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道(下)第三十一章——第四十一章

2016-08-08 14:18:54 [来源:新湖南客户端] [责编:吴名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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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星姐冠军

湖南星姐选美总决赛的晚上,钟铁龙把王总、龙行长和力总都叫到了蓝天大酒店,在他的房间里一边打麻将,一边看星姐选美。钟铁龙还叫来了三狗及报社的几个记者,为的是制造一种欢迎星姐到来的局面。没有人知道他已经出了几十万为宁亚丽成为今晚的明星扫清了道路。他跟任何人都没说。报社记者们不看麻将,却盯着荧光屏,相互猜测今晚的桂冠将戴在谁的头上,有人猜到了宁亚丽,但更多的人把目光放到了另一个姓刘的小姐身上。他们说:“刘回答问题非常聪明,肯定能拿冠军。”

一个人说:“我觉得宁亚丽能拿,她身材呷通。”

“呷通”是长益市土话,表示胜过了一切。另一个喜欢刘小姐的记者说:“刘小姐的身材也相当不错。”

那个说:“不,刘小姐没有宁亚丽的身材好,她到底是学舞蹈的,气质就是不一样。”

又一个喜欢刘小姐的人说:“刘小姐的气质也非常好。”

钟铁龙问王总:“你觉得哪个小姐能摘下今晚的桂冠?”

力总一直在看星姐选美,他插话说:“那肯定是那个姓李的小姐。”

龙行长扫了几眼荧光屏上的众小姐说:“我觉得应该是宁亚丽。”

王总说:“我喜欢刘小姐。”

龙行长不喜欢刘小姐说:“刘小姐是一根豆芽菜,太瘦了。”

力总说:“我喜欢李小姐的味道,显得很纯洁。”

报社的一个记者赞成力总的话说:“我也喜欢李小姐,她的味道就是不一样。”

喜欢宁亚丽的说:“都好,但宁亚丽显得气质更好。”

龙行长催力总说:“你出牌啰。”

选美还在继续,牌也还在打。三狗买来了很多水果,西瓜、哈密瓜、提子什么的,还买了两条软中华烟扔在茶几上,让朋友们一边吃水果一边抽烟喝茶。钟铁龙让三狗替他打麻将,自己坐到沙发上看电视,看星姐选美的最后结果。二十个星姐里淘汰了十个,余下的十个星姐进行最后一轮比赛,比小品,考官让她们随便抽一个签,签上会有一段文字,文字描述的是一件事,或者一个什么棘手的问题,星姐们就依照文字所说做即兴表演,评委根据星姐们的即兴表演打分。刘小姐表演得非常机智,大家都觉得她表演得太好了,轮到宁亚丽即兴表演时,力总说宁亚丽表演得不行,“太一般了,没有刘小姐演得好。”

轮到李小姐表演时,力总牌都不打了,盯着荧光屏。李小姐表演得有些做作,龙行长直摇头,“力总,你喜欢的李小姐蛮会矫情的啊。”

力总说:“我觉得好。”

这一轮表演结束后,接下来是一个歌星唱歌,唱完歌,选美的结果即将尘埃落定了。大家都放下麻将,看电视。力总喜欢的李小姐什么名次都没拿到,刘小姐拿了季军。轮到谁将是今晚的冠军时,大家都瞪大了眼睛,十个星姐里季军和亚军都产生了,另外八个星姐里将诞生一名冠军,这会儿广告出现了。钟铁龙号召大家说:“我们赌一把,看谁能当冠军。”

王总说:“如果刘小姐只是季军,我就赌宁亚丽冠军。你赌谁?”

钟铁龙说:“你赌宁亚丽,那我赌宁亚丽不是冠军。”

“我赌宁亚丽冠军,”龙行长说,“我赌五千。”

“王总赌多少?”

“一万。”

“你呢?”钟铁龙望着力总。

力总嘿嘿嘿笑说:“我不赌,我喜欢的李小姐没戏。”

报社的许记者说:“我赌宁亚丽冠军,赌五百。”

报社的李记者也说:“我也赌宁亚丽冠军,赌五百。”

另外两个记者想了下,也赌宁亚丽说:“我和刘记者都赌宁亚丽冠军。”

钟铁龙对记者们笑,表扬他们有眼力道:“看来宁亚丽的人气蛮旺的,好,你们赌宁亚丽冠军,我赌宁亚丽不是冠军。力总不赌,做公证人,我们把赌资都交给力总。”

几个记者就都掏出钱,钱便放在不愿参赌的力总手上。

广告结束后,结果出来了,电视台的主持人宣布:“今晚的星姐选美冠军是”——一片扣人心弦的锣鼓声――“宁亚丽小姐!”

只见如花似玉的宁亚丽脸上十分激动,激动得热泪盈眶,她没想到自己的人生会于这个晚上变得如此灿烂和美丽……

宁亚丽戴着桂冠来了,桂冠是纯银做的,上面镶了颗红宝石,那是颗假宝石,玻璃的。不过宁亚丽还是戴着它姗姗来迟。三狗开着钟铁龙的奔驰车去把她接来的,她下了车,走进蓝天大酒店时,许多人都认出了她就是今晚的星姐选美冠军,于是一大片火热的目光都掷到了她身上。她仍然穿着在舞台上翩翩起舞的服饰,那一身白色的长裙在蓝天大酒店华丽的地上拖着,使她犹如仙女下凡。三狗引着她走进餐厅时,大家都围坐在桌前等她,钟铁龙率先鼓起了掌,当然就是一片热情的掌声迎接着冠军的到来。

“啊呀,”许记者赞扬宁亚丽,“你今天真美。”

李记者也大声说:“你是今晚的冠军,全湖南人民都认识你了。”

力总说:“我最后悔,”边摇头,“我今天本来可以捡一万块钱,一时没想通就没捡到。”

宁亚丽一笑,“怎么呢?”

许记者说:“我们都支持你,赌你冠军,力总没赌,所以他没捡到钟老板发的加班费。”

宁亚丽望着钟铁龙,钟铁龙说:“把你的桂冠摘下来给我看看。”

宁亚丽就摘下桂冠给钟铁龙,钟铁龙拿在手上看着,批评说:“这桂冠做得粗糙。”

龙行长看着美丽的宁亚丽,开玩笑道:“我可以戴一下你的桂冠吗?”

大家都笑,因为龙行长说得一本正经的。龙行长又说:“沾一下你的仙气么。”

钟铁龙就把银质桂冠递给龙行长,龙行长拿在手上看着,“可惜王总赢了钱就跑了,”他说,把桂冠放到头上,“不然我就要借你的桂冠戴,把输的钱赢回来。”

大家看着桂冠在龙行长的肥头上闪闪亮亮,都开心地笑着。

还有一桌人注意到了宁亚丽的美丽,那一桌人时不时盯一眼坐在这一桌的宁亚丽。那一桌人有十来个,在吃宵夜。一个穿一身橄榄绿的年轻人走来,径直走到宁亚丽身前,一脸盛情地望着宁亚丽说:“宁小姐,我们老板要敬你一杯酒。”

他是李坚,李坚继续望着宁亚丽说:“请赏脸。”

宁亚丽望一眼钟铁龙,钟铁龙望着李坚,又掉头看一眼那桌人,那一桌人都把目光放到了宁亚丽身上。那一桌人里除了他认识的关伟,还有一个像是市里的领导。再一个便是拥有那一百十五亩地的霍老板,霍老板主动对他挥了挥手,以示打招呼。钟铁龙笑笑说:“你现在不一样了,星姐冠军了,去吧,人家那么给你面子。”

宁亚丽说:“我不会喝酒。”

李坚说:“没关系,意思到堂就行了,宁小姐就给个面子吧。”

宁亚丽起身,随着李坚向那一桌人走去,那一桌人同样用热情的掌声欢迎她,李东立即给宁亚丽盛了杯酒,那是一杯洋酒,放到宁亚丽面前。宁亚丽说:“我不会喝酒。”

关老板开口了,“一口喝尽,我送辆宝马车给你。”

大家都鼓起了眼睛,宁亚丽也同样瞪大眼睛瞧了眼关老板。关伟嘿嘿一笑,“只要你一口喝光,一辆宝马车明天就送到你住的地方,你告诉我你喜欢什么颜色的宝马车。”

宁亚丽说:“谢谢,不过我真的不会喝酒。”

“宝马车等着你呢,宁小姐。”李东说。

霍老板高兴道:“一杯酒换一辆马宝车,这是全世界最好的交易,宁小姐。”

宁亚丽掉转头望这一桌一眼,只有钟铁龙没朝她看,其他人的目光都跟鸟栖息在树上样飞落在她身上。关伟微笑地盯着她。她一仰脖子,一杯XO就尽数倒进了咽喉。她放下杯子,却迎得一片清脆的掌声,霍老板说:“宁小姐有头脑,一杯酒喝了一辆宝马车。”

李东吹嘘他的老板:“宁小姐,要是我们关老板出钱包装你,你一定会大红大紫。”

宁亚丽说:“谢谢,真的谢谢。”

宁亚丽折回来坐下时,力总夸张地竖起大拇指说:“宁冠军,你刚才的举止真像明星。”

李记者说:“你的前途很大,你一定能成为大明星。”

宁亚丽很兴奋,“刚才他们也说我一定会成为大红大紫的明星。”

龙行长说:“我给你出个主意,要李作家写个三十集的电视连续剧,让钟老板投资拍,你演女一号,拉上王志文或陈道明演男主角,不就出来了?许晴、赵薇不就是这样出来的?”

力总也赞成,“你的长相丝毫不比许晴和赵薇差,我觉得你还漂亮些。”

许记者说:“到时候我演宁亚丽的追求者,每天献一束玫瑰。”

李记者也开口说:“我就演一个失意的追求者,身份是没钱的文人。”

力总开口道:“我演一个小老板,三天两头跑到你面前献殷勤。”

龙行长瞟众人一眼,突然宣布说:“我演你父亲,每天就在家里接受这些鳖的礼物。”

“只有龙总最会占便宜,是占便宜的祖宗。”钟铁龙高兴道。

大家都大笑。

一桌宵夜边吃边谈边笑直到凌晨两点钟才散,力总和龙行长都有车,钟铁龙让三狗开车送几个记者回家,自己和宁亚丽就进了电梯,电梯升到二十层,两人走出电梯,进了房间。房里乱糟糟的,是刚才他们在这里看电视和打麻将弄的。钟铁龙躺到床上,双手枕着头,侧过脸来问宁亚丽,“他们把你叫去喝酒,跟你说了什么?”

