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像野兽|第十三章——第十八章

2016-08-10 10:59:20 [来源:新湖南客户端] [责编:吴名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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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向阳花画店没有开下去,到了一九九三年年底,他们就宣布撤退了。这是因为观念问题。错的不是李国庆王正他们,而是长沙市民的观念。长沙市民没见识,不肯花大把大把的钱买他们的画,认为画当不了饭吃,又不能变钱花,挂在家里还有些碍事,还不如用钱买台电视机看或买台电风扇吹吹,把夏天里潮湿的热空气吹出窗户,这比买张画挂在墙上更加实惠。向阳花画店里没卖动几张画,后来门面快到期了,他们进行大降价也没卖动几张。这是长沙市民觉得他们的做法太形迹可疑了,原来要卖两万或一万元一张的画,怎么一下子变成卖三百或两百了?原来要卖一千两千的画怎么一下子跌得只卖一百或五十了呢?这根皮尺怎么可以拉得这么长又一下子缩得这么短?这太有水分了。于是更加没有人买。向阳花画店清场那天,李国庆借来一辆脚踏三轮车,将自己的油画作品和刘小江的油画作品搁到三轮车上,踩着先把自己的画运回自己家,再踏着三轮车直奔河西,踩得额头上汗球遍布。刘小江看见李国庆将他的油画一幅不少地运回来就粲然一笑,觉得在湖南搞艺术真的没劲。他一屁股跌坐在沙发上,对李国庆说:画画真的没搞场,我打算和王正办个美术班,带学生画画,那可能比画画来钱些。李国庆没吭气,这段时间他沉浸在小堂客的爱情港湾里,像一条小船样摇来晃去,根本就不清楚这个世界发生了什么事。他迟钝地看着已经有了新思想的刘小江:你准备跟王正办班?刘小江摇摇头,没办法,人要生存。李国庆一脸不高兴。他没想到刘小江居然选择王正那只骚叫鸡办班而不联络他办班,就觉得自己很没面子。他起身,说走咧。刘小江把李国庆送到楼下,李国庆打开三轮车锁,一屁股骑到车上,刘小江看见他的腿一上一下地踩着,屁股一左一右地,笑了笑,心想像李国庆这样的鳖绝对不会赚钱。

刘小江和王正将他们准备办的美术高考班取名为大汉画室,之所以取名为大汉画室是刘小江觉得自己有可能是刘邦鳖的亲属。两千多年前刘邦鳖开创了汉朝,而两千多年后刘小江在长沙河西美术学院旁决定开创大汉画室,都是开创,所以意义是一样的。何解硬要取大汉呢?王正不喜欢这个名字,何解不取王室画室呢?要晓得王字至少还是我的姓。但是刘小江反对,刘小江不屑道:我姓刘,汉朝的皇帝也姓刘。王正大吃一惊,江鳖,你不是想做皇帝吧?接着就伸手探测刘小江的额头,看是不是发烧了。刘小江不高兴地揎开他的手,想做皇帝又不是坏事,比想做叫化子好啊。他不允许王正多说道:就用大汉这名字好,我决定了。王正提出自己的思想,用大唐不更响亮些?或者索性就叫李世民鳖美术高考班,那不更好?刘小江瞪王正一眼,正鳖,你就是喜欢抬杠。王正拗不过刘小江,这是刘小江同李国庆一样是中央美院毕业的,不但拥有一颗骄傲的心,而且还自信和相当固执。

我如果不是追求艺术,早发大财了,刘小江对王正说,在中央美院的时候,好几个人拖我去做生意,我都谢绝了。现在他们都发了大财,开着桑塔纳高级小轿车。王正不像刘小江这么无知,知道桑塔纳轿车只比在街上跑的夏利的士和奥迪的表兄弟奥拓高级一点。王正笑刘小江的无知道:江鳖,高级小轿车是奔驰和宝马,次一点也是卡迪拉克或奥迪A6,桑塔纳只是县太爷坐的车,没什么了不起。刘小江是在芷江县城长大的,在芷江县,桑塔纳轿车确实是县太爷的坐车,只有县长副县长和县人大主任才有桑塔纳车坐,县里的局长副局长下乡坐的是一辆辆古里古怪的吉普车,那些吉普车走走停停,经常要跳下来加水,喇叭叫起来特别难听,因此刘小江觉得桑塔纳轿车就是高级轿车了。刘小江更正自己的话说:我晓得桑塔纳轿车是普通轿车,我那些原来邀我在北京做生意的同学都发了财,开着高级轿车,住豪华别墅,抽软中华烟,呷鱼翅鲍鱼,跟歌星影星那些档次很高的妹子睡觉。他激动地骂道:我捅他的娘。老子不搞艺术,老子现在也在北京开高级轿车,住豪华别墅,抽软中华高级香烟了。王正把他没说完的话接过来说:呷鱼翅鲍鱼,跟歌星影星那些档次很高的妹子睡觉。

刘小江有一百个抱怨,抱怨自己学艺术而丢掉了许多个发财的机会。大二的时候,他家乡有一个年轻人找到他,鼓励他去云南贩毒,假如他那时候去云南贩毒,他现在至少也有四五千万财产了。因为那时贩毒好贩,不像现在到处都设关卡。大三的时候,又有人找到他,那是个北京鳖,那个北京鳖说只要他愿意拿出二十万元,一年后他就可以得到二百万。这确实是一个诱惑,刘小江兴奋地问北京鳖是做什么生意,怎么回报率这么高。北京鳖不愿意透露自己的身份说他是跟一个大人物提篮子,其它就不要问了,如果他能筹到二十万就打这个电话。刘小江认为发财的机会来了,一转背就向他认识的人到处借钱。有钱没有?借我,我有急事。他伸出一双沾满油画颜料的手说。然而他没筹到,因为他认识的人都是中央美院的同学,那些同学都身无分文,还绞尽脑汁想从他口袋里骗点钱去找妹子约会呢。刘小江跑到邮局里他打了七八个电话回老家,让他的亲戚朋友筹二十万元寄来,说他有一个发财的机会,需要钱用。但他的亲戚朋友都为人小气,不愿意他在中央美院发财,又不好彻底拒绝他,就当他是个骗子,寄了几百块钱给他,让他去乱花。大四时,一个老乡找来了,要在北京开湘菜馆,包里装着三万块钱,他把三万块钱给刘小江看,表示他可不是开玩笑。老乡说:我有二级厨师证,自己可以炒菜,我的小爱人负责收银和端菜。你的工作就是做我的下手,洗菜和准备菜,至于买菜这样的繁重活,我晓得你这双画画的手很娇贵,干不来也不屑于干,那就我自己干。只要你能拿出一万元入股,我们就在朝阳区开家湘菜馆,先从小的做起,以后有钱了再干大的。刘小江那时候一脑壳的理想,哪里肯屈尊做一个二级厨师的下手,他把跑到中央美院拉他入股的老乡赶跑了。莫说一万块钱,我连一分钱都没有,他很冷淡地对老乡说,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想做厨师?我是当画家的料子,你懂吗?去年他回老家,听亲戚说那个在北京开湘菜馆的老乡现在干得很红火,在北京、天津和上海都开了湘菜馆,开着一辆高级轿车,有三个小情妇,分别是北京鳖、天津鳖和上海鳖,谁让他高兴他就同谁睡觉,不高兴就把小情妇晾在北京、天津或上海,牛气得麻花样的。刘小江后悔了一个星期,后悔没跟这个乡里鳖合开湘菜馆,要不然他现在也可以养三个情妇和开高级轿车。他的老婆虽然也是北京鳖,但随带到哪里都不会遭人羡慕。例如他家乡的朋友见了,明确指出说刘丽丽没有那个老乡的北京小情妇一半漂亮,这把他气晕了,更加后悔自己当年太痴迷于艺术了。假如那时候他放弃学业,跟老乡开湘菜馆,他现在又何至于一天到晚愁眉不展呢?

假如没有刘丽丽的爱情,也许刘小江就会进入黑社会,因为他看了《上海滩》之后,心里就有了黑社会情结,梦想成为老大。一度他戴墨镜,穿披风,把许文强戴的礼帽都买来了,不过这顶黑礼帽只在他脑袋上戴了一天就刘丽丽无情地摘掉了。因为在刘丽丽眼里,他戴礼帽就像坛子上放了块砖头样难看。刘丽丽不但不准他戴黑礼帽,还不准他穿风衣,因为风衣穿在他矮墩墩的身上真有些败风衣的相,看上去就像他扯起一床被单裹在身上似的。刘丽丽不准他干的事情很多,其中之一就是掐灭了他当黑社会老大的梦。刘丽丽说:小江,你要学会脚踏实地晓得啵?刘小江不服气道:我怎么不脚踏实地了?刘丽丽不跟他一般见识道:你穿风衣样子很难看你晓得啵?他不晓得地望着老婆。老婆又道:你只适合穿灰色和深色的衣服。你个子矮,你还不能穿颜色很艳的衣服因为那会显得更加矮你晓得啵?刘小江很想一拳把北京鳖打死,因为她总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你是一个美术老师,北京鳖提醒他,你现在是讲师,还过两年你就要评副教授了,你现在的关键是要学好英语你晓得啵?

刘小江觉得自己很背时,因为北京鳖管得太宽了,不但管他的穿戴,还要督促他去评副教授,还规定他每天要背五个英语单词,居然用突然袭击的方式抽查他,答不出就不跟他睡觉。刘小江嘭地一拳打在老婆的胸窝上,将北京鳖打得滚到了地上。北京鳖爬起来,愤怒地看着他。哎呀,你还打人?刘小江我跟你拚了。北京鳖出生于军人家庭,父亲曾经是某野战军里的一名团长,手下个个骁勇好斗。北京鳖从小耳濡目染,也成了个骁勇好斗的女人。她扑到刘小江身上,拳头落雨般打下来。刘小江懵了,更加稳准狠地还击着她,将北京鳖一扫堂腿打在地上。你敢跟我打架?刘小江海道,你晓得我是哪里长大的?老子是湘西长大的,日本鬼子当年耀武杨威地扛着枪跑到湘西想占领我们湘西,结果被我们湘西人打醉了!为什么?因为我们湘西是盛产土匪的地方,老子骨子里就是个土匪。北京鳖哭了,野战军的女儿再厉害也没湘西土匪狠,刘小江,野战军的女儿哭着说,你是这样打老子,把老子不做人打,老子不活总可以啵?说着,她拿起一瓶未开的白沙啤酒往地上一砸,只听见嘭地一声巨响,泡沫飞溅。刘小江正怒不可遏地打算冲上去狠揍她一顿,没想她拿着破裂的玻璃片在自己的手腕上划了下,只见血从她的动脉血管里喷涌而出,迅速染红了她的衣服。刘小江,我死了以后,请把我的骨灰送回北京。说完,她晕倒了,尽管她是个勇敢的女人,却是个见血就晕的女人。刘小江感到自己很背时地抱起她,往肩上一扛,边使劲掐着她那只流血的手腕,向学校医务室奔去。刘小江的老婆活了过来,当她醒来时见老公在一旁打瞌睡就推醒他,温柔地对他一笑,说小江,我们回去做爱吧?刘小江瞪大了眼睛,你不要命了你流了那么多血?北京鳖骚劲来了就有些急不及待,我没事,我好想做的,刚才我还梦见一个男人强奸我呢。刘小江一脸喜悦地跑到门外,冲医生说:医生,我老婆要出院。

就是那天晚上做爱,刘小江的精子与北京鳖的卵子拥抱到了一起,这一对素不相识的冤家携手躲藏在北京鳖的子宫里,致使北京鳖怀孕了。两个月后,北京鳖告诉他:小江,我可能怀孕了。刘小江又一次懵了,好像被什么人于背后打了一闷棍,他感到自己身上的担子加重了。刘小江说:我最怕的就是你怀孕。北京鳖说:为什么?刘小江坦率道:我这个人责任心很强,你怀了孕就意味着我们有孩子了,有了孩子我怎么甩脱你啊?北京鳖感到很奇怪,为什么你要甩掉我?她鼓足勇气问,难道我对你不好吗?刘小江点上支烟,我想浪迹天涯,因为我骨子里是个土匪,他说,你怀了孕我不能不顾及我的孩子啊。北京鳖哈哈一笑,小江你别做梦了,我发现你骨子里根本不是土匪而是个艺术家。她又感到开心地哈哈大笑,进一步强调说:我没嫁错人,你真的是个艺术家,因为你太爱梦想了。

刘小江有些悲哀,他感到自己再也没有能力摆脱这个今天毁掉他这个梦,明天掐灭他那个梦的北京鳖了,因为她肚子里有他的孩子了,尽管他很想像《神雕侠侣》里的杨过样背把大刀浪迹天涯,今天出现在嵩山、过几天出现在泰山,后几天又出现在昆仑山。口里唱着古老的民歌,身上除了背把与劫匪拚命的大刀,当然还要背着油画箱什么的。

大汉画室开张了。王正在这事上非常积极,这是王正口袋里连一分钱都没有了。他是多么渴望能在办班中捞到大把大把的钱从而在妹子面前摆阔啊。他现在无法应付很多女孩的约会了。有一个非常漂亮的女孩因为他没钱买单而跟他拜拜了。一个偶然的机会让他想到了办班。他住的那栋楼下的一个小孩热爱画画,小孩的父亲找到他,希望西安美院毕业的他教他孩子画画,至于报酬,既可以付钱,如果他不好意思接钱,也可以付烟酒。就是这个小孩的家长让他觉得办美术班一定有利可图。他找到刘小江,想在美院旁办个高考班。两人一拍即合,大汉画室便在美院旁的一间民宅里办了起来。那时候房租相当便宜,一间五十平米的房子才一百五十元一月。刘小江把系里的石膏像搬了两个出来,搬到画室里,又跑到一所中学的校办工厂买了几十张修好的旧椅子回来。还定制了几个镜框,将他们在美院画的素描头像或油画框在镜框里,将镜框挂在墙上。随后,两人于一个晚上写了十几张招生广告,注明收费为一百五十元一月,一次收三个月的学费。那天半夜,两人犹如做贼样拿着胶水和写好的广告,悄悄出门,分别将那一张张广告张贴在美院附近的街头巷尾及电线杆上。第二天,就有十个想考美院的中学生或中学毕业了却没考上大学的年轻人来大汉画室报名了。他们说他们在广告上看见大汉画室的老师是中央美院和西安美院毕业的,他们就来了。王正非常兴奋,因为他那干瘪了多年的口袋一下子就鼓了,他这辈子还从来没看见过这么多钱――四千五百元人民币呢。我就是西安美院毕业的,他在那些小年轻面前学业有成的模样说,指着走进来的刘小江,刘老师是中央美院的高材生。他画的很多素描在中央美院都成了留校作品。那些小年轻就走到镜框前观赏刘小江的素描和油画,当然也看王正的素描。王正不满足,觉得人数少了,就对那些小年轻说:你们如果还有一起画画的人都可以介绍过来。

