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打造银壶愧悔!丨《唐浩明点评曾国藩日记》连载

2016-08-11 10:19:07  [来源:新湖南客户端]    [责编:吴名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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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誉为曾国藩研究第一人的唐浩明,从曾国藩传世的大量日记中挑选出三百来篇,逐一加以评点,篇幅短小、笔调轻松,由表及里地探索曾氏的内心世界,发表作者的读史领悟。将文、史、哲冶于一炉,通过解读曾国藩日记,窥斑见豹地探索他的文韬武略、待人处世与生活态度,面对困厄与成功时的心态、遇到得宠与失意时的处理方式。

既益智敦品明事晓理,又赏心说日休闲养性。《唐浩明点评曾国藩日记》近期在“新湖南”客户端连载推出,敬请关注!」


 

■为打造银壶愧悔

□原文

早饭后,坐见之客二次,立见者一次。清理文件。围棋二局。与阅卷者周、倪、庞诸公一谈,季君梅来久谈。阅《飨燕礼》中《仪礼》、《燕礼》、《戴记·燕义》。与周、倪诸君中饭后,阅本日文件。又坐见之客二次,立见者一次。核科房批稿,习字半纸,阅《春秋享燕礼》一卷毕,题识书面。

李翥汉言照李希帅之样打银壶一把,为炖人参、燕窝之用,费银八两有奇,深为愧悔。今小民皆食草根,官员亦多穷困,而吾居高位,骄奢若此,且盗廉俭之虚名,惭愧何地!以后当于此等处痛下针砭。

傍夕小睡。夜温《古文》识度之属,温《书经》《尧舜典》、《皋陶谟》。二更三点睡。是日,鸿儿痘症平安如常。仍服清润之药,未服补剂。(同治六年四月初三日)

□评点

花费八两银子打造一把银壶,用来炖人参、燕窝之用。曾氏为此事“深为愧悔”。有读者会说,身为两江总督、一等侯,为防止别人下毒谋害,用区区八两银子打造一把银壶,何足检讨!曾氏有点做作了。也有读者会说,既然愧悔,当初就不应该打造。又要打造,又要检讨,何必呢?应该说,读者的这两种批评,都有道理,但也不尽然。

可以设想一下,当初打造这把银壶,家人可能就以防谋害为理由说动了曾氏。但曾氏事后想起来,还是心有惭愧,认为花费太大。当然,也可能家人从一开始就没有告诉他,让他知道时已成事实,所以曾氏觉得不安。不要以为,曾家人办事,样样都事先禀告老爷子。就连在老家建造富厚堂,花钱七千多串、折合银子六千多两这样的大事,曾氏事先都不知道,何况八两银子的银壶!若从一向俭朴的整体原则来看,曾氏的愧悔出自于真心,应是可以相信的。

 

■满人高官中也有俭朴者

□原文

早饭后清理文件。昨日课书院,本日请缦云等阅卷,与之久谈。旋见客一次。习字一纸。考验武员马步箭。围棋二局。阅《瀛寰志略》二十五叶,陆续至申初始毕。中饭,邀缦云、晓莲、省三等小酌。饭后,同看后园土山。又坐见之客一次。阅本日文件,见郭远堂调鄂抚,知沅弟果已开缺。核信稿一件。傍夕至后园一览。夜核批稿簿,又核信稿多件,二更后温《古文》情韵之属,朗诵良久。四点睡,四更三点醒,旋又略能成寐。

念吾平日以“俭”字教人,而吾近来饮食起居殊太丰厚。昨闻魁时若将军言,渠家四代一品,而妇女在家并未穿着绸缎软料。吾家妇女亦过于讲究,深恐享受太过,足以折福。(同治六年十一月初四日)

□评点

在人们印象中,入关后,坐稳了江山的满族权贵都过着锦衣玉食、奢靡享乐的生活,其实也不全是这样。这篇日记里所说的魁玉,便不是纨绔家的子弟。魁玉字时若,满洲镶红旗人,此时官居江宁将军,应属位高权重者。日记里记载,魁玉自言他们家四代一品高官,而妇女在家不穿绸缎软料。当然,这只是魁玉自言,曾氏并未派人去调查,或许不一定很符实,但大致上应该差不多。因为像魁玉这样的家庭,妇女在家穿绫罗绸缎也不算什么,魁玉用不着在曾氏面前说假话。再说,魁玉也不是曾氏的下属,他也用不着投曾氏所好,以此来获取曾氏对他的好感。

