可敬也。

是日卯刻,发报一折复奏,又片一件。(咸丰十年四月十三日)

□评点

咸丰九年十一月中旬,曾氏移营安徽宿松。咸丰十年初,太平军李秀成率部由皖南进入浙江,二月下旬攻下杭州,浙江巡抚罗遵殿自杀。罗遵殿字淡村,正是安徽宿松人,棺木被运回原籍。曾氏前去罗宅祭奠,并为灵牌点主,当天一同吊唁的还有胡林翼、左宗棠、李元度等人。

罗遵殿道光进士,历任知县、知府、道员、按察使、布政使,咸丰九年出任浙江巡抚。这位长期在地方任要职的巡抚大人,居然家无一钱,只有几间狭窄旧房子,前前后后只寄三百两银子给家里,其夫人终身未穿过皮袄。

曾氏不禁为之感叹:“真当世第一清官,可敬也。”在人们想象中,官员们过的都是花天酒地的生活,尤其在晚清,几无清官可言。其实,也并非完全如此。曾氏是一个廉洁自爱的清官,看起来这个罗遵殿似乎比曾氏还要廉洁自爱。曾氏老家还有乡间侯府富厚堂,而罗遵殿的老家只有“旧屋数椽”。由此可知,什么事都不可一概而论,即便是晚清官场这一摊子污泥浊水中,也还有点滴清洁之地。

 

■终于盼到了地方实权

□原文

早,出城,巡视营墙。饭后清理文件。旋写方子白册页七开。倦甚,小睡。请陈雪楼筮卦,筮浙江可保否,得“艮”之彖辞;筮余军是否南渡,得“解”之“师”;筮次青应否赴浙,得“兑”之“复”。旋阅《后汉·西域传》。

午刻得官帅咨,知余奉旨以兵部尚书衔署两江总督。本营员弁纷纷道喜。中饭后,与次青等鬯论时事应如何下手,约一时许。旋写官、胡信二封,沅弟信一封。天气极热,实难办事。傍夕,仍与次青等三人鬯谈。

夜阅《五代史》。睡不成寐。(咸丰十年四月二十八日)

□评点

曾氏从咸丰二年底组建湘军以来,到写这篇日记时,已经过去九个年头了。这九年里,曾氏一直没有过巡抚、总督一类的职务,总是以原礼部侍郎或兵部侍郎衔的身份领兵打仗。在咸丰三年八月下旬打下武汉三镇后,他曾经做过七天代理湖北巡抚,然后便改以署理兵部侍郎衔带兵东下。咸丰七年六月,他上疏朝廷沥陈那几年带兵的种种难处,表明若无巡抚之职权不能统兵。这是公开向朝廷要官。即便如此,朝廷宁愿不让他出山,也不答应他的要求。曾氏九年来的处境,用他的话来说就是四个字:客寄虚悬。这是为什么?

据薛福成在《庸盦笔记》里说,咸丰皇帝任命曾氏为湖北署抚几天后,一个军机大臣对他说,曾氏以在籍侍郎的身份在家乡拉起万人队伍,此人本事太大,恐怕非朝廷之福。一句话提醒了皇帝。他立即下令,撤掉曾氏署抚之职。从那以后,再不授曾氏地方实权。由此我们可以知道,朝廷一直在提防着曾氏。不授督抚之职给曾氏,是有意抑制,不让其坐大。但在压曾氏的同时,却又先后授江忠源为皖抚、胡林翼为鄂抚、刘长佑为桂抚。朝廷明摆着奉行的是以湘制湘的策略。曾氏饱读史书,深谙政治,他对这一切都强忍着。他曾以“是非了然于心而一毫不露”来表示他的这种态度。

咸丰十年春天,太平军李秀成率部一举踏平清军江南大营,统领和春、张国樑在逃亡途中一自杀一溺水死。太平军乘胜打下丹阳、常州、无锡、苏州、江阴、昆山、太仓、嘉定、青浦等,在常州的两江总督何桂清弃城逃命,在苏州的江苏巡抚徐有壬被杀。上海、浙江岌岌可危。苏南风云突变,极大地震惊朝廷。在局势万分危急又四顾无人的情形下,朝廷决定授予曾氏以兵部尚书衔署理两江总督,迅速带兵驰往苏南。

从这篇日记可知,如此重大的任命,曾氏第一时间收到的并不是朝廷的公文,而是从湖广总督官文那里转来的咨文。直到五月三日,曾氏仍然未接到正式任命书。他不能再等了,当天具折,对朝廷的任命叩首感谢。两个月后,朝廷将“署理”二字去掉,补授曾氏为两江总督、钦差大臣,督办江南军务。

为了这个地方实权,曾氏足足盼了九年,等了九年,终于让他盼到等来了。我们看他写给在家的四弟的信:“兄于初七日接奉谕旨,补授两江总督实缺,兼授为钦差大臣督办两江军务。家大人放了,所以未得个信者,以日内尚无便人回湘也。”一句“家大人放了”,多少喜悦,多少欣慰,尽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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