几天后又来了一些学生,随后连续几天都有学生来。他们的身上背着画夹,手上拿着铅笔或炭笔,口袋里都装着家长给他们的钱,或者不放心的家长亲自带他们来。那些家长一色的满面春风,无非是希望刘小江或王正多多指导他们的孩子一点,因为画画是需要老师耐心指点的。大汉画室一下子就拥有了五六十名学生,大家挤在一起,画画时你碰了我的手肘我撞了下你的肩膀,这让刘小江感到需要租一间更大的房子,因为看来势还会有学生来。果然,又有学生探头探脑地来了,他们羞涩地步入大汉画室,一脸东张西望。进来进来,王正对那些追求艺术的小年轻说,莫怕,也莫不好意思,进来看么。小年轻在画室里看着,见只有刘老师在那儿指指点点,就问王正:你们画室只有两个老师?王正想到了闲在家里的伢鳖,马上回答:还有一个老师,是浙江美院毕业的,那是个画得非常好的大师,随手勾的东西都很精彩。小年轻向往道:我想考浙江美院。王正马上大笑,说那你正好跟他学,他可以告诉你考浙江美院的套路,浙江美院有他的同学和老师,浙江美院的老师喜欢什么风格的画,他最清楚了。那些小年轻动心了,一一从口袋里掏出一叠叠人民币,报名。王正高兴地把一叠叠人民币放进西装口袋,安排那几个有志于考浙江美院的小年轻坐到石膏像前画素描。江鳖,他指着几个坐下来眯着眼睛观察石膏像的小年轻说,新来的。他特意交代了一句:都交了钱,他们想考浙江美院。你留意下他们画画的水平。我去打个电话,叫伢鳖来。

伢鳖一接到电话就来了,还把我带来了。王正打电话时,我正好在伢鳖家。伢鳖对电话那头的王正说:坨坨鳖没事,正好坨坨也在我这里,我们都来可以不?王正好像在电话那头犹豫了下,伢鳖又补充一句说:坨坨鳖的素描画得相当好。王正同意了,伢鳖放下电话时脸上就充满了快乐。伢鳖是那种有才但不显示才能的人。那段时间我和伢鳖都天天在家里睡懒觉,弄得父母们望着我们就头痛。都是二十几岁的人了,还在家里吃闲饭,还要一脸讨好地向母亲要钱抽烟,父母们看着我们当然就脑壳痛。伢鳖说:走吧,去看看。

就同全世界所有的人都有出生时间和出生地点一样,伢鳖出生的那一天他父亲――北正街的美男子,爬到屋顶上捡漏,从屋顶上掉了下来,还好,只是摔断了腿,被人抬进医院,一个星期后又被人抬了回来,从此就瘸了那条腿。他瞧着自己的一对双包胎儿子,问谁大一点,伢鳖的母亲指着伢鳖说他先生下来。伢鳖的父亲就认真盯着长着一双对子眼且因缺乏营养而瘦小的长子,想了半天才决定取这个名字:刘粟。这是伢鳖的父亲特别崇拜大将粟裕。伢鳖的父亲是邵阳人,解放前跟随父亲做猪血丸子做到长沙来的。邵阳人都或多或少晓得一些粟裕大将的事迹。例如抗日战争结束后,国共和谈时,蒋介石企图消灭共产党领导的新四军,向驻扎在江苏的新四军发起猛攻,著名的“苏中七捷”就是粟裕大将于运筹帷幄中亲自指挥的。七战七捷,一下子消灭了二十几万国民党军队,这真让同样是湖南邵阳人不过是晚生了几十年的伢鳖的父亲五体投地。伢鳖是刘粟的小名。邵阳人喜欢叫自己的孩子为伢伢,伢伢是细伢子的意思。刘粟的奶奶就叫刘粟伢伢。长沙人不喜欢这么叫,觉得叫起来别扭,就改称伢鳖。伢鳖是我们这班画画的人中最有责任心的,来了,看了看,回去翻箱倒柜,把自己于浙江美院读书时画的素描头像改了改,又跑到街上买了几个镜框,将素描头像框在镜框里,让我替他挂在大汉画室的墙上,开始非常敬业地教那些小年轻画素描。素描么,画前要仔细观察。他对小年轻说,不要一开始就画,要把对象观察清楚再下笔。伢鳖又说:画素描,主要是抓型,浙江美院不太在乎你画黑白灰三大调子,而是看你抓型的能力。

非常热忱的愿意把自己的所学和盘托出给小年轻的伢鳖来后不久便看出了问题。问题出在王正身上。王正穿名牌西装,穿几百元一件的金利来衬衣,还系着漂亮的金利来领带,且穿着几百元一双的老人头皮鞋或同样几百元一双的耐克旅游鞋,这不能不让伢鳖觉得自己的劳动将如一汪春水向东流了。有一天,我和伢鳖站在画室的窗前抽烟,看见一身笔挺的王正很骄傲的样子上了一辆红色夏利的士。伢鳖指着的士,说你看见吗坨坨?我说看见了。伢鳖估计着说:的士从河西到河东正鳖家少说也要二十元。我说:那可能不止。伢鳖瞧我一眼,摇摇头。他比我和刘小江更了解王正,知道王正属于花花公子系列。他说:王正一个人管钱,我觉得会出问题。不能这样下去,这关系到我们的利益分配,你觉得呢?我说是的。伢鳖把刘小江叫到一旁,试探地问刘小江:江鳖,你和正鳖关于钱的问题是怎么说的?刘小江说:把一切开支除去后,两人平半分,你来了就三人平半分。伢鳖见没有我的份,脸上就有些不悦,说坨坨呢?刘小江说:正鳖说坨坨不能掺与分红,给坨坨八百元一月。伢鳖说:你和王正有账目吗?刘小江说:账目就是人头,好多个人就是好多钱。伢鳖进一步说:你应该让王正把开支情况定期向你和我公布,我觉得王正用起钱来太大手大脚了。刘小江笑笑,正鳖是我们的朋友,他应该不敢独吞。几万块钱,你怕是几百块钱的小数目?伢鳖提醒刘小江:王正昨天对我说,他穿的那套灰色西装是一千六百元。刘小江偏过头来瞪大了眼睛,那么贵?他跟我说只有三百多元一套。伢鳖说:他对我说是一千六百元。

刘小江有些紧张了,脸上就有些惆怅,那天晚上他没睡好。第二天上午,王正打着哈欠来了,看来他昨天晚上又到哪里鬼混去了,哈欠一个接一个的。刘小江看着王正,觉得他全身上下是有些奢侈,就走上去摸摸他西装的料子,虚情假意地赞美说:料子蛮好啊咧正鳖。王正送一个哈欠给刘小江,刘小江翻着西装衣袖的里子,又赞美说:做工也很仔细啊咧。这套西装好多钱?王正望一眼刘小江,轻漫地回答:三百二十元。刘小江忽然觉得三百二十元应该买不到这么高档的西装,就怀疑道:真的是三百二十元?王正又望一眼刘小江,怎么啦不相信是吧?是三百二十元,我在湖南商厦买的,你可以去买一套,在湖南商厦的三楼。刘小江不再说什么了,王正说得那么确凿,他不好进一步怀疑了。他本想问王正收的学费都放在哪里了,但他又开不了这个口。他不愿意让王正觉得他在怀疑王正的德行。朋友之间相互怀疑,毕竟不是好事。傍晚,王正急着走了。刘小江就喊伢鳖和我上他家吃饭,路上他对伢鳖和我说:我觉得正鳖胆子再大也不敢一个人独吞我们的血汗钱。伢鳖嘿嘿一笑,说但愿如你所说。刘小江说:正鳖只是花一点而已,对朋友应该不至于这么缺德。

第十四章

黄中林在白水县城混不下去了。他因赌博把他的发廊也输了个净光。那些白水鳖都是铜矿锡矿老板,都有廉价的乡下劳力为他们开采人民币,小赌没意思,要玩大赌。黄中林开始玩的那帮人倒是赌得平和,但他经常性的手气好,那帮人就建议他去玩大赌博。有天没事,他就带着几千元去了,去看。人家问他玩不,他说他是来学习的,矿厂老板就取笑他,说这有什么好学习的,上来玩就是了。黄中林想输了口袋里的两千三百元就不玩了,便坐到了桌上。那天他赢了三千元,口袋里一下子拥有了五千块钱。他就喜滋滋地买了双羊皮靴子送给小青。小青很感动,脱了衣裤就给他操,黄中林说:你是个很可爱的女人。在这里,没有你还真的过不下去。小青说:那你还要别人操我?黄中林嘻嘻一笑,说我那个朋友是根骚棍,看见你就想操。我有什么办法?小青说:去你的,才看见你这样的男的,要把自己爱的女人送给别个搞。黄中林说:朋友玩得好,堂客都可以搞。小青说:我晓得的,你只是玩玩我而已。黄中林说:我正在考虑用什么方法跟老婆离婚。

过了两天,他又去玩,渐渐与那帮大赌博佬混熟了。那帮大赌博佬开的都是轿车,带的都是皮箱,皮箱里装着的钱他们自己都数不清,自然就不玩小的,玩一百两百的都打哈欠,哈欠把眼泪水都打了出来。在没有人来时,他们跟黄中林打一百的,来了拎皮箱的,他们就毫不客气地把黄中林赶开,要玩能醒瞌睡的,能醒瞌睡的自然是五百元一炮了。黄中林受不了这种被人轻视的侮辱,他们不过是口袋里的钱比他多而已,还有什么别的?自然就掺与了这种赌博。黄中林对我们说他最开始并没输钱,有一次他一把牌居然进了一万二千元,一万二千元是他一年的利润,但是接下来的几场赌博就不太景气,再后来他不但输了赢的几千块钱还把发廊的一万四千元盈利也输掉了,到最后连发廊也输给了街上一个开金铺的老板。他没钱了,就把发廊抵押成八千元,企图用抵押的八千元扳本,结果他把那八千元也输了。他不甘心,而且很后悔,痛恨自己上了这条贼船,想想自己好不容易栽种的“摇钱树”转眼间就变成了别人的,就找专门在赌场里贩高利贷的老板借高利贷,借一万元玩,结果那一万元也成了别人腰包里的钱。他跑了,他不得不跑,因为高利贷老板跑来找他要钱,高利贷老板是靠贩高利贷发财,总不可能等他有钱了再还。那天晚上九点多钟,他的广州发廊关门了,这时有人敲门,小青问谁,外面的人回答:我是谭老板。谭老板就是在赌场里游荡的贩高利贷的老板,黄中林一听他的粗喉咙声音,脸都白了,慌忙截住小青,不让她开门。小青说:你找谁?谭老板说:找你们黄老板。小青回答:老板不在。外面嘭地就是一拳打在门上,一个凶恶的声音吼道:开门,不然打死你这臭婊子。小青看着黄中林,黄中林不再犹豫,转身爬到阁楼上躲了起来。门又被外面的人重重地踢了一脚,踢得门发出破裂的惨叫声。小青走过去开了门,谭老板和他的两个打手很凶的样子撞进来,在店堂里走了圈,谭老板粗声说:告诉你们黄老板,三天之内要他送一万五千元到我当铺来,不然我会打断他的一只脚。他离开时盯一眼小青,你听清楚吗婊子?小青冷冷地回答:我会告诉他的。

他们一走,黄中林就从阁楼上跳下来,他一身的灰,却自我欣赏道:幸亏我身手矫健,不然跑不了一场毒打。小青觑着他,你还幽默,她说,你快走吧,他们都是黑社会的打手。黄中林望一眼小青,看来我是得躲几天,你怎么办?小青不屑道:我明天就走人,你不要管我,我有的是地方去。黄中林走上去在小青脸上亲了下,我非常抱歉,没想到会是这样。小青推开他,你快走你的吧,免得他们又突然转回来。黄中林就走了出来,他在白水县城街上兜了一圈,觉得躲到哪里都会被他们找到,找到了不打断他的脚也会挑断他的脚筋,就想这双脚留着还有用,于是趁着朗朗的夜色,大步向长沙方向走来。这一天是一九九四年元月的一天,这一天是长沙的冬天里少有的一个晴朗夜空。他大步走到省道上,先后拦了辆手扶拖拉机和一辆农用汽车,搭乘了五十多里路,剩下的三十多公里路他只好徒步。他身无分文,连乘公共汽车的钱也没有了。他想他这等如丧考妣的模样回岳父岳母家,那不会被他们嫌死去?他想到了杨广,便向杨广父母家走去。他以为杨广在家里。

先天下午,杨广的母亲给神州牌热水器维修部的人打了电话,让维修人员上她家修热水器。维修部的人说只能是明天,因为所有维修人员都派出去修热水器去了。早上六点多钟,杨广的母亲听见有人敲门,以为是修热水器的人来了,就走过去开门。杨广的母亲望一眼黄中林,但没认出他来,说你也太早了点还只六点多钟。黄中林如丧家之犬样站在门口,隔了会才说:伯妈,杨广在家没有?杨广母亲听到这只丧家之犬提到她儿子的名字就掉过头来看他,这才认出这个头上冒汗且一脸狼狈的家伙是黄中林。杨广母亲抱歉道:小黄是你,我以为是来修热水器的。进来进来。黄中林脱下了沾满泥沙的烂皮鞋,进了客厅。杨广母亲说:杨广不在,他在搞装修设计,你不晓得他住在金华宾馆?黄中林说:我不晓。杨广母亲说:听我杨广说你在白水县城开了家广州发廊,生意还好不?黄中林说:没开了,停业了。杨广母亲说:你吃早饭没有?没吃的话我煮碗面给你吃?黄中林走了一个通宵,肚子早就饿得咕咕乱叫了,一听说有面吃就咽了下口水,马上说:还没吃。杨广母亲就走进厨房煮面,杨广父亲起床了,见是他,笑笑,说你打杨广的叩机看。黄中林就拿起电话打着。

