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像野兽|第十九章——第二十四章

2016-08-10 11:01:39 [来源:新湖南客户端] [责编:吴名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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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一个星期后的一天,又有几个小年轻有些谨慎又有些摩拳擦掌的样子来大汉画室学画,自然是立志要考美院的。他们找王正报名,同时把带来的人民币交给王正。王正高兴得要死,忙安排他们坐下,热情地要他们仔细观察石膏像。他快活地告诉小年轻说:先观察半个小时,观察的目的是动脑筋想如何画好它,观察准了再画。王正口袋里一下子又鼓出了两千元,这让他喜不胜喜,还让他蓦地就想起了黄娟说的那套天蓝色的休闲西服,快中午时,他看着一脸炭笔灰的刘小江和同样一脸铅笔印的伢鳖说他母亲今天生日,他要赶回家吃中饭。刘小江说:那你去。王正一笑,觉得他们太好骗了,一句话就可以脱身。他走出大汉画室,走到公用电话亭前,一个电话打给黄娟,催她出来,说快出来,亲爱的,我们买衣服去。黄娟在电话那头问他:买什么衣服?王正说:买你说的那套休闲服。你的眼光那么高,你既然觉得我穿在身上肯定好看,那我当然要买。黄娟是个节约型的女孩,问:你又买衣服?王正说:那只能怪你,你那么一说,我不买心里不舒服。黄娟不再反对,也觉得自己没资格反对。黄娟问他:那我们在哪里碰面?王正想黄娟出来玩得少,而且没有方向感,跟她说一个碰面的地方反而会走失,这种事以前出现过两次,便说:半个小时后你在话剧团门前等我,我半个小时后到。他放下电话,感觉良好地钻进一辆的士,让的士载着他直奔话剧团。

黄娟站在话剧团门前,这是三月中旬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这样的日子,年轻人身上都有些激情,这是天气好所致。太阳明晃晃地照耀着大街,还照耀着穿着一身灰色休闲衣服,脚上一双白旅游鞋的黄娟。黄娟站在明净的阳光下,显得极为青春靓丽。王正一看见她就觉得快乐,因为他发现好几个过路的男人都用目光打量她。王正让的士在她面前停下,对她招下手,她上了的士,两人便向黄兴北路的花花公子专卖店奔去。专卖店里没几个人。黄娟领着王正走到那套休闲西服前,让营业员取下那套休闲西服给王正试,王正一穿到身上就不想脱了,因为天蓝色很衬他的肤色,使他本来就红润的脸庞更加英俊。黄娟赞美王正,说你真漂亮。王正买下了这套西服,又花六百元买了双蓝色的耐克旅游鞋。现在他一身蓝了,走在街上很受成熟女性注目。王正自我感觉很好道:亲爱的,我是不是一个美男子?黄娟斜着眼睛瞧他,笑着直点头,在她眼里,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一个男人比他更英俊了。你好像是刚从奥运会回来的冠军,她情不自禁地赞美他说。王正穿着耐克旅游鞋,走路都似乎有弹跳力些了,他很绅士地对黄娟说:我要送你一套衣服,我不能只顾自己。你是我最亲爱的。她说:我不要,你把钱积起来买房子吧。黄娟想要的是房子,因为有了房子他们才可以天天生活在一起,用不着一到晚上她就想他去干什么去了,电话都不来一个。王正说:积钱买房子就是积死一条命也买不了,要买房子只能靠做装修业务。走,去真维斯看有没有你合适穿的衣服。

真维斯也是休闲服专买店。两人就走进了真维斯。王正骄傲地吹着口哨,左看右看,挑了一件赭石色的全棉圆领的休闲服,让黄娟试。她就走进试衣间穿上,走出来让王正欣赏。王正说:好。这种颜色穿在你身上真的好。接着,王正又给她找了条白裤子,让她穿在身上看看。黄娟再次走进试衣间穿上了这条白裤子。白裤子上有五六个口袋,膝盖上、腿部、屁股上都有口袋。黄娟穿着它,有些不好意思地夹着腿走出来,王正一见就赞美道:好,不要脱了,穿在你身上很特别。他想到了李国庆,他猜测李国庆看到黄娟这身打扮一定会激动得胡思乱想,就觉得应该带她去刺激一下李国庆,便对黄娟说:走,到李国庆家玩去。

李国庆因为有小堂客的爱情填空,看见黄娟就不像早两年在桔园的那套画室里,既想抱又想亲什么的。他克制住自己的情欲,打量了黄娟一眼,说啊,我觉得你穿这身衣裤真有些野。他提出建议:其实你更适合穿淑女型的衣裤。黄娟一吐舌头,说我不要,是王正硬要跟我买。王正说:我喜欢。他提醒李国庆注意她,说你不觉得黄娟太温柔了吗?我就是想看见她身上有几根粗犷的线条,这会使她显得更美丽。李国庆瞧着黄娟,脑海里却出现了小堂客那丰满的乳房,于是他淡淡地说:我还是觉得小黄适合穿淑女型的服饰。王正很纳闷,怎么李国庆突然就不那么骚了,要是从前,李国庆一看见黄娟,眼睛就泛绿光,那些绿光跑到哪里去了?他一定有了排泄的对象。王正进一步逗李国庆,说你不觉得黄娟比以前更漂亮吗?李国庆不愿多看,他怕自己看久了又发神经,就霍地起身说:日你的,走,吃饭去。他口袋里拥有小堂客昨晚给他买烟抽的两百块钱,因而浑身是胆道:老子请客。

三个人在一家小餐馆吃过饭,李国庆就要去逛书店。王正对逛书店不感兴趣,与李国庆分手后,他带着黄娟逛街,一边搜集一些男人投来的羡慕他的目光。天气这么好,他觉得不能把所有的时间都给黄娟,应该让焦小红看看他穿的这身花花公子休闲服。他感到焦小红最大的优点就是出污泥而不染,不像电视台里另一些女孩,只会拿自己的身体去傍大款。他瞥一眼黄娟说:哦,我忘了,有一个朋友要我搞家具设计,约我下午三点钟见面。黄娟笑笑,问那你晚上干什么?王正说:晚上再约吧,你等我的电话。他不想跟黄娟逛街了,扬手叫了辆的士。他把黄娟送到话剧团门口,就去公用电话亭前打焦小红的叩机。焦小红的叩机是特意为他随时召唤她而买的,不然她也不需要这条狗链子。他有好几天没看见焦小红了,他想跟她说说话。焦小红很快回话了,王正,你还记得我啊,她在话筒那头说,语气里有几分埋怨。我以为你把我忘记了。王正在电话这头嘿嘿嘿笑着,说自己刚从广州回来。焦小红问他:你到广州去干什么?王正撒起谎来连草稿也无须打:有一个西安美院的同学在广州接了笔酒店装修业务,让我去帮他画图纸,过两天我又要去。王正问她:你在哪里?焦小红说:我在台里呀。王正穿着这身天蓝色花花公子休闲服,很想到焦小红面前走一遭,忙说:出来吧,我来接你。焦小红迟疑了下回答王正:我出不来,我的带子没编好,晚上六点半钟要播。王正说:那就明天再联系吧。但是焦小红不想放弃今天跟他见面的机会,马上说:我六点钟可以出来。王正想六点钟天已黑得差不多了,又想今天这样的天气,六点钟可能天还没黑,就说:六点钟,我来你们台门口接你。王正挂了电话,又拨打周燕的手机。手机通了,周燕隔了气才接,王正说:你怎么才接?周燕说:我在做美容,手机放在包里没听见,是做面摩的小姐听见我的手机响提醒我的。王正坐不住,你还要做多久?周燕慢声慢气地回答:还要做半个小时。王正说:做完美容还有别的事吗?周燕说:没有,我准备做完美容就回家看碟的。又主动问道:喂,我们在哪里见面?王正问她做美容的店子的位置,发现距电影城不远,就约她半个小时后在电影城门前碰面。他说:如果有什么好电影看就看场电影。周燕在电话那头嘻嘻一笑,说我好久没看电影了。王正说:那我们看电影。

长沙电影城是年轻人喜欢光顾的地方,因为常常有一些美国大片在这里播映。年轻人喜欢看带刺激性的影片,好莱坞就生产一些适合年轻人胃口的东西,这也是只有年轻人才有时间看电影或舍得掏钱看电影。王正先一步到了电影城,左右望望没看见周燕,忽然想应该跟黄娟打个电话,免得她一个晚上都在等他的电话,就走到电话亭前跟黄娟打起电话来。我马上要去深圳,他对黄娟说,我那个朋友已跟我打了火车票。黄娟说:去深圳干什么?王正回答她:去画设计图。又说:但会有一两万块钱赚。黄娟在电话那头撒娇道:你什么时候回来?他决定把这四五天给周燕和焦小红,便说:可能要一个星期。就在这时候有人拍了下他的肩膀,便对他“嗨”了声。他一回头,见是周燕站在他身旁,忙对黄娟说:我挂电话了。他放下话筒,付了电话费,看着因做了美容脸上显得极为光鲜的周燕。周燕二十二岁,一张脸蛋看上去像十六七岁的女孩的脸蛋,这是她总是注意做美容。脸上只要出现一个小斑点她都要想办法祛掉。她不像黄娟被束缚在单位上,也不像焦小红每天都呆在电视台的机房里剪接带子。她是一个自由人,讨厌读书,高中肄业文化,除了玩还是玩,平均每个月要用她父母四五千块钱,用来打的、打麻将、请朋友吃饭、买衣服、买化妆品和做美容等等,她的父母见她饱食终日无所用心,难免不替她着急,说周燕,现在爸爸妈妈还有点钱,还在,假如我们突然死了,你不做事你怎么活呀?周燕耸耸肩,说找个好老公就什么都解决了。

周燕生长在一个富裕的家庭里,从小就没缺过什么东西。她的父亲天生就是个会赚钱的机器,母亲也很聚财,两口子只有周燕一个女儿,当然就很宠她,事事都顺她,结果就把周燕宠坏了。宠坏了的周燕觉得读书没什么意思,不但要认真听课,回家还要认真做作业,太累了。同学中也有爱玩的女同学,有一个爱跳舞的女同学说:我很讨厌读书,不晓得读书有什么味?周燕发出同样的感慨,说嗯罗嗯罗,不晓得要是这样发狠读书做什么。从此,她真的就懒得听课了,一上课心就跑到玩的事情上去了,这样过了一个学期,学习成绩便彻底垮了,逢到她想努力时已听不懂老师授的课了。高三那年,她的学习成绩有一大片不及格,她觉得坐在教室里实在是受罪了,就不愿读书了。母亲说:你不读书那你以后怎么办?周燕说:以后是以后的事。周燕的父亲见周燕的学习成绩垮成这样,也绝望了,说无所谓,读不了书也饿不死。周燕就正式在街上玩了,一早就收拾着自己,然后就出去玩。同龄人里反正有不爱读书的女孩,她就跟她们玩,今天这里明天那里地玩。现在,她已经二十二岁了,仍然在想今天应该玩什么,明天又到哪里去玩。

周燕说:跟谁打电话,说话亲亲热热的?王正一笑,说我这身衣服漂不漂亮?周燕说:漂亮。又问他:你刚才是跟谁打电话?王正说:跟一个神经。周燕盯他一眼,你今天真的要去深圳?王正笑笑,去鬼。不过等下吃晚饭时我还真的有点事。周燕又拿眼睛扫他一眼,你这身衣服是漂亮,尤其是穿在你身上。王正高兴了,他就是穿着这身衣服来给周燕赞美的。王正说:你觉得漂亮就好,我是特意穿给你看的。周燕一笑,说你是美男子。王正一摆头,搂着周燕的腰向电影院里走去。电影是美国大片《龙卷风》,两人傻傻地盯着银幕直到最后一刻,走出影院,已经五点五十分了。王正想起焦小红会站在电视台门前等他,就对周燕说:坏了,我要走了。我还有事?周燕的内心世界还沉浸在《龙卷风》里,王正说要走她就盯着王正,说我跟你一起去。王正拒绝她道:不行的。周燕直勾勾地盯着王正,目光里充满了怀疑。王正解释说:我是去我伯妈家,我伯伯做六十岁生日。周燕不相信,我从没听你说过你有伯伯,怎么突然冒出来一个伯伯了?王正说:我这个伯伯是堂伯伯,我堂伯伯的爷爷与我伢老子的爷爷是亲兄弟。王正说到这里想得找一个更有力的借口,又说:我堂伯伯有一个女儿叫小英,这个女儿脑壳有点毛病,把我看成了她的意中人,要是我带妹子到她家去吃饭,她就会发病。她一发病就尖叫,吓死人。周燕说:你以前带妹子到你堂伯伯家去过罗?王正撒谎道:我大学刚毕业时谈过一个女友,是我的高中女同学,我带她到我堂伯伯家,她看见了就尖叫,又吵又闹,就是那一次我才知道她居然爱我,你看伤脑筋不?周燕觉得他说话很逗,就笑笑妥协道:那你去吃你堂伯伯的寿宴吧,要是你骗我,我宰了你。我这人报复心最重了。王正扬手叫一辆的士停下,打开车门先让周燕进去,自己再坐进去,说亲爱的,明天晚上我们要好好搞一下。周燕把他搭到她肩上的手推开,说我才不跟你搞呢。王正把周燕送到家门前,周燕下车时,他再次告诉周燕,说明天下午我会打你的电话。