宁亚丽很温柔的样子在他身边躺下,嘴在他额头上亲了下,“那个关老板要我喝酒,我说我不会喝,他说我喝了那杯酒,就送我一辆宝马车。”

钟铁龙就笑,“你喝了?”

“喝了。”

“他们还说了什么?”

“有一个人说只要关老板愿意出钱包装我,我一定会大红大紫。”

钟铁龙抠了抠头皮,他头皮有点痒。“这钩子下得很大的。”

宁亚丽脸上一片红晖,那是酒精闹的,问:“下什么钩子?”

“你不懂?用宝马车啊电视剧啊勾引你,让你乖乖就范。”

钟铁龙望她一眼,想天下的女人哪个不爱慕虚荣和金钱?关伟一开口就送她宝马车,这不就是用金钱引诱她?他笑笑,拍了拍她的脸蛋,“去洗澡吧。”

冠军去洗澡了,喷头洒水的声音从卫生间里传了来。钟铁龙点上支古巴雪茄,抽着,脑海里却出现了李培的形象,当然也闪现了他枪杀关局长的情景,还有石小刚在他脑海里哭泣的叛徒相。“你不应该吸毒,”他对在他脑海里哭泣的石小刚说,“是毒品要了你的命。”他又强调说:“我杀你是对的,你在我梦里出卖了我,告诉陈大队五四式手枪是你送给我的,还说是你用五十万要马新替我顶罪。假如你没死,你可能真会这么干,我是出于自保。”他这么自语时,冠军洗完澡出来,光着身体,正拿浴巾揩头发。冠军的胳膊犹如玉臂样光泽迷人;冠军的乳房真是冠军的乳房,隆起得很美;冠军的腹部柔软平滑,那一簇褐色的阴毛在她神秘的三角地带犹如旌旗招展;大腿也真是冠军的大腿,丰满、修长,白里透红,有一种光,仿佛晨雾中的朝晖,让人迷醉。他想,她是不是一当冠军,身上的一切就变得不同了?他驱散开烦恼,激情满怀地说“我去洗澡”,便三下两下地脱光衣服,走进了卫生间……

那天夜里钟铁龙做了个梦,梦见自己身在一团灰蓝色的迷雾中,怎么走也走不出那团迷雾。第二天上午,他醒了,想这又是一个什么梦?怎么会做一个走不出迷雾的梦?这梦有什么暗示?是不是关伟他们要害我了?如果这个梦是这种预示,那我得抢先下手。他想。冠军醒了,两人坐在床上说了气话,中午时,一并下到二楼,餐厅里有很多人在吃饭。两人刚坐下,李坚一身西装地走来,阴着脸。李坚说:“宁小姐,我们关老板请你过去喝杯酒。”

冠军看一眼李坚,又望着钟铁龙,钟铁龙把目光移到李坚所指的那一桌,那一桌有七八条汉子,还有两个衣着时髦的女人。他们都盯着他俩,钟铁龙笑笑,“我随你。”

冠军说:“我不喝酒,真的不会喝。”

李坚肯定有一身武功,不然关伟那样的人也不会把李坚留在身边。钟铁龙打量着李坚,感觉李坚的身体很硬,脸色很坚定。李坚说:“我们关老板要我带你去看车。”

“看车?”

“宝马车有红色、黑色和白色,不晓得你喜欢哪种颜色。”

冠军看一眼钟铁龙,又望着李坚,“还真的要送车给我呀?”

李坚说:“我们关老板说话从来都是兑现的。等下我们去车行看车,怎么样宁小姐?”

宁亚丽说:“谢谢,我不需要车。”

又一个人走过来,他是李东。他脸上有脾气的样子,说:“怎么宁小姐不肯赏脸?”

宁亚丽望一眼钟铁龙,见钟铁龙脸上不愉快,便说:“对不起,我不会喝酒。”

“你的面子就那么大?”李东瞪着宁亚丽,“关老板是市长都要给面子的。”

钟铁龙把目光放到李东脸上,李东却做出恶相瞪着钟铁龙。李东开口了:“宁小姐,你不要跟一个死人吃饭。你这么漂亮,怎么可以和要死的人坐在一起?”他盯一眼钟铁龙,“那次没把你砍死算你命大,现在是九月份,我保证你活不过国庆节。”

钟铁龙的脸变得铁青了,霍地起身,瞪着李东。他脑海里的那只恶狼猛地抬起头,他自己都能看见那头恶狼正张开獠牙锋利的大嘴,眼露凶光。他捏紧拳头,“你说什么?”

李东立即挑衅地望着他,“我说你活不过国庆节。何解,你以为你是角色?老子一刀捅了你!”他的手上蓦地就多了一把伞兵刀,刀身在餐厅的灯光下闪着寒光。“你这王八蛋还想占有星姐冠军?老子要取了你这条烂命!”

宁亚丽脸都吓白了,惊恐地望着这一切。

李坚一笑,“宁小姐,我们不是要对付你。”他见宁亚丽紧张地望着他,他把下巴对着钟铁龙一甩,“他才是我们要搞的人。我劝你最好离要死的人远一点。”

钟铁龙盯着李东手中的伞兵刀,对宁亚丽说:“我们走。”

宁亚丽惊魂未定地站起身,跟着钟铁龙向餐厅外走去。

李东冲着钟铁龙的背说:“只要你敢走出酒店一步,我就要捅死你。”

钟铁龙终于明白了,难怪他在那团令他惊慌的蓝色的迷雾里走不出来,此刻看来,那个梦就是要他警惕他们杀他的预兆!我不能等着他们来杀我,他愤恨地想。

第三十二章 关老板

关伟睡不着了,这些年他在外面出生入死,什么凶险场面没见过?在金三角泰国境内,他、辉哥、马宇、李东和李坚等人,买了手提式冲锋枪、火箭筒和轻机枪,把一个贩毒团伙吃掉了,一夜之间就拥有了八百万美金,这是他做的最大的一笔黑吃黑的生意。在缅甸,他不讲游戏规则那一套,把来找他们买海洛因的美国毒贩消灭了,抢了三百万美金,就是在那次交火中,他的爱将辉哥倒下了,就倒在他身边,一颗机枪子弹打爆了他的脸。在另一次为几百万美金与缅甸毒枭火拼时,他的另一名兄弟马宇为掩护他撤离,也倒在了血泊中。即便马宇倒下了,心里还想着他,还对他叫嚷“伟哥你快跑你快跑”。只要他想起辉哥和马宇,他就心痛肉痛,因为这两条性命为他拼出了一个灿烂的世界,自己却丝毫没缘分到这个世界里游玩。关伟也是个重义气的人,暗想自己八成是关云长的后裔,所以就更加重义气,每当辉哥和马宇的祭日降临,他就禁欲禁荤,一天不吃一口东西,以示自己的缅怀之心。

当然,还有一个人也在关伟的心里存了档,那就是钟铁龙。在他心里,钟铁龙不过是一块粑粑,但这块粑粑他没吃下来,这让他于这几年里总觉得有一件事情没做一样,只要他想起他叔叔,便想一飞机飞回来,一枪把钟铁龙毙了。没想事隔这么几年,正当他脑海里对他叔叔的怀念和对钟铁龙的仇恨渐渐淡化时,这个钟铁龙居然敢在他眼前晃荡,还带着一个冠军美女,他心里能痛快?!他想要钟铁龙死,而且想要钟铁龙死得很难看!这天中午,他午睡起床,抽着烟,一支又一支,五点来钟,李东和李坚敲门进来,见一屋子烟,就晓得他不痛快。“老板,”李东很忠诚地看着他,“干脆我一刀捅死那个姓钟的?”

关伟说:“你有把握吗?”

李东说:“我有把握。”

关伟愁容满面地说:“捅死他那不太便宜他了?”

李东不懂了,问:“那你的意思是——”

“我要把他慢慢玩死,”关伟说,嘿嘿一笑,“像猫吃老鼠,抓到老鼠先玩它,玩死再吃。这个姓钟的在我眼里就是只大老鼠,我要先把冠军美女吓跑,再来吓他,不能让他死得太快了。我打算花一百万从泰国请一个泰拳高手来,一拳拳把他打死,打成肉酱。”

李坚说:“还是老板高见。老板,那我明天就去泰国?”

关伟说:“我们先跟他玩,以前我们是没时间跟他玩,现在我们有的是时间,我们就要换一种方式。你把宝马车买来,停在酒店的停车坪上,先把他身边的冠军引诱过来。”

李坚说:“那个冠军说她不需要车,老板。”

关老板咧嘴一笑,“冠军的身材真好啊。”

李东说:“放心,老板,冠军迟早会对你投怀送抱的。”

关伟的手机响了,是他的一个老朋友打他的手机,两人约好了吃晚饭。这个人姓胡,是做石油生意的,从长益市南到广州、北到郑州沿途有几十家加油站都在为他积极地加油。他只要一个电话打到油站,就会有人向他报告今天赚了多少钱。他门都不出就可以赚钱。胡老板也不好意思出门,因为他讨了个比他小二十四岁的老婆,该老婆是他在厂里上班时一同事的女儿,他同事是他上班时最好的朋友,就很信任他,把大学毕业的女儿送到他手下做事。没想胡老板不是个安分的男人,也不管朋友不朋友辈分不辈分,两人就发生了床笫之事,女孩还为他怀了孕,把他的朋友气得割腕自杀未遂又自杀一次。胡老板觉得自己对不起朋友,就离了婚,与这个比他小二十四岁的女人结了婚,躲在芙蓉山庄的别墅里,门都不出。

胡老板对关伟说:“来我的别墅吃饭吧,我请的保姆饭菜搞得蛮好吃的。”

关伟说:“你到蓝天大酒店来吃饭吧。”

胡老板拒绝说:“酒店的饭菜不好吃,也不卫生,来吧,来我家,我们好久没见面了伟哥。你打麻将不?我叫几个人陪你打麻将怎么样?”

关伟一听打麻将就嘻嘻一笑,“你住哪里?”

“芙蓉山庄,”胡老板说,“进芙蓉山庄的别墅区,路边的第三栋就是我家。”

“好吧,那我来吃饭。”关伟笑笑,“要你的朋友多带点钱玩。”

关伟是那种嗜赌成性的人,大赌博小赌博都玩,实在没赌博玩就找女人玩。这些年里,关伟玩过的女人很多,有的女人还是影视明星。在关伟眼里,小女孩或没名气的女人那是小老板们玩的。他是大老板,就把目标锁定在一个又一个的女明星身上。早一向在北京,他喜欢上了一个女明星,让李坚拎了三十万给那女明星,说睡一觉,这三十万就是她的了。女明星欣然接受了。还有个女明星风尘仆仆地到了他在北京的别墅,做完爱便开着辆宝马车走了。这些事,关伟喜欢挂在嘴上谈论,因为这些桃色新闻也是他做人的资本。他会在不定的场合,当女明星在荧光屏上接受采访或正演着某部电视连续剧时,突然对他的朋友说:“你看着一个走红的女人在你面前脱得一丝不挂,跟条母狗样任你摆弄,就觉得女人真贱。”

关老板有玩女明星的情结,这是钱闹的。他仔细观察了宁亚丽,觉得她一定是未来的女明星。在车上,他对开车的李东说:“那个姓宁的女人有明星相。”

李东说:“我也觉得她有,身材好,气质也好。”

李坚说:“伟哥,你会把她搞到手的,只要把那个障碍扫清了,她不就是你的了?”