杨广正拥着小宋睡觉,都还在梦乡里,叩机响了。杨广没听见,小宋听见了,推醒杨广说你的叩机响。杨广从床头柜上拿起叩机,费了点劲才看清是家里的号码,就回了过去。杨广没想到接电话的是黄中林,杨广笑道:你怎么跑到老子家里去了?你到金华宾馆来吧。黄中林说他马上来。杨广撂下话筒,小宋还在睡懒觉,蜷缩在被窝里。杨广瞧见的是她的脑门顶,头发乱糟糟的,就像梅超风在练九阴白骨爪样。有线台正在重播《射雕英雄传》。那段时间,杨广和马新就睡在金华宾馆的套间里,套间里摆着张大桌子和一些画图工具,这是便于随时画施工图或改变设计方案,有的设计不太合理或者甲方提出了异议,他们就改变它。肖满哥是他们接触装修中第一个快言快语的人,拖把说他为人豪爽,这倒看不出来,在杨广和马新看来,他好像还有些小气。他这么大一个搞装修的老板,只抽盒白沙烟,盒白沙批发价三十八元一条,这是打工族抽的烟。但肖满哥却皱着眉头说他只喜欢抽盒白沙,这就让杨广和马新暗笑。肖满哥的口袋里也装着芙蓉王烟,但那是他开给别人抽的,自己却抽盒白沙。芙蓉王烟零售要二十二元一包,批发也要两百零八元一条。杨广和马新拿了肖满哥付给他们的第一笔设计费,第一件事就是屁颠屁颠地跑到商店里一人买了条芙蓉王烟抽。不像肖满哥,口袋里永远装着两种烟,自己抽盒白沙,见够份量的朋友就递送芙蓉王。

杨广把小宋叫醒,说黄中林要来了。他要小宋去收拾一下,他不喜欢他的女朋友头发乱蓬蓬的,口也没漱脸也没洗就见人。小宋的缺点是每次睡觉起床,眼角都沾着白眼屎。小宋说:你讨厌。她昨天晚上没睡好。昨天晚上他画施工图画到深夜一点,她看电视也看到深夜一点,睡觉时两人一开始没打算做爱。但身体一接触,他精神就来了,说怎么办呢我睡不着?小宋说:那你去画图吧,我要睡觉了。杨广没去画图,而是用他画图的手摸她的乳房。她打了下他的手,要他别动她。杨广是那种人,越是要他别动他就越要动的人。他不但摸她的奶子,还把她的裤子也脱了,当然就做了。到了两点多钟,两人才安静下来。事实上他们只睡了四个多小时,黄中林就打叩机把他们打醒了。小宋去卫生间漱洗,漱洗完毕,收拾了下又很漂亮了。她对杨广有意见道:好讨厌的,你。他笑笑,说你真漂亮,亲爱的。

黄中林真害人,六点多钟打叩机,九点多钟才到。马新九点钟到的,他比马新还晚进来一刻钟。他进来时那副如丧考妣的样子让杨广没认出他来,还以为他是做装修的木工,说施工图在电视机柜上,你拿去。这是黄中林与先一天来拿施工图的那个民工小头目样,穿着假军棉袄,下面一条假军装。在上个世纪的九十年代,复员或转业军人在湖南的任何一个县城都很吃香,因为农民都比较喜欢军人形象。黄中林尽管是广州美院毕业的,受了高等教育,但身上总是打着县城人的烙印,也入乡随俗地穿起了军衣军裤。马新认出了他,因为在杨广对黄中林说施工图在电视机柜上时,黄中林一脸茫然,马新从这张茫然的脸上认出了他。中鳖,马新说,我日你的,是你!黄中林走了一个通宵,脸上十分疲惫,加上心情不好,脸相都变了。黄中林坐下,问杨广要烟抽,说有烟没有?桌上就扔着包芙蓉王,但黄中林太悲伤了,没看见。杨广说:烟就在你面前。黄中林说:芙蓉王?你们抽这么好的烟。杨广和马新相视一笑,觉得这个白水鳖变得很土了,土得让他们都有点为他难为情了。黄中林将烟抽出一支,放到鼻孔下嗅了嗅,上唇为此翻了上去。那种样子很丑。黄中林点燃芙蓉王烟,贪婪地吸了口,将烟从两只鼻孔里慢慢喷出来,这才说:老子走了一晚,从白水走到长沙来的。杨广和马新都愕然,望着他。黄中林说:贩高利贷的鳖要挑断我的脚筋,我总不可能白白地站在那里让他挑,只好连夜逃跑。又说:我口袋里只有三毛钱,连一包烟都买不起。他把所有的口袋都翻出来给两个同学看,全是布,再就是一些落在口袋里的烟丝。他望着杨广,说我是吃了你妈妈煮的面后,从你家里走到金华宾馆的,连公共汽车都坐不起了。马新说:你不是混得蛮好吗?怎么一下子变成这样了?黄中林说:还不是赌博害的。都输光了,连发廊也输了,借的一万元高利贷也输了。杨广想起了那个小青,你的小青呢?黄中林又迷醉的样子抽了口芙蓉王烟,说我还能管她?我只能随她去了。杨广说:那多可惜啊,那个妹子很性感的。黄中林说:其实你那天霸点蛮就把她搞了,你又不肯霸蛮。杨广说:不是我不敢霸蛮,是她不肯。我已经把她搂到按摩床上了,她讨厌我那样做地把我推开了,说滚开点。脸上冷冰冰的。我就不好再进一步了。黄中林嘻嘻一笑,说我本来想先回家,但我一身溜光的,怎么见我岳父岳母?总要拎点什么礼物才有脸进门啊。杨广口袋里还有一千一百元,马上拿出一千块钱给黄中林,你先拿去用。黄中林接了钱,有些激动,手也有些抖。马新也打开钱包,钱包里有八百多元,他把那八张一百元的票子全部扯出来,递给黄中林,说你穿着这身衣服回家,你岳父岳母会嫌你,去制点派头,回家看看老婆和岳父岳母。黄中林哭了,呜呜呜,同学就是同学,他哭道,我永远不会忘记你们今天对我的这一幕。杨广鼻子一酸,说中鳖你不要说这些,听上去跟临终遗言似的。黄中林呜呜呜哭道:在我走投无路时,你和新鳖还把我做朋友,我黄中林有朝一日发达了一定会报答你们。马新说:中鳖你讲点别的。

黄中林一倒到铺上就步入了梦乡,一睡就睡到下午六点钟才醒来。他们去蒸菜一条街吃晚饭,当然还有小宋和小徐。吃过晚饭,一车开到蔡锷北路,小宋和小徐就帮黄中林挑选她们觉得好看的衣服。杨广和马新在一旁作参考。黄中林花五百元买了件黑羊皮夹克,在小徐的参谋下又花一百九十元买了条深灰色裤子。黄中林穿上裤子,又被小徐拖到一旁的鞋帽店,让他试一双两百多的尖头皮鞋。小徐赞美那双皮鞋说:好看。小宋不甘落后,她看中了一条麻灰色围巾。她把这条围巾系到黄中林的脖子上,接着退后一步打量效果,她满意道:好看。这条围巾真适合你。黄中林被两个女人盘“宝”了,开玩笑说:是不是还要换条内短裤?小宋和小徐都笑了。小徐笑道:男人的性感短裤是游泳裤。黄中林说:不穿短裤更性感。小宋望他一眼,评价他们三人道:我发现你们中最痞的是黄中林。黄中林望一眼小宋,我不是最痞的,广鳖才是真正鳖,我这白水鳖痞在嘴上,广鳖痞是在行动上。杨广嘿嘿嘿笑着,不想跟黄中林讨论谁痞谁不痞,他转移话题说:最痞的是正鳖,同时跟三个妹子恋爱,骚得出奇。小徐说:你们一说这些东西就来劲。小宋瞟一眼三个男人,说真是狗改不了吃屎。三个男人相互望一眼,一笑,走出鞋帽店,钻进汽车,送黄中林回家。

黄中林有一百个理由在白水开发廊,其中最好的理由就是岳母看他不起。广州美院油画系毕业的,在她老人家眼里,应该天天坐在家里画油画,或者到什么大学里教书,但她的女婿在她家里从没画过一天画。她甚至疑心他的大学本科文凭可能是在火车站一带买的。那几年,长沙火车站一带有些不法分子懂得一些人想用文凭去骗取他人的信任,就做起了这种生意,让一些想要文凭的人在他们手上购买伪造的本科文凭或硕士文凭。另外,他岳母还嫌他长得土气,且嫌他吝啬。每次他来她家什么都不带,简直是一毛不拔。这些行为都让她老人家讨厌。以致她都鼓励女儿跟黄中林离婚,并且不准女儿去白水。黄中林在白水开发廊的一年多时间里,小章只去过白水两次,都是头天去,第二天就回。

黄中林走到小章父母家门前,正犹豫是不是敲门时,却听他老婆对母亲说:妈,我的事情不要你管。黄中林有听壁角的嗜好,马上不动了,站在门外偷听。他听见岳母对他老婆说:你现在年龄还不算大,又没孩子,离了婚还有人要。假如你再拖几年,再离婚,要找个比黄中林强的就困难了你明白不?岳母又说:我是你妈我不会害你,黄中林不会有出息的,他好逸恶劳。老婆说:你少说两句好不好?我不要你管。岳母着急道:谁叫我是你妈,我不是你妈我才不管这些事呢。黄中林听了这话呆了,心一横,就壮着胆子敲门。门开了,是老婆小章。小章看见是他,一笑:你怎么来了?黄中林装做什么都不知道地走进去,看见岳母叫了声妈,看见岳父叫了声爸。岳父说:吃饭没有?这个时候问这句话显得突兀,黄中林说:早吃了。他坐到沙发上,解下围巾,折叠时发现商标都忘了撕就撕下商标,捏成一团扔进烟灰缸里。他伸了下脖子,望着岳父岳母。老婆似乎很高兴,说我正准备睡觉了。岳母问他:你在白水县城开的发廊生意好不好?黄中林骗她说:好得很。又说:不过我不想搞了。岳母说:那你想搞什么?黄中林说:准备和几个大学同学一起搞装修。黄中林说完就步入了他和老婆结婚的那间房子。房门上的喜字撕了,但房内那个用红毛线织起来的双喜字仍呈现在墙上。黄中林一屁股坐到床上,对缓一步走进来的老婆说:把烟灰缸拿进来。老婆又转身出门,将烟灰缸拿来,放在床头柜上。他用下巴示意老婆把房门关了,老婆就走过去把房门关了。老婆再走过来时,他把老婆搂在怀里,嘴在老婆的额头上亲了下。你很漂亮,他随口赞美老婆说,能找你这样的好老婆是我的福气。老婆笑出了一口洁白的牙齿,说你怎么啦?你吃了糖啦?一来就甜言蜜语的。黄中林隔着好几层衣服摸了摸老婆的奶子,骗他老婆上床说:晓得我为什么这么晚还急着来吗?因为我在白水想你想疯了。老婆吃吃一笑,出门去卫生间洗脸洗脚,再回来,黄中林身上的衣裤已全部脱在沙发上了,光着身体钻入了被窝。他对老婆挤下眼睛,说我在给你热被窝。老婆闩了门,脱了衣服上床。黄中林揭开被子,让老婆看他的阳物,那玩艺有几分张狂地竖立着,像一根电灯杆。黄中林说:你想不想它?老婆说:没怎么想。黄中林说:那你不是女人。说着,他把老婆按倒在身下,两口子就亲热起来。

早晨的太阳射到他的脸上时,黄中林才醒来。老婆已上班去了。他起床,桌上有碗面,凉了。黄中林就端起面吃着,吃了几口他拿起《长沙晚报》看,看见一则招聘广告,广告上注明是中外合资企业:台湾宏泰装饰公司。公司里要招聘业务员两名、设计人员三名,工资面议。他仔细读了遍,地址乃长沙市人民路某某商业大厦旁。他知道那栋商业大厦,吃过面,嘴巴一抹,他便走出来,缓缓在街上走着,穿过一条街又拐了一条街,再走了一里路,前面就是那栋商业大厦了。他看见商业大厦旁有一栋五层的写字楼,有一个巨大的灯箱,灯箱做得很别致,字也很漂亮,它们是:台湾宏泰装饰公司。黄中林在门外站了两分钟,调理了下呼吸,挺起胸膛走了进去。

宏泰装饰公司是台湾人投资,长沙人出力的合资公司。那台湾人是个瘸子,一条腿完全被锯断了,安了只由金属零件组合成的假腿,假腿隐藏在料子极好的裤筒里,乍看看不出,但他一走路你就会奇怪他右腿怎么会发出金属碰撞或磨擦的声音,自然就猜到了八分。大陆方合作者是个长沙老荔子。我们还在全力以赴地考大学时老荔子已是骑着摩托车在解放路一带的装饰材料店前吆五喝六地飙来飙去的装修老板了。他小名叫田妖鳖,自称是田汉的侄孙子。当然他是不是田汉的侄孙子我们也不晓得。我们不可能跑到派出所调查。田妖鳖瘦高高的,长得非常精致,或者说穿得十分讲究因而显得精致。后来大家混熟了,发现田妖鳖是那样的男人,看不起没钱的穿着马虎的男人,这一点可不像国歌歌词作者田汉,他的叔爷爷或者是堂叔爷爷在那个战火纷纭的年代,声嘶力竭地冲同胞们疾呼“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把我们的血肉筑成我们新的长城”,这样的人是不会看不起没钱的男人或者穿着马虎的男人的,所以我们有理由认为田妖鳖不可能是田汉的侄孙子。那天,黄中林走进去对田妖鳖说:我是来应聘的。田妖鳖于这几天已先后接待了几十个应聘的,人已经疲了,他玩着手中的钢笔,看不起来应聘的黄中林道:你是哪里毕业的?黄中林告诉他:广州美院毕业的。田妖鳖稍稍瞟他一眼,广美哪一届的?黄中林说:八九届的。田妖鳖从黄中林的嘴里听出他不是一口纯正的长沙话口音,就不信任地打个哈欠,带毕业证来了吗?黄中林说:没带。田妖鳖就问:你没看报纸?报纸上首先注明需带大学毕业证。

在社会上混了几年的黄中林已没有学生腔了,而是用一种很硬的口气说:我既可以说是来应聘的,又可以说不是来应聘的。他望一眼田妖鳖和台湾鳖,又说:我打算承包你们公司的设计部。田妖鳖没想到这个说话带外地口音的年轻人口气这么大,就盯着他,说承包我们的设计部?他嘲笑的样子问黄中林:你打算要多少钱一月的工资?黄中林回答:你开我一万元一月我也不嫌多。他望一眼田妖鳖,田妖鳖脸上发出了一声冷笑。在一九九四年,至少在长沙市还没有什么公司肯开一万元人民币一月给招聘的人。田妖鳖以为来的是个神经,便不感兴趣了。黄中林又说:我做不了事你给我五百元一月也嫌我拿多了。所以我不要你们开工资,这点钱我们不要,我们要的是设计费。如果我们的设计稿被甲方采用,我们拿我们该得的设计费,如果没采用,算我们白忙一场。田妖鳖感兴趣了,这在他看来是无本生意呀,他用不着掏钱养设计人员,却有人替他设计。田妖鳖说:你说的我们是什么意思?黄中林见田妖鳖对他感兴趣了,就告诉他:我还有两个人,都是广州美院毕业的。田妖鳖问他:他们搞过装修设计吗?黄中林说:我们在广州和西安都搞过,现在正在金华宾馆画图纸。田妖鳖望一眼台湾鳖,用长沙普通话说:这很好,干脆不养设计人员,把设计部交给他们。他立即对黄中林客气了,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你把你的两个朋友叫来吃餐饭见见面吧。