曾氏对家中女眷的要求还是很严格的。曾氏对家中男人要求是“看、读、写、作”四字缺一不可,妇女则是“衣、食、粗、细”四字缺一不可。所谓衣事指纺纱绩麻,食事指做小菜点心酒酱,细即细工指针线刺绣之类,粗即粗工指做鞋缝衣等。曾氏亲自验功:食事每日验一次,衣事三日验一次,细工五日验一次,粗工每月验一次。两江署中,欧阳夫人身为内眷总管,亦亲自纺纱绩麻。

据曾氏最小的女儿纪芬说,她在十三岁那年,有次穿长嫂贺氏夫人所遗留下来的镶有青花边的黄绸裤,其父看到后说她奢侈。她赶紧向三姐借了一条裤子换下来。纪芬还回忆了一件事,说她的二姐出嫁时,有一枚重七钱的金耳挖被人偷了,欧阳夫人为之几天没有睡好觉,担心女儿到夫家后没有值钱的首饰而被人看不起。曾氏规定嫁女只给二百两银子。纪芬的四姐出嫁时,其九叔曾国荃不相信嫁妆只二百两的说法,待亲自验证后,嗟叹再三,认为实在太少了,于是自己再拿出四百两银子来送侄女。

即便如此,曾氏仍觉得与魁家比起来,曾家妇女还是太讲究。他一贯主张惜福:“有福不可享尽,有势不可使尽。”深恐家人耽于享受而折损福气,一再叮咛全家:“家勤则兴,人勤则健。能勤能俭,永不贫贱。”从满族权贵魁玉家的表现看来,当时无论满汉,清王朝上层人士中,也还是不缺乏头脑清醒者。

 

■恐惧盛极而衰败

□原文

是日,余启程北上入觐。早饭后清理文件。见客二次。将邵位西墓志写本另写十余字,改信稿四件。剃头一次。

巳正二刻启行。途中观者如堵,家家香烛、爆竹拜送,戏台、酒席路饯者,在署之西为盐商何公远旗等一席,在水西门之外为合城绅士方伯雄等一席,又有八旗佐领等及船户等各设彩棚为饯。午正至官厅,少泉、穀山及文武等送别,寄请圣安。

余旋登舟,见客五次。吃中饭后,又见客三次。开船,行至下关。少泉、穀山送至下关,久谈,吴竹如亦至下关,与三人久谈,而满城文武士友皆送至下关。坐见之客十余次。夜饭后,潘季玉、李眉生等先后来谈,澄弟一谈,疲倦极矣。二更三点睡。申刻行船时,曾将郭云仙所著《湘阴县志》一阅。

睡后,不甚成寐。念本日送者之众,人情之厚,舟楫仪从之盛,如好花盛开,过于烂漫,凋谢之期恐即相随而至,不胜惴栗。又接湖南咨文,不愿出长江十六万一款,其事仍办不成,殊以为虑。(同治七年十一月初四日)

□评点

同治七年七月,曾氏以武英殿大学士的身份奉调直隶总督,遗下的两江总督之职由马新贻接替。朝廷的这一番任命,在当时来说,对曾是出任天下第一总督,对马而言是委以天下第一富庶重任。二人都有深荷重用之感。然而,后来的事实是对二人都不利:曾氏不幸卷入天津教案,使得他“外惭清议,内疚神明”;马更因此而命丧刺客之手。祸兮福兮,真个是难以预料。

任何一个人,若做到曾氏这样的官位,按当时中国官场习气,他的离开,都会得到隆重的欢送。何况曾氏在战火中经营江南十多年,与这里的许多文武大员结下生死与共的患难之交,与此地的绅商士农都有着利益相连的深厚之情,今日一旦离开江南进入北国,在那种交通不发达的年代,以后要见上一面很不容易。他们出自真情,隆重相送,依依不舍。其情其谊,又自是过去的江督们所不能比拟的。面对着此种热闹场面,许多人会有志得意满、快意平生之喜悦,但曾氏的感慨与众不同:“念本日送者之众,人情之厚,舟楫仪从之盛,如好花盛开,过于烂漫,凋谢之期恐即相随而至,不胜惴栗。”

曾氏在三十多岁时,便从《易经》中悟出宇宙无圆满无缺、人生亦无圆满无缺的大道理,从而向往“花未全开月未圆”的生命境界。花未全开,月未圆满,就意味着生命还处在上升状态。一旦全开、全圆,则生命已发展到顶点,接下来便是凋谢与亏缺,展现的是一幅向下走的景况。这种景况,自然是人们所不愿意看到的。

曾氏这种“求阙”的理念,对人生有积极的警示作用。它可以提醒人不要太求太贪太向往完美,还可以提示人在得意之时要保持冷静的意识,不可太傲太狂太自我膨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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