焦小红还不到六点钟就婷婷玉立在电视台的门前了,这是她四点钟就编完了带子,然后就一直等王正叩她。等到五点半钟,她缓缓走出来,站在电视台前的一棵树下等着王正。六点二十了,王正还不见影子,她想王正会不会有事不来了?但她想不可能,如果王正不来一定会打她的叩机,告诉她他有事来不成。王正总是忙,一天到晚有事有事的,不晓得他这段时间忙些什么?她想起她和王正相识相好的这几年的点点滴滴,就甜蜜地一笑。

他们第一次见面是三年前,那时她二十一岁,刚从一所广播电视学校毕业,靠她父亲的关系分到了电视台工作。王正步入她眼帘就是那年十月,那是个金色的十月,天天都是明丽的太阳,一大早朝霞就升上了天空,要到傍晚太阳才一脸留恋地离开这座城市。那是恋爱的季节,秋天总是跟秋高气爽几个字相融的。在长沙,春天雨多,下得你连穿一身好衣服出门的心情都没有;夏天湿热,那种热好像什么东西粘着你,赶也赶不走;冬天太冷,而且长沙的冬天多雨,所以冷起来刺骨,让你不想出去谈爱。秋天却不同,秋天里长沙人的心情都好些,桥下、花坛前、树林里、学校的围墙边上或操场的篮球架下,都有人相拥相爱。焦小红的父亲是河西A大学的教授,她当然就住在A大学的宿舍区里,那段时间她走在路上常看见大学生在某棵树下或墙旮旯里卿卿我我,这有点撩拨她的芳心。她二十一了,此前还从没恋过爱。就是那几天里,王正走进了她美丽的眼帘。当时栏目组请了一些人来替栏目组出点子,王正是西安美院学设计的,也被栏目组的人叫来了。他一头长发,一张脸有棱有角,显得很冷峻。他扭头看人时,目光像刀光样一闪。她记住了他的头发和目光。她喜欢艺术家气质的青年,喜欢冷峻的目光。那天,他没怎么说话,大家坐在一起聊天吃饭时他坐在一隅也没怎么说话。他不是那天的中心人物。几天后,栏目的负责人把他单独请来,让他与栏目组的人共同设计演播室的背景,就是那天,两人有了第一次接触。她站在他边上,他看她一眼,又看了她一眼,他说:你的眼睛生得很美,睫毛很长。她望着他,他又说:我真想给你画张素描。说着,他对她挤了下眼睛。换了别的女性也许会觉得王正挤眼睛的模样很轻浮,但焦小红觉得他挤眼睛的样子很可爱,好像电灯泡一闪似的。她笑笑说:我在学校里读书时,我们班一个男同学跟我画像,害我坐了整整一上午,还不准我动。王正感到开心地笑笑,伸出一根指头:我只要你坐一个小时,而且这一个小时里随便你动。说着,他眯起眼睛打量她,好像就要准备画她了一样。她脸红了。他说:你的肤色真好。我要跟你画油画。

王正把在群艺馆工作的李国庆赶了出去,把焦小红约到李国庆的房里。他不是跟她画一个小时,而是画了整整一天,中间只吃了一餐康师傅方便面。直到六点钟,室内的光线暗下来,他才罢手。他说:好了。焦小红起身,觉得腰酸背疼的,她笑盈盈地走过去看。王正问她:小焦,你觉得我画得像不像?他画得一点都不像,如果像谁,倒有点像她母亲。她说:有点像我妈妈。王正说:我好久没画油画了,我只在考大学前画过油画。焦小红望他一眼,不觉打了个哈欠。他说:你累了,我们吃饭去。她就跟着他去餐馆吃饭,吃过饭,焦小红觉得应该回家了,他阻挡她回家,说就回家有什么意思?我们去娱乐舞厅跳舞去,轻松一下。她笑了。她也想轻松一下。舞厅的情调和气氛很适合年轻人,两人在舞厅里搂着,跳着,踏着浪漫的音乐节拍笑着,休息时又坐在一起,手拉着手,这自然是恋爱。半夜里,两人在繁星满缀的苍穹下并肩走着,畅谈着人生、音乐和艺术。他说他不是一个小人物,如果没出差错,他应该是一个伟大的人。当然,一切都还需要努力。就是这句话把她感动了,一个男人敢把自己看作伟大的人,仅凭这一点就值得她倾心相爱。她赞赏他说:我希望能看见这一天。他很肯定地回答她:一定会有这一天。他又满脸温柔地补一句:我不会让你失望的,要相信我。他把她送到A大学她家住的那幢教授楼前,在距她的闺房只有十多米远的一棵有五百年历史的大樟树下,他吻了她。她说:别这样。他说:我要这样。他把她抱住,她非常熟悉的那个黑乎乎的门洞在十几步外召唤着她,但她就是挪不开步,因为他不让她走。他的嘴毫不迟疑地吻着她的唇,好像吸铁石吸住了一块铁样。那是她一生里最幸福的一个吻,吻了她足足五个小时,直到天色微明,有人出来打太极拳了,他才将嘴松开。就是那个漫长的吻征服了她。那一天是她满二十一岁生日,那天以前她从没跟男人接吻过,那天是她的初吻。她把初吻献给了他。几年过去了,后来王正再也没像第一次吻她那样充满激情地吻过她,但每当她回忆起那个让她几乎窒息的长吻,她就会幸福地微笑,从而原谅他的一些不良行为。

今年二十四岁的焦小红感到自己有些力不从心,这种力不从心的主要原因是她觉得她从来没有控制过王正,这个男人总是游离于她的视野之外,一但分手,他就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无头无影了。有时候是三天两天没任何联系,有时候长达一个星期如石沉大海,突然又像一根春笋样冒出来,朝气蓬勃地出现在她眼里。几年下来,她渐渐感到他有些神秘,她想揭开他身上那层神秘的面纱,但她始终没法揭开,因为他一离开她就如鱼入大海。她只能坐在岸上观望、等待,盼望他跟她联系。他来了。他突然出现在她身后,他在她肩膀上轻轻拍了下,她一惊,回头一看是他:是你。王正笑笑。她本来想责备他几句,因为他迟到了将近半个小时,但他见面就劈头盖脑地用长沙市话骂道:这鳖长沙真的烦躁,堵车堵得好厉害。他又说:我算好了时间的,结果路上堵车堵了四十分钟。他生气,她马上不生气了,她要他不生气道:算了,不怪你。她发现他穿的衣服跟上个星期穿的那套西服不同,就偏着脑袋问他:你又买了新衣服?王正说:是的,广州买的。她惊讶地瞪着他:你什么时候去广州了?王正说:上个星期,不然我会把你闲置这么久么?焦小红晃然大悟:难怪你一个星期叩机都不打我一个,原来你到广州去潇洒了。王正挺了挺胸脯,什么潇洒罗,我累醉了,天天在那里帮一个朋友搞设计。王正又问焦小红:我这身衣服怎么样?焦小红上下扫了眼,肯定道:好看。好多钱?王正说:一千五百块钱,花花公子休闲服。名牌。焦小红是个深受父母影响因而有着传统思想的讲究节约的女孩,她身上的衣服从来没一件超过两百元的,惟一一件八百多的棕色羊皮夹克也是王正于去年秋天她满二十三岁生日时送给她的。她用既有几分羡慕又含几分责备的语气说:你真够奢侈的。王正骄傲的样子说:赚了钱就是用的。

两人走进一家看上去比较干净的小餐馆吃饭。焦小红没怎么吃,她怕胖。她身高一米六三,却有一百十六斤。这让她非常烦恼。她想减肥至一百斤。她跟黄娟和周燕一样,很诚恳地同王正讨论婚姻大事,她二十四了,她的母亲在替她担忧。她母亲觉得种种迹象表明王正并不是一心一意地爱她,提出的理由是一分手就音信全无,这样的男人是靠不住的。王正一见焦小红提这事就以没有房子为借口,他对黄娟是这样说,他对深爱着他的焦小红也只能这样说,不然他就没有理由不结婚。他不想结婚道:我不是不想结婚,要有一套三室两厅的房子才能结婚,这是现代年轻人必须具备的。焦小红试探性质地说:我妈说我们可以租套房子结婚,现在外面有的是两室一厅房出租,简单地装修一下就行。实在不行,我们可以同我父母一起住。王正打断焦小红的话,说不行,我最讨厌同父母们住,要是隔壁住着父母,做爱都有障碍。焦小红用她那双美丽的大大的眼睛望着他,王正在她的目光注视下一笑,又说:想想隔壁住着父母,我就阳萎。焦小红说:你自尊心太强了。王正纠正焦小红的话,说这不是自尊心的问题,而是感觉问题。他掏出支烟点上,眼睛亮亮地盯着她,向她作出保证:你放心,我会娶你的。等我有了房子,我们就结婚。焦小红叹口气,把目光抛向另一桌,另一桌上有几个男人在打量她。一个说:她有点像关芝灵。另一个说:她可能是关芝灵的妹妹。王正也听见了,就回头瞟了眼那桌的男人,然后回头高兴地望着她,亲爱的,你是有点像关芝灵。焦小红不屑道:我才不要像她呢。王正站起身,走,我们去夜总会玩去。焦小红同黄娟一样,盼望王正早日存钱买房,好过上自己想过的家庭主妇的生活,焦小红说:夜总会很贵的,就随便上哪里坐一下吧?我们到河边上去吧,那里也蛮好的。王正回头望她一眼,那不委屈你了亲爱的?他说,你又不是在街上扫地的,就地坐一下也行。走吧。玩去。

那时长沙市有一处夜总会非常出名,那就是港岛夜总会,很多年轻人赚了钱或者老板们都喜欢上港岛夜总会玩,遇到称心如意的妹子就开房,共度良宵。港岛夜总会有很多鸡,那些鸡来自全国各地,她们三五成群地在火车站附近租房住,白天睡觉,晚上就细心打扮一番,然后花枝招展地来到港岛夜总会前,伫立在寒风中,等待口袋里有“米”的男人召唤。两人一的士驶到港岛夜总会前时,夜总会门前就伫立着许多这样的鸡,她们于三月凄冷的夜晚里穿着自以为性感的超短裙,一身冰凉地站在灯光下,祈求地盯着一个个走来的男人。王正扫一眼她们,对焦小红说:她们都是鸡,等着男人们来搞她们。焦小红疑心道:你怎么晓得你搞过?王正说:我没搞我怕得病。杨广、马新和黄中林他们来搞过,为此还搞了一身淋病。焦小红说:真恶心。王正说:那有什么?如今这个世界什么人都有,已见怪不怪了。两人步入夜总会,找了个地方坐下,服务员走上来问他们需要什么,王正要了一瓶啤酒,为焦小红要了一听椰奶,焦小红扯了下王正的衣角,说我不要。王正对服务员说:要,哦,还来一个果盘。焦小红嘟着嘴,说这又要用很多钱的。王正拍拍她的大腿,出来就是潇洒的,总不能光坐在这里听歌。九点钟,夜总会开始了,非常热闹,热闹得有些嫌吵,一个一个的歌手又是行礼又是唱歌,时不时还被主持人调侃几句。王正搂着感觉幸福的焦小红,看着听着,边喝着啤酒吃着水果,边跟着两旁的年轻人大声起吆喝,玩得非常开心。但一结帐他却有些狼狈,就这点东西居然要六百块钱,他以为最多不过两百元,他口袋里只有四百一十元,今天收的两千三百元学费,买这身花花公子休闲服和和耐克旅游鞋就花了一千四,又花三百六十元为黄娟买了套真维斯衣裤,后来又打的送黄娟回剧团,又请周燕看电影吃零食和打的送周燕回家,又和焦小红吃饭和打的来港岛夜总会玩,口袋里自然就只剩了四百一十元。他不好意思地问焦小红,说你口袋里还有钱没有?焦小红说:有。她从挎包里拿出钱包,拿出两张一百的,王正一笑,幸亏你有,不然就难堪了。他说,把六百元递给了服务员。焦小红直吐舌头,这么贵,她痛心道,这是杀猪呀。王正小声对焦小红的耳朵说:来的都是猪。一出港岛夜总会,两人来到凄冷的大街上,大街上除了他们这些从夜总会里走出来并且在迅速消失的人群外,已没什么人了。王正看一眼阴沉沉的天空,又望一眼空漠的五一路,笑着问焦小红:你还有钱没有?焦小红说:有。王正斜睨着他心爱且善良的焦小红,说那我们去松桂园宾馆开间房睡觉。我要好好地搞你。焦小红说:去你的。