杨广和马新在金华宾馆里画着施工图,小徐今天没课,要考试了,她捧本书在里面房间啃着。杨广的叩机响了,他看了下,是个陌生的号码,便拿起电话打回去,对方是黄中林,黄中林第一句话就是:新鳖和你在一起没有?杨广说在,黄中林说:那你们放下手中的事情来长城宾馆的餐厅。杨广猜这是叫他和马新去长城宾馆吃中饭,他放下话筒对马新说:黄中林要我们去长城宾馆的餐厅。马新笑笑,中鳖昨天还哭穷,今天要我们去长城宾馆餐厅,这个鳖搞什么鬼?杨广也笑笑:好像不是他一个人,他说见面再谈。马新瞅眼小徐,你去不去?小徐的眼珠转了转,大约她是在考虑去还是不去,她说去,便快乐地将书一丢,我可以去玩了。小徐有时候真像一名女中学生,身上还没脱尽少女的稚气,尽管她读大三了。他们出门,下到一楼,上了本田雅鸽车。马新见车上落满了灰尘,就从车尾箱拿出鸡毛掸子,打着车上的灰。他把车上的灰一打,车又显得很新和漂亮了。马新说:我不喜欢自己用的东西显得邋遢。他们很快就到了长城宾馆,三人向餐厅迈去,黄中林已在餐厅里了,一看见他们就对他们招手。他向杨广和马新介绍他身边的两个人说:田总。谭总。大家握手,握完手坐下,谭总叫服务员上菜,跟着就聊起台湾啊大陆啊年轻人啊小姐啊什么的了。

吃饭时,几杯酒下肚,别的废话都聊尽了,这才谈到装修设计上来。台湾鳖问:你们一般拿设计费是多少?杨广望一眼黄中林,嘿嘿一笑,说一般是拿装修全额的百分之五。他解释说:一百万拿五万。田妖说:百分之五多了,百分之三可以考虑。马新说:长沙市哪里都是拿百分之五。黄中林插话道:百分之五和百分之三都好商量,反正只要设计过硬,多一点和少一点都无所谓。我们主要是喜欢搞设计。台湾鳖笑笑,说是这样,明天你们三个人一起来,我们签份协议,以后就按协议办事。田妖说:就按小黄说的,你们设计的图纸中标了,就给你们三个点的设计费。没中标,就不拿。马新说:百分之五不能少。田妖想了想,说一百万以内的装修业务,你们拿百分之五的设计费,一百万以上的拿百分之三。怎么样?如果同意,明天就可以签份协议。黄中林拍了下马新的肩膀,小声说:我的想法是先找个地方落脚,以后赚了钱我们自己开个装饰公司。马新说:我也是这样想。黄中林一笑,对田妖和台湾鳖说:明天我们来跟你们签一份协议,以后就按协议办事。

第十五章

王正是个正宗的长沙市人。他的父亲、他的爷爷奶奶及他的曾祖父都是长沙人,而且是南门口一带的长沙人。南门口一带在一百多年前,曾经是码头工人、力夫和小商小贩居住的地方。也居住着几个武艺高强的教官。王正的曾祖父的父亲就是一名教官,孔武有力。这在王家的族谱上有记载的。族谱上,他曾祖父的父亲名为:王武轩。注明:打得一手好南拳,会使刀枪棍棒,为长沙守军教头。闹太平天国的时候,太平军声势浩大且如潮水般涌来时,王正的曾祖父的父亲是长沙守军的一名副统领,一身盔甲地指挥着士兵坚守长沙城,与太平军欲血奋战。据说太平军的优秀将领西王肖长贵就是被他曾祖父的父亲一箭射穿胸膛,一命乌乎的。王正的祖父是当年长沙城里最著名的花花公子,年轻时不但爱赌而且爱嫖,把长沙市的名妓个个泡尽了,为了表现豪气,一边快乐一边大把大把地撒钱,家产当然就被他撒完了。一九四九年,共产党领着解放军排着整齐的队伍步入长沙城时,他祖父已成了穷光蛋,而且患了一身花柳病,为了治那些莫名其妙的花柳病变卖了祖业,搬进一间民宅里成了一名无业游民。王正的父亲继承了家族血统,文革时也是名好汉,曾率领长沙市的青年近卫军攻打这幢房子攻打那栋大楼,手指向哪里,他的手下就攻向哪里,机枪、步枪、手枪和手榴弹的爆炸声就在他目及之处的地方轰响,将敢于抵抗的人打得从楼上或屋顶上一头栽下来。好在他自己没有血案,文革后期,他被判了十二年徒刑。就在他服刑期间里,王正在默默地成长,当王正长到十五岁时,父亲刑满释放了。父亲理着个囚头,一脸邋遢胡子,还一脸晦气,说话居然还结结巴巴,根本不是街上的人向他描述的那个英明神武的父亲了。

王正生于武斗最厉害的一九六七年,他出生后的不几天,位于长沙市城中心五一路旁的湘绣大楼起火了,王正的母亲从窗口看见湘绣大楼起火了,烧红了半边天,紧张得要死,生怕这股大烧蔓延到她家里来。由此大家都知道了,文革期间,王正家就住在长沙市五一路湘绣大楼附近,那条街上住着许多愿意帮助人的善良人和慷慨解囊的好人,同时也住着许多喜欢扯皮打架的人,那些爱扯皮打架的人自然没道德观念,喜欢看热闹,喜欢看祸兮,看见有人拿刀杀人不是赶紧制止,而是喊打罗杀罗搞罗的。王正在这条街上长大,在这些好讲打和好讲狠的人的影响下,少年时又缺乏父亲的管束,受那些爱扯皮打架的人影响,从小就只知道一个道理,就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种自私自利的思想从小就镶进他脑子里了,提醒他以自我为中心,因为人不为己,连老天爷都要惩罚你。这种人,当然就不把道德放在眼里。王正被大把大把的钱迷住了,他希望别人看见他混得好,而混得好就要穿得好。他口袋里揣着那么多钱,走进友谊商店,眼睛自然被一套套高档西装吸引了。他本想把那套六千多元的皮尔卡丹西服买下来,他站在那儿犹豫了半个小时,最后还是克制了这种欲望,因为钱来得并不容易。他花二千六百元买了这套穿在身上也挺精神的灰色西服,又花六百元买了双老人头皮鞋,花三百元买了件金利来衬衫,再花一百八十元买了根金利来领带。他把换下的衣裤塞进一个包里,走进发廊吹了个头,然后回家。他的母亲,还有他的父亲一时没认出他来,以为来的是一个西装革履的日本人,但这张笑着的骄傲的脸分明又是他们的儿子。

正正,你没有去抢银行吧?母亲惊奇地瞪着儿子。王正看着母亲,说抢银行?我哪里有那么大的胆子。父亲很严肃地望着儿子,这个在监狱里蹲了十二年牢如今靠政府发的低保费勉强维持生计的中年男人说:犯法的事情是搞不得的。王正一直就瞧不起这个窝囊废般的男人,假如他有一个有钱或者有权的父亲,那他现在又何至于动这么多歪脑筋?他穿着一身名牌就觉得父亲的衣着太寒酸了,西装跟抹布样显旧,裤子也皱巴巴的,便把自己换下来的衣裤丢给父亲,边说伢老子,给你穿,我不要了。伢老子是长沙土话,专指父亲。

西安美院毕业的美男子王正有三个女朋友,随便哪一个都盼望跟他结婚,在那三个女人眼里他真的是魅力四射。她们分别都为他怀过孕,其中两个都是二度怀孕又二度堕胎。他花言巧语地把她们带到三医院,跟她们讲了很多堕胎的道理,指明堕胎的好处,她们才愤然堕胎。她们都晓得他是个爱情骗子,因为他总是欺骗她们的感情,他说堕了胎保证跟她或她结婚,但一旦她或她堕了胎,他就跑得没人影了,一个星期连影子都看不见。

一个月后,他又出现在她或她眼里,手里拿着一枝玫瑰,嘴角挂着淫荡却迷人的笑容,跟她或她大谈人生谈绘画谈及时行乐的种种好处,却只字不提结婚一事。她或她想了种种办法,所有的办法都是希望他能改邪归正,能成为她或她的丈夫,但她或她就是毫无能耐让他就范。因为王正说自己:我这个人惟一的特点就是不想吊死在一棵树上,好男儿志在四方。她或她生气了,因为她们感到自己又被他玩弄了,她或她说:你滚吧,既然你志在四方。这正是王正求之不得的事情,他一脸不被她理解的样子走了,仿佛既沮丧又伤心,然而转背他就喜滋滋地,为自己成功地摆脱了这个女人的纠缠而暗自得意。他大步向另一处地方走去,急着去会另一个女人,因为那个女人早就等他等得十分恼火了。你才来?那个女人愤怒地看着满脸愧疚的他。王正坐下解释说:没办法,我伢老子身体一点都不好,我刚才在医院里招呼伢老子。你也有伢老子的是吧?女人不相信地望着他,说又是招呼伢老子?王正把他那只从没干过一天家务因而很白净的手举向上空,对天发誓的神气,说我骗你是小狗。女人就不再怀疑了,因为一个男人敢对天发誓,就证明这是真的。好吧,我相信你。女人感到自己在心爱的人面前并没失去比重,就宽慰地笑了,说既然你是招呼你伢老子我就不生气了。王正为自己的誓言感到好笑,觉得女人太容易骗了,就暗笑说:每个人都有父亲,如果一个人连孝心都没有,那和畜生有什么两样?女人觉得他真懂事,说好啦,我不生气啦。

王正的三个女朋友一个姓焦,叫焦小红;一个姓周,叫周燕;还一个姓黄,叫黄娟。长得最漂亮的是焦小红,一张脸味道很正,有点香港女影星关芝灵的味儿;而最丰满家庭条件又最好的是李国庆曾经吵着想上的周燕,周燕的父亲开了家电脑公司,周燕口袋里没钱了就跑到公司财会室领钱用,连名字都不要签,因为财会室主任是她母亲。周燕从来就没缺过钱用,衣服一套一套的,让你目不暇接,用的化妆品都是法国货,打在身上喷香的,让我们体会到了什么才是香水。王正同周燕约会,从来不用他掏一分钱,因为周燕那只漂亮的手提袋里从没低于过一千元钱;长得小鸟依人的样子的是黄娟――那也是让李国庆于桔园那套三室一厅画室里搂着跳舞时既爱不释手又赞不绝口的,为此他排除异己,揎开众人,要跟她个别谈心却最终又徒劳一场的一个美人――她长着一双有点斜视的眼睛,但恰恰就是这双眼睛出彩,让她的妩媚中飘浮着几分妖娆,就像花朵上有蝴蝶飞舞似的。这一度是被李国庆极其喜爱和赞美的。王正跟黄娟是在她表姐开的电脑打字复印室认识的,王正一开始便被她那张俏脸上那双有点斜视却十分妩媚的眼睛迷住了。王正常常被那双妖娆的眼睛盯得神魂颠倒,忘记了自己叫王正,而跟她去了她想去的任何一个地方,致使他把另外两个女友抛在别的地方不管。总之一句话,她们都是爱玩的美女,各有特色,个个丰姿绰约又娇艳迷人。

那天,王正穿着这身友谊商店买的高档西装和锃亮的老人头皮鞋,干劲冲天地走到电视台前,一个电话打到电视台里,把正在机房里编带子的焦小红约了出来。出来,我就在你们电视台门外,他对焦小红说。焦小红犹犹豫豫的,因为她带子还没编完,他却带点威胁性质地说:你不出来,我明天就去广州了,要去几个月或者半年。焦小红一听这话急了,忙回答他:那我就来。焦小红把她的工作拜托给同事,打开随手带的化妆袋,匆匆忙忙收拾了下脸蛋,走了出来。她左右张望,终于看见一个男人一身西装革履地冲她微笑。她觉得这个男人好色,却忽然发现这个对她笑的男人是约她出来的王正。她简直认不出他了,站在她面前的他那么帅气,简直把她都比了下去,这让她兴奋不已。焦小红瞧着他,觉得爱这个男人还真没爱错,果然气度不凡。哎呀,焦小红喜形于色地看着他,你蛮靓呀。王正得意地回答说:你喜欢就好。焦小红说:我们去哪里?王正瞧着模样很正,做爱时却骚得像水开了样的她,说去桔子洲头呷黄鸭叫,我好久没呷黄鸭叫了。黄鸭叫是一种鱼,这种鱼煮着吃很香。焦小红什么都不想吃,电视台的女孩子正在拚命减肥,她也参加了减肥运动,正努力少吃或尽量不吃东西。但和他一起去桔子洲头是一件快乐的事,就同意了。

两人上了一辆的士,直奔桔子洲头。这是风和日丽的三月份,两人一坐到河边的餐桌上,就感觉到了傍晚的寒意。两人都穿少了,王正为了西服穿在身上好看,连羊毛背心也脱了,焦小红为了不显胖,也只穿了身单薄的黑衣服。有点冷,焦小红说,望了眼河对岸的长沙市区。王正说:这里好,啊,对岸是一幢幢充斥着欲望的高楼,而湘江就在我们眼下流淌。焦小红被王正带进了诗境,脸上就充满了美好的想象。王正,我们什么时候结婚?王正望一眼灰暗的天空,说你看,天空正神秘地暗下去。焦小红也望天空,看见天上是一些惨淡的星星,还有一弯苍白的月亮。王正指着月亮:它多美啊。焦小红说:是的,我们什么时候结婚?王正把目光从月亮上移下来,说我现在还没钱结婚。又说:你现在还只二十四岁,等我有了房子和钱,我们再结婚。二十四岁的焦小红觉得她是跟这个世界上最靓的男人坐在月光下,不觉就自豪地叫道:啊,亲爱的,我能等,因为有你我觉得好幸福的。一大盆黄鸭叫端了上来,王正夹了一条黄鸭叫放到小焦的碗里,这是我的心意,他说,好久没看见你了,想你,特意请你来吃黄鸭叫。焦小红就幸福地望着他,我们吃过饭搞什么活动?王正不是要跟她搞什么活动,只是想穿着这身刚买的笔挺的西装给她看,王正说:晚上我还要跟甲方谈点事,等我谈了事后我打你的电话。焦小红脸上呈现了一抹失望,因为她想整个晚上都跟他呆在一起。她退一步说:那我在机房里等你的电话,反正我的带子还没编完。