关老板让自己坐得很舒服,“这个姓宁的冠军是长得漂亮,比跟我睡过的那几个女明星既漂亮些又年轻些。”他把目光抛到车窗外,街上阳光灿烂的,这让他的心情很好。“我会把她搞到手的,老子要投资一部电视连续剧,让她演女主角。”

“如果真让她演一部电视连续剧,那她不乖乖地投到你怀里了?”李东说,“这些女人就是想成名,你给她成名的机会,她还有不把身体给你的?”

关伟觉得这个世界很美好因而感叹说:“早一向看的电视剧里,乾隆皇帝下江南,一出来就是半年,坐轿子屁股都坐肿,人都走蠢。应该感谢现代工业文明带来的成果,汽车、飞机节约了人享受生活的时间。所以我说,弟兄们,我们要好好享受生活……”

李东把车开进芙蓉山庄,在驶入别墅区前被保安拦住了,保安打了胡老板家的电话,胡老板就出来接,脸上笑呵呵的。

这天晚上十二点,钟铁龙开着车回来,车灯照见路旁停着一辆枣红色的宾利,车牌是北京牌照。他心一颤,抽搐了下。他在蓝天大酒店的停车坪上,曾看见李东从这辆车上下来。前面还有两辆车,一辆银灰色的沃尔沃,一辆黑色的宝马。钟铁龙认识胡老板,胡老板是龙行长的朋友,开一辆黑色的奥迪A6。他警惕地把车缓缓朝前驶了七十米,将奔驰车驶进车库,下了车。家里黑漆漆的。他很防备地开了门,揿亮灯,客厅里一切都好。他谨慎地走入儿子的卧室,儿子蜷缩着身体睡得很熟。他退出来,走到客厅一旁,从这个窗口望出去,可以觑见胡老板那栋别墅,自然也能看见停在路旁的车。有路灯涂抹在那三辆车上。这是别墅区,管得严,二十四小时都有保安人员值班。他想关伟跟石油大王胡老板是朋友。他就那么盯着,边想怎么对付这几个人。一点钟,有几个人走近了那辆宾利,接着那辆宾利驶离了胡老板的别墅。他松了口气,步入卧室睡觉。那天晚上他又梦见自己困在那团蓝雾里,他怎么走也找不到出口,像郭靖困在了黄老邪的桃花阵里。又一个晚上,他十二点多钟回家,又看见了那辆宾利,他又盯着,一点钟,那辆宾利车离开原地,开走了。第二天下午,他看见胡老板在花坛里浇花,就跟胡老板打招呼:“胡总好,浇花啊。”

胡老板就把水壶放下,看着他,“几天没落雨了,怕它们干死,浇点水。”

钟铁龙笑笑,“我昨晚回家,看见你门口停了辆宾利,那是个什么人啊那么有钱?”

“关老板,”胡老板说,“一个亿万富豪,很有钱。”

钟铁龙跟胡老板聊了几句,得知关老板是上胡老板家打麻将,心里就有了主意。过了几天,一个晚上回来,他再次看见胡老板的门前停了几辆高档轿车,其中有那辆枣红色的宾利车。他站在窗前,抽着古巴雪茄,目光坚定地瞪着那辆宾利。一点钟时,这辆宾利启动了,从他的视线中开走了。那天晚上,这段时间总是在他梦里困扰着他的那团蓝雾消散了,他走出了梦里那团阴森森的蓝雾,走进了另一个令他胆寒、却兴奋的冰冷和凄惨的世界,在那冰冷又凄惨的世界里,他隐约看见车毁人亡后的关伟、李东和李坚都变成了肉酱,且冻成了冰。第二天上午,他打刘松木的手机,对刘松木说:“你来一下。”

在刘松木拿尼龙绳勒死石小刚后不久,钟铁龙花一百八十万在白水县城装修了一家名叫松木迪斯科舞厅的场子,送给刘松木经营。他还送了辆普通型桑塔纳轿车给刘松木。男人一旦有了车,就觉得自己高贵了,又有一个迪斯科舞厅天天替刘松木抓收入,刘松木当然就老板了。刘松木做了老板后,县城街上的一些青年就都来巴结他,刘松木既是个天生的杀手,同时也是个豪爽、仗义之徒,就乐于交往,经常拉着他们吃宵夜,人就吃胖了,体积更大了也更魁梧了。刘松木接到钟铁龙的电话,就二话不说地开着深灰色的桑塔纳轿车来了。“你胖了,松木。”钟铁龙在金程大酒店的房间里接待他说。

刘松木在钟铁龙面前咧嘴笑笑说:“呷宵夜呷的。”

钟铁龙望了眼熊腰虎背的刘松木,“你体重多少?”

刘松木说:“两百三十斤的样子。”

“我叫你来是要告诉你,那个杀死李培的幕后凶手回来了,他发了财,比我还有钱,开宾利车,晓得宾利车要好多钱一辆吗?折合人民币至少要八九百万一辆。”

刘松木瞪大了眼睛,“我操,他们是抢了银行吗?”

钟铁龙说:“有一块地,我盯着有半年了,打算在那块地上建一家四星级酒店。但他们杀回来了,要跟我争那块地。假如只是这块地,我也算了,问题是一想起李培是他们害死的,想起蒋老师那么好一个人,我心里就不痛快。”

刘松木说:“我前一向还梦见了李培。”

“梦见了李培?”

“我梦见李培在黄公庙后面的树林里练拳。李培的仇肯定要报,怎么搞你说?”

钟铁龙看刘松木一眼,“关伟有两个贴身跟帮。一个个子高大;另一个年轻点,一看就有一身功夫。他们现在都住在蓝天大酒店,你看怎么搞?”

“那只能分头搞……”

钟铁龙晃了下脑袋说:“他们三个人形影不离,分头搞恐怕不行。”

刘松木想向钟铁龙要回那把左轮手枪,“我那把左轮手枪呢?”

“早丢到长江里了。”钟铁龙说,“那样的凶器我敢放在家里?”他瞟一眼刘松木,又分析说:“用枪惊动的人也太多了。而且,他身边有那么几个整天跟着他替他挡子弹的人,杀他可不是杀一般的老板。大酒店都装了摄像头,你就是侥幸跑了,也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他们又不是曹老板、宋经理,坐在车上等你掏出枪来击毙他们。他们开的是一辆宾利车,在路上,你那辆桑塔纳不是宾利车的对手。速度没它快,撞也撞他不赢。”

钟铁龙递了支古巴雪茄给刘松木,目光就严肃地抛到蓝天上。这是九月的天空,天色并不是很蓝,只是有些蓝罢了。他等刘松木点燃雪茄烟,对他笑时,说:“那个姓关的喜欢到我的芙蓉山庄打麻将,他跟一个就住在我前面两栋的姓胡的老板关系蛮好。我有个想法,”他把思索的目光重新放到刘松木那宽大的脸上,“你以前开过货车,你去偷辆载重十吨以上的大货车,用大货车撞他的宾利车。那不把宾利车和人撞得同粑粑样的?”

刘松木没底道:“哪里有这样的大货车偷?”

“这要你自己去寻,我们做的事情只限于我们两人知道,不能有第三人晓得。”他从包里拿出两万,丢给刘松木。“这事不急,你去找个三星级酒店住下。找到了车再跟我联系。”

第三十三章 大货车

刘松木开着桑塔纳驶到一家名为小天鹅大酒店前,开了房,洗了个澡。随后他开着车在长益市转了圈,结果发现到处都有大货车。他想还是不在长益市偷车为好。他就开着桑塔纳驶向了邻市。这时候已是凌晨一点钟了。他的车刚开进潭洲市,就见一辆载重十五吨的大货车巍然地停在马路旁。不远有一处工商银行,刘松木把车开到银行前停下,锁好车,缓缓走来。这种有着十个轮胎的载重十五吨的大货车不是一般偷车贼关注的对象。刘松木用起子撬开车门,爬上驾驶室,将连接着启动锁的那把线拔了出来。刘松木拥有那辆经常发生故障的货车时,曾目睹修车的师傅这么干过。他把一根红线和蓝线一搭,大货车便启动了。他开着大货车朝前飙,大货车的车灯很亮,照得也很远。刘松木将大货车驶出潭洲市,把大货车停在路旁,取下牌照,扔到阴沟里,就一脸轻松地开着大货车向长益市奔来了。两小时后,刘松木把大货车停在长益市一处停放着很多货车的停车坪上,交了停车费,走了。

他叫了辆的士去了潭洲市,早上七点多钟,他把桑塔纳开了回来。他回到酒店,一觉睡到下午三点钟,第一件事就是给钟铁龙打手机,说:“龙哥,货车我已搞到手了。”

钟铁龙问刘松木:“几吨重的货车?”

刘松木回答:“载重十五吨的。”

钟铁龙表扬他说:“松木,你真是我的好兄弟,真能干。”

刘松木说:“这车的性能还不错,我开了,车身高,车灯雪亮,视线看得很远。”

钟铁龙说:“知道了,手机里不说了。”

从那天开始,钟铁龙每天晚上八点钟回芙蓉山庄,回来了,眼睛就盯着胡老板的别墅,看是不是有那辆枣红色的宾利轿车。连续三个晚上他都是八点钟准时回家,回来得让郑小玲都有点异外。“咦呀,这是新鲜事啊,”她笑着看着他,“你表现蛮好吧。”

钟铁龙笑笑,“当然啊,你是我的好老婆,我回来陪陪你啊。”

他带着郑小玲出来散步,两人走累了,就在路旁的石凳上坐下来欣赏月亮。“多好,这里。”钟铁龙跟他老婆抒情道,“月亮真美,闻闻,空气中到处都是桂花香。”

郑小玲是个贤慧的女人,尽着相夫教子的职责,从不碍钟铁龙的事。她和云南妹一样是真心喜欢这里,说:“你是要回家多住一下,陪陪我。”

钟铁龙架着二郎腿,笑着对老婆说:“我是特意回来陪陪你。”

郑小玲说:“是不是外面的女人给了你气受你就回来了?”