王正不喜欢带妹子回家做爱。他一想到父母在隔壁或者一想到父母可能就要回来了,他本来很亢奋的立即就会阳萎。他是那种喜欢独立或只喜欢两人世界的男人。做爱是私事,只有两个人呆在一起才能彻底放松,假如有第三者在家,他就有一种不安感,仿佛自己的隐私受到了侵害。王正虽然骚不可挡,却是个喜欢独吞的男人。用长沙话说就是“呷独”,跟他是不能有经济往来的,假如有,呷亏的必定是他的伙伴。这从他与刘小江和伢鳖办班,却一个人大把大把的花钱就可见他的为人了。两人一走进松桂园宾馆,他的阳物就不由自主地翘起来,犹如一个愤怒的武士握着剑准备冲出门砍杀谁一样。一步入房间,他就把焦小红按在床上,开始在她嘴上亲啊亲的。焦小红最喜欢的就是他的吻,她渴望道:吻我,吻我亲爱的,我要你好好地吻我。王正最怕的就是焦小红要他吻她,因为她一来了劲就总是要他没完没了地吻她吮她。假如他心情好,他能把焦小红的骨头吻软,把她吻得像一滩烂泥样瘫在床上任他品尝,就如你在吃一只熟透了的柿子。穿着花花公子休闲西服和耐克旅游鞋,他今天的心情就特别好,胃口大开地吻着焦小红,吻得她的身体都快乐地颤动起来。焦小红快乐地叫道:啊,我有你我感到很幸福。她幸福地扭动着柔美的娇躯,幸福地呼吸着三月里蓬勃向上的空气,又幸福地搂着王正的脖子,说你把我搞死吧,免得我每天想你。焦小红觉得这个世界因为有一个名叫王正的男人因而分外美丽,便幸福得一遢糊涂地张开两腿勾着他的背不让他起身,说我的宝贝,我的亲爱的,你永远是我的心肝,永远是我最最爱的人。

第二十章

四月份,刘小江向王正支钱,因为刘小江觉得王正太形迹可疑了,今天一套新衣服明天一套新衣服,隔几天又一套新衣服,而且他每天来去都打的,他自己却说他是搭公共汽车,而他至少看见过他三次打的,而伢鳖和坨坨至少不下十次看见他是打的来的。这让刘小江预感他们收的学费泡汤了。他想了很多天,决定撕开脸皮,直取心脏,捣毁他们的友谊。这天上午,他一脸微笑地把王正拉到画室外,向王正支取一千块钱,他说:我老婆现在在做保险业务,要买一台叩机,因为别人不好跟她联系。王正望一眼刘小江:钱都存在银行里了,三个月的大额定期,取不出来。刘小江看着王正,你把钱存在哪个银行了?王正随口回答:交通银行。刘小江脸上很高兴,说交通银行的行政科长是我老乡,你把存折给我,我让他带我去取。王正一听这话就晓得自己无法交差了,却硬着头皮说:存折放在屋里了,哪个会把存折带在身上?刘小江说:那你明天把存折带来给我。王正说:没问题。

王正当然有问题,这是他把钱都花掉了。他开始只是想花自己应得的那部分钱,所以一开始他做得理直气壮,但不久,他觉得自己应得的那部分钱实在不够他花天酒地,就一咬牙,把该分给刘小江和伢鳖的钱及付给坨坨的薪水也逐步逐步地花光了。他现在没法向刘小江、伢鳖和坨坨交代了。接连几天他都不敢去画室,他跟刘小江打了个电话,说西安美院的同学来了,他要陪两天同学。过了那几天,他又硬着头皮来了画室。他有些心虚地走进画室时,刘小江、伢鳖和坨坨正分别指导众多学生画画,马上就临近专业考试了,小年轻们都在拚命画画。中午吃盒饭时,刘小江并没提及存折的事,大家说的是谁谁谁估计能考上某某大学,谁谁谁可能考不上,谁谁谁的文化成绩太差了,即使专业过了,有可能文化成绩过不了线等等。下午,四个人又分别指导小年轻们画静物,让小年轻们在四个小时内画完一组色彩静物。傍晚到了,小年轻们画完了,我们点评了一番画后,小年轻散了,画室里只留下了刘小江、伢鳖、王正和坨坨。王正正准备走,刘小江叫住了他:正鳖。王正回过头来看着刘小江,刘小江不好意思地一笑,向王正要存折,存折带来了吗?王正说:忘记带了。刘小江望伢鳖一眼,伢鳖望着王正,又掉过头来瞥刘小江一眼,示意刘小江继续追问王正。刘小江就严肃的样子咳了声,说你是真的把钱存到银行里去了,还是把钱做了别的用。王正犹豫了下,刘小江从王正犹豫的表情上看出王正有问题,刘小江的脸变得更严峻了,你如果把我和伢鳖,还有坨坨做朋友看,你就老实说。刘小江虽然个头不高,跌下脸来还是很有几分威严的。他又说:要不然我们连朋友都做不成了。

王正自知有愧于朋友,低声说:用了。不过我会想办法补上这笔钱。刘小江睁圆了眼睛瞪着他:用了?王正说:用了。刘小江的脸色变青了:真的用了?王正说:用了。刘小江愤怒了,指着王正吼道:你滚。你再也不要来画室了。算我倒霉,白累一场。他吐了口痰,又吼道:你滚,再不要来了,我不想看见你。你太不把朋友放在眼里了。王正觑一眼他,随口回答:发那么大的火干什么?都是几个朋友。刘小江本就窝着一肚子火,见他还这么无所谓的样子就更火了,拿起静物台上的一只蜡苹果照着王正的脸掷去,那苹果打在王正的额头上,碎了。刘小江说:你滚。滚得越远越好。王正摸着脸,也火了,粗声吼道:哎呀,老子打死你。说着就要冲上去打刘小江。伢鳖见状一把抱住了王正,伢鳖虽是个老实人,但力大,王正没法从伢鳖身上挣开。王正叫道:伢鳖你放开老子。伢鳖打圆场道:王正,算了算了,是你先不对。刘小江气得浑身哆嗦道:正鳖,我算看错了人。在我们办班时,马新就跟我说,你跟王正合作要小心点。千万不要让他管钱,我后悔没听他的话。王正理亏,但这个时候他不能做出理亏的样子,他一脚把身旁的椅子踢翻,大声说:江鳖你是活得不耐烦了,老子崽不搞死你,伢鳖你松手。伢鳖不松手,他清楚他一松手,两个人就会大打出手。伢鳖继续打圆场道:都是几个朋友,算了算了。他边说边把王正往门外拉。王正凶道:伢鳖放开我,老子要打死他。伢鳖分析说:说老实话,你们个打个刘小江绝对打你不赢,但是打架有什么意思呢?打架能解决问题?王正尖声说:老子不管,老子说了要打死他就要打死他。

然而王正尽管很生气,很想揍一顿刘小江而体面的分道扬镖,但他不可能实现,因为身体非常棒的伢鳖明里暗里都在帮刘小江,不让他的拳头落到刘小江脸上。王正也不可能在这这里久闹,他约了周燕晚上八点钟在JJ迪斯科舞厅见面,他一想起周燕这几天对他一脸意见,昨天晚上还阴阳怪气地跟他讨论男人女人的话题,说她羡慕男人,男人结了婚在外面泡妞被看成有魅力有本事,而女人结婚后有了外遇,却被视为“偷人”,这太不公平了等等。王正当时觉得周燕说得很在理,就笑呵呵地承认这个世界是有些不公平。但分手后,他一想起周燕说的这些话,就觉得应该引起重视,最好是跟周燕上一堂伦理道德课,指出女人的身价不单是因为聪明和美丽,还源自于守身如玉。于是他弃下刘小江和伢鳖,赴约会去了。

第二十一章

李国庆那段时间生活在另一个世界里,那个世界就是小堂客的世界,那个世界与我们这帮画画人的世界完全脱节了,那是一个只有两人天天相处的色迷迷的小世界。在那个世界里李国庆扮演着温柔体贴的大诗人,今天朗诵一首唐诗,明天背诵一首宋词,这使小堂客觉得他真是文化得深不见底。他激情横溢,力气也大,常常把小堂客从厨房里抱开,亲自煮面,亲自炒菜,他对站在厨房门口瞪着他的小堂客说:你走开,我不想要你闻油烟子,油烟最伤女人的皮肤了。吃过饭,他主动洗碗,随后又抢过小堂客手中的吸尘器,吸着地毯上的灰尘。他笑着说:我身体好,身上有使不完的力气。李国庆在小堂客家里一点也不晓得累,勤快得他自己都不敢相信这个热心于下厨,吃过饭又抹桌子又洗碗的笑呵呵的男人居然就是他!我爱死你了我爱死你了,小堂客在他的身下说,一边使劲咬他的胳膊。李国庆被小堂客那口火热的牙齿咬得歪咧了嘴,但他的忍耐劲堪称天下第一,硬是不叫一声痛,哪怕小堂客的牙齿咬破了他的胳膊和肩头上光滑的皮肤,嵌进了肉里,并且让咸咸的鲜血涌出来。事后,小堂客发觉自己太毒了,歉意地瞅着他,抚摸着被她那口细密的牙齿咬破的伤口,关心道:亲爱的,你不痛?李国庆面对这个疯起来就不顾一切的女人说:痛。女人说:那你怎么不叫痛?李国庆哈哈一笑,说男子汉叫什么痛?随后,一仰脖子,背诗道:毕竟西湖六月中/风光不与四时同/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那一会儿,我心里想的是映日荷花别样红。只要你舒服就好。你是荷花啊,我只是片绿叶,绿叶当然要先让荷花舒服。小堂客钦佩地瞧着李国庆,说大师,你背的是谁的诗?李国庆说:杨万里,南宋著名诗人。小堂客继续问:你真的只是一点点痛?李国庆开朗地一笑,说亲爱的,你把身体全给了我,就是痛我也不好意思叫啊。小堂客感动了,他痛的时候想到的是诗,不是想要报复她,她觉得他确实是一个好样儿的男人。我爱死你了。她无比妩媚地倒到他怀里说。他觉得他有这么一个妩媚多情的女人爱他他真的很知足,马上给予小堂客同样的爱情说:亲爱的,我也爱死你了。

但李国庆那热情高涨的爱情来得有些假,因为热情会跌下来,这就跟不可能永远是夏天一样。一个月后,他有点叫痛了,又过了一个月,他变得她的牙齿一碰到他的肌肤,他就大声叫痛了。再过了一个月,他借口自己的菜炒得没她的好吃而不进厨房了,拿本唐诗站到远离厨房的晾台上去背读,不再提醒小堂客油烟子伤皮肤什么的了。李国庆的这些变化,源自于小堂客有个五岁的儿子,小堂客只要一跟他分开就去她母亲那里看她儿子,这让李国庆有点吃醋,觉得他的爱情有一半被她儿子夺走了,或者说她只给了他一半,另一半给了她儿子。而在有些时候,他觉得她的儿子在她眼里比他更重要,例如前一向她儿子感冒了,他一打她的手机,她就说她在她儿子身旁,或者说在陪她儿子打吊针,这让对她充满了爱情的李国庆冷静下来后觉得自己在她心里并不是最重要的。他想成为他爱的女人心里最重要的,然而与他毫无关系的她的儿子先一步占据了她的心。这让他不怎么舒服。另一些障碍来自于李国庆的父母,他父母反对他与小堂客相爱。原因有二,其一是她有崽,其二是她比他大五岁。李国庆的母亲帮他找一个算八字的先生算了命,算命先生明确告诉他母亲,他只能找比他小四岁以上的女孩结婚,最好是找属狗、属猪或属鼠的女孩结婚。李国庆是一九六六年生的,属马。算命先生说属马的男人不能配属龙或属虎的女人,马老实被人骑,属龙或属虎的女人会克他。比李国庆大四岁零九个月的小堂客生于一九六二年,属虎。这样的话除了鬼相信就是他母亲相信,这是身为数学老师的他母亲清晰地记得他出生的那天长沙市的上空乌云翻滚,大雨倾盆,他生下来的第一天就打摆子,看人时不是用叼钻的美术家的目光,而是用一种惊骇的眼神,因为他险些被恶魔夺去了生命。当他母亲听他描述说小堂客生于一九六二年元月,比他只大四岁零九个月时,他母亲叫了起来:还只大四岁零九个月?我怀疑你脑壳进了水,绝对不行。母亲又说:说起来我这做娘的也太没面子了。几天后,她跑到开福寺找人为儿子算命,回来后便更加坚决地反对他同小堂客好,说她属虎,会克你,我绝对不同意你同她结婚!李国庆不是这样看,二十世纪末了,你还相信这些鬼话?母亲却说:算命的与你无怨无仇,凭什么讲鬼话?李国庆仍硬着脖子说:无论你们怎么反对,我反正要跟她结婚。然而李国庆尽管说得这么坚决,心里却没他说的这么坚决。这是他从小是他母亲把他拉扯大的,他不愿意伤母亲的心。还在他少年的时候,当母亲一个人坐在屋里偷偷垂泪而被他无意中撞见时,他曾暗暗发誓他长大后一定要让母亲过上安逸愉快的生活,现在他长大了,誓言虽然早被他抛到脑后了,但面对焦虑中的母亲他还是有些犹豫,他怕过分伤母亲的心。