吃过饭,王正一的士把娇美的焦小红送到电视台门口,一分手,他马上跟周燕联系。周燕有手机,一打就通了,周燕在手机那头说:请问你是谁?他故意怪声怪调道:我找李总。你是李经理吗?周燕莫名其妙,李经理?你打错了电话。他说了周燕的手机号码,周燕突然听出是王正的声音,王正是你。王正嘿嘿嘿笑了,笑得很开心,问你在哪里?周燕告诉他:我在黄兴路的贵之步鞋店。王正说我刚好在离黄兴路不远的地方,你在贵之步鞋店等我。说完,他迈上一辆的士,向黄兴路飙去。此时已是晚上九点钟,一些商店已关板子了,但黄兴路的贵之步鞋店还是亮堂堂的。王正就是需要亮堂堂的光线,因为只有在这种光线下他这身衣服才能体现价值。王正的老人头皮鞋先一脚跨进店堂,身体才缓缓地走进来。周燕不像焦小红迟钝,一眼就认出了他。王正,她瞪着昨天晚上在一起吃饭时还大谈艺术家不拘小节因而穿着随意的,今天却一身笔挺的王正,你蛮潇洒啊。她眼睛发亮地瞪着王正,你缴用蛮好啊。金利来衬衣金利来领带。又扫一眼王正脚上的皮鞋,哎呀,还是一双老人头。她不像焦小红,一双眼睛只盯着机房和在像带上说怪话的人影,她识货,摸着王正西服的衣襟,非常肯定地宣布说:你这套西装没有三千块钱至少也是两千块钱以上。王正笑笑,非常佩服周燕的眼力,承认道:二千六百块钱。周燕打了他大腿下,说制了派头,要请我喝咖啡罢?王正当然地点点头,去蒙娜丽莎吧,我请你喝咖啡。两人一前一后走出贵之步鞋店,周燕兴奋地搂着他的腰,笑笑:你今天这身打扮真潇洒。王正很高兴,当街亲了下她的苹果脸蛋,亲得周燕脸都红了。王正道:我就是穿给你看的。周燕眯着媚眼打量他,说我喜欢,我喜欢你穿这身衣服。王正心情很好地领着周燕上了的士,直奔蒙娜丽莎酒吧。

蒙娜丽莎酒吧座落在五一路,是情侣们常光顾的喝咖啡或吃煲仔饭的地方。两人择了个偏僻的角落坐下,要了两杯南非咖啡,慢慢品尝着,听着从音响里播出来的情真意切的流行歌曲。周燕抿嘴一笑,再一次赞美他:你今天真帅。王正轻慢地将一口芙蓉王烟吐到她脸上,周燕挥手赶开,嘟起嘴儿道:你真讨厌。王正笑笑,我是讨厌鬼。伸手抓着周燕的纤手于昏暗的光线下轻轻抚摸,有一种奇妙的感觉让周燕由衷的快乐,于是她吐露心里话说:我一直想跟你分手,因为你总是用各种借口不愿意和我结婚。王正默默地看着她,对她笑,她又摇摇头说:但我一直下不了决心,每次决心下到节骨眼上,你一个电话又把我下的决心打跑了。我晓得我这一生注定要跟你捉谜藏。谁叫我爱你!王正捏着她的手,我爱你。周燕一笑,说假爱我吧?王正把手举过头顶,说我如果是假爱你,愿我不得好死。周燕把他那只发誓的手拉下来,我不要你发毒誓,她生怕老天爷听见他的谎话然后惩罚他。你只要是真心爱我就行了。王正把嘴凑上去,在她的嘴上吻了下,我喜欢跟你接吻,亲爱的。周燕把舌头吐出来在他鼻尖上舔了下。王正说:等下我们到小天鹅开房?周燕说:今天不行,我来了那个。

王正立即没兴趣跟她坐下去了,冲服务员打了个榧子,说小姐买单。周燕吃惊地睃着他,不晓得自己哪句话说错了,问他:就走?王正一拍自己的脑门,说我忘记了还有图纸没画,明天别人要的。服务员拿着单子走拢来时,周燕抢先掏出钱包,王正笑笑,让她买了单。两人走出酒吧,王正送她回家。周燕对着他的耳朵悄声挑逗他说:其实我真想跟你做爱,你今天真酷。王正做出难耐的样子,说好了好了,莫故意折磨我好啵?的士快到周燕家住的公寓时,周燕伸手到他裆里抓了把,冲他的耳朵亲昵地说:过两天看我搞死你。

王正等周燕下车,看着她风骚的身影步入公寓的大门,马上让的士向话剧团飙去。黄娟住在话剧团,是话剧团里的年轻演员,讲一口非常流利的普通话。王正还真有点喜欢她,除了喜欢她那双看人时带着挑逗意味的妖娆的眼睛,还喜欢她说话的声音,那一口普通话充满了磁性,让李国庆非常崇拜。王正看了下表,十二点过七分。他让的士在公用电话亭前停下,下车,一个电话打过去,黄娟接了电话,他说:想不想出来吃宵夜?换了别人邀她,黄娟是不会出来的,因为她刚刚洗完了脸脚,正想上床睡觉。但是王正,她便回答他:我正好肚子有点饿了。你在哪里?王正说:我就在你们话剧团门前。

第十六章

黄娟隔了半个小时才出来,这是她临时要穿戴,还得匆匆化些妆。黄娟只比焦小红小一岁,二十三了,但气质非常好,走路的姿态、动作,脸上那高傲的表情都让她美丽无比。想想连杨广和李国庆那样骄傲的男人都对她大献殷勤,一个脸上充满了馋相,一个脸上遍布着嫉妒,他便觉得自己没白拥有这个女人,因而就暗暗快乐。黄娟是戏校毕业生,已在话剧团工作了七年。话剧团不是个效益好的单位,这是把话剧拉到乡下去演,农民伯伯们不知道这算哪门子戏,既不唱,也没热闹的打斗,几个光人在台上叽哩呱啦说着话,这让农民伯伯们有上当受骗的感觉。话剧在城市里演也不吃香,城市人觉得话剧太单调了,宣扬的是一些城市人根本就看不见的或者是遥远的美好事物,这让城市人看着打哈欠。话剧团在文革后期和上个世纪的七十年代末及八十年代初一度挺火爆,排演了一些控诉“四人帮”迫害老革命或知识分子的话剧,那时候剧院门前排长队,等着看。那时候话剧团的演员很俏,走路海阔天空的,腿绷得笔直,随便走到哪里都有人一脸羡慕地盯着他们,因为他们一开口就是字正腔圆的普通话,让一个个长沙人目瞪口呆。那时候电视还没普及,电脑这玩艺儿还在娘肚子里呆着,歌厅卡拉OK厅还一概没有,剧院前自然就排着长龙。但打黄娟从戏校毕业分到话剧团来当演员起,她从来就没感觉到过那种热闹,只能用怀疑的眼神盯着老演员听他们用甜蜜的语气追忆昔日的辉煌,而且钱从来就不够用,发的工资和奖金就像挤牙膏样始终是一点点,还不够买化妆品,更不要说买衣服穿了。她很想傍个大款,就像她的另外一些姐妹,但她又觉得把自己的娇躯献给一个她没一点感觉的男人摆弄,实在有些恶心。她喜欢王正,喜欢王正的那双眼睛,那双眼睛盯她一眼她就会打个哆嗦,那双眼睛里有两个旋涡,充满一种神秘的磁力,随便就可以把她“旋”进去,旋到他想去的任何一个地方。

他们是在话剧团外的一家电脑打字复印社认识的,那段时间王正常拿着连环画上她表姐开的电脑打字复印社复印,指示他去复印的是李国庆,因为那两年王正有一辆破破烂烂的经常“死”在路上的摩托车,王正骑着它驮妹子时常常让那些妹子放下娇贵的架子,在后面替他艰难地推车。他也把握着龙头吃力地推着,推到摩托车修理店去换火花舌或洗化油器或换离合器线或补胎换胎等等。王正说这台摩托车是他街上的一个朋友发了财,买了辆桑塔纳汽车,就把摩托车给他骑了。后来,他又说是在爱群大厦前花三千元人民币买的二手车。再后来,他忘记自己前面说过的话了,又说是他打赌赢的,人家连行驶证也没给他,因为那人想把这辆摩托车做两千块钱赎回去。王正的话你不要认真去听,他说的话十句里有九句半是没书对的,如果你相信他,吃亏的保准是你。王正骑着雅马哈摩托车擂到复印社前,停下,将我们画的连环画拿到复印机前,让黄娟的表姐复印。

有一天,黄娟在表姐店里玩,当然就看见了来复印画的王正。王正没事,见黄娟身段爆好,一开口就是字正腔圆的普通话,以为黄娟是北京人,马上想起刘小江娶的北京老婆,那个北京鳖比起身材婀娜的黄娟来说不知差好远了,于是就冲她笑。黄娟那段时间极为苦闷,她想跟她的初恋分手,她的初恋男人女性,说话娘娘腔,而且开始露出同性恋倾向了,不愿跟她上床,就是上床也没激情。黄娟发觉王正是对她笑就吃了一“公斤”,肚子都胀饱了。这个臭男人脑子没短路吧?干吗冲我笑?她想。喂,我望着你笑你很奇怪吧?王正跟她打招呼说。黄娟继续望着他,有些莫名其妙。你不要奇怪,你很像我小学时候的一个女同学,王正像同老熟人样跟她回忆小学时代说,简直长得一模一样,那妹子叫柳小萍。黄娟不晓得如何回答这个同她套近乎的男人,男人却一脸热乎乎地回忆,又说她后来随她父母去北京了,从此我再也没看见过她。黄娟开口了,所以你就对我笑?王正说:我以为你是我的小学同学。黄娟扭开了脸。黄娟的表姐非常讨厌黄娟的男朋友,那个青年说话不但很注意造型,还摆兰花指。黄娟的表姐睨着王正,见王正目光火辣辣地盯着她表妹,就暗中高兴道:她叫黄娟。女字旁的口月娟。王正就汤下面道:啊,这么一个美丽的名字,难怪人也这么美丽。黄娟觉得他太多情了,却奇怪她心里对他并不反感。王正昂着头说:我们应该会有缘分,我发觉。黄娟看他一眼,淡淡地说:不会有的。说完就把脸扭开,不再理睬王正。

隔了两个星期,王正又骑着摩托车去复印,在复印社时他没看见黄娟,只有黄娟的表姐在。黄娟的表姐瞧着他递给她复印的一幅幅连环画,问他:你是河西美术学院毕业的吧?王正回答:我是西安美院毕业的。黄娟的表姐说:难怪你给我的感觉一副艺术家派头。王正想起说一口普通话的黄娟,上次我来时在你店里碰见的那个说一口普通话的黄娟呢?黄娟的表姐说:你还记得她叫黄娟?王正说:记得。黄娟的表姐说:她是我表妹,是话剧团的演员。王正说:难怪她能说一口普通话。就在这个时候黄娟走了进来。黄娟没事,来表姐的复印社玩。黄娟的表姐看见她便一笑,说说曹操曹操到。黄娟当然懂得这话的意思,看见王正瞥着她笑,脸便红了。因为她心里也装着王正。表姐以为表妹没听懂,又说:我们正在说你。黄娟问表姐:说我什么?王正抢着回答:说你很漂亮,说你的普通话说得好听。黄娟偏过脸来望着王正,王正对她很色情地眨了下眼睛,我很喜欢听你说普通话,那天晚上回家后,我一个晚上都没睡着。黄娟嗔道:你有病。王正不恼,说我是得了单相思病。黄娟的表姐大笑,说我表妹是个很正统的女孩,你找她真是找对了。黄娟怪表姐道:表姐你乱讲什么。王正说:没乱讲没乱讲,我一眼就看上你了。我还从没对一个妹子一见钟情过,你让我一见钟情。黄娟的脸红了,黄娟的表姐却哧哧哧笑。王正说:晚上我请你吃饭。黄娟嗔道:我为什么要跟你去吃饭?王正说:吃完饭,我们再去娱乐歌厅听歌。黄娟一听带她去娱乐歌厅听歌就不叽声了,话剧团有一个女演员就在娱乐歌厅唱歌,她想听听她唱得到底怎么样。

就是那天晚上,王正得手了。两人听完歌,王正骑着摩托车把她带到离城市很远的一处山坡上。那里没有人,除了黑乎乎一片的树木、草丛和悬在高空的星星月亮,就剩下昆虫在他们周围奏乐。这是一九九二年的六月,那一个月黄娟刚满二十一岁,是个非常天真、善良和渴望爱情的女孩。王正兴致勃勃地带黄娟上蒸菜一条街吃蒸菜,随后上娱乐歌厅听歌,再把她带到山坡上欣赏夜色,这一切只有一个目的,就是趁热打铁地搞她。他在歌厅里又是摸她的腿又是抱她的腰,还把手搭到她的肩上玩她的头发,已经做了很多铺垫了。后来又要她在摩托车上紧紧搂着他的腰,而他却故意骑着摩托车在坑坑洼洼的路上颠簸,专捡不好的路走,或突然刹车,让她柔软的前胸在摩托车上与他的背不断地亲密碰撞,这都是他悉心安排的前奏。到了山坡上,基本上已水到渠成了。他搂着她,亲她,同她讲牛郎织女的故事,讲梁山伯与祝英台的爱情故事,还唱《化蝶》给她听,唱到一半,他忽然望着椭圆的月亮问她:你晓得嫦娥为什么奔月吗?黄娟望着他,为什么?他淫秽地一笑,说野史上说,嫦娥之所以舍弃人间的快乐,偷吃丈夫的药,奔向月球,是因为什么你不晓得?黄娟被他的话吊起了胃口,说是什么你别卖关子了。他又淫秽地一笑,说告诉你你也不相信,野史上说是因为她的丈夫阳萎。黄娟哈哈笑了,你骗人,说着举起粉拳打他。

王正一把将她拖过来,搂在怀里就动手动脚了,解她的衬衣,摸她的乳房。黄娟害怕了,不想让他这么干。她挣扎着,说你再这样我就叫了。王正说:你叫?黄娟点头说:我真的要叫了。山坡下确实有农舍,好几间,但王正晓得对付女人的叫就是自己率先大叫。王正一仰脖子大叫了声:喂,来人呀,有人想奸强我呀。喂――来人呀――喂。黄娟被他的叫声吓住了,因为在空旷的夜色下,他的叫声听上去像野兽在吼叫。黄娟说:我不叫行吧?你别叫了。王正说:你知道我为什么敢叫?因为我是跟你谈爱。黄娟的心在漫漫月光下软了,说你真的喜欢我?王正说:不,喜欢这个词太轻了,我第一次看见你就爱上你了。黄娟不再抵抗,而是搂住他的脖子,在他脸上亲了下,相当明确地告诉他:你是个坏男人。王正粗鲁地解她的裤带,她不愿意,王正说:我只摸一下。黄娟说:你太快了点吧?王正说:这已经很慢了,不许你再拒绝我。她就让他脱裤子了。王正不但摸了,还做了进一步的事情。