钟铁龙哈哈一笑,“你看你,说些什么话?我一片好心地回来陪你,你反倒怀疑是外面的女人给了我气受。我哪里来的外面的女人?你给我安排一个?”

郑小玲就笑,“没有最好,我以为你也有呢。”

“没有,真的没有,我对天发誓,你才是我唯一的女人。”

郑小玲就把头钻到他宽厚的怀里。钟铁龙的注意力不在老婆身上,也不在上苍那轮清晰的月亮上。他的眼睛盯着胡老板的别墅。他说:“秋天的月亮似乎比夏天的明亮一些。”

郑小玲就把头抬起来,见他的目光并没在天上,她望着月亮说:“月亮真美。”

钟铁龙这才把目光放到天上,“是啊,我也只有在这里才有心情坐下来看月亮。”

老婆高兴地在他脸上亲了口,钟铁龙说:“秀气点啊,到处都藏着摄像头,保安看见总经理的老婆举止轻浮,会笑呢。”

老婆说:“看见就看见,我还想要别人看见呢。”

两人走回家,他走进书房,眼睛盯着窗外,胡老板的那栋别墅前空空如也。

这天下午,关伟在蓝天大酒店宴请客人,来者是长益市的一个副市长,副市长希望关老板投资市政府决定的一个项目。市政府准备修筑沿江风光带,保护母亲河,因为如果不修风光带,那些住在河边上的人就会给湘江制造污染。副市长姓邱,于前一向在酒店里认识的,邱副市长是个想干一番事业的人,市委把这项工作交给了他。他说:“市委决定,修筑沿江风光带,把居住在河边上的城市贫民迁走,这样,湘江就会少受污染。”

关老板感兴趣地说:“这个决定很英明,我小时候经常上湘江游泳,那些住在河边上的人都把马桶直接倒到河里,还有一些人就蹲在船上屙屎撒尿。”

邱副市长说:“所以市委决定把河边上的老百姓都分散迁走。”

“好啊,”关伟端起了酒杯,酒杯里是红色液体,“来,市长,喝酒。人头马。”

邱副市长就端起酒杯抿了口,“这个项目工程浩大,动用资金要十个亿,市政府目前财政困难,决定向民营老板融资,分标段包干,以后政府再慢慢偿还。”

关伟说:“我可以推荐几个老板给你,他们都有几千万或上亿的钱捏在手上。”

邱副市长笑道:“那是好事情,你关老板面子大,这样的老板认识也多。”

关伟笑笑,对他一旁的李坚说:“打胡老板的手机,打邓老板的手机,叫他们来蓝天大酒店。”他又掉头对副市长说:“胡老板是做石油生意的老板,手上有几千万。邓老板也有几千万,正思谋着新的投资,我正好把他们推荐给你邱市长认识。”

李坚拨了胡老板的手机,通了,他把手机递给关伟。关伟对胡老板说:“胡老板,来蓝天大酒店,我和邱副市长正吃饭。你来,我们谈件正事。”

胡老板不爱与平常人打交道,因为很多人一跟他打交道就哭穷,就希望他助人为乐。但胡老板从不拒绝跟领导交往,因为领导一个主意或不经意中一句话就能让人发财。他当年做石油生意,就是领导一句话搞起来的。假如没那个领导,他做梦也做不到石油上去。他来了,很恭敬地伸出手与邱副市长相握,关伟说:“有一个项目,看你愿不愿意投资?”

胡老板望着邱副市长,又望着关伟,关伟就把邱副市长的话说了遍。“我的资金都投到地皮上了。但我还是准备包一段,胡老板你呢?这是政府项目,这样的项目是稳赚的。”

胡老板是个生意人,一听就明白这是稳赚不亏的,点头道:“可以可以。”

邱副市长说:“我们现在正请人设计标段和造预算,到时候你们拿出具体的实施方案。”邱副市长的手机响了,他还要去参加一个晚会活动,他让胡老板留下电话,匆匆走了。

邱副市长刚离开,邓老板就一身名牌西装地来了。关伟看着邓老板笑,“邱副市长刚走,下次再约你和邱副市长见面。”

邓老板回答:“邱副市长我认识,我们同桌吃过饭。”

关伟又看着胡老板笑,胡老板于上次打麻将输了十一万,输出了脾气。胡老板一见关伟脸上的笑,就清楚关伟脸上笑的是什么,他道:“我今天要报仇。”

关伟端起酒杯,“可以,喝酒。邓老板,晚上打麻将不?”

邓老板随口道:“有人就打。”

胡老板端起酒杯饮了口,问邓老板:“你那天赢了好多钱?”

“我只赢了七万。”邓老板说,“就我们三个人,还有腿没有?”

关伟说:“胡老板,你叫上次打牌的那个龙老板吧,那个龙老板蛮好玩的。”

胡老板就拨龙老板的手机,两人说了几句话,胡老板说:“约好了。”

关伟哈哈一笑,“今天我们就打那个龙老板,他赢了三次钱了。打麻将去。”

几个人起身,李东忙去开车,李坚收拾着桌上的东西,一行人就出了餐厅。

刘松木狠狠地睡了一觉,醒来,洗了把脸,看着镜子里自己这张有些变圆的脸,他对自己眨了下眼睛说:“刘松木,你瞎混了几十年,现在才体会到人生的乐趣。一定要好好地享受人生。”他对着镜子里的自己一笑。他走出洗手间,拿起烟,啪地按燃打火机,骄傲的样子点上,看着壁镜里的自己抽烟。“我这副样子应该属于猛男相,”他对壁镜里的刘松木说。他出门,钻进桑塔纳轿车,开着车向芙蓉山庄驶去。这几天,他每天开车到芙蓉山庄附近查看路段和地形,设计撞车地点和逃跑路线。他得把一切都想好,不然就毁于一旦了。通往芙蓉山庄的路上,有一段路是从山丘中开辟的,马路两边有沟,阳沟,落下去半尺深,两尺多宽,接着是严密的麻石护坡,麻石护坡的上面是枞树林。这一段路有两华里长,没房子,再前面的公路两边是菜地和农舍,再往前,拐弯就进了芙蓉山庄修的牌楼和水泥马路。刘松木的车在这里拐弯,又往回开。刘松木把车开到一处单位前,下车,在这里东走西看。然后又上车,把这一带都弄熟悉了,这才把车开到一家百货公司前。他买了架望远镜,他得借用望远镜查看前方来车是不是挂着北京车牌的枣红色宾利车。他还买了护膝和手套,护膝是为了保护腿不受伤,手套则是他不想在车门和方向盘上留下指纹。

刘松木在小天鹅大酒店住了整整五天。五天里,钟铁龙只来了一次,每天一到下午他就做好了一切准备,等着钟铁龙的电话。这天晚上八点多钟,手机响了,钟铁龙说“今天晚上准备行动”。他想等待已久的时刻终于来了。他走出酒店,将车开到离那条公路不远的几栋职工宿舍前,停好,穿上护膝,拿着望远镜和手套,走了。

他上了辆的士,直奔停车场。那辆大货车已在停车场停了六天。他付了六天的停车费,开着大货车驶离了停车场。他把大货车开到那条公路上,这条公路白天车就不多,到了晚上车就更少。他将大货车停在距那段麻石护坡一百多米的一条岔路口上,熄了火,等着钟铁龙召唤他。夜于这一带很宁静,偶尔有一辆车驶过,制造出一片声音,紧接着又恢复了宁谧,跟着又有一辆车制造出声音,车一驶过,又是一片宁谧。刘松木抽着烟,耐心地等着。他把抽完的烟蒂放进口袋,看着夜空。夜色阴沉沉的,一颗星星也看不见。十一点钟,下雨了,首先是小雨,跟着越下越大,雨水打得车顶篷一片响声。雨下一阵,停一阵,又下一阵,又停一阵。他确实无事可干,就细心地打扫自己可能在车上留下的指纹,边很有耐心地等着。手机终于响了,那是凌晨一点过一分钟响的,是一条信息,打开只有两个简单的字:“开始”。他把手机放进裤口袋,启动车,系上安全带,就用望远镜观察着面方。三分钟后,前方有一辆车飙来,他从望远镜里看见那辆车是枣红色轿车,立即加大油门冲了上去。在两车相距一百米时,他蓦地打开远光灯,一抹雪亮的灯光射向了宾利车,他一脚将油门踩到底,大货车就狂啸着撞了过去。

宾利车的速度很快,时速飙到了两百公里。李东被大货车的车灯照得什么都看不见了,情急中他赶忙踩刹,路面湿淋淋的,这一踩,宾利车就斜着向大货车撞来,发了疯的大货车把宾利车撞下了公路,挤压在麻石护坡上。宾利车都被大货车撞扁了。随着汽车地碰撞,刘松木的头也撞在车顶上。那一刻他感觉头撞得很痛,眼睛里出现了黑圈,手一摸,有血。他顾不得那么多地跳下车,大步离开了现场。他跑出几十米,跳进阳沟,猫着腰跑下公路,这才回头张望,没有人。他如释重负地快步走着,走到他的车前,开着桑塔纳驶离了这一带。

没有人知道发生的那起车祸是谁制造的,是意外的交通事故,还是蓄意谋杀,成了长益市人士谈论的焦点。大货车的车主是潭洲市人,一个非常普通的五十多岁的男人,他早在六天前就向潭洲市当地派出所报了案,说他停放在路边的大货车被人盗走了,连派出所的民警都不相信那样的庞然大物居然也有人敢盗!派出所的民警安慰车主说:“你放心,这样的车过不了几天又会出现在你眼里,它又不是轿车,偷了也没用。”没想这辆大货车再出现在车主眼里时却成了一辆事故车。车主不可能是那天车祸的制造者。那天晚上车主在舅舅家打麻将,他舅舅的两个同事可以证明。另外,肇事者留在驾驶室内的血迹,经DNA鉴定,与原车主的血型也不符。宾利车上的三个人都死了,李东和李坚当场就撞死了。坐在后座的关伟在急救中心的车赶来时还活着,于送往医院的途中死的,因流血过多而死。

钟铁龙心里的那块压着他的巨石被刘松木搬走了,他送了辆黑奥迪给刘松木,还给了刘松木五十万。他把刘松木叫到蓝天大酒店,两人说了气话,钟铁龙就带他去汽车市场。那里停放着一辆黑色的奥迪。“奥迪车价六十万人民币,把牌照一上,会要七十万。”他告诉刘松木,“奥迪车是副省级干部才有格坐的车,我相信它应该是白水县唯一的一辆奥迪。”

刘松木听懂了,望着黑亮亮的奥迪,又望着钟铁龙说:“你不是开玩笑吧龙哥?”