父亲虽然也站在母亲的立场上反对他,但他没把父亲的话放在眼里。父亲是搞地质的,搞地质的大家都清楚,一年四季背着仪器在野外勘探。他父亲在勘探队又负了点责,偏偏又是个严格要求自己的男人,把假期甚至探亲日都让给那些急着要回家的队员,自然一年里他有十一个半月在外面,不是勘探就是孤身守护仪器,只有过年的那几天他才会灰头灰脑地回来与家人团聚。李国庆从小是跟着母亲长大的,父亲好像一个远方亲戚,非常陌生,只有过年的那几天这个笨手笨脚且满脸黝黑的陌生男人才会出现在他眼里,并不顾他反对地抱他,叫他儿子。李国庆对父亲没什么感情,多少年里,父亲都像回家做客样来了又走了,直到他读高三那年,父亲年纪大了才放弃野外勘探工作,回到家里与他和母亲生活在一起,这让那时的李国庆觉得好像有一个陌生人走进了他家似的别扭了好一向。

夏天里,李国庆有一天回家觉得家里闷热,就脱掉了衬衣。他母亲大惊失色地瞧着他的胳膊和肩膀,这是他的胳膊和肩膀上全是一个连一个的牙印,有些牙印是明显咬破了然后又愈合的,有些褪了色的老牙印上重缀着红彤彤的新牙印。母亲一看就明白,马上尖声说:老虎,她是只雌老虎。李国庆愣了下,立即意识到自己犯了个错误――不该把衬衣脱掉。李国庆的母亲走到李国庆面前,仔细瞧着儿子肩膀上被小堂客那口细密的牙齿咬破的伤口,眼泪水就掉了下来。母亲呜呜呜哭道:自从你读小学三年级起妈就再没打过你了,甚至连重重地拧你一下都没拧过。你喜欢的那个女人真下得了狠心,这样咬你。听妈的,跟她断了,妈跟你介绍一个好的。李国庆见母亲哭了,就没敢提出反对。母亲继续说:我们学校里去年分来了一个音乐老师,我昨天问过她,她是属猪的,一九七一年生,比你小五岁。妹子长得还蛮漂亮的。李国庆打断母亲的话,问那与我有什么关系?母亲说:她姓高,我问过她,问她有对象没有,她说有过,吹了。李国庆烦躁道:你不要跟我说这些,这和我没关系。母亲火了,你怎么这么固执?那个女人克你你懂么?你硬要被她克死才好过些是罢?李国庆穿上衬衣便走了,饭也不吃了,这是他实在受不了母亲的叨唠。他走了出来,走进一片树林里,那里有一个石凳,他就在那处石凳上坐了几个小时。他想他都快二十八了,从中央美院壁画系毕业也有五年了,可自己还毫无建树,钱没钱,房子没房子,事业上也没半点进展。在大学里时,他以为这个世界是他的,一旦走出大学的门坎他就会有一番大的作为,然而他想错了。这个世界残酷得跟一堆狗屎似的,不会因为你想作为就给你作为。他有几分心灰意冷什么的。九点多钟,叩机响了,小堂客叩他。他一想起小堂客那对饱满的乳房,就快乐地一笑。

他走进小堂客家时,小堂客一个人穿得非常暴露因而很性感地在家里抽烟,一边看着三级片。小堂客看见他第一句话就问:你怎么不回机?李国庆一见小堂客穿得这么暴露就心花怒放,马上背诗道: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惟有暗香来。小堂客问:又是哪个的诗?他回答:王安石鳖的,在北宋时期,他当过宰相。小堂客说:你好多知识啊。李国庆一笑,说我跟我娘老子吵了一架。小堂客盯着很有知识的他问:怎么跟你娘老子吵起架来了?他说:今天热,我回到家里无意中脱下衬衣,我娘老子看见我肩膀和胳膊上被你咬的牙齿印……小堂客不等他说完就爆笑,用一双妩媚的眼睛瞅着他,你妈很心疼你是吧?好罗好罗,我以后不咬你了。李国庆说:你别的都好,惟一的缺点就是做爱时喜欢咬人。小堂客将手中的白沙烟揿灭,起身,在他脸上亲了下,顺便还咬了他鼻子一口,李国庆吓得跳了起来,叫道:莫咬我的脸。小堂客松了口,格格一笑,就是要咬你的脸。李国庆说:要是我娘老子看见你还抽烟,那她会觉得你品质不好。小堂客说:要是我去你家,我会控制自己不抽烟的。两人说了气话,李国庆走进卫生间洗澡,他洗澡时小堂客推开门,觑着他洗澡,一边吃吃笑着。李国庆把她拖到了热水莲蓬头下,小堂客身上那件十分暴露的肉色的丝绸内衣马上被淋湿了。李国庆立即篡改王安石的诗道:墙角一枝梅,淋水就绽开。小堂客嗔道:你讨厌。说着,她把衣服脱了,让莲蓬里喷出的热水直接打着她美丽的乳房。李国庆觉得她的乳房美极了,就兴奋地抱住她,低下头,吃着她的乳房。小堂客在热水地冲击下亢奋无比,忙搂着他的脖子,身体就贴了上去,用自己柔软的腹部磨擦他坚挺的小弟弟。李国庆就站着同小堂客干。小堂客快乐地淫叫道:哦哦庆庆哦哦我爱死你了我爱死你了。

小堂客有一个追求者,是小堂客于友谊商店里上班时的一个男同事,那男人比小堂客大三岁,今年三十六了。他是个骚男人,同事们当着他的面都叫他刘骚。刘骚很会做人,上下关系处理得相当好,又有些政治背景,他舅舅去年从局长升为了长沙市的副市长,于是他也跟着“鸡犬升天”了,年初就有了工作变动,成了W商场的总经理。刘骚成了W商场的总经理后,跟小堂客打的电话就多了。三天两头有电话打到小堂客家,嘴里说没事只是打个电话聊聊天,实际上他是想把小堂客弄到床上聊她个天翻地覆的。小堂客十七岁走进友谊商店做营业员时,刘骚二十岁,两人是同一年进友谊商店的。小堂客回忆他和刘骚的感情纠葛说那时候刘骚就追她,一有空就缠着她,但她没有接受刘骚的爱情,于十九岁那年把她美丽的娇躯交给了她的前夫。后来刘骚也结了婚,两人没了往来,早两年她离开友谊商店,自己开这个小玩艺商店时,刘骚还跑来送了花篮,并喝得大醉,于宴席上毫无遮栏地说他这一生只爱两个女人,一个是他老婆,另一个就是她。当时她还没离婚,而且前夫就坐在她身旁,弄得她前夫觉得自己好像戴了顶绿帽子样,脸色极不好看。小堂客向李国庆叙述这一切时,脸上不是讨厌而是有几分炫耀,这让李国庆内心十分嫉妒。他怕她经受不住刘骚的诱惑,说你以后不要理他。小堂客说:我是没理他。他说:你不要接他的电话。小堂客说:我不晓得是他打来的电话。他指出说:你以后在电话里说话不要七笑八笑的,男女之事是处决于女方的态度你晓得吗?你冷淡地说几句,他就不会再打电话来了。小堂客用咨询的口吻说:那你要我怎么说话?他也无法给她一个具体说话的方案,说你一个女人,应该比我有经验。

这天下午,李国庆在小堂客家随手画着东西,他母亲打他的叩机,相继打了三个他才回话。母亲说:你回来吃晚饭听见吗?李国庆懒懒地问:什么事?母亲说:你一定要回来吃晚饭听见吗?今天是你爸的生日。李国庆是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他从没过问过父亲的事情。他想那还是应该回去与父亲喝杯啤酒。五点多钟,他又接到母亲的叩机,母亲要他快回家。小堂客在店里,他一个人在小堂客家里看书和画画,当然有些无聊,就往家里走去。他走进家门,出乎他意料的是,客厅里坐着一名模样文静的女性。他望了她一眼,她穿着一条水红色连衣裙,一张正宗的桃子脸,从露出的胳膊上看她略显瘦了点,但苗条得让人喜欢。母亲见他进来,忙向他介绍坐在沙发上的女性说:小高,高雅琴,我们学校的音乐老师。李国庆瞟她一眼,说你是学声乐还是器乐?高雅琴一笑,说学器乐。他发觉她笑时上嘴唇有些向上翻,再看她,她的上唇比下唇厚一些。他感觉她的嘴唇很性感,笑得有几分迷人。李国庆是中央美院毕业的,当然就大大大咧咧地坐下了,问她:学器乐里的那门乐器?高雅琴说:银笛。李国庆哦了声,用正眼盯了她一下,难怪她的上嘴唇厚于下嘴唇,原来她是吹银笛的。他替她遗憾说:你这门乐器最好是分到交响乐团里。中学里不会有学生吹银笛。高雅琴笑了,我也是这样想。又说:现在剧团都不景气,不要人。他见她一脸谦虚,就说:我想吹银笛一定挺好的。她说:不好,生活中没有人需要吹银笛的。李国庆笑了,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地瞅着她。李国庆的母亲走过来,说吃饭了。她用心做了很多菜,花色齐全地摆了一桌。她不但是个优秀的数学老师,还是名不错的厨师,她让儿子和高雅琴慢慢吃。高雅琴没吃什么,虽然李国庆的母亲夹了很多菜放到她碗里,她一个劲地说谢谢,然后把菜夹回去,她说她非常害怕胖。李国庆的母亲说:你胖一点好看些。说着又把荤菜夹进她的碗里。高雅琴只好咽着,李国庆注意到她不太愿意吃,就对母亲说:不要老是逼着别人吃菜。现在的年轻女孩都讲究苗条。母亲说:身体最重要,没有身体,苗条有什么用?李国庆不赞成母亲的观点道:你不懂,苗条好看。母亲说:好看又不能当饭吃,小高你多吃点,别听我儿子的。

九点钟,李国庆的叩机响了,小堂客从商店回到家里,不见李国庆的身影就叩他。李国庆拿起电话,含含糊糊地说家里有事,他晚一点去。高雅琴听出他还有事,就起身要走。李国庆的母亲扫李国庆一眼,鼓励儿子送高雅琴说:现在社会很复杂,你送下小高。李国庆也不想在家里与高雅琴枯坐,答应了。两人走出勘探设计院宿舍,向H中学走去。高雅琴个头至少有一米六六,看上去身体单瘦了点,但走路两腿笔直,步伐稳健又轻柔,脸色也端庄,那苗条的身影在李国庆眼里自然就有几分飘逸什么的。两人一路上没说几句话,李国庆本来只打算把她送到车站就分手,但高雅琴说你不要送了,我自己晓得回去时,他又改变了主意,说我没事,送送你。就随高雅琴上了驶来的公共汽车。公共汽车上挤满了人,李国庆用身体呵护着她,不让别的身体碰撞她的身体。高雅琴没说话,只是对他笑了笑。公共汽车很快就驶近了H中学所在的那条街,两人下车时他的叩机又响了,他看了下叩机上的号码,是小堂客家的号码。高雅琴说:你还有事你走吧。然而他不想走,因为他想让小堂客等的时间长一点,长期都是他在家里等她,报复一下她也是应该的。他笑笑,说我没事,有个讨厌鬼要我去喝茶,我不想去。说着,他随她一并向H中学走去。他没话找话说:你学银笛的,会弹钢琴吗?高雅琴回答他:学音乐的都要学钢琴。李国庆想起在群艺馆工作的那两年里,一个住在他隔壁的学音乐的年轻人喜欢弹贝多芬的钢琴曲《献给爱丽司》,让他听久了烦躁,就一脸殷勤地问她:你会弹贝多芬的《献给爱丽司》吗?高雅琴说:那很简单的。李国庆想她说话口气倒是蛮大的,便不相信地问她:你有钢琴吗?高雅琴不好意思道:我没有,学校的音乐教室里有。他就开玩笑道:那我想听听你弹钢琴曲《献给爱丽司》。

高雅琴领着他向音乐教室走去。她打开音乐教室的门,拉亮灯,跟着就揭开钢琴盖。高雅琴坐下时看一眼他,说我弹得不好。李国庆想你弹得好和弹得不好都不关我什么事,说没关系。高雅琴先在琴键上活动了下手指,她的手指一抚摸琴键,他就觉得她很不简单。果然,《献给爱丽司》于她的手指下非常动听地飙了出来,行云流水一般,叮叮咚咚的。李国庆于倾听中盯着她的手指,发现她的手指很长,很纤细,还很灵活。她弹完《献给爱丽司》,不等他反应过来又弹起了肖邦的钢琴曲《少女的祈祷》,弹得轻松愉悦,一个一个的音符在她纤细的手指下组合成了轻快迷人的钢琴曲。他想他要破坏自己的形象,从而让她觉得他讨厌。于是他故作轻率的样子卖弄道: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真是一首好诗。他想她应该被吓住了,她没有被吓住,而是对他笑。他问:晓得这首诗是谁写的吗?高雅琴说:是柳宗元吧?他想哎呀,她还有点文化啊,想起早两天背的黄巢的诗,便来了精神:飒飒西风满院栽/蕊寒香冷蝶难来/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他一笑,瞅着她,说这首诗是哪个作的?高雅琴想了想,摇摇头。他说:黄巢鳖写的。她笑了,因为李国庆在黄巢的后面加了个“鳖”字。李国庆又说:黄巢就是唐朝末年时那个闹黄巢起义的农民领袖。高雅琴说:我晓得,历史课的时候,历史老师讲过。李国庆盯她一眼,觉得自己不能跟她相处久了,时间一长说不定他就会爱上这个比小堂客小近十岁的姑娘。他故意轻率地在她脸蛋上摸了下。高雅琴一脸惊讶地看着刚才背起诗来满脸激情的李国庆。