黄娟走出话剧团的大门时,没看见王正,站了几分钟仍不见王正的身影,以为王正打电话骗她玩。正准备转身回去,却见一个年轻人从树后面走出来。她一眼就认出了王正,你吓我呀。她兴奋地瞧着路灯下衣冠楚楚的他。她笑了,说难怪你这么晚还叫我出来吃宵夜,穿得这么靓,又到哪里骚去了?王正说:哪里骚了?刚才有事。黄娟怀疑他一定是同某个女孩分手后,才来见她的,说是不是同哪个女孩分手了,又肚子饿了才把我叫出来陪你吃宵夜?王正想黄娟真聪明,说你别的都好,我觉得你就是喜欢进行淫秽的联想。黄娟说:我才不淫秽呢。王正对着她的耳朵小声说:今天晚上我要搞你。黄娟说:你做梦吧?王正说:走,到南门口吃宵夜去。黄娟说:晚上吃宵夜会发胖。王正说:你胖一点更可爱。黄娟想跟他谈事,谈的主要问题就是他们什么时候结婚,她再过三个月就是二十三了。黄娟为他刮过两次宫,两次刮宫都让她痛苦得尖叫,恨他做爱时只图自己快乐,不想下她将遭遇的痛苦的。但她又舍不得离开这个害了她两次的男人。她也跟周燕样,既想跟他结婚,又想跟他分手。她处在爱恨交加中,一时爱又多一点,一时恨又占了上风。她望一眼满脸神采奕奕的王正,决定今天跟他理论一下结婚的事,边想嫁给他再好好收拾他。王正对驶来的的士叫了声:的士。的士在两人面前停下,两人上了的士,王正在的士上握着黄娟的手,在她额头上亲了下,嘀咕道:今天晚上我要好好地搞你一场。黄娟推开他,你只晓得那样。王正嘿嘿一笑,将目光投到大街上,这个时候大街两旁已静悄悄的了,只有风吹得树梢两边摇摆。

的士在南门口的一家餐馆前停下,王正付了的士费,两人下车,步入了那家餐馆。餐馆里有几个男女在吃宵夜,两人在隔那几个人稍远的桌前坐下了。王正要了一份螃蟹,一个春笋炒肉和一个小菜,还要了一瓶百威啤酒和一听可口可乐,因为小黄一直以来只喝可乐。王正为她啪地拉开易拉罐,将吸管插进去,递给她,自己用筷头撬掉啤酒瓶盖,将啤酒倒进玻璃杯。黄娟看着他的每一个动作,黄娟不是来吃宵夜的,她说:昨天我爸爸还问我,我们既然谈了两年朋友了,也应该相互了解了,问我们什么时候结婚。黄娟说完就看着他,看这个常常无视她存在的男人有什么反应。王正端起酒杯,又把酒杯放下,问她:你爸爸还说了什么?她说:我爸爸说我都快二十三了,要是在旧社会至少是两个孩子的妈了。王正一脸忧伤地把他对焦小红和周燕说的话复述了遍,我现在什么都没有,房子没房子,车没车,怎么跟你结婚?黄娟说:我团里有一间房子。王正打断她:那我没脸请朋友去,我那些鬼朋友你晓得的,如果闹新房,一看只有一间房子。他们不会在背后笑我?黄娟说:那有什么要紧?以后赚了钱再买房也不迟。王正严肃着脸,说我宁可不结婚也不愿意别人在背后笑话我。他端起酒杯喝口啤酒,又说:你还不到二十三岁,我也年轻,结婚只有一次,不漂漂亮亮地疯狂一下,难道等到有钱了再补?黄娟斜着眼睛睨他,说你这人太好强了。王正马上摆出一副好强的样子,说我这鳖最大的优点就是,不愿意别人在背后看我的笑话。明年吧,等今年和明年这一年里赚一笔钱,买一套三室两厅房,装修一下,我们再结婚。黄娟拿不准道:你不是骗我吧?王正说:我王正好久骗过人?他举起了手,我发誓我只爱你一个人。我发誓只要赚了钱,我保证娶你。黄娟的一颗悬着的心落了下来,就斜着那双妖娆的眼睛笑着看着王正,好了,她妥协道,等你这一年赚了钱买了房子我们就结婚,亲爱的我爱你。

吃过宵夜已是凌晨两点多钟了,两人去了刚开张不久的金帝大酒店,金帝大酒店的房价为二百六十元一间,比松桂园宾馆贵是贵一点,但王正还是开了间标准间。这是他口袋里有钱,用不着为这一两百块钱动脑筋。走进房间,坐到沙发上,黄娟才仔细打量王正身上的那套西服。这套西装穿在你身上好漂亮啊,她说,这要好多钱?王正回答她:五千块钱。她瞪大了妖娆的眼睛,五千块钱?王正说:是的,在友谊商店买的,外国名牌。她盘算着说:要是买房子,买市郊的可以买三个平方,买市内地段的也可以买两个平方。王正脱下西服,让她看金利来衬衣说:这件衬衣五百多元,是金利来的。黄娟说:太贵了。王正又指着金利来领带,看看这根领带,三百多块钱。黄娟感到太不可思议了,我爸爸妈妈住的那条街上一根领带才三十块钱,还挺漂亮的,不比这根领带差。王正说:它是名牌,做工好。他走上去,让她仔细打量金利来领带的做工。你看,他说,针脚整洁,不像你说的那种三十块的领带,只有正面入眼,翻过来就显败相了。黄娟用遗憾的口吻说:要是晓得你要买衣服,还不如我替你买。早两天我在黄兴路上逛商店,在花花公子专卖店里,看见一套天蓝色的休闲西服,好像是八百多元一套。我当时是钱带少了,要是我口袋里有那么多钱我肯定跟你买了。我觉得那套衣服穿在你身上肯定漂亮,又没你穿在身上的这套西服这么贵。王正感兴趣地问她:哪里?黄娟说:黄兴北路,花花公子专卖店。王正口袋里还有一千多元,说明天我们去看一下,我其实更喜欢休闲服。我这人不太正经,穿西装有些束手束脚。

王正把金利来领带解开,又把金利来衬衣脱了,接着把裤子脱下来,光着屁股去卫生间洗澡,洗澡洗到一半时他走出来要求黄娟同他一起洗。来,他提议说,我们洗个鸳鸯澡。两人洗到半路上激情来了,等不及上床就在浴间做起爱来,热水却一个劲地淋着两人的身体。王正特别兴奋,赞美他的生活说:啊,真美。多舒服呀,热水打在身上,舒服死了。

第十七章

金华宾馆的装修于过年前结束了。杨广和马新于金华宾馆的画图中,一人拿了一万多元设计费。但装修结束后,两人的口袋又布粘布了,因为他们一拿了钱就带着小宋和小徐两表姊妹花天酒地,或者背着两表姊妹去舞厅、歌厅或夜总会勾引女孩,玩那种一夜情的游戏。马新因为有车,许多歌厅舞厅的女孩都愿意跟他们疯。自然,一点钱就那么疯掉了。他们快乐地来到了宏泰装饰公司。田妖告诉他们他会有一笔五百万的业务,到时候让他们设计,如果中标,他们可以拿到百分之三的设计费。有一天,小青打杨广的叩机,说她从白水回来了。杨广忙瞒着黄中林开着马新的本田雅鸽去接她。她很漂亮地站在蝴蝶大厦前,这让杨广特别兴奋。她是来找答应娶她为妻的黄中林。黄中林离开白水时把杨广的叩机告诉她,让她来长沙时打杨广的叩机。黄中林在哪里?小青瞥着杨广。杨广一看见小青,情欲就热情高涨,说黄中林死了。小青的脸顿时变得煞白,说我我真的梦见他死了。杨广说:这没什么,人都要死的。你看见谁活了一千岁?小青没说话,脸仍然白白的,一大片茫然,那是被自己的噩梦和现实一并钳住了,好像有一双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样。杨广说:不要站在这里,上车吧,我带你去散散心。小青上车,杨广开着车就向湘潭飙。小青问:他怎么死的?杨广说:他被汽车撞死的。小青说:我梦见他是被人拿刀砍死的。杨广说:你的梦做得很有创意,不过他不是被砍死的,是汽车撞死的。小青问:他什么时候死的?杨广说:上个月,我和马新悲痛得三天没吃一口东西。他瞅她一眼,现在好了,这是人不可能无止境地呆在悲伤中。

杨广把车开到快到湘潭市的路边上停下,那里有一家带住宿的饭店,前一向他和马新曾一个带一个女孩光顾过这家饭店,老板当然就认识他。他对老板说:来一盆水煮活鱼。老板说:好的。还要别的菜吗?他说:再来一份乡里腊肉和一个小菜。两人坐下,杨广见小青一脸灰暗,便笑笑说:没什么好悲伤的。又说:我刚从悲伤中出来,你不要又把悲伤带给我好吗?小青不说话,杨广说:我一直没忘记你。小青望他一眼。杨广又说:中鳖死前要我好好爱你。小青的眼圈红了,把脸扭向别处,嘴唇抽搐着,要哭一样。杨广说:鱼来了。

吃饭时,杨广硬逼她喝酒,小青告饶说:我真的不会喝酒。杨广说:就喝这一杯。小青说:我喝一杯也会醉。杨广说:醉有什么好怕的?醉了就睡一觉么。他问老板:有房间吗?老板说:有、有。杨广说:等下我们睡一觉再开车回去。小青说:我不跟你睡觉。杨广说:喝酒。小青没法,喝起了杨广倒在她杯子里的白沙啤酒。杨广不断与她碰杯,庆祝重逢干杯呀,为她的美丽干杯呀,为两人的缘分再干一杯呀等等。小青渐渐就有些吃不住了,突然就起身,跑到屋外的阴沟前去呕。杨广等她呕完,就关心地扶着小青进了楼上一间简陋的房间。房间里有一张席梦思床,床上铺着花花绿绿的床单。小青往床上一倒,说我头好晕,就和衣躺下了,杨广看着小青的屁股,那屁股果然生得非同一般,又高又翘,就来了激情,伸手去摸小青的屁股。小青转过身,不让他摸。杨广就亲小青的红润润的脸。小青又抬手挡他亲脸说:不行。杨广却扳开她的手,嘴就凑到了小青的嘴上。小青抿紧嘴不让杨广深入。杨广喝了酒就粗暴得像个流氓了,扑到她身上,用膝盖压着她的一只手,解开了小青的衣服。他埋下头亲吻小青的乳房。小青就用一只手护卫乳房。杨广就亲另一只,趁小青手忙脚乱地保护乳房时,他解开了小青的皮带。小青道:我不想,我没感觉。杨广说:等下你就会有感觉。手就冲破了她的阻挡,深入腹底探索。小青被他探索得叫了声,一把抱住他,柔声说:啊,你真是个坏东西。跟着就娇喘起来:啊、啊啊,你好坏的。

下午五点钟,杨广才带着小青回公司。黄中林坐在椅子上搓脚,他的脚痒得死。小青一看见黄中林马上打了杨广腰上一拳,你真缺德,她说。杨广嘿嘿嘿一笑。黄中林瞅着小青,很高兴,是你?他停止搓脚,闻了闻自己的手指,觉得有些臭,说那些找我麻烦的人找你的麻烦没有?小青说:他们天天来找你。昨天他们索性就不走了,睡在按摩床上,我只好走人。她又看杨广一眼,你真坏。杨广又笑。马新问小青:他哪里坏?小青说:他就是坏。杨广说:这是我和你的秘密,不要说啊。小青笑。杨广对黄中林说:我把小青交给你了,你不需要就转给我。田妖鳖一身西装革履地走进了设计部。田妖穿西装不好看,严格地说他一穿上西装看上去就像个老嫖客。这是你同田妖鳖接触久了就会发现田妖说事和说话都有几分妖气,这也是他的老朋友都叫他田妖鳖的缘故。田妖一进来便说:业务来了,新鳖你开车没有?马新说:开了。田妖道:走,跟我去N冰箱厂。N冰箱厂离市区较远。杨广提醒马新,说要加油了。田妖瞟一眼小青,说这妹子蛮漂亮啊。杨广说:她是黄中林的专职理发师傅。田妖嘻嘻一笑,哪天跟我剃个头看?黄中林说:她只会剃龟头,一般情况下是每天剃两个。小青打了黄中林肩头一拳,说你做好事咧。田妖鳖却站在一旁哈哈大笑,说那好啊。

他们留下黄中林和小青在设计部谈爱,走了出来。田妖鳖那时候是骑摩托车,骑摩托车去接业务有些像包工头,所以他坐进了马新的本田雅鸽。他说:等我这个业务到手了,赚了钱我崽不买一台车。马新问他:准备买什么车?田妖说:进口车贵了点,买辆国产车算了。马新把车开到加油站,加油时田妖掏出钱包,要付油钱。马新没阻挡他。加了油,汽车就直冲N冰箱厂奔去。N冰箱厂生产的冰箱已落伍了,式样不好看,容量也小,于这些年里走着下坡路。现在,一家瑞士企业看中了大陆的冰箱市场,准备更换流水线,生产一种新型冰箱,当然也要改厂名。田妖与冰箱厂管基建的副厂长是哥们。田妖把杨广和马新拉到副厂长的办公室,对副厂长说:我的两个手下,都是广州美院毕业的。副厂长同两人握了手,然后说:现在来联系的已经有六家装饰公司了,你们是第七家。田妖问:我的主要竞争对手是哪家?副厂长小声说:牌子硬的有中建五局和六公司下属的装修公司,他们都是国营企业。但牌子硬没用,副厂长说,我不管你是什么牌子,关键还是靠设计图纸说话。田妖就望一眼杨广和马新,说你们要尽力将设计搞好。两人点头,副厂长说:只要你们的设计比别的公司好,我就可以替你们说话。因为最终不是在于谁家公司大,而在于做出来的东西好。

装修业务有五百多万,这在一九九四年的时候听起来有点吓人。田妖鳖非常重视这笔业务,马上为杨广他们在长城宾馆包了两间房,让他们白天黑夜地画图纸。黄中林把小青也带进了长城宾馆,两人占了间房,没事就关紧门做爱。田妖鳖天天来,一来就满脸兴奋地问怎么样弟兄们有什么困难?他一脸老大的样子,说话海得没边。我什么事办不成?他神气地望他们一眼,我一个朋友本来定了死刑,他妈妈跑到我家里哭,我一个电话打到法院,又一个电话打给肖市长,结果我那个朋友只判了十五年。只坐了三年牢就保外就医出来了,天天在屋里打麻将。他又海道:我还有个做贼的朋友,那个鳖从小就不学好,他堂客在外面偷人。他拿一把尺多长的杀猪刀,捅了那个跟他堂客睡觉的鳖三刀。本来要判二十年,法院的院长是我朋友,我一个电话打给法院院长,说他是我朋友,请他照顾一下。结果只判了三年。现在已经出来了。马新说:那你有狠。田妖说:你们有什么事,我保证跟你们摆平。听他说话的口气,仿佛市长、省长都是他的侄儿似的,他一个电话,市长省长们就会屁颠屁颠地跟他去办事一样。等他一走,马新就毫不掩饰自己的看法,说田妖鳖是个神经。又说:他以为他是省长,他要怎么样就怎么样,这样的人说的话一句都信不得。黄中林说:也许他是真有狠呢?马新说:拈了鼻子“狠”自己,卵狠。

台湾鳖也来长城宾馆看图纸,台湾鳖不是个夸夸其谈的人,他这样的人比较脚踏实地――虽然他的一只脚永远不可能踏在地上了。那条假腿还在老远就告诉他们他来了,因为那条假腿发出的声音传得很远。黄中林想象着说:要是他堂客偷人,一点也不需要别人通风报信,他还在老远就通知他堂客他回来了。他堂客可以不慌不忙地穿上衣服,与她的相好坐在客厅里讨论台独问题。杨广和马新及小青听了直笑,笑他想得出。台湾鳖自尊心很强,生怕别人瞧不起他――这可能是残疾人的通病,因此他很喜欢买单,在买单中体现其个人价值。弟兄们,走,吃饭去。或者:弟兄们是不是去吃点宵夜?