“我像开玩笑?”

刘松木嘿嘿一笑,“日你的,我不敢相信我的眼睛。真是一辆非常漂亮的车。”刘松木一脸快活,“龙哥,我们白水县电视台的节目主持人来我舞厅蹦迪时曾说,‘除非你开奥迪A6我就跟你上床’。现在我开奥迪A6了,看她还有什么话说?!”

钟铁龙哈哈一笑,“有这事?那这女孩蛮现实的啊。”

刘松木说:“我今天晚上就去跟她上床。”

车行为新车贴太阳膜需要三个小时,两人回到芙蓉山庄,钟铁龙把身材魁梧的刘松木引进书房,让刘松木在书桌对面坐下,钟铁龙指着桌上的白帆船问刘松木:“这是什么?”

刘松木无需想地回答:“船。”

钟铁龙把刘松木带来就是要跟刘松木谈船,说:“我和你之间的事,说出一个字都会掉脑袋。多年前,我父亲曾告诫我说:‘小心驶得万年船’。男人是船,不想翻船就要谨慎驾驶。这只船是我的一个叫力总的朋友送给我的,知道他说了些什么话吗?”

刘松木嘻嘻笑地看着他。

“我把他对我说的话送给你,你要记在心上。他说的原话我想不起来了,但意思是,每个男人都是一条船,船上载满了货物,金钱、欲望、梦想都在你自己驾驶的这条船上。”他严肃地看着刘松木,见刘松木盯着他,他再次说:“我和你都是罪恶之人,身负死罪,就更加要谨慎,不能触礁,一触礁,船就会沉。你即使是开奥迪A6,也要低调生活,不要像过去一样逞能,你现在好过了,要学会吃亏,你的性格我太了解了,特别好胜,从小就不肯吃亏,这不好。吃亏是福,吃点亏没关系,要学会舍得,有舍才有得。这是做人、做生意的真谛!你事事都想占便宜,这个世界上就没人跟你做朋友也没人愿意跟你合作了。”

刘松木点头道:“我晓得了。”

钟铁龙说:“你不晓得,我告诉你你才会晓得。记住我说的话,你脾气大、好斗,一定要学会忍让,你这条船才行得稳,我心里才踏实,懂吗?”

刘松木感动道:“好的,我一定记住龙哥今天说的每一句话。”

钟铁龙指着白帆船说:“这条船我送给你,你一定要放在你经常能看见的地方,好让你想起我今天跟你说的话,这也是我带你回我家的原因!你要行好你这条船。”

刘松木抱着这只白帆船,一的士坐到车行,将船放进黑亮亮的奥迪车箱,一脸幸福和色情地开着崭新的奥迪车,驶出车行,朝白水县城飙去。

第三十四章 银马大酒店

在关老板车祸身亡的三个月后,霍老板终于抵挡不住债主的威胁――因为那些债主已跟霍老板翻脸了,带着黑社会的人跑到他家,限定他还款日期,不然就要剁掉他的双脚。霍老板的老婆是个非常循规蹈矩的女人,一听了这话当场吓晕了。那伙人走后,霍老板接了瓢自来水把晕倒在地的老婆泼醒了。老婆醒来的第一句话就是:“你要是没了双脚,我们就只好离婚了,我可不想跟一个残疾人生活在一起。”

霍老板说:“没那么严重,他们只是吓唬我们,不要怕。”

然而霍老板自己也怕了。当另一伙债主跑上门来,用刀子逼着他,且扬言要绑架他儿子时,他怕了。霍老板觉得自己不能把灾祸带给他读小学的儿子。他能流血,儿子不能流血,于是他找钟铁龙了。“三千二百万可以不钟总?”他在手机里问。

那是二00二年的元月。那一天很冷,钟铁龙穿着皮大衣都觉得有点冷。钟铁龙想了想说:“我最多只能出两千三百万。”

霍老板一笑,降价说:“两千三百万是不可能的,三千万可以不?”

快过年了,钟铁龙知道过年边上有人向他要债,就笑道:“两千四百万。先付你一千四百万,半年后再付你一千万。你什么时候都可以找我。”

钟铁龙得到了这块地:一百十五亩,以两千四百八十万成交了。过了年,他就筹划在这一百十五亩地上建三栋三十层楼的商品房和银马大酒店了。他把三狗抽出来,让三狗负责具体工作,让张兵总负责银城和银元桑拿中心及卡拉OK的事宜。他组织了一班人马,找来了建筑设计院的高级工程师,请他们负责银马大酒店的设计和高层公寓楼设计。他还把龙行长叫来了,让龙行长嗅嗅这块地上有没有铜臭气。

龙行长吸了口鼻子,大声说:“那还讲卵!”

钟铁龙说:“我要在这里投资三个亿。”

龙行长马上说:“三个亿可以变成六个亿。”

钟铁龙哈哈一笑:“我第一次听见你说好话。”

龙行长对着这片即将拆毁的破旧的厂房抽一口气,“你现在开口闭口投资都是上亿了,”龙行长的感慨颇深,像一口油井那么深。“十年前,你想过你会有今天没有?”

钟铁龙笑了下,“没想过。不是你龙行长好几次抬我,我今天最多只是守着银城桑拿中心的小老板。所以我这一辈子最要感激的人是两个,一是我老婆,她是个贤惠的女人,另一个就是你。”他拍拍龙行长的肩,“龙总,你是我这一生里起了决定性作用的贵人。”

龙行长说:“别把高帽子给我戴。”

钟铁龙就哈哈笑。

“找我来,又是要贷款吧?”

钟铁龙又哈哈一笑,“我是很守信誉的吧?”

“那倒是,”龙行长说,“你是我们银行的诚信贷款方,银行的人都说你讲信誉。”

“我只相信那句老话,有借有还,再借不难。”钟铁龙说。

他们去吉祥酒店吃饭,吉祥酒店换了新厨师,刘夫人打电话请钟铁龙去品尝菜。钟铁龙就带着龙行长、三狗来了,力总和王总也被钟铁龙打电话叫来了。五个大男人围着一张餐桌品尝新厨师的手艺,都对新厨师做的几个菜赞不绝口。刘夫人走进来与钟铁龙打招呼,聊天中刘夫人告诉钟铁龙说:“李自强局长‘双规’了。”

钟铁龙望着刘夫人,刘夫人一脸恨铁不成钢地叹息道:“李自强局长是自己不争气,我早就跟他说了,做人做事要注意影响,要遵纪守法,他把我的话当耳边风了。这狗屎的,坐在局长的位置上才几年?就受贿一千三百多万,自己找死。”

刘夫人笑着离开后,几个人就边吃边议论李局长,大家都迷茫,堂堂的南区公安分局李局长竟敢知法犯法,几年时间弄出了如此数额巨大的钱。钟铁龙说:“这个人是胆子大。”

王总说:“这样的贪官是该抓,应该枪毙。”

力总感叹道:“我们赚钱,人累得要死,脑筋都想烂。他李局长只管坐在家里收钱,送慢了还不高兴,连路都不要走一步,这样的人是要凌迟处死。”

钟铁龙不愿再谈李局长“双规”的事,说:“走,打牌去。”

几天后,市公安局纪委的人找到钟铁龙,钟铁龙早有思想准备,说李自强确实每月在他的银元娱乐城收取了三万元,但并非他行贿,是李自强开口要,银元娱乐城在李局长管辖区内,迫于李局长的淫威,他妥协了。至于本田雅阁车,是他借给李局长开,并没送给李局长,车主至今仍是他钟铁龙的名字。“我也是李局长淫威下的受害者,”他对纪委干部说。

钟铁龙摆脱掉这些事,就全力以赴地忙着建银马公寓和银马大酒店。

钟铁龙在一百十五亩地的西面建了三栋三十层的钢筋混凝土高楼,每层六套,两室两厅、三室两厅和四室两厅的各两套,每栋一百八十套。房子还只是刚刚打地基,就有人找上门来看模型和交订金了。房子还只建到一半,五百四十套就卖了五百套,平均一栋楼替他赚了两千万。三栋商品楼还没封顶,他就着手挖酒店的地基了。他想他将建造长益市最高的大厦,三十八层,这三十八层只有一个姓,姓钟。他就兴奋。省建六公司承建了他这栋大厦,尽管质检人员跟着工程滚动,他仍然每天到堂,与工程处的工程师、建筑师聊天,问这问那,检测钢筋的质量,查看水泥的产家和标号,戴着安全帽在工地上出入。他的奔驰车基本上都停在这里。大厦在他的监督下一天天成长起来了,到第二年年底,大厦封顶了。那天,他在工地上放了十挂一万响的浏阳鞭炮,以示大厦进入了扫尾阶段。

他对大厦建设的总指挥说:“总算可以松口气了。”

“你是我见到的最负责的甲方老板,”工程总指挥说,“你这样的老板是做扎实事的。”

钟铁龙笑笑,“你假如是自己投资,你也会像我这样。”

二00三年的最后一天,钟铁龙邀着大哥、三狗和张兵去了衡山,在山上的一处私营饭店住下,四个人烧完香,拜完佛,就聚在饭店的火坛前喝酒聊天,然后去睡觉。凌晨四点多钟,大哥率先起床,把钟铁龙和三狗、张兵都叫醒了,穿上饭店提供的军大衣,一起上山去迎接二00四年的第一道曙光。山上气温很低,地上结了冰,寒风凛冽,西北风打得脸有点疼。四个人走到一处观日台上,就缩在那里等二00四的第一道曙光来临。六点多钟,旭日东升了,一颗火红的太阳从山巅后冉冉升起,跟着旭日就变成桔红了,一道美丽的朝霞涂抹在四个人的脸上。大哥说:“真美啊,大自然。”

钟铁龙说:“这抹阳光照在我们脸上,会让我们蒸蒸日上。”

三狗说:“蒸蒸日上蒸蒸日上。”

张兵说:“我想起了电影《甜蜜的事业》里的那首歌:《我们的生活充满阳光》。”

大哥面对朝霞一脸快乐地唱道:“幸福的花儿心中开放/爱情的歌儿随风飘荡/我们的心儿飞向远方/憧憬那美好的革命理想/啊,亲爱的人啊携手前进携手前进/我们的生活充满阳光充满阳光……那时候我刚到县一中教书,还只二十多岁,这首歌给了我很多激情。”

钟铁龙觉得大哥脸上是有很多激情,想大哥是无邪的,不像他有一身的罪恶。大哥高兴是真高兴,大哥开心是真开心。他真羡慕大哥,比他开朗、比他率真,“走,”他望一眼大家说,“二00四年的第一缕阳光已经迎接了,但愿它能给我们带来好运。”

他们回到了长益市。这天下午,钟铁龙接了个电话,电话是杨敏的老公打来的,杨敏的老公说:“钟老板,我是周国华,我找你有点事。”

钟铁龙记得周国华这个名字,也想起了杨敏,就有点警惕地问他:“什么事你说?”