李国庆觉得这样就收手不足以破坏自己的形象,就果断地捧住她的脸,嘴唇就稳准狠地凑了上去。高雅琴坐在琴凳上,走不开,有些慌乱道:别这样,别、别,求你别这样。李国庆一心要扮演淫棍加恶徒,不但不终止,反而坐到琴凳上搂住她,进一步吻她的嘴,一边隔着水红色连衣裙揉捏她的乳房。她被突如其来的接吻吻得不知所措,企图挣脱开,他却把她搂得更紧了,而且那只手更加流氓地从水红色连衣裙的领口探入,猖狂地揉着她的乳房。高雅琴说:有人会看见的。李国庆走过去关了灯和音乐教室门。他觉得这挺好,就兴奋地将她按在琴凳上亲吻。这一次高雅琴有些接受的意思了,不像先前那么紧张。他吻她并低声命令她吐出舌头时,她吐出了舌头。他犹如鱼鹰啄住了条小鱼样紧含着不放。她开始娇喘了。李国庆就更加放肆,不但摸她的乳房还摸她的下面了,他摸到她湿淋淋的下面时,自己的阳物也硬得同铁棍似的。结果是可想而知的,两人就着琴凳做爱,天热,做得黑汗水流的,还被蚊子咬了一身坨。教室没安纱窗,教室外面是郁郁葱葱的花坛和同样郁郁葱葱的树木,花坛和树木上的蚊子嗅到它们热爱的人体气味就欢快地飞来,毫不容情地叮咬着运动中的他俩,这让挥汗如雨的李国庆时不时腾出手来拍一下屁股或打一下大腿,边骂一声:我操它妈的蚊子。高雅琴在他身下笑,说你连蚊子的妈都想操呀?他说:想操,它咬我我就要操它。

他感觉要射精了,怕她怀孕就把精液射在她的肚皮上。高雅琴让他把钢琴上她的手袋递给她,她从手袋里掏出一包餐巾纸,揩着李国庆射在她肚皮上的精液。接着,她穿上裤衩,把连衣裙放下来,此前整条连衣裙都被他掀到她的脖子附近了。李国庆神清气爽的,觉得他今天不费什么力气就征服了一个女人,他穿起裤子,像一只骄傲的公鸡样昂着头,这才想起要表扬她,说你的钢琴弹得好。高雅琴晓得自己的钢琴弹得好,便不客气道:那当然呀,我的钢琴老师很遗憾我没主修钢琴。李国庆说:你其实挺好的。两人走出音乐教室,高雅把沾着他精液的餐巾纸扔进了林荫道旁的垃圾箱里,接着就向办公楼里她的住房走去。

她在办公楼二楼有一间房子,房子布置得十分简洁,一张单人床、一张桌子、一张椅子,还有一个能随时收拢搬走的塑料布罩起来的挂衣柜,那衣柜里搁着她全年的换洗衣裤。墙上还贴着几张画,那是用铅笔画下的速写和几只炭笔勾勒的苹果。这几张素描在读了四年中央美院的李国庆眼里,不免有几分幼稚。他扫一眼,问她:这是谁画的?他本来还想加一句画得这么臭,幸亏没说,因为高雅琴那略嫌厚的嘴唇很性感地往上一翻,说我画的。李国庆又瞟一眼墙上的画,说你喜欢画画?高雅琴又一笑:一个人没事好玩时画的。桌上有一只漂亮的长盒子,李国庆略带好奇地打开盒子盖,里面装着一支漂亮的银笛。李国庆小时候吹过竹笛,就拿出银笛吹了吹,结果没吹出声音来,他说:我怎么吹不响?这东西要劲吹吗?她说:也不是很要劲,主要是你没掌握到技巧。他放下银笛,瞅着高雅琴,她也瞧着他,她见他歪着头盯着她就说:你真坏。李国庆说:我不坏。高雅琴说:还不坏?你坏死了,第一次见面你就把我的身体全部占有了。李国庆瞅着这个学音乐的女大学生,她的脸非常光滑,不像小堂客脸上有了些仔细一看就呈现在他眼里的鱼尾纹。高雅琴与爱俏的小堂客正好相反,乍看不觉得漂亮,但她是那种经看的女人,越看越觉得她漂亮。

李国庆想他跟她做了爱还没看一下她的身体的,就对她说:你把衣服脱了,我要看看你的身体。高雅琴说:搞都被你搞了,还有什么好看的?他走上一步,将她搂到怀里,嘴唇一凑到她温暖的嘴唇上,她便主动把舌头吐给了他。他吮了几口,下面的玩艺就蓦地翘起来,顶着她的腹部。他把她抱到床上,脱去了她的连衣裙,这一次将她脱得净光了。于是高雅琴那白净瘦削的身体便带有几分柔情地呈现在他眼里。他觉得高雅琴的乳房比起小堂客的略稍小一点,但她身上没一点赘肉,腹部线条极流畅,肚脐眼圆圆的,像一颗褐色钮扣嵌在她光洁美丽的腹部中央,迷人极了。他一脸虔诚地伏下身舔了下她的肚脐眼。高雅琴吃吃一笑,说好痒的。他发觉从她的肚脐眼到她的阴部,有一线淡淡的毫毛连接着,他就顺着这线汗毛吻下去。他在她的肚皮上嗅到了一股松子气味,他分析这应该是他的精液气味。他又继续吻着,直到她那柔软的私处。他在她的私处嗅到了一股臊味,他就不再吻了,而是充满激情地干她。这一次他干得比在音乐教室里的时间长,也比在音乐教室里时温柔。高雅琴也没在音乐教室里的钢琴琴凳上那么紧张,这是她自己的房间,她不开门没有人会破门而入,自然就很放松,也就呈现出了女人的娇媚和几分放荡,她使劲搂着他的脖子,要他把她吊起来。李国庆壮实得如一头牛,吊起她是一件很轻松和简单的事情。他搂着瘦削的她在房里走来走去,她于运动中叫喊道:啊、啊,我到高潮了。隔不了几分钟,她又叫喊:亲爱的,我又到高潮了,我又到高潮了。然后她妖媚地对他一笑。他吻了下她的笑。

第二十二章

凌晨一点钟,李国庆才走进小堂客家。小堂客给了他房门钥匙,他开门时,小堂客在卧室里打电话,穿得有些淫秽――只穿着件胸衣和一条薄薄的肉色裤衩,裤衩两旁自然暴露着一些裹不住的阴毛。平常时刻,他一见到这一切那肯定就勃起来了,但今天他没一点这方面的冲动。小堂客仍在打电话,原来是叉开腿躺在床上的,见他进来就架起了腿,并示意他先坐。李国庆觑着小堂客,小堂客故意不理他,继续跟电话里的人说话,声音有些嗲,语气也有些像调情。他走开,走进卫生间撒了泡尿。撒尿时他发觉自己的生殖器上有一股较浓的气味,那自然是高雅琴体内排泄物的气味,而且阴囊一带粘粘的。他想幸亏小堂客在打电话,不然他要是坐到床上,她伸手来摸他,不就暴露了?他赶紧脱掉衣裤,拧开热水器阀,洗着身上那些残留着高雅琴身体气味的部位。他洗澡时,小堂客走过来,拉开铝合金门,觑着他洗澡,边说:你怎么才来?李国庆说:我有事去了。小堂客问他:什么事?他撒谎说:正鳖伢鳖他们喊我喝酒去了。小堂客说:你应该回个电话给我。李国庆说:你晓得的,他们都没手机,要回要到外面的公用电话亭,所以就没回。小堂客歪着脑袋,忽然问他:我对你已经不重要了是吧?李国庆嘻嘻一笑,裸着身体背诗道:唐诗里,我最迷的还是杜牧鳖的那首诗:红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天阶夜色凉如水/坐看牵牛织女星。你就是我的织女星呀,亲爱的。小堂客望着他洗澡。他继续说:这首诗多好,杜牧鳖用四七二十八个字把宫女凄清怨厌的日子表达得淋漓尽致。古代,谁家的女儿选进了宫,好像中了举一样。结果不过是坐看牵牛织女星。小堂客嗔道:啊,你把我比做宫女,我打你。说着,她举起粉拳,打了李国庆胸膛一拳。李国庆一高兴便把小堂客拉进雾气腾腾的浴室,小堂客叫道:啊呀,水淋湿我的头发了。李国庆爆笑,索性搂着她不放,对着她的耳朵背诗道:黄四娘家花满蹊/千朵万朵压枝低/留连戏蝶时时舞/自在娇莺恰恰啼。你不是织女星,而是我亲爱的恰恰啼。小堂客觉得这首诗挺顺耳的,恰恰啼当然是形容女人呀,便一脸仰慕地问他:这首诗是谁写的?李国庆笑着回答她:杜牧鳖的爷爷杜甫鳖写的。杜甫,唐代大诗人。小堂客很佩服他道:我好崇拜你的,你什么都懂。我是不是对你不重要了?李国庆心情很好,说你是我的生命。小堂客追究他不回话道:那你怎么不回话?李国庆说:我以后保证在任何情况下都回话。然后回味着诗说:留连戏蝶时时舞,自在娇莺恰恰啼。多有意思啊。我都想写诗了。小堂客的身体早已被热水淋湿了,胸衣和裤衩都粘在她白嫩的肉上,她觉得不舒服就脱掉了胸衣和裤衩。但心情蔚蓝的李国庆却无法弄她,因为他把激情都用在高雅琴身上了。在音乐教室和高雅琴的房间里前后两次做爱,此刻他真有几分筋疲力尽。他说:我好累的,这几天没休息好。小堂客伸手探测他的小弟弟,见那玩艺软得就像棉花条,便问他:它怎么啦?李国庆抱歉地说:它今天没点精神,不思情欲。

李国庆走出浴室,揩干身体,拿了条干净裤衩穿上,躺下了。小堂客光着身体走来,身上还沾着水珠,头发也湿湿的。她坐到床边上,扯过枕巾揩着湿头发。她使劲揩着,因而奶子于动作中就两边甩着。李国庆忽然觉得小堂客的奶子有些松垮,这当然是基于高雅琴的奶子之上,假如没有高雅琴他就没有这种认识。小堂客揩了气湿头发,见李国庆傻笑着望着她就嗔怪道:看什么看?他呵呵笑着,问她:刚才你跟谁打电话那么亲热?小堂客瞥他一眼,说不告诉你。他不恼,将身体彻底躺下,准备睡觉。小堂客却爬到他身上,在他干瘪的乳头上舔着,又舔他的耳朵根,他觉得痒痒的,心里自然也有几分舒坦。小堂客的舌头在他身上游着,一点点地舔着,最后她的嘴在他的命根子上打住了。她努力吮着,将他的棉花条吮得兴奋起来,然后她坐了上去。李国庆情绪高涨起来,就发狠地干她,干得小堂客高潮跌起,摆出投降的姿势,他才终止。小堂客说:你真厉害。李国庆说:我是猛男啊。一转身,他就睡着了,鼾声在小堂客的耳畔飘扬不息。

上午九点钟,他醒来,小堂客已不在身边了。他撕开方便面泡着,吃过面,他便去了小堂客的小玩艺商店。小堂客浓妆艳抹地坐在柜台里,怎么看都像一只鸡。他有些吃惊,怎么会有这种不良的感觉。小堂客笑着说:你起床了?他说:还不起床?他说这话时心里忽然想起了高雅琴,脑海里闪现了她那很可爱的笑容,怎么回事?他的心居然有一半去了高雅琴那里。小堂客说:哦,我忘了跟你说,刘总从我嘴里晓得你是中央美院毕业的,昨天打电话来问我你会不会画图纸。李国庆瞧着小堂客,说画什么图纸?小堂客说:我不晓得,好像W商场打算八月份开始搞装修吧。李国庆仿佛蚂蝗听见了水响似的,眼睛一亮,搞装修?