杨广从新华书店搬来了很多装修设计方面的书,一页页地翻看,其实画图纸就跟天下文章一大抄样,把别人设计的大厅搬过来,改一改就行了。或者把人家设计的餐厅搬过来,改一改就行了。或者把人家设计的会议室搬过来,改一改不全盘照抄就行了。杨广的大脑比马新和黄中林更有创造力,为了在设计上出新,他绞尽脑汁地画和修改草图;马新将草图细致化;黄中林负责用喷枪喷色。三个人就是这样分工,白天黑夜地画着,倒也不觉得累。除了小青在一旁红袖添香外,小宋和小徐也常跑来红袖添香。她们一来,三个大男人就放下手中的活,跟她们抱在一起,一并探讨人生和爱情。有时候情绪极佳就轮流着到隔壁房间做爱,以致那间房子的空气里都充满了精子和卵子的气味。黄中林既喜欢小宋又喜欢小徐,他要拿小青与马新换小徐。怎么样?他问马新,我们换一下情人?马新说:那是不可能的。小徐是大学生,她不乱来的。黄中林淫笑道:搞一下又没掉一块肉。又拿小青逗马新,说小青骚得死,畜生骗你。马新说:小徐说你是头公猪,看不得别人做爱,看见别人做爱就发骚。黄中林就笑,说田妖鳖来了。田妖鳖非常嫉妒他们,他们一个拥有一个漂亮女孩,这让自认为自己有狠的田妖鳖觉得这个世界太不公平了。我日你的,他瞪着小青小宋小徐,仿佛他想一一日一下似的,这么漂亮一个的,你们真有本事。田妖鳖的眼睛泛着绿光,根我介绍一个大学生看,他望着小宋说。小宋说:你等着吧。田妖鳖评价小徐最漂亮,崽扯白,我最喜欢小徐的味道,他一一品评,当然,小宋也长得好。小青也不错,骚相。我喜欢骚妹子。

图纸一张张出来了。田妖看着一张张图纸比看着小徐小宋小青更高兴,他说他搞装修搞了十年,这是他觉得画得最好的一套图纸。他开精白沙烟给他们抽,呷烟呷烟呷烟,一脸发了大财的笑容。田妖一兴奋起来手就出兰花指了,说有这套图纸拿出去,又加上我和刘副厂长的关系,这个业务肯定到手了。N冰箱厂之所以装修,是为瑞士鳖装修。瑞士鳖同德国鳖一样是很严谨的,既然投了资就要在这里监工,这是以做瑞士手表闻名于世的瑞士鳖觉得中国人做事毛躁,不亲手督促和培养一批年轻的技术人员他们的钱就白投了。瑞士鳖口袋里有的是钱,当然就讲究居住环境,所以N冰箱厂特意跟瑞士派来的技术人员建了栋别墅,还在别墅前建了花园,让瑞士鳖住得好过一点。别墅当然需要装修、瑞士鳖吃饭的餐厅也需要装修、大小会议室同样需要装修,归纳起来就有五百万的装修业务。他们的图纸中标了,当然刘副厂长在里面起了主要作用,那时投标还没有投标公司,甲方说了算,甲方说谁行谁就行,甲方说谁不行就可以一票否决。刘副厂长跟田妖关系特殊,好像可以追溯到知青时代,既然在一个地方插过队,又一起偷过农民的红薯和黄瓜吃,当然这个业务就落到了田妖的手上。刘副厂长天生就是个当官的,不像田妖鳖生下来就只配做诈骗犯,刘副厂长当着他手下的面很严肃地对田妖鳖说:你得把握好质量关,质量不好我不会验收。田妖鳖高兴得疯了,掩饰不住自己的高兴劲儿地直点头,说那肯定那肯定,我宁可不赚钱也要把质量搞上去。刘副厂长仍绷着面孔,表示不与田妖为伍,说嘴里说没用,到时候要看质量的。刘副厂长率领他的手下走了。他们也走了,钻进了本田雅鸽车。田妖鳖喜滋滋的,像领导样坐进车里,却坐着应该是属于秘书或警卫坐的驾驶员右边的座位上。他的嘴始终嘿嘿嘿笑着,高呼要请他们上良友呷甲鱼。你们累了,今天我请你们吃顿好的,他说,拍一拍紧夹在腋窝下的金利来包,包里有一沓人民币,还有半条芙蓉王烟。去良友。良友是专做甲鱼吃的,在长沙一带相当有名。马新说:田妖鳖,你这笔业务下来总可以买车了吧?田妖嘻嘻笑着,说肯定买车。

马新把车开到良友甲鱼馆前,停下,田妖跳下车像大人物样巡视一眼,这才走路步伐夸张地朝餐馆走去。两个人跟着田妖走了进去。田妖坐到餐桌前,打开包,一人发了包芙蓉王烟。你们是我的好弟兄,我绝不会亏待你们。他说。我们虽然说是合资企业,但我们只是三级,而省建六公司和中建五局的装饰公司都是一级。田妖说到这里盯马新和杨广一眼,刘副厂长没选择他们而选择我们宏泰装饰公司,这让N冰箱厂的大小头目都盯着他和我们,我们一定要做好。杨广说:那肯定。田妖鼓了鼓眼睛,说做砸了,一是我们没脸,二是刘副厂长在N冰箱厂就呆不下去了。马新说:既然这样,那我们应该请广东师傅做事,广东师傅做事快,质量又好。田妖说:我晓得广东师傅做得好,做出来的东西是好看,但工价太高了。本地的装修队伍工价平均是二十至二十五块钱一个工,而广东师傅的工价是八十元一个工,有的师傅还是一百块钱一天。太贵了。马新说:贵是贵一点,但质量靠得住。田妖鳖不赞成地摇摇头,装修队伍我有,他们跟着我做了好几年事,这个不要你们操心。他对走进来的服务员大声吼叫:喂,快点上菜,先跟我们倒酒。酒是五粮液,一撬开瓶盖,一股酒香就在餐桌上飘扬起来。他们笑着,感到今天可以美美地吃上一顿,同时后悔没把黄中林、小青、小宋和小徐拖来享受田妖鳖难得的一次大方。田妖又说:弟兄们,过两天我们一起去广州进装修材料,你们累了,顺便请你们在广州打打鸡。你们在广州打过鸡没有?马新说:没有。田妖鳖就色情的样子道:打鸡是另一种味,你们应该体验一下。

田妖鳖是那种把钱看得很重要的人,把钱看得很重要的人手自然就很紧,什么都要精打细算,因为他生怕呷亏。田妖这人很精,想玩他的明堂又要他不晓得是做不到的,这就像聪明反被聪明误一样,很精的人是没朋友的,因为他太精了,长着一双明察秋毫的慧眼,你玩他的明堂他一眼就看穿了,这样就没有人愿意跟他合作。田妖老在他们面前说,玩他的明堂的人在这个世界上还没出生。田妖鳖长着一个宽阔聪明的额头,里面装着许多自私、小气和贪婪的脑细胞。这些脑细胞总是怀疑一切,这些脑细胞如果运用得好完全可以让他成为一个大哲学家,或者让他成为爱英斯坦那样的物理学家,但这些脑细胞一出场就被捆住了手脚,就像《沙家浜》里的匪兵甲或匪兵乙,好一点的也是既狡猾又自私自利的刁德一。因为田妖鳖老在谨防别人搞他的鬼。因此他一点也不信任他人,事无巨细他都要亲自到堂,于是就活得很累。一个人老是不让利于他人,谁又愿意与他为伍?因此田妖虽然很骄傲却也很孤独。哪个都莫想玩我的明堂,在火车上他一脸骄傲地海道,我的缺点就是脑壳太好用了。我是个妖怪,别人都叫我田妖怪,为什么叫我田妖怪,因为我一眼就能洞穿别人的用心。马新他们一下子变得无地自容了,因为他们想伴着他发点小财,还想伴着他去广州打打鸡,体验体验嫖娼的滋味。他一眼就能看出他们的用心,这让他们怎么跟他相处下去?你们还是不错的,有才。他一脸肯定地说,我很赏识你们。跟着我田某干,田某不会让你们呷亏。这听上去就像某部影片里的台词。杨广想跟他这种人打交道只怕挺累的,因为时时刻刻都要担心他看穿他们的心事。杨广假笑着,说我们是小字辈,还需要你田总多多栽培。田妖鳖忙表扬他们说:你们是我的好弟兄。

马新不喜欢田妖,这是他觉得田妖说话太海了,还觉得田妖并非如田妖自己说的那么聪明。马新的理论是真正聪明的人不会像他这样做人,真正聪明的人就跟咬人的狗不叫样,不会给别人落下小气和吝啬的印象。一下火车,田妖就率领他们去打鸡,他兴致勃勃地把他们带进火车站旁的一条小巷子,且熟门熟路地领着他们走进了一张油漆剥落的门。他咳了声,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探出头来,脸没洗,头发也没梳,真的像射雕那部电视连续剧里的梅超风。田妖对梅超风一笑,梅超风也对田妖一笑,露出一口破损不堪的牙齿。有小姐没有?田妖说,我有几个长沙朋友想玩小姐。梅超风扫黄中林和杨广、马新一眼,说有两个回去了,还有一个小姐昨天来了那事,不能干。只有一个。田妖脸上有些失望,还有呢?梅超风说:还有的都回去了。田妖鳖在火车上丢了大话给他们,说保他们挑选自己满意的小姐玩,现在看来他的大话没法实现了。他说:你去调几个小姐来么。梅超风没精打采地打个哈欠,现在广州扫黄扫得厉害,一些小姐都跑到海南或厦门去了。田妖听了这话就有了借口,就望着他们,没办法,广州抓得很紧,来得不是时候。他又掉头问梅超风:叫那个可以搞的小姐出来看看?梅超风把他们引进屋,她走进里面房间,叫一个小姐起床道:喂,小红,起来,来客了。小红梦呓道:我要睡觉。梅超风尖声骂道:睡你娘的肠子,起来,客人来了,起来,快点起来。一个像射雕里的傻姑样的身材矮小的姑娘走了出来,她蓬头散发,一张尖脸,尖脸上布满了愚蠢,眼睑周边呈青色。她穿着一件碎花连衣裙,脚上一双拖鞋,站在他们面前打了个哈欠,望也不望他们就说:谁先来?接着又一个哈欠打给他们。

黄中林基本上是个不嫌粗糙的人,换了李国庆都可能调头走人,但他却笑嘻嘻的,不肯舍弃这个机会,忙对杨广和马新说:我先进去了。几分钟后,那张随手可以推开的破三夹板门里就传出来一片搞声和傻姑那啊啊啊疼疼疼的叫声,马新看一眼梅超风,说我想跟你搞。说着马新就伸手去拍梅超风的屁股。梅超风扭开了,说我不干这事。田妖鳖马上说:她是老板娘。马新说:那个小姐太差了,我要干就跟你干。梅超风说:我不干。你们过两天来,有好的,她们回去休息去了。黄中林把那个小姐干得哎哟哎哟的,并大声称赞他太厉害了。黄中林在里面更加努力地干着,喘粗气的声音也传了出来,像头公猪在配种。田妖说:中鳖很厉害啊。黄中林干完那事走出来笑着,说你莫说她长得丑,这妹子还可以咧,只是口里有胃气,应该要她先漱个口。马新本来不想搞的,受到黄中林的感染,情欲来了,一想反正是田妖那杂种买单,而且他还从来没接过热春,便冲进去接热春,于是又是一片啊呀啊呀的叫声传出来。黄中林又一脸回味无穷的模样冲杨广鼓动说:真的可以呢,广鳖。你进去玩下么。杨广想他这一世人还从没见过活的男女做爱,只在录像或影碟上看过,就情绪高涨地推开那张破门,看着马新干傻姑。傻姑搂着马新的脖子,闭着眼睛哼叫不已。马新光着屁股,前面抵着傻姑,就跟在演活毛片一样。黄中林也走过来看,说新鳖你这个姿势在我们白水乡里叫做打土车。他嘻嘻嘻笑着。马新有意见地回过头说:走开罗,你们两个臭鳖。

这次匆忙、淫乱的性交,其结果让他们三人同时患上了淋病。说起来真没人相信,都是二十七八的男人了,早听说在外面打鸡要戴套子,也晓得不戴套子会有些麻烦,但那只雏妓说她没性病。他们居然相信了她的话。事后他们想,主要是她那张脸显得傻乎乎的单纯,不像一个存心要害人的坏女人,所以就掉以轻心了。其实她是对男人充满了一肚子怨气和坏心的,她存心要把性病传染给勇于嫖娼的男人,让他们将性病悄悄带回家传播给老婆,再让他们的老婆发觉自己的那里不对而咆哮着惩罚他们。这就是那个女人的目的。或者她什么目的也没有,只是那天她用完了避孕套,又想接客挣钱治病就把他们一个个安抚在她身上。