周国华在手机那头说:“我想见面再跟你钟老板说。”

钟铁龙脑海里跳出了两套方案,一是拒绝跟周国华见面,二是见面,看他想说什么。他选择了二,“好吧,你来我办公室吧。”

钟铁龙不止一次地听郑小玲谈过周国华,说小小跟杨敏的关系不错,两女人时常见面。早在一年前小小就告诉郑小玲,说杨敏很后悔结婚,因为周国华是个赌徒,可以坐在麻将桌上三天三夜不下来,吃杨敏的用杨敏的,但自己从来不给杨敏一分钱。钟铁龙当时听了也没在意,此刻,他想到这些,打了小小的手机,“你来一下。”

小小来了,钟铁龙望着小小说:“杨敏的老公是个什么角色?”

小小说:“杨敏说她和她老公的关系一点也不好,起先还行,后来她发现周国华是个无赖,嗜赌如命,吃她的用她的,还撬柜子偷了她七千多元现金拿去打牌。”

钟铁龙点上古巴雪茄烟,“还有呢?”

小小说:“这个男人好要不得的,杨姐说他跟杨姐结婚后,与他的老相好并没断,经常两边玩。杨姐说这个周国华品质很低下,竟跟杨姐说那个女人如何想要他什么的。”

钟铁龙问:“杨姐也真是,干吗不离婚?”

小小说:“我也是这样问杨姐,杨姐说周国华不肯离婚,周国华是长益市的小无赖。”

周国华一身灰色西装地来了,脖子上系根黑领带,推门进来时,对钟铁龙点头哈腰的,这让钟铁龙想起了老电影里的汉奸或日本翻译官。钟铁龙觉得对这样的人没必要客气,就没叫周国华坐,而是盯着他问:“什么事你说?”

周国华一脸掌握了钟铁龙秘密的样子要小小回避,小小起身走了,他忙跑过去关门,再坐下来时他拿出芙蓉王烟,又起身敬烟给钟铁龙,钟铁龙没接,“你说。”

周国华自己点燃芙蓉王烟,“钟老板,怎么说呢钟老板?这事我真的不好开口,你钟老板会说我周国华敲诈你,但我确实手头比较紧,真的。”他望着钟铁龙,脸上一脸狡诈,“早一向,我发现了我老婆的一个秘密,秘密是存折,差不多是十年前的十月,我老婆于一天里突然存了五十万,用她母亲和她弟弟的名字各存了二十万,我问过我岳母和小舅子,我岳母和小舅子都很吃惊,说不知道这事。”他一脸狡猾地对钟铁龙挤了下眼睛,“她用自己的名字还存了十万,她哪里来的五十万?这事是不是有问题?”

钟铁龙一听就清楚周国华是要敲诈他,他冷冷地看着周国华,“你说完没有?”

周国华盯着钟铁龙,用目光提示他说:“我也是长益市南区长大的,十年前我也二十多岁了,住在离关局长家不远的另条街上,关局长被人枪杀在汽车上的事,正是一九九四年九月末的一天,后来我们都听说马新杀了关局长,那时候我就有所怀疑……”

钟铁龙不想听他说下去,打断他道:“你说完没有?”

周国华说:“我老婆那五十万元存款来路不明,他说是死去的石总给她亡夫的,石总凭什么要给她亡夫五十万?是想要她亡夫替杀害关局长的真正的凶手顶罪……”

钟铁龙忍无可忍地一拍桌子,吼道:“滚出去――给我!”

周国华说:“我只要一百万,一百万我就什么都不说。”

“滚!”钟铁龙霍地站直身体,“你再不滚,我叫人把你打出去。滚。”

钟铁龙打了张兵的手机,让张兵迅速把杨敏送来。他气得脸都青了。一个什么王八蛋,居然敢勒索他。他想,把刘松木叫来,让刘松木去收拾这个王八蛋。然而他拿起电话的手又放下了,“我可以不承认啊,”他对自己说,“把五十万块钱送给马新的是石小刚,石小刚已死了,我可以把这桩事推到石小刚身上。我什么都不知道,当时我在死囚室,对外界发生的事一无所知。对,我相信不会有几个人真正知道关局长是我杀的,就是马新和石小刚,也只是猜测,况且他们都死了。我有什么好怕的?”

杨敏来了,穿着件年轻女孩才穿的红羊皮大衣,脖子上系着水红色围巾,头发有点儿散乱,脸上的妆化得略微偏浓。她看着钟铁龙,“老板,你找我?”

钟铁龙示意她坐,“杨姐,你老公刚才跑来敲诈我,”他盯着杨敏,“这是怎么回事?”

杨敏脸都白了,“他真是不要脸,老板。”她说,“你不晓得他呢,他偷我的钱,偷不到就索性撬我的柜子。存折放在柜子里,被他发现了,他逼着我说真相,我没说,他掐着我的脖子,把我掐得小便都失禁了。这个周国华是个魔鬼。”

钟铁龙听她说。杨敏怕钟铁龙不相信,把系在脖子上的水红色丝围巾解下,把脖子伸到钟铁龙的脸前,让钟铁龙看她脖子上被周国华掐出的手指印。“看见吗钟老板?”她说,“我差点被他掐死了。他吃我的用我的,还嫌不够,还要我拿钱去给他打麻将。”

钟铁龙确实看见了她脖子上几个浅红色的手指印,右边一枚,左边三枚手指印,其中一枚手指印已经淡了。杨敏要脱衣服,让钟铁龙看她身上和背上的伤痕,钟铁龙制止道:“我知道了,我不怪你,只怪你找了个这样的老公。”

“我没有跟你们说呢钟老板,我是打断了牙齿往肚子里吞。”杨敏哭了,“还在结婚后不到半年我就要跟他离婚,他说离可以,要我给他一百万。自从他撬开我的柜子,盗窃了我的钱之后,我把门锁都换了,他把门踢烂,冲进门就当着我儿子和女儿打我。我趁他不在家时找人安了个不锈钢铁门,他用撬棍把那张铁门撬了。我真拿他没一点办法。”

“你怎么不早跟我说?”钟铁龙望着她,“杨姐你是马新的老婆,我有责任帮你。”

杨敏哭着说:“钟钟钟老板,我是想自自己解决,但实实在解决不了。”

钟铁龙把张兵叫进来,“张总,杨姐的事你帮她处理好。”他嘱咐张兵,“叫两个保安去收拾那个王八蛋,记住莫搞出人命就是了。”

张兵就叫了两个保安,这两个保安是海军陆战队复员的,都是二十多岁,身高都在一米八五,是张兵解除了几个不称职的保安后新招的。“从今天起,你们就跟着卡拉OK部的杨经理,除了不跟着杨经理上厕所和睡觉,其它时间一步都不能离开杨经理,杨经理要你们做什么你们就做什么。”张兵向两名武高武大的前海军陆战队的战士交代。

杨经理开一辆富康,两个武高武大的前海军陆战队的战士一坐进去,富康车的空间似乎就被两名前海军陆战队的战士占满了。杨经理很开心,开着富康车回了家。杨经理领着两名前海军陆战队的战士进屋,见周国华还睡在床上,杨经理说:“你们把这个人丢出去。”

两名前海军陆战队的战士走拢去,其中一个拍了拍周国华的肩膀说:“起来,你是自己出去还是要我们丢出去?你自己选择。”

周国华瞪大了眼睛,“你们说什么?”

另一名前海军陆战队的战士说:“杨经理要你出去,穿上衣服,自己走吧。”

周国华说:“你们是什么人?我现在还是杨敏的丈夫。”

杨敏叫道:“你们把他丢出去。”

一名前海军陆战队的战士一伸手就抠住了周国华的锁骨,将周国华拎了起来。周国华痛得直叫,说:“我自己出去,我自己出去。”

那名前海军陆战队的战士不听他的,拎着他往门外拖,将他拖到门外,这才放手。周国华大声说:“你们是什么人?凭什么跑到我家里打人?”

杨敏走过来,嘭地把门关了,“你去死吧。”

周国华在门外冷得嗦嗦发抖,赤着一双脚,衣服也没穿,鼻涕都冷得掉了下来。他捶着门叫道:“喂,你们总要把我的衣服和鞋子给我吧?”

前海军陆战队的战士拉开门,将他的鞋子和衣服都踢出门,又把门关了。周国华穿了衣裤和鞋子,又捶门道:“还有我的烟呢,我的烟放在床头柜上了。”

前海军陆战队的战士拉开门对他说:“你要再捶门,我们就不客气了。”

周国华很想跳起脚骂娘,但面对两名武高武大的前海军陆战队的战士,冲到嘴边的脏话又咽了下去,转口说:“你们等着,老子到派出所报案去。”

陈大队在办理一宗强奸杀人案,一年轻女孩被人杀死在树林里,事先遭到过强奸。他正想这年头犯罪分子不是减少了,而是增多了,主要是一些没受什么教育的农村青年大量涌入城市犯罪,这些人既没知识,又找不到工作且从小就在农村好逸恶劳惯了,于是就犯罪,偷盗、抢劫,甚至入室杀人。最近这半年,好几宗大案都与农村里来的年轻人有关,这些人最棘手,无固定居所,杀了人就跑。他的手机响了,是他的老手下高军,高军现在在一家派出所当所长。“高所长,”他对着手机说,“什么事啊?”

“头,有个情况向你汇报,”高军在刑侦大队工作时就叫陈大队“头”,“有一个叫周国华的人报案,说他怀疑十年前杀死南区公安分局关局长的人不是马新。”

陈大队问:“他有什么证据吗高所长?”

高军说:“证据是存折,他老婆――马新的遗孀,于一九九四年十月八日,一下子存了五十万,分别以她母亲和她弟弟的名字存了二十万,自己存了十万。”

陈大队感兴趣了,“他人在哪里?”

“在派出所,就坐在我面前。头,你看这事是不是查下去?”

陈大队说:“查下去,我就来。”

陈大队迈上他的警车时想的是,犯罪分子再怎么狡猾,终究会露出狐狸的尾巴。有些案子还真是这样,往死里查仍一无所获,突然有一天又峰回路转,这就正应了那句老话“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他把车开到派出所,高军笑着走出来迎接他。陈大队随高军走进所长室,当然就瞧见了失魂落魄的还一脸愤恨的周国华。陈大队坐到桌前,翻看着高军的记录,问他:“你还有什么其它证据吗?”