这天傍晚,小堂客约了刘骚,约在玉楼东吃饭。小堂客穿得很暴露,那深灰色的衣领都开到乳沟边上了,就跟隐藏在树后面的狐狸露出了尾巴样,样子就有点贱。小堂客为了一下把刘骚迷住,还用半个小时化妆,涂了睫毛膏,眼睑上还画了眼影,嘴唇改用了深褐色口红,致使她的嘴唇颜色让男人联想到她的私处颜色。下身一条质地很好的亮亮的健美裤,那健美裤紧裹着她丰满的臀部;一只漂亮的手袋搭在她白净的玉臂上;脚上一双精致的白金属尖蒂子皮鞋,走路发出清脆的声响。他们先一步走进玉楼东,玉楼东里十分热闹,这是长沙那种中低档消费场所,自然就有很多人来消费。他们找了个座位坐下,小堂客是个喜爱热闹的女人,在这样的场合假如有男人盯她几眼,她天生具备的骚劲就会溢出来,脸上就流光溢彩一片灿烂。你很美,李国庆夸奖她说。小堂客扫一眼打量着她的男人,回答他:那不正好便宜了你?李国庆很高兴,这是小堂客把妆一化,不但不显年龄大,反而显得很靓。

刘骚来了,他一进来就摆酷,所谓摆酷就是造了个型。他知道他们在注视他,他的目光搜索着一桌一桌的人,当然就看见小堂客了。小堂客举起玉臂对他招手。刘骚一笑,向两人走来。刘骚穿着鱼白色衬衣,打着金利来领带,一条笔顿的黑料子裤垂落在他那一尘不染的老人头皮鞋上。他坐下,先盯一眼小堂客,这才把目光放到李国庆脸上。他们见过,在小堂客开的小玩艺商店里,但那天的相见有些匆忙,而且彼此敌视,也就谁也没认真打量谁。小堂客一笑,正式介绍他们认识说:李国庆,中央美院毕业的。她又指着刘骚:刘总,W商场总经理。刘骚做出第一次见面的样子,很外交地伸出右手,李国庆不敢怠慢,也伸出右手,两人相握,刘骚带点敌意地盯着他,说请问在哪里发财?李国庆也瞅着刘骚,感觉不到他是个有三十五六岁的男人,说哪里能跟你大老板相比,谈不上发财,混饭吃而已。

刘骚掏出芙蓉王烟,递一支给李国庆,李国庆接了,点上。他快言快语道:听说你们商场要重新装修?刘骚笑笑,有这事,准备下个月开始,他说,因为七八月份是淡季。李国庆很高兴,现在有装修公司跟你联系没有?刘骚说:有七八家,有的都把图纸送到了我办公室。李国庆一听,感觉有人捷足先登了样,说你这次准备投资多少钱装修?刘骚将一口烟吐到李国庆脸上,伸出四个指头:四百万。李国庆脸上立即展开了热情的笑容,刘总,给我做,他许愿说,我保证做得你满意。刘骚扫一眼他,你有装修队伍没有?李国庆马上说:有,我的一些朋友都在搞装修。刘骚看一眼小堂客,小堂客也望着刘骚,小堂客替李国庆说话道:他最会设计了。他的朋友常常请他设计。刘骚脸上有些温柔,这抹温柔当然是冲小堂客来的,刘骚说:好久没看见你了,你越来越年轻也越来越漂亮了。小堂客格格格笑着,哎呀刘总,你莫讽刺我。刘骚望着李国庆,又看着小堂客,你是我最崇拜的女人,他既像是对李国庆说,又像是冲小堂客表白,你推荐的人我肯定会优先考虑。李国庆忙回答道:谢谢谢谢。

菜来了,李国庆端起盛满了啤酒的玻璃杯,站起身要跟刘骚碰杯,他说:刘总,来,就为你优先考虑这句话我们该碰下杯。刘骚也端起啤酒杯,两人轻碰了下,碰出清脆的一声。李国庆豪言壮语的样子一饮而尽,嗨地一声后坐下了。刘骚身上没那么多冲动的艺术细胞,他只是稍稍抿了口又把酒杯放下了。刘骚掏出名片,名片是金色的,上面有总经理头衔,还有手机号码和办公室电话号码,他说:你明天上午到我办公室来。

李国庆非常兴奋,也很矛盾,一方面他觉得像他这样优秀的男人不应该靠一个打他心爱的女人的馊主意的男人发财,一方面他又觉得这种陈腐的观念应该从他身上剔除。按不管黑猫白猫,抓到老鼠就是好猫的理论而言,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更应该遵循现代社会的游戏规则,只要能抓到老鼠就行。这样一想,他就很平衡了。第二天上午七点钟他醒了,但直到九点钟他才拿起话筒,拨通了刘骚办公室的电话,一个听起来非常傲慢的声音从话筒的扬声器里传入他的耳孔:你找哪位?李国庆一激动居然说:我我找刘总经理。刘骚的声音变得更加傲慢了,你是哪位?李国庆的声音哑了下,我我是李国庆。不晓得刘骚是故意装做不知道还是真的忘记他叫李国庆了,李国庆?李国庆心里一凉,说我是昨晚上……他没把话说完,刘骚就用一种不热不冷的声音打断他说:你来我办公室吧。李国庆放下电话,目光呆滞地瞪着窗外的天空。他拿不准是去还是不去好,去就意味着有钱赚,不去那就一点赚钱的希望都没有。他太想赚钱了,钱对他太重要了。近来他连抽烟都没钱了,又不好意思开口向小堂客要,于是横着一条心去了。他是步行去的,走了一个小时,走得汗都冒了出来。他走进W商场,松口气,问一个营业员总经理办公室在哪一楼,营业员告诉他在五楼。他就箭步如飞地奔向五楼。刘骚正在召开部门经理会议,他的办公室主任说:刘总在开会,你等一下。李国庆就坐在办公室里等,等了一个多小时,会散了,刘骚走出来,李国庆满脸堆笑地迎上去:刘总。刘骚看他一眼,没回答他而是跟一个向他汇报事情的人说话。李国庆在一旁傻笑,笑容慢慢凝固在脸上且变得尴尬后,刘骚才对办公室的主任说:老何,你带他在商场里转转,他是搞设计的。老何就带着他下到了一楼。李国庆问老何说:你们商场是准备装修吧?老何说:是准备装修。李国庆说:我只是先来看看,有别的装修公司来过没有?老何说:嚯,好几家,有的把设计图纸都送来了。李国庆感到这可不能怠慢了,说我能不能看一下别的装修公司设计的图纸?老何说:图纸都在刘总的办公室,要看要找刘总。

李国庆又随老何上了五楼,刘骚坐在他那张巨大的办公桌前,手里夹支烟在打电话。李国庆满脸堆笑地走进去,刘骚没理他,继续着他的电话交谈。李国庆在一旁等着,刘骚放下电话,这才审视着他。看了吧?李国庆回答:看了看了。刘骚说:有什么想法没有?李国庆很讨好地望着刘骚:我想看一下别的装饰公司画的图纸,这样我也好同他们有所区别。刘骚扫一眼他,低下头从他的桌子夹层里扯出了一叠表好的效果图,放在桌上。李国庆迎上去,一张张翻看着,刘骚又接了个电话,一边盯着李国庆看图纸,刘骚放下电话问他:你觉得怎么样?李国庆说:我觉得设计得太一般了。刘骚笑笑:你是中央美院毕业的,应该设计得更有水平罢?李国庆扬起脸对刘骚笑,应该要比他们的设计得好些吧。一个人走进来找刘骚,说刘总你找我?刘骚嗯了声,目光仍然在李国庆和图纸上。李国庆不好意思再呆下去了,刘总那我走了,他说,我回去先动动脑筋,再跟你打电话。刘骚身也不起地“嗯”了声。

第二十三章

杨广的叩机响了,一回话,居然是李国庆叩他。自从画连环画结束以后,他们之间没再联系。杨广有些愕然,李国庆问他在哪里,杨广告诉他:我在宏泰装饰公司。李国庆问宏泰装饰公司在哪里。杨广就告诉了他详细地址。李国庆来了,一双眼睛这里看那里看,脸上堆积着许多笑容。杨广也很高兴,把李国庆介绍给台湾鳖:李国庆,中央美院壁画系毕业的。台湾鳖忙伸一双软绵绵的手与李国庆相握。杨广又向李国庆介绍说:谭总。李国庆问台湾鳖:我打你们公司的牌子接装修业务是不是可以优惠点?台湾鳖说:没问题。李国庆说: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台湾鳖递三五烟给他抽,台湾鳖只抽三五烟,台湾鳖说:抽支烟。李国庆接过台湾鳖的烟点燃,说我在中央美院读书时曾认识一个台湾画商,他是专门来中央美院收画的。台湾鳖咧嘴笑笑,说我不懂画。走进来一个人找台湾鳖,台湾鳖就丢下李国庆与那个人一路金属响声地出去了。杨广把李国庆引进设计部,李国庆翻阅着他们画的一些装修效果图。李国庆忽然说:我有一个百货商场的装修业务,要我搞设计。杨广听毕说:那是好事。一个好大的百货商场装修业务?李国庆说:应该是几百万的装修业务。杨广说:那业务量有蛮大。李国庆得意道:所以需要你和新鳖跟我一起来设计。杨广嘻嘻一笑,说只要能帮上忙的,我肯定帮忙。李国庆说:虽然我们在画连环画上有过分歧,但我们还是好朋友是不是?杨广说:那还再说!李国庆问:马新呢?杨广便打马新的叩机,马新很快回话了,杨广说:李国庆来了,找我们有事,你快回来。马新开着本田雅鸽来了,寒暄了几句,他们就上了雅鸽车,向W商场飙去。W商场比起阿波罗商场和友谊商店是显得陈旧了些,外墙还是那种茶色铝合金和茶色玻璃,这在繁华的五一路上显得有些落伍。商场里的装修也有些暗淡,给顾客的感觉不明快。马新问李国庆:这个业务靠得住不?李国庆说:应该靠得住。杨广说:你必须拿到一份建筑设计图,这样才晓得层高和面积,我们才好设计。

李国庆把杨广和马新带进了刘骚的办公室。他向刘骚介绍杨广和马新说:我的两个朋友,台湾宏泰装饰公司里专门搞设计的。刘骚唔了声,请他们坐。李国庆说:我们想复印一下商场基建方面的图纸,这样我们就好进行深度设计。刘骚拨了个电话,问老何在哪里,老何说他在局里,刘骚说:你办了事就马上回来,这里有装修公司的需要基建方面的图纸。刘骚放下电话,他到局里办事去了,要等一下才能回来。说着,他让一个走进来的人为他们泡茶,他望着一头长发的杨广和马新问:你们都是中央美院毕业的?杨广说:我和马新是广州美院毕业的。刘骚望着马新,你的名字我好熟悉样的。马新说:有可能,因为叫马新的人我自己都碰见过三个。我在匈牙利还碰见一个北京鳖叫马新,与我同名同姓。刘骚突然一拍桌子,对了,我弟弟说过,他在匈牙利认识一个长沙人,叫马新,是广州美院毕业后到匈牙利的。他说,目光闪闪地望着马新,你在匈牙利呆过?马新说:我在匈牙利呆了两年,九0年至九二年。你弟弟是不是叫刘国强?刘骚说:就是刘国强。马新笑了,就是你弟弟把我害惨了,不是他,我现在还可能在匈牙利。刘骚笑笑,说我弟弟今年过年也回来了,现在在深圳。李国庆大笑,说原来碰见了熟人,世界真小。刘骚望一眼李国庆,我弟弟还是很感激马新的,回来后还多次向我提及你,他望马新一眼,我跟他打个电话看看。他说着就拨了深圳的电话,他对着电话说:你的一个朋友在我办公室,你跟他说话罗。刘骚把话筒递给马新,马新接了电话,马新与刘骚的弟弟在电话里聊了半个小时,只听见马新说那好那好,等你回来我们再碰面等等。老何一头大汗地走进来,刘骚指着他们对老何说:你去复印一份建筑图纸给他们。老何点点头说:那你们等一下,我复印一份给你们。

刘骚请他们去四方坪的一家餐馆吃晚饭,刘骚坐着一辆皇冠轿车,一个年轻小伙子是他的专职司机,吃晚饭时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赶来了,穿得非常漂亮,人却谈不上十分美丽。她坐到刘骚身旁,说话时就看着他们。她长着一双非常好看的眼睛,一对目光常常欣赏地落在刘骚脸上,就像一对燕子栖息在柳枝上娇啼似的。他们一眼就能感觉这女人与刘骚非一旁关系,但刘骚没加介绍,只介绍她说:小玉。刘骚只是笑,和他们谈一些长沙的新闻,谈一些商场的竞争,谈市政府领导的变迁。这些都是他们平常一点也不关注也就很少听到的。吃过晚饭,大家走出来,分别上车,杨广和马新送李国庆回家。李国庆在车上很兴奋,说这个业务肯定能到手,因为有双重关系,既有我的关系,新鳖跟刘骚的弟弟又是朋友,这个业务已经有百分之八十到手了。杨广也说那肯定。李国庆又说:到时候我们一起做。

车开到小堂客住的那条巷口前,李国庆恋恋不舍的样子下车,说明天我到你们公司来,我们一起搞图纸。杨广说:好的。马新对李国庆一笑,一加油车迅速抛下了李国庆,马新突然掉过头对杨广说:广鳖,我们自己做,不要国庆鳖插进来。我不喜欢他。杨广觉得这不好样的,说这不好吧?他要是晓得了,跑到刘总面前讲我们的坏话,到时候大家都搞不成了。马新说:我有恩于刘总的弟弟。你发现没有?开始刘总对我们不冷不热,当他一听你说我叫马新,他就想到了他弟弟,马上就对我们热情多了。杨广说:我也有这种感觉。马新说:我向刘总要这个业务,我相信他会给我做。到时候我们付国庆鳖两万元业务信息费就是。