回来后,因为不知道自己已得了淋病又兴奋地跟自己的女人做爱,于是都把淋病传给了各自的女人。最开始发现自己得了淋病的是黄中林。他们从广州回来的第二天上午,杨广刚刚走进宏泰装饰公司,黄中林突然小声对他说:我们可能都得了性病。杨广吃惊地看着他,黄中林脸上非常严肃,说今天早上我解小溲,解完小溲后发现龟头的尖端上有白色液体。杨广惊愕道:真的?黄中林问他:你没发现吗?杨广有些害怕了,忙跑进厕所小便,小便到末端,确实有一滴白色的液体涌现在龟头的尿道出口处。昨天晚上,他和小宋还做了爱,这么说小宋也得了这病?黄中林推开厕所门进来,问他:你有吗?杨广说有。黄中林说:你昨天晚上跟小宋搞了没有?杨广说:搞了。黄中林就心里很平衡了,嘻开嘴巴笑,看你怎么向她交代。杨广问黄中林:你是怎么跟你老婆说的?黄中林说:我还没说。又补一句:有什么好说的?只能骗。我准备说是在火车上传染的,要不就说是在宾馆里洗澡,由于太累了,躺在浴盆里泡澡休息时传染的。黄中林嘻嘻一笑,又说:总不能告诉老婆是在广州打鸡时传染的吧?马新那天来得比较晚,他十一点钟了才来,脸上堆积着乌云,问他,他说他上附二医院看病去了。再问,他就骂田妖,田妖鳖讨卵嫌,他脸上忿忿的,很有脾气,带我们去玩就带我们去一个好点的地方玩么,他这是害我们。他望一眼杨广和黄中林又说:就是中鳖,不是你这根骚棍,我也不会有那种冲动。黄中林就笑,说要怪只能怪田妖鳖,不能怪我。马新骂他道:还不是你?就是你在火车上三番五次地问田妖,问得田妖鳖眉飞色舞的,结果就把我们带到了那样邋遢的狗窝样的地方,日他的娘。杨广满脸的惶惑,说我怕了,想起都恶心得要呕。来不来都是大学毕业,受了高等教育。马新叹口气,自责道:我们都不知不觉地堕落了。杨广也承认,说真是堕落了,我现在最大的问题是不晓得怎么跟小宋交代。

第十八章

杨广把小宋带到湘江边上,湘江边上树木成荫,是谈情说爱的好地方。一对一对的恋人依偎在一起,彼此畅想着未来。未来在他们眼里一定是很美好的,要不就是很色情的,不然也不会那么缠缠绵绵。小宋心情很好,脸上自然有几分娇媚。小宋不是那种温顺的女孩,虽然谈不上性格暴戾,却是个有独立意识的女孩。小宋快大学毕业了。她现在处在两难之中,一方面她想跟杨广结婚算了,筑一个温馨幸福的爱窠。但她又有顾虑,因为她不愿意成为一名教中学生背化学元素表的化学老师,而学师范,基本上只有一条出路,那就是打起背包去某所学校当一名乖巧的化学老师。所以另一方面对她也充满了吸引力,那就是舍弃普通女人的幸福,坚决走另一条路,那条路付出的努力会更多,也许要辛苦一辈子,那就是考研、读博,有机会就去夺取诺贝尔化学奖。她在犹豫,也很矛盾,诺贝尔化学奖好是好,但是一读研,又得花掉三年青春,再一读博,还得花去两年。那么她的青春还剩多少呢?因此她不晓得应该选择哪条路走好。小宋以为杨广是要跟她谈婚嫁问题,脸上很高兴。怎么样?你是不是想早点把我娶回你家去侍候你爸爸妈妈?她一脸洞察秋毫的样子说。杨广说:我当然想,就怕你不愿意。小宋瞟他一眼,说你怎么知道我不愿意?杨广说:你昨天晚上不是说你要考研吗?小宋说:我今天改变主意了。杨广说:那好啊,那我就可以和你生活在一起了。小宋幸福地一笑,脸上就很色情,问他:就可以天天操我了,想上午操就上午操,想下午操就下午操,是不是这样想的你?杨广无地自容地回答:我正是这样想的,你真聪明。小宋说:哼,你做梦吧。杨广觉得应该告诉她真相了,说有件事我想告诉你,但我又说不出口。我一直怀疑我自己是从哪里患的这种病,我自己都想不明白,但不跟你说又不行。小宋妖媚地一笑,说别兜圈子了,说么。说着,她用手肘轻轻撞了下他的腰。杨广说:我怕你生气,还怕你误会。小宋又妖媚地一笑,说么,什么病?杨广想横竖躲不过,说我得了性病,今天我去附二医院检查,医生说是淋病。小宋呆呆地瞪着他。杨广又说:早上我解小溲时发现龟头上有白色液体……我怀疑是早几天跟田妖鳖去广州进材料,那天我有些感冒,身上没一点劲,田妖就在招待所给我开了间房,让我睡一觉。我估计是洗澡时躺在浴盆里传染的。小宋突然觉得他很龌龊,为了他,她都不知道拒绝过多少男人的追求,临了却是个吃着碗里的望着锅里的男人。她冷冷一笑,说不要编故事了,杨广。杨广说:我发誓是这样。小宋觉得还是应该把自己献给化学,而不是献给这个淋病患者,就霍地起身。无耻,她尖声说,你们这些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别以为我不清楚。我还从没听说过哪个人是因洗澡感染上性病的。杨广说:要不就是在火车的卧铺上感染的。小宋愤怒道:你自己得了就得了,你害我也跟着你出丑,你不是人呢。畜生。说着,她扬手打了杨广一耳光,愤慨地转身走了。

黄中林的老婆小章不像小宋这么愤慨,她立即接受了老公的解释。她是个单纯的女人,除了在设计院画图和将一套套图纸管理好,就是在家里看看书看看电视,既不打麻将也不串门,当然就相信在火车的卧铺垫单上也能传染性病的说法。所以她微笑着和黄中林一并上附二医院,脱下半边裤子,翘起屁股让护士一针扎进她的臀部,将跟淋病菌作斗争的药水推入她的肌体。随后,她仍然笑着与丈夫面对面躺在病床上,打点滴消炎。她是那种女人,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女人,她笑着对瞒着她而上医院打针的杨广和马新说:中林最不注意卫生了,这也是给他一个教训。杨广和马新笑逐颜开的,心里却很钦佩黄中林的本事,居然能让小章相信他的鬼话。马新最走运,他回来的那两天老婆正跟他闹意见,而闹意见的原因是她从马新的头发上嗅到了不属于她的香味,而小徐来了例假,所以他侥幸地躲过了一场灾难。

杨广很惨,小宋不愿见他。有整整一个星期她都不理他。他来她寝室,希望她能原谅他,然而她看见他就冷冷地走开,好像不认识这个男人似的。未来的化学家是个成熟,有思想,提倡爱情专一的女性。她气呼呼地,觉得她的爱情被这个画画的玩弄了。当初我就不应该委身给你,她恶狠狠地蔑视着自己说,我是瞎了眼。跟了你,还那么爱你,真是太蠢了。

一个星期后,她还是跟杨广见了面。在医院里见面,他陪她去检查。她脸色很不好看,妆也没化,冷冰冰的脸上呈现着一片荒凉。检查完后,两人走出医院的大门,在街上走了很长一段路,她蔑视一切地走着,不说一句话。杨广很歉疚,临了说:晚上我们听歌去可以吗小宋同志?她用劲抽口气,说我要考研究生。杨广瞅着她,说好啊,不过考研究生也不差这么一晚。她说:我要考研究生。杨广没法将她的思想扳回来,她既聪明又固执,不是那种你想要她干这她就干这,你想要她干那她就干那的女性。她走到汽车站前,等着开往河西的公共汽车。杨广追上去,把一千块钱塞到她手上,这是给你看病的钱,他说,你不相信我,我也没办法。她头也没回地迈上公共汽车,走了。杨广瞪着远去的公共汽车,心想她的缺点就是太有个性了,你真要她向东她就越是要往西走。这就是她最大的缺点。从她嘴里获得的信息,她只崇拜两个女人:一个是武则天,中国历史上惟一的一名女皇帝;另一个是居里夫人,发现了铀又发现了镭的因而两次荣获诺贝尔化学奖的女人。这两个女人毫不搭界,一个生活在一千五百年前的中国,一个生活在二十世纪的瑞士;一个是把反对自己的男人置于脚下的女皇帝,一个是忠于丈夫且一辈子献身于科学事业的女科学家。崇拜武则天是小宋的天性,因为她天性好强,但要在中国成为女皇帝如今已经不可能了,但成为一名女科学家去拿诺贝尔化学奖当然还是有一线希望。她断然选择了后一种,忙着准备考武汉大学的考研究生。小青从郴州回来了,黄中林特意为自己和小青在城边上租了套两室一厅房。小青见杨广一脸失恋,就同情地笑了。小青说:你也会痛苦啊?我以为只有我们女人可怜呢,原来男人也有可怜的时候。杨广说:今天晚上你应该陪我睡,把我搞一下,让我消消火。小青浅浅一笑,可以啊,只要中鳖没意见。她也跟他们一并叫黄中林为中鳖了,她笑得很好看地说:自己解决吧,你们男人不是从小就有手淫的习惯吗?她浪笑一声,跑开了。

杨广因断了爱情,疯了,哪个也不理睬,哪里也不去,拖都拖不走,天天呆在装饰公司里学电脑。公司里新近添了台电脑,装了画图的软件,但没有人晓得用,台湾鳖自己也不会用。杨广就买来了一本本电脑方面的书,边看书边摸索着用它,实在弄不明白就跑电脑城,在电脑城一呆就是一个下午,跟学电脑的人讨教电脑方面的知识,谁也寻他不到。

田妖心里有些歉意,高呼着要跟杨广介绍对象。但他是个雷声大雨点小的角色,并没把妹子带来介绍给杨广。实际上田妖鳖比杨广更性饥渴,因为他恰恰找了个性阴冷的女人。他痛苦地说他老婆绝对是个不正常的女人,因为她可以一年不做这事也不会向他伸出求爱的手。田妖说要不是考虑到他们之间有一个让他非常疼爱的女儿,他早就一脚把老婆踹出家门好远了。田妖的一双眼睛一看见小青就放绿光,一脸要跟小青性交的模样,摆出自认为很酷的姿势。这让黄中林和杨广他们不知躲在背后嘲笑了他多少次。田妖没狠,一双眼睛找来找去,最后居然是同一个已到了更年期的肥娘好,这是他只需送一包蚕豆给那肥娘磨砺牙齿就足以让属鼠的肥娘心满意足了。田妖鳖天生小气,要他花大把大把的钱去找情妇,他还真舍不得。他常教导朋友们说,有钱的时候要想自己没钱的时候,用二两蚕豆(只需两毛钱)去博取一个女人的芳心,他心里觉得岂止是划得来,而且是大占便宜了。田妖鳖为自己的小气可以找到非常庄重的理由,他斜着脑袋说:用最小的钱办最大的事,这才是大丈夫所为。

田妖鳖根本搞不清大丈夫应该做些什么或不应该做些什么,要是大丈夫都是他那样子,中国只怕早就倒退到原始社会去了。田妖鳖就像一个叫化子饿晕了头,看见一盆馊饭,扑上去就猛吃着,也不怕把自己噎死,这是他只想在N冰箱厂的装修业务里狠狠地捞一把。进材料总是捡便宜的进,好好的花岗岩石他不进,嫌贵了,他要进成色差得多的大理石,结果贴在墙上像一张叫化子的脏面孔,让刘副厂长见了大为光火。刘副厂长把田妖拉到一隅,劈头盖脑地骂道:田妖鳖你这是搞装修?赶快拆了,这像筒卵?你这是坑我田妖鳖。到时候我不验收亏的还是你。田妖不愿意拆说:这未必蛮不好看?刘副厂长态度变得非常粗暴了,明天你就带着你的装修队滚蛋。田妖鳖见刘副厂长发火了,忙说:我马上让人拆。忙叫民工把贴到墙上的石材撬下来,结果白白损失了三万多元。田妖鳖进的洗手池、坐便器和浴盆也让刘副厂长恼火,刘副厂长当着黄中林和小青的面骂田妖鳖说:赶快把它们退了,你这是给保姆用哦?来的是什么人?你怕瑞士人是从宁乡来的民工?随便就可以打发?刘副厂长的眼睛瞪得很大,田妖鳖,你这是害我。田妖半天没吭声,刘副厂长走后,他望着黄中林,说你要不?我打八折给你。黄中林也不客气道:我要卵!田妖鳖说:外国人的屁股就不同些?这哪里不好?又不是解不了溲?黄中林说:乡下的茅坑也能解溲,问题是这是安在别墅里的。

黄中林、杨广和马新盯着田妖是因为十五万元设计费他只付了一万五,还有十三万五千元他拖着不费。按他们事先签的协议,一旦他们画的图纸中标,他就支付百分之五十的设计费给他们,另外百分之五十等装修验收合格后再一次付清。田妖说他现在没钱,因为N冰箱厂只打来了百分之三十的首期工程款,要等另外的百分之三十打到账上后再付给他们钱。钱捏在他手上,他拖着不给,尽管他们的手头非常拮据,黄中林的房租只付了三个月,三个月已经到期了,房东早两天登门拜访了他,催他付款,否则就请他走人。马新连给汽车加油的钱也没有了,却不好跟田妖翻脸,因为钱在田妖的腰包里揣着。

田妖鳖像个土财主,马新说,我可以断定他这一辈子发不了大财。在连房租都付不起的黄中林眼里,田妖鳖已经很有钱了,所以他问马新说:怎么呢?马新说:一个人抠得鬼样的又怎么可以发财?发财未必是靠抠出来的?你怕是三四十年代的资本家和地主,纯粹靠挤榨工人和农民的血汗钱?另外,他节约也节约得不是地方,反而浪费了好多材料。那些做工的因他拖着不付工钱,做事就磨洋工。这也是一种浪费。磨洋工最终受害的还不是你老板?所以我说田妖鳖蠢得要死。黄中林说:这让我想到了什么?他把脚架到桌上,这都是以后我们要引以为戒的。他们是在黄中林与小青租的房里,小青正为三个男人弄饭菜,忙得满头大汗。四月的长沙淫雨霏霏,而他们却没一点着落感一般。马新忽然对杨广说:哦,杨广,我昨天晚上在阿波罗商业城碰见了吴湘丽,她带着个三岁的儿子,她向你问好。吴湘丽是杨广的初恋,五年前杨广跑到西安去后,她曾经跟一些人打听过他,那年十月份她突然就结婚了,嫁了个广州男人,据说比她还矮一些。第二年她就跟广州鳖生了个孩子。杨广望着马新,想起了什么似地问道:她还好吧?马新说:她说她没在学校里当老师了,开了个什么店子。她问你在搞什么,我说你在宏泰装饰公司搞设计。哦,她要了你的叩机号码。杨广脸上升起了一抹惆怅,说这几年里,其实我有时候也想到了她。我对自己不辞而别,心里总有一股歉意。她其实是个好女人。马新说:她搭帮没找你,要是跟了你,她一天到晚会替你着急。她是个什么事情都要左想右想的女人。杨广说:是的,她这人最大的缺点就是操心太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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