“那个姓钟的老板对我老婆特别好,”周国华说,“最开始我怀疑我老婆与那个姓钟的有奸情,因为我和我老婆结婚,所有的开支都是他出的。但后来我觉得不像是有奸情,去年我老婆亡夫的祭日,姓钟的陪我老婆一起去祭马新,而且事先是他打电话提醒我老婆,第二天一起去的。从那天开始我就有怀疑了,直到前一向我发现了存折……”

陈大队瞅着周国华,“存折带来了吗?”

周国华摇头,“她把存折藏起来了。”

对于陈大队来说,钟铁龙是他的一块心病,这几年里,他从来就没彻底忘记过这个人,尽管他一想起钟铁龙就像驱赶蚊子样将这个钟铁龙从他脑子里驱赶开,但这个人总是在他思索案情的时候会不请自来,对他暗笑,让他怅然、生气,甚至愤恨。在他那双鹰眼里,钟铁龙绝非善类,只是苦于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钟铁龙是犯罪分子,现在你露出尾巴了吧!看你还能往哪里跑!陈大队恨恨地想,是坏人,终究会有落入法网的一天。

到了二00四年,当然不是一九九四年那样可以随便入室搜查了。他开了搜查令,几个公安于这天晚上十点钟走进了杨敏家。两个前海军陆战队的战士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听到敲门声,其中一个就起身开了门,陈大队绷着脸说:“我们是公安局的。”

前海军陆战队的战士问陈大队:“公安局的?请问你带了公安证件吗?”

陈大队就掏出公安证件给他看,还拿出搜查令让另一个凑上来的前海军陆战队的战士看,“看仔细了,知道我们来的目的了吧?你们是什么人?”

两名前海军陆战队的战士说:“我们是银元娱乐城的保安,老板让我们保护杨经理。”

杨敏从卧室里出来了,事先她以为是周国华带人来打架,没想是公安局的。她看着陈大队问:“什么事你们?”

“奉命搜查。”陈大队严肃着脸说,“打开你的柜子。”

杨敏一听就清楚这是周国华捣的鬼,她走进卧室,打开了大柜,大柜里有一只抽屉上了锁,锁被周国华撬开过,后来又重新装了把锁。杨敏打开柜子又打开了抽屉锁。抽屉里没什么东西,只有几张发票,连一分钱都没有,更不要说那几本存折了。陈大队黑着脸问:“存折呢?把那几本存折交出来。”

杨敏一脸蜡白地说:“什么存折?”

陈大队就紧盯着她,“杨敏,你还是主动配合,免得大家都不愉快。交出来。”

杨敏脸白了,声音有些沙哑了,“我没你们说的存折。”

陈大队冷冷一笑,想她一个女人他还搞不定,那他这个刑侦大队长就白当了。“你老实点,交出赃款来,说不定我还可以帮你。”他说,“不然你完了。”

杨敏把脸扭到一边,“我不知道,周国华是故意要害死我。”

“你不老实,看来只能到公安局你才会老实,跟我们走吧,”陈大队说。

杨敏慌了,说:“为为为什么要抓抓抓我?我我我又没犯犯法?”

高军吼她道:“啰唆什么?快点。”

杨敏是个老实女人,面对陈大队长那双盯贼的目光,她扛不住了。她把她和马新生养的女儿小时候穿过的那件红太空棉袄从柜子里扯出来――这件棉袄是钟铁龙当年过年时送的,几本十年前的存折就藏在这件棉袄的口袋里。陈大队看了存折:工商银行、中国银行和农业银行的都有。看存款日期,五十万元确实都是同一天存的。陈大队狠狠地盯着她问:“你哪里来的这么多钱?”

“我不知道,是马新留给他儿子、女儿和我的钱。”杨敏说。

“走吧,跟我们去公安局。”陈大队说,“去了你就能说清楚了。”

杨敏害怕得腿都软了,一走进审讯室就说了她知道的一切,说那天是石小刚送马新回家的,马新回家时拎了一旅行袋钱,五十万,倒在床上,把她吓坏了,并说她相信马新没杀关局长。“马新没这么大的胆子,”她说,“他得了癌症,要死了,就主动去顶了罪。”

陈大队问她:“既然不是你亡夫杀的,你怀疑是谁杀的关局长?”

杨敏说:“我不知道,马新晓得,但他没跟我说。他把秘密带走了。”

陈大队盯着杨敏问:“是不是你们老板钟铁龙?”

“我真的不知道。”杨敏说,“马新应该晓得是哪个杀的,他没说。”

“我当时去找了你,你当时为什么不说?”陈大队问她。

杨敏摇头,“马新不让我说,说如果我说了,他顶罪就白顶了,钱肯定也没有了。”

陈大队马上告诉她:“我告诉你,五十万元是肯定要没收的。”

杨敏说:“那是我亡夫马新留给他儿子和女儿的钱,你们怎么可以没收呢?”

陈大队就阴着脸告诉她:“你那五十万属于来路不明的黑钱,与那桩杀人案有着直接关系,妨碍了我们公安办案,不是你和你亡夫的劳动所得,属于非法收入。”

“这是马新用自己的名声换来的呀,”杨敏不甘心,想这笔钱打了水漂那马新不是白替人顶了罪?“这是马新留给儿子和女儿将来读读读大学的钱……”

陈大队一拍桌子,“正因为你亡夫替原凶顶了罪,致使原凶至今还逍遥法外,我们没打算追究你,已经是客气的了。老实说,就为这五十万,判你五年徒刑也不为过!”

杨敏吓得不敢吭声了。

当天晚上钟铁龙就从张兵嘴里知道了这事,两名前海军陆战队的战士一向张兵汇报,张兵就把这事报告了钟铁龙。钟铁龙放下手机后,看着宁亚丽笑。那天晚上他睡得很不好,思想在这事上想了一遍又一遍。他很羡慕睡在一旁的宁亚丽,这个女人没犯罪,睡得就相当踏实。下午三点钟,陈大队和两名刑警一起走进了他的办公室,他当时正打算出门上银马大酒店看看。他望着敲门进来的陈大队,又望着陈大队的两名手下。他说:“你们什么事?”

陈大队用那种想洞穿他的目光盯着他说:“有点意外吧钟老板?”

钟铁龙装出很意外的样子说:“是意外,你们来是为什么事?”

“钟铁龙,”陈大队厉声道,“十年前,关局长被人枪杀在警车上的案子有了新发现。”

钟铁龙说:“好啊,祝贺你啊陈大队长,不过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陈大队说:“马新不是杀死关局长的凶手,现在证实他完全是替某人顶罪。”陈大队盯着钟铁龙,那目光简直是刀子样插在钟铁龙的脸庞上,“马新的遗孀交代说,关局长不是马新杀的,而是另一个人杀的,这个人至今仍逍遥法外。”

钟铁龙今天的身份与十年前还是有区别,十年前他只是个开桑拿中心的小老板,如今他是房地产老板,还是正建设着的投资三个多亿的四星级银马大酒店的大老板,而且前年还在王总的鼓动下成了市政协委员。身份已经摆在众人眼里了。另外,十年后的今天,法制比以前更健全了,不是他陈大队想抓人就可以抓人的,抓人要讲证据。他知道他们不会有证据,所以他面对陈大队那双严厉的眼睛一点也不惊慌,反而望着陈大队笑,“陈大队长,你兴师动众地跑到我办公室来就是说这些事?请问你还有别的事没有?”

“我们来的目的是来重新调查这个案子,希望你配合。”陈大队的手下说。

陈大队盯紧钟铁龙问:“是谁杀了关局长?”

“你还是去问别人吧,我不知道。”

陈大队激动地一挥手,“你不知道?既然不是马新杀的,你就是最大的犯罪嫌疑人。”

钟铁龙拨了律师的手机,“王律师,你来我办公室一下。”他说,放下电话,看着陈大队,“我不想跟你纠缠这个问题,我让我的律师跟你说。”

陈大队说:“姓钟的,你嚣张不到哪里去!你以为你有钱就可以逍遥法外?只要我找到了证据,你就是躲到天涯海角,我也要将你绳之以法。”

钟铁龙看着陈大队,想假如他今天没钱,假如他前年没当选为市政协委员,还是那个守着银元桑拿娱乐城的小老板,陈大队说不定一进来就会给他一双锃亮的手铐,把他押到公安局去审问。钱可以让他的胆子变大而让对手的胆子变小,这就是钱!“我告诉你,”他很不客气地盯着陈大队,“你要是再在我这里胡说八道,我就打110,报你扰民。”

陈大队说:“你打110?你打,我今天是来报个信,坏人终究会遭到报应!”

钟铁龙拨了刘局长的手机,刘局长接了,钟铁龙说:“刘局长,您的手下跑到我办公室来威胁我,我要向您提出抗议。”

刘局长在手机里说:“开什么玩笑?”

“不是开玩笑,有人办了冤假错案,不但不认识错误,还跑到我这里耍威风,威胁我。我一个守法公民,长益市的政协委员,竟受到政府执法部门的威胁,这算什么事?”

刘局长在那边听出了一点名堂,问:“你是说哪个啊钟委员?”

钟铁龙说:“你自己问他吧。”他起身,把手机递给陈大队,“你们局长要你接电话。”

陈大队接了,刘局长在手机那头问他:“你是谁?把名字报给我。”

陈大队说“我是陈国辉”,刘局长大声道:“我猜也只有你敢到钟委员的办公室吵事,我告诉你啊陈大队,他是市政协委员,何市长说这些长益市的老板我们要好好保护,他们解决了很多人的就业问题,这等于帮市政府解决了一些困难!你以为他还是以前的钟铁龙?想抓就抓想放就放?!你把何市长的话都当耳边风?你给我滚到我办公室来!”

陈大队把手机“啪”地拍在桌上,瞪一眼钟铁龙,“走着瞧,你猖狂不了多长时间!”随后,他对他的两名年轻手下说:“我们走。”

王律师就在这个时候赶了来,与陈大队撞了个满怀。王律师是银马房地产公司的法律顾问,是十年前北京政法大学毕业的,是个三十多岁的年轻人,脑袋里装了一脑袋的民法、刑法和治安条例,在长益市的律师界有一点名气。他说:“钟老板,就是刚才那几个人?”

钟铁龙嗯了声,王律师说:“他们是什么人?”

钟铁龙答:“市公安局刑侦队的。”

王律师问:“他们来是为什么事?”