杨广、马新和黄中林在一起设计图纸,参照香港和日本的一些商场装修进行设计。那天晚上吃饭时,刘骚说他准备向银行贷款四至五百万装修商场,他只有一个目的,就是要装修成长沙市的一流商场。他们就依照刘骚的思路展开设计,田妖鳖看见他们有业务了,也想参加进来,时不时走进来看,说他认识商业局的一个副局长,他想通过副局长那条线让刘骚把业务给他做或者分一块给他做。田妖鳖眼睛发亮,到处乱打电话,找人介绍刘骚给他认识。他果然就认识了刘骚,请刘骚吃饭,洗桑拿,恨不得认刘骚做干伢老子。假如他是女人,又漂亮的话,他都脱裤子给刘骚操了,可惜田妖是男的,刘骚又没一点同性恋倾向,对屁股丝毫不感兴趣,所以田妖鳖的讨好和巴结就无法落到点子上。田妖向刘骚提出要求,说刘总,W商场的装修业务也分一点给我做看看。刘骚瞅着他,点上支烟抽着。田妖鳖继续损马新、杨广和黄中林说:他们几个人晓得搞什么装修罗?他们只会谈爱玩妹子。我承认他们的设计能力还是不错,但实际操作能力,那他们就没经验,说不定会做砸。我不害你,你认真考虑下。刘骚把那根烟抽完,说你的话我会考虑的。转身走了。晚上,刘骚打电话给马新,田妖说了你们一箩筐坏话,说你们不晓得搞装修。马新冷冷一笑,他是个神经。刘骚说:我也觉得他有点神经。马新说:他年龄虽然比我们大十来岁,但没长智力。

第二天,马新把存折上的最后三千块钱取出来,在百圣卡拉OK娱乐城订了个包房,打刘骚的手机,让刘骚上百圣娱乐城唱卡拉OK。刘骚来了,妈咪立即领着一大群小姐进来,让他第一个挑选,刘骚一眼就看中了一个长得有几分像林青霞的小姐,马上将那小姐叫到身边坐下。刘骚脸上特别快活,一边摸着小姐的奶子,一边庄重地对马新和杨广说:我觉得我是一个卑鄙的人,有时候为了达到目的也不择手段,没想还有人比我更卑鄙。那就是你们公司的老总田妖鳖。田妖是不是智力有问题,也不怕我把话传给你们听?马新说:想做业务想疯了,他是个神经。刘骚在小姐的脸蛋上亲了下,表扬马新说:我弟弟说你这鳖很够朋友。马新说:哪里哪里,你弟弟人很好的。音响里播出了歌,刘骚今天是主角,他拿起麦克风,吼了两嗓子,开始跟着旋律唱起了歌,一边唱歌一边不忘在小姐的身上摸着。刘骚要搞这个小姐,把这个小姐搂在身上摸啊摸的,他恬不知耻地对小姐说:我想搞你,我已经有那种冲动了。小姐一笑,不行。刘骚说:怎么不行?小姐拒绝他那只手伸向她的裤裆,说我不出台的。刘骚折过头来,冲马新说:你去问问这里的妈咪,这里的小姐出不出台?

马新就走出去叫妈咪,妈咪来了,脸上笑呵呵的,马新指着刘骚拥着的小姐,说我那位朋友希望能与这小姐有一夜情。妈咪说:这么浪漫呀?说着,她对小姐一招手,要小姐出来一下。小姐起身离开了刘骚,不一会,妈咪走进来,说换一个小姐可以吗?她真的不出台的。刘骚说:不换,我就要她。妈咪又走了出去,半个小时后她走进来,对刘骚和马新说:她要一千块钱,没一千块钱她不出台。刘骚说:一千块钱?这么贵?马新说:一千块钱就一千块钱。没事的,刘总,你去玩,小费我付了。刘骚一听这话就高兴得要死,那就不好意思啊,他说。刘骚再走进来时显得神清气爽,脸上的表情不再是那种挑剔和不屑,而是一团和气。他再唱歌时,底气似乎就没那么足了。他唱了几声就咳起嗽来,他把麦克风一丢,说空了空了,我已经空了。几个人笑起来,杨广说:刘总你好身体,莫说搞一个妹子,两个妹子也不是问题。刘骚说:不行不行了,二十几岁的时候还可以,过了三十岁就没那么厉害了。马新说:三十如狼四十如虎呀,刘总你现在还是如狼的年龄。还早着呢。刘骚摇头,二十几岁时我真的天天要搞,现在我根本就没那么骚了。刚才跟那个小姐干,我只进去几分钟就射了。几个人就又笑,马新说:她呢?刘骚说:我把她打发走了。马新说:是不是要把她叫来?刘骚挥挥手说:干了还需要她做什么?我得走了,我晚上还得写份报告,明天要送到局里的。你们玩你们玩。刘骚丢下一句话,说你们要好点搞设计,到时候还是要靠设计说话。黄中林说:放心吧刘总,不会让你有半点为难的地方。刘骚一走,他们在小姐身上随便乱摸了下,也把小姐打发走了。他们的兴趣根本不在小姐身上,假如不是与刘骚拉拢感情,他们现在必定是在公司设计部里画图纸或讨论设计方案。马新买了单,说走吧,我们回公司去。

这天上午下了一点雨,杨广在台湾宏泰装饰公司设计部里画图,叩机响了,一个陌生的号码呈现在显示屏上。他拿起电话打过去,结果把他狠狠地呛了下,仿佛有一口痰落入了气管,对方居然是早已断了联系的吴湘丽。吴湘丽的声音非常平缓,却又带一点紧张一般,她说:怎么啦杨广?杨广说没没没什么,被一口痰呛了下。吴湘丽停顿了下,杨广在电话这头都感觉到了凝重。他又咳了声,把气息调整好,说我听马新说他在阿波罗商业城碰见过你。吴湘丽淡淡地说:嗯罗。杨广不知道说什么好,这来得有点突然,便问她:你还好吧?吴湘丽说:还好。他说:你在哪里?他猜到了她可能想跟他见面,不然她也不会叩他。她迟疑着不说话,他又说:我们好久没见面了。吴湘丽说:是呀,你怎么样?他说:还好吧。

他们约了晚上在又一村吃晚饭。杨广放下电话,又埋下头画设计稿,直画到快到约定的时间他才起身向又一村赶去。他的衣服上有水彩,脸上还有铅笔灰,但他不知道,因为设计部里没装镜子,而他也没打算把自己收拾得如帅哥样赴约。吴湘丽却是精心打扮了的,穿得很讲究,脖子上戴着非常精巧的项链,耳朵上戴着弯月亮装饰品,着一身灰色三件套衫。她说:杨广,你还是一副现样子。杨广笑笑,坐下。他们有五年没见面了,自从他离开她到西安去后,两人还是第一次见面。他说:你没带你儿子一起来?杨广特意强调“你儿子”,又说听马新说你儿子长得很帅。吴湘丽笑笑,他在我妈妈家里,她说,我要带他来,他不来,他要看动画片。杨广说:他长得像你还是像你老公?吴湘丽说:一半像我一半像他爸爸。杨广问她:我还真不晓得你老公是干什么的?她笑了,用怀疑的目光瞥他一眼,说杨广你一点也没变。你是真的不晓得还是装蒜?他摇摇头,我真的不晓得。她说:他在广州市建委工作,我和他于去年十一月离婚了。他吃惊地瞪着她,似乎不好再说什么了。他想他们不应该离婚的,因为吴湘丽不是那种好玩的女人,是个传统观念比较重的女人,尽管她是学画画的,然而她从来就没有过前卫的思想。一定是她丈夫对不起她,导致两人的婚姻破裂了。之后的吃饭中他们就扯着闲谈,一顿饭吃到八点多钟,餐厅里只剩了他们两人。他觉得没道理再在餐厅里滞留,起身叫了声走,两人走出餐厅,他见她没有要跟他分手的意思,就随口问她:到太阳城唱歌去吗?她瞥他一眼――那目光是很欣然的目光,说我随你。她居然没一点拒绝的意思,他想,又后悔自己这么说。但既然这样说了,他就带她去太阳城唱卡拉OK。他要了间小包房,两人就一门心事地唱着。他之所以一门心事地唱歌,是他确实没有跟她重归于好的意思。但她好像有这个意思,从她看见他的第一眼起,她就歪着脑袋用目光有意无意地挑逗他,致使他不晓得自己应该怎么做。那时卡拉OK厅里流行着《心雨》这首男女对唱的情歌,当吴湘丽邀他唱这首歌时,她居然把身体靠到了他肩上,胳膊顶着他的腰。他可以起身挪一下位置,但他没动,因为那样做的话会显得他有点嫌她,那可能会把她伤到骨头里去。两人曾经几乎是夫妻,假如那时候他没离开广州……他不愿意想下去,他在她用目光斜睨他时,丢下话筒,抱住了她。从前他总是把头枕在她肚子上,耳朵贴着她的肚皮,倾听她肚子里叮叮潺潺的流水声。现在他回想起过去,又是那样做,隔着她的西服裙把耳朵贴到她肚皮上。他又听见了她肚子里的流水声,那种流水声荡气回肠,潺潺缓缓,无休无止。她用爱溺的声音说:你还是一个小调皮。这句话刺激了他的性欲。他说:我们去开房吧?

那天的做爱让他有些倒胃口。她的乳房不像两人初识时那么饱满,相反,由于奶过孩子而有些松垮,乳头也不是圆圆的粉红色,而像蚕豆样扁圆扁圆,呈褐色。肚子上有肉褶,而最主要的是有一条蜈蚣状的疤痕在她的肚脐与三角洲地带。她告诉他这是她剖腹产时留在肚子上的。他差不多要哭了,在明晃晃的灯光下,她的眼角居然呈现着细小的鱼尾纹,眼皮也松懈了几分样。五年前,这些东西在她身上都不存在,也就是五年,她的身体竟改变得如此厉害,谁摧残了她?那个企图改变他,指责他东指责他西的吴湘丽竟然……他的眼泪水流了出来,打湿了他的眼眶。她的手触到了他的泪水,担心道:你不高兴?他转过了悲伤的脸,说不是,我是觉得时间太快了,现在……吴湘丽及时打断他说:别说了杨广。我觉得这个世界非常丑陋。他说:我们这样的人都很丑陋,已经没有思想和道德了。他说这话把她也拢括了进来,马上又将她剔除了出去,犹如你把一条鲤鱼从一堆鲢鱼里拿开似的。他停顿了几秒钟,又说:我是说我这样的人。我是坏人,从小生长在文化大革命中,身上有太多的叛逆精神。吴湘丽接过他的话说:其实我们很可怜,因为我们这代人已变得毫无信仰了。又说:我父母他们至少还有信仰,或者说身上还有些传统的东西,我们连传统的东西都丢掉了。她还说:我们这代人只想赚钱,只想发财,为自己的利益不惜损伤他人。这就是我们这代人的悲哀。你不觉得吗杨广?他看着曾经经常教育他如何做人的吴湘丽。她又严肃着脸说:我晓得我们不会再有什么结果,我是出于一种对你的生活产生了好奇,才打你的叩机,我觉得我们不可能再走到一起了。杨广脸上充满了忧伤,那种忧伤是针对她的,他说:我们可以成为朋友。她摇摇头,然后她抽口气说:看来我们只能做朋友了。这个时候她已经把衣服穿好了,她又瞅着他,说其实我一直没忘记过你。虽然我不忘记你是害自己,但有什么办法?事实就是这样,我是个恋旧的女人。他大为感动,他早就把她忘到不知什么地方去了,这几年里他只是在偶尔的场合才可能想到她,但很快就把她从他脑海里踢了出去,就像你把一只多余的足球踢出了球场样。他把她搂在怀里,骗她说:其实我也一直没忘记你。说到这里,他把自己感动了,感动得泪水居然夺眶而出。她摸着他的脸,拚命使自己镇静道:你的脾气就是太任性了,你要改,晓得吗?他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学生时代,就点点头,说我会改的。她没忘记此刻是在哪里,她要求他说:下次你来广州,一定要跟我联系,我会好好待你的。

第二十四章

李国庆天天来,脸上很高兴,一双男性味十足的眼睛在眼镜片后含着发了财的笑容,仿佛捡到了钱似的。这种情况糟透了,因为他没想到他们正打算弃他而去。他以为他雇了他们画图,其实是他们不要他参与画图。马新开始还跟他保持着几分假亲热,但随着时间的临近,他公然对李国庆冷淡起来。到后来,李国庆来了,马新头也不抬了,好像没看见他一般。李国庆是个灵泛人,除了一脑壳的诗词,还有一脑壳的敏感,当然就觉察内中有内容。有天,他觉得应该问问了。他盯着马新,问:你什么意思新鳖?马新扭开脸,却丢一句给他:这个业务你就不要插手了,到时候我们付给你一万块钱业务信息费。李国庆的脸变得铁青,呆呆地望着马新。马新不望他,而是埋下头画图。杨广见状立即走开了。李国庆又看马新一眼,又望着在另一张桌子上画图的黄中林,黄中林装做什么也没听见地低下头画着。李国庆觉得自己被卖了,这种感觉是相当委屈和愤怒的,他终于忍不住了,眼泪水夺眶而出。他觉得自己不该在他们面前哭,转过脸,冲了出去,就像一条蹲在身边的狗突然闻见了什么气味,奔了出去。马新松了口气,继续画着,黄中林嘻嘻一笑,说我们把国庆鳖怄青了。马新没说话,黄中林又说:这会儿他只怕是跑到哪里哭去了,我看见他眼泪水都出来了。他嘿嘿嘿又笑着说:我们太要不得了。马新开口了,你就是喜欢讲鳖话,马新火了,你们都不敢做恶人,只好让我做。你要做好人,你去把他拉回来。我无所谓。黄中林不恼,我是看见他刚才眼泪水都出来了,觉得他可怜。杨广走了进来,问国庆鳖走了?黄中林很残忍地嘿嘿一笑,说李国庆鳖被马新怄哭了。又说:这一次,我们只怕真的把李国庆鳖得罪了。

李国庆哭了,一个人抱着头在街边上痛哭,好像一个老婆跟别人跑了的可怜男人样。有人从他身边经过时同情地觑上一眼又匆匆走了。李国庆将一大把鼻涕和眼泪洒在街边上后,就打刘骚的手机,要约刘骚吃中饭,刘骚说他中午有饭局,李国庆就问他晚上呢?刘骚说晚上他也有饭局,李国庆就用恳求的口气说:那我们晚上喝喝茶好不好?刘骚迟疑了片刻,还是同意了。整整一个白天李国庆都在想一个问题,那就是一定要把这个业务攫到手,要把他们赶开,他自己重新组织一帮人设计。他恨得牙痒痒的,几百万元的业务呢,一万元信息费他要了有什么用?他非常不甘心。晚上八点多钟,他来到蒙娜丽莎西餐厅等刘骚,他这才想起他还没吃晚饭,他要了一个煲仔饭,吃了几口。刘骚来了。他又要了两杯咖啡,刘骚望着他,他说:新鳖和广鳖他们都不够朋友。刘骚说:你们不是很好的朋友吗?李国庆激动的尖声说:以前是。我真的是把他们做朋友玩,但他们却不把我做朋友看。所以我不想他们插手这个业务。刘骚望着说话很激动的李国庆,你们业务还没做就闹起意见来了?他非常惊讶。李国庆愤慨道:我重新组织几个人设计,我会设计得比他们的更好。刘骚点燃支烟瞅着李国庆,李国庆又说:有些事情一时说不清,我以诚相待,却被他们卖了。刘骚嘿嘿嘿笑笑,说我还有事,司机在外面等着,我得走了。李国庆也急急走了,他回到家里找小堂客倾诉,我恨他们,他们居然把我甩了,他红着眼睛对小堂客说,刘骚听你的,你要刘骚莫给马新杨广和黄中林他们做。小堂客说:都是你的朋友,不大好吧?李国庆满脸羞忿,说什么朋友?卵朋友。阳世上有这样的朋友吗?你跟刘骚说,要刘骚把业务给我做。小堂客说:我开不了这个口。李国庆悲愤地吼了声,背《题菊花》道:飒飒西风满院栽/蕊寒香冷蝶难来/他年我若为青帝――背到这里,他话峰一转,老子要把他们一个个判死刑,下油锅。小堂客笑了,说那你比黄巢还恶啊。李国庆说:刘骚的事就靠你摆平,一定要把业务扳回来。

小堂客的手机响了,有人邀小堂客打麻将。小堂客连拒绝的话也没说就答道:好好好,我马上来。平常小堂客还拒绝两句,此刻她好像就想着打麻将似的。李国庆说:不要玩。小堂客却回答:已经答应了,不去就不好了。小堂客格格一笑,亲热的模样说:你先睡,我玩到十二点钟就回来。不准你出去玩啊。小堂客忙着收拾脸蛋,又是打油脂又是描眉又是涂口红,随后,她换鞋,走到门口还不忘给他一个飞吻。接着,门嘭地一声,关了,脚步声噔噔噔地下楼了。小堂客近来越来越喜欢打牌了。他感到孤独和伤心地坐到沙发上,摸出一支芙蓉王烟点上,很珍惜地吸着。这包芙蓉王烟是他买了招待刘骚的,结果刘骚一根也没抽,变成他自己奢侈了。他深深地吸着,然后让烟缓缓地从鼻孔溜出来。这证明我在小肖的心目中越来越没地位了,她一听到打麻将的电话就走了。他凄然地想,都抛弃我了。

他脑海里出现了高雅琴――那个吹银笛的,还喜欢画点画的音乐老师。这个时候他内心里一片空虚,极需要人安慰。不行,我不能坐在这里干等她,我得去找高雅琴倾诉。他霍地起身,出门,直奔H中学。他想都他妈的不是人,现在这个世界连朋友都在欺骗,有什么意思啊?还好,我还能立住。他为自己没崩溃而安慰自己说。他走进H中学,还在老远他就看见高雅琴的房间亮着灯,灯光从挂着绿窗帘的窗口透出来。一支银笛吹出的低沉的《化蝶》在学校静悄悄的操坪上飘扬。他站在夜空下,眼睛盯着那传出银笛声的窗户。他心潮有些起伏,第一次觉得银笛吹出的歌曲特别动听。他又听见银笛吹出的托塞利《小夜曲》:往日的爱情,已经永远消失,幸福的回忆像梦一般留在我心里……他在这支优美抒情的《小夜曲》中哭了,眼泪水哗哗地淌下来。他摘下眼镜,揩干泪水,大步奔上二楼,走向高雅琴的房间,敲了敲门。银笛声终断了,穿着睡衣的高雅琴转身来开门,是你?她瞪着他,莞尔一笑,你怎么来啦?他有一向没来,有一天她到他家,他告诉她他在搞装修设计,没时间。她咧开刚刚吹着银笛因而上嘴唇上有个小圈印的嘴,再次高兴地笑笑,坐呀。他没坐,而是搂住她,说我早来了,在楼下听你吹银笛听得入迷了。她说:你真坏。他捧起她姣好的脸蛋,在她吹银笛的嘴上亲了口,随后紧紧地搂着她的腰身,深情地把她放到床上……

上午九点多钟,他打小堂客的手机,小堂客关机,他又打小堂客店里的电话,电话也没人接。他打小堂客家里的电话,仍然没人接。他想可能小堂客打了一个通宵麻将,这会儿关了手机拔了电话线睡觉了。他放下电话,走回了高雅琴的房间。高雅琴上课去了,他躺在她床上看书,那是本爱情小说。他很疲倦,昨天晚上他跟高雅琴做完爱后说了很长时间话,后来高雅琴实在困了,睡了过去,他却无法进入梦乡,脑海里一直就沸腾着让他烦恼的事情。中午,高雅琴端来了饭菜,两人像一对大学生样坐在桌前吃着,他跟她回忆他第一次步入中央美院考试时的情景。高雅琴瞪着两只大大的眼睛听着,他发现高雅琴很经看很漂亮,于是把她抱到床上又急不及待地做了次爱。高雅琴赞美他,说你是最行的。昨天晚上,两人做爱时,他曾问她,她的处女之身是在什么时候失去的。高雅琴坦率地告诉他,她的处女之身是她十六岁时丢失的,而夺去她处女之身的是她父亲的朋友,她应该叫那男人叔叔。他问她他是她的第几个男人,高雅琴笑着回答他:第四个。第二个男人是她的高中同学,他们好了三年,之所以分手是他学坏了,吸毒。她回忆着说,第三个是我在大学里时教我吹银笛的老师,不过你不要嫉妒,我们只做了两次爱。后来他还要跟我做,我不同意。你是我的第四个。李国庆不相信他是她的第四个,因为她不但很大方而且很配合,不像一个在这方面扭扭捏捏的女人。他试探她:不是第八个?高雅琴打了他肩膀一下,无聊,你当我是鸡吗?他嘿嘿嘿一笑,想起了小堂客,就说:有一个女人姓肖,说现在的年轻女性同十个男人睡过觉也纯属正常。高雅琴嘟起了嘴,除非你不要我了,否则我不会轻易跟别的男人上床。李国庆看着这个躺在他身下的女人,觉得她是那种适合做老婆的女人,他这么一想便把精液射在她体内了。她发现他蔫了,说你真坏,我怀了孕怎么办?李国庆说:那我们就结婚好了。

李国庆由于昨晚没睡好觉,结果一个午觉睡到下午六点多钟,直到高雅琴用一根毛线捅他的鼻孔,他才醒。她说:吃饭了。她已把饭端到了床边上。他坐起身,她又把饭端到他手上。他非常感动,还觉得自己很幸福,他说:你是个好女人,我真的想娶你了。高雅琴觑他一眼,说你是个大懒虫。他嘿嘿嘿笑着,等我赚了钱,我们就结婚。高雅琴说:好呀,我愿意做你老婆。他快乐地吃着饭,觉得自己真的很快乐。吃过饭,两人就在学校的林荫道上散步、说话。七点多钟,他的叩机响了,是小堂客的,他想等下再回,便继续在学校里散步。隔了会,叩机又响了,显示的仍然是小堂客的手机号。他对高雅琴说他出去有点事就回来,便走出了学校。他拿起一家小商店柜台上的公用电话。小堂客说:你在哪里?这时候才回话?他说:我在外面有事。你跟刘骚打了电话吗?小堂客说:没打,我不好说的。李国庆立即不悦了,说就这么白白地便宜新鳖和广鳖他们?我不甘心。小堂客说:那你要我怎么办?要我打电话给刘骚让刘骚不给他们业务?李国庆说:我正是这个意思。刘骚听你的,他不是惟你的命是听吗?小堂客在电话那头说:你不了解刘骚,刘骚这人最假了。我要跟他说这事,他就会向我提起我不愿意做的事情。李国庆觉得小堂客把自己看得太高了,说你也不要把你看得太那个了。刘骚有情妇,我亲眼见过,我们还在一起吃过饭。小堂客在电话那头抽口气,问:你什么时候回来?李国庆说:我不知道。小堂客说:你什么意思?李国庆说:你去打麻将吧,反正你晚上又不寂寞。小堂客挂断了手机,李国庆更加生气地放下话筒,付电话费时,他想未必老子就那么听你的话?来不来老子是中央美院毕业的。

那几天他就在H学校高雅琴的房间里呆着,白天她端来饭菜供他吃,晚上又给他睡,他觉得自己好像一步踏入了温柔之乡似的,居然就乐不思蜀了。他感到有这个善良的懂音乐的女人爱他,他觉得可以了。但过了几天这样的生活,一天下午他睡到四点钟醒来,高雅琴上课去了,房间里就他一人。他望着窗外灰蓝色的天空,一下子又觉得空落落的,好像整个世界都变成了荒漠样。他一想起W商场的装修业务将白白地落到马新、黄中林和杨广手上,又不由得妒火中烧。本来是他的业务,只因马新认识刘骚的弟弟,这笔业务就被马新接管了过去,他怎么也不甘心。他愤然走出门,大步走到校外那处公用电话前,坚决地拨通了小堂客的手机,他问小堂客:你在哪里?小堂客对他这几天的失踪很有意见,故冷冷地回答他,说我在店里,还能在哪里?你到哪里去嫖妹子去了?他听小堂客这么说话,心想她跟街道上的堂客们样俗气,心里那个美好的她就毁了一半。他说:我在家里,我姑妈从武汉来了,我要陪姑妈。小堂客问:怎么不回我的叩机?我叩了你十几次。李国庆这几天关了叩机,不知道小堂客叩他,说我叩机烂了,拿去修了。问:你跟刘骚打电话了吗?小堂客说:没打。又冷冷地说:这个电话我不想打。李国庆感觉好像被一口痰噎了下似的,过了气才问:为什么你不打?为我也不打吗?小堂客说:我不愿意介入你们男人之间的事。又说:再说刘骚不会跟你合作的,他不愿意他的熟人晓得他的勾当。我和他以前是同事,我太了解了,老实说我非常讨厌他。李国庆觉得没话说了,说那算了。小堂客问他:你晚上在哪里吃饭?他回答:在家,我要陪姑妈。说毕,他挂了电话,付了一元钱电话费,顺便买了包白沙烟。他看天色还早,估计高雅琴还在上课,就只身在街上徘徊,这里走那里看,漫不经心。

黄昏边上,他才向H学校走去。高雅琴站在办公楼旁的一株梧桐树下,她的背后悬着半轮月亮,看见他,她脸上展开了娇媚的笑容。他来了诗兴,背诗道: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他盯着她,我考你一下,这首诗的作者是哪位大诗人?高雅琴想了想,歪着头赞美他说:亲爱的,你出口就是诗啊。李国庆脸上很得意,一笑,唐朝诗人写的,名叫张继。高雅琴说:你真行,什么都记得。她更加痴情地看着他,说你的记性几好的,我都有点崇拜你了。李国庆接受她的崇拜道:我是什么人?我是未来的大师啊。他把烦恼抛开说:我很想听你弹钢琴,走,听你弹钢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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