钟铁龙觉得还是有必要让王律师知道,就跟王律师从头到尾地说了遍,王律师听后说:“怀疑在法律上是不能成为依据的,不能成为依据而抓人审讯人就是伤害他人的人身权,也是对法律的践踏,他要是再来,我们可以告他扰民,要求他赔偿精神损失。”

第三十五章 高军所长

陈大队只身走进刘局长办公室,刘局长很不高兴地瞪着他的这名干将。刘局长既欣赏陈大队的才干,又有些恼火陈大队时常自作主张。刘局长说:“陈大队,你搞什么名堂?”

陈大队坐下,“刘局,十年前,关局长被杀死在警车上的那桩案子我当时就怀疑不是马新杀的,现在证实了,果然不是马新,马新的遗孀亲口告诉我,当时马新是受了五十万元的诱惑,替原凶顶罪,而真正的凶手现在还逍遥法外。”

刘局长很是吃惊,脸上的脾气就没那么多了,他弹了下烟灰,严肃着脸让陈大队把事情说清楚。陈大队便把他这两天做的事都汇报给了刘局长。刘局长抽口烟,脑海里出现了钟铁龙那张谦逊、精干和巴结他的笑脸,刘局长始终觉得钟铁龙这人讳莫如深,像只废弃的矿洞,潮湿得阴霾霾的,看不透里边。刘局长想,钟铁龙如果真是杀害关局长的凶手,那绝不能姑息。他待陈大队说完,清了清喉咙说:“这事是该认认真真查,如果钟委员真是原凶,该抓就抓。但要注意方法,要讲证据,没证据,人家就可以告你。”

陈大队说:“我知道,我今天去他办公室,是故意搞一个突然袭击,看他的反应。”

刘局长笑笑,“他有什么反应?”

“他的反应出奇的冷静。”陈大队说,“但尽管他很冷静,我还是觉得他有问题。”

“哦。”刘局长感兴趣了,“你觉得他有问题?”

陈大队一时说不出问题在哪里,“有一点水落石出了,关局长不是马新杀的。”

刘局长想了想,觉得这事不能马虎,“这事我还得向宋书记汇报。宋书记当时是局长,关局长的案子是宋书记下令结的。现在我们把它翻出来重审,首先要跟宋书记通通气。”

陈大队说:“那当然。”

刘局长问陈大队:“你有什么具体方案?”

陈大队说:“从钟铁龙的周边人物下手,找一个缺口。”

这个案件发生在十年前,刘局长觉得也只能如此,“要注意方法,”他提醒陈大队。

陈大队充满信心地回答:“刘局放心,我会有办法的。”

刘局长待陈大队离开后,感到这事很重大,便让司机开着车去了政法委,他要亲自向宋书记汇报。宋书记于早几年调到了省高院,何书记于三年前当选为长益市的常务副市长后,宋局长又调回长益市的公安系统,成了长益市分管公安的政法委书记。宋书记接待了刘局长,“哈哈哈,坐坐坐,”宋书记道,“刘局大驾光临,难得啊哈哈哈哈。”

刘局长嘿嘿嘿一笑,“你这是取笑我啊宋书记。你的老部下来向你请示呢。”

宋书记说:“先不急着说事,我这里有上等的乌龙茶,来了,就喝几口。”

宋书记起身,亲自为刘局长泡乌龙茶,茶几上有一套上等茶具,是宋书记从家里拎来的。宋书记把水烧开,淋到盛着乌龙茶叶的壶上,边问:“什么事你说?”

刘局长把陈大队向他汇报的事复述了遍,宋书记有点吃惊,“那是得重新查。”

刘局长说:“有你书记的指示,那我就下令他一查到底。”

“喝茶,”宋书记指着从壶嘴里倒出来的乌龙茶对刘局长说,刘局长忙端起那只棕色的小紫砂碗盏喝了口。宋书记问:“味道怎样刘局?”

刘局长赞美乌龙茶的味道:“味道真好。”

宋书记待刘局长喝完碗盏里的乌龙茶,又给碗盏添上,抬头想了下说:“看来,当年是我们错了,错在哪里老刘你知道吗?”

刘局长谦虚道:“错在哪里请书记指示?”

“错在迫于上面的压力急于结案。”宋书记喝口乌龙茶,“上面下了限期破案的死命令,到期不破,我、你的乌纱帽就摘了,哈哈哈哈,我们有什么办法?”

刘局长点头说:“是啊,当时上面的压力相当大。”

宋书记又说:“我们得检讨,当时我和你一个是局长、一个是副局长哈哈哈哈。”

刘局长也觉得那桩案子当时处理得太仓促了,“我是该检讨。”

“老刘啊,人不可能一贯正确,”宋书记说,“我们又不是神,党的政策时常还要修正呢,何况我们几个小萝卜头哈哈哈哈。喝茶喝茶,让陈大队查吧。”

陈大队这天一上班,再次审讯杨敏。“你坐吧,”他看着杨敏,知道这个女人不是坏女人,他待她屁股落坐后又说:“你还有什么话没有交代吧?嗯?”

杨敏说:“我晓得的我都说了。”

陈大队瞪着她,“你说公司里谁跟你们钟老板最亲密?”

“我不清楚,”杨敏说,“我很少看见钟老板,他很少来银元娱乐城。”

陈大队问:“黄建国是个什么人?你们工作中,黄建国曾跟你说过一些什么话?”

“没说过什么,说的都是工作上的事。我们黄总没有幽默感,不开玩笑的。”

陈大队问:“现在的张总经理是个什么人?”

“我不知道,只知道他和钟老板是一个地方的人。”

陈大队摸摸自己的下巴,“你觉得张总这人怎么样你说实话?”

“张总经理很随和,跟什么人都可以开玩笑。”

“他跟你说过些什么你回忆一下?”

“没说过什么,说的都是工作上的事。”

陈大队摸着下巴,他的下巴上有几根山羊胡须,特意留着思考问题时摸捏的。“你可以回家了,不过你不要离开长益市,因为有什么问题我们想到了,还会问你。”

杨敏起身说:“那我走了。”

下午,陈大队让他的两名手下把张兵请来了。张兵是被两名刑警从银元娱乐城的总经理室请来的。陈大队的手下对张兵亮出公安证件,张兵就一身西装地跟来了。张兵身上的西装是名牌货,笔挺的,领带也很高级,脸刮得干干净净,皮鞋一尘不染,除了说话带点白水话尾子,外形已经很城市人还很老板了。陈大队是在自己办公室问张兵话,陈大队想用严厉来打垮这个在他眼里很不寻常的且一定知道很多秘密的男人。“这不是审讯,你不要紧张,”他黑着一张脸望着张兵,“张总,你跟你们钟老板是同乡?”

张兵听陈大队这么说,就晓得陈大队想从他嘴里了解钟铁龙什么,笑笑,“岂止同乡,我们是从小玩在一起的。”

陈大队装吃惊道:“这么说你和钟老板感情非同一般吧?”

张兵丢支烟给陈大队,更加随便的样子架起二郎腿,“可以这么说。”

陈大队就迎合且感兴趣的样子问他:“说说你是怎么来长益市工作的?”

张兵瞟一眼陈大队,“我是我们老板在最需要人手的时候来的长益市,我来长益市有十年了。老板把黄建国抽去筹建银马大酒店后,就让我来负责公司方面的娱乐行业。”

陈大队讥诮道:“你们钟老板很信任你吧?”

张兵说:“这一点你没说错,钟老板很看得起我。”

“你们钟老板是个很危险的人,”陈大队突然说,“你就不怕跟着他一起倒霉?”

张兵摇头,“钟老板做人做事都很有原则,我不晓得他哪一点危险。”

陈大队弹了下烟灰,突然又问张兵:“就我了解,你以前是和被人勒死在车上的石小刚守银城桑拿中心一个场子,关于钟铁龙,石小刚生前讲过他什么?有什么你就说什么。”

张兵装着回忆的模样想了下,“石小刚生前很佩服钟老板,说钟老板能干,有一股韧劲和闯劲,比他还能吃苦。”

“你不老实,”陈大队瞪着张兵,“你没有讲真话。”

张兵说:“我说的句句是实话。”他赌咒:“我说了一句假话,我娘都是你的女。”

“关于关局长被杀的事情,石小刚在世时说过些什么?”陈大队盯着张兵,“你那时候跟石小刚天天在一起,你仔细想想,不要急于回答,想到了再回答。”

张兵当然清楚陈大队叫两名手下“请”他来不会有好事,但他暗暗吃惊陈大队竟拿石小刚问他。他坐正姿势,断然说:“我不用想,石小刚生前真的没说过关局长的事。假如石小刚知道,石小刚会说的。那段时间,我们很紧张,我跟石小刚天天呆在一起,他什么事都跟我商量,什么事都跟我说。但我对天发誓,他没说过关局长的事。”

陈大队虎下脸道:“一九九四年的时候,石小刚突然动用了五十万元,你知道吗?”

“我那时只是钟老板叫来护场的,就像林场里请人护林,护林的只管看守森林,谨防坏人来砍伐树木。石小刚当时是老板,他动用多少钱可以不告诉我。”

“张总,你说假话,”陈大队说,“你一定知道实情。”

“我真的不知道,”张兵说,“我可以走了吗?”

陈大队想把张兵关起来显然证据不足,便一拍桌子说:“如果查出来你晓得实情,我一定要求法院判你重刑。”

张兵说:“你不要威胁我。”

陈大队瞪着张兵,“关局长是不是你杀的?”

张兵说:“请你调查清楚了再说这种话,我张兵做人规规矩矩,从没杀过人。”

陈大队觉得他很讨厌地挥了挥手,“你走吧。”

张兵开着车到了钟铁龙办公室,把陈大队问他的话全部学给了钟铁龙听,钟铁龙想了很久,回答张兵:“你和黄建国是我的左右两臂,你不要干犯法的事,你管理桑拿中心和娱乐城的生意,该交的管理费一分不能少,该交的税也一分不能少。”

张兵点头,“老板放心,我会老老实实交税的。”

钟铁龙想他当年没把他干的坏事告诉他们是对的,这样他们被陈大队搞突然袭击地喊去调查时,回答陈大队的问话就不至于不安。陈大队那双鹰眼是能一眼就看出你在撒谎还是没撒谎的。陈大队是只鹰,你一不小心就会被他逮着。“银城桑拿中心有光头管,我把莫伢子也给你,让他负责银元娱乐城的具体事,你是总经理,工资从这个月起拿三万元一月。”

张兵很高兴,“谢谢老板。”

“谢你自己,”钟铁龙淡淡一笑,“你老婆和儿子都好吧?”

张兵回答:“我老婆和儿子都好,不用老板挂心。”

这天晚上陈大队和高所长一起吃晚饭,高所长请他吃。高所长是他的老部下,跟了他十几年,从刑侦队的副组长、组长到副队长、队长,去年局领导安排高军去派出所当所长,为的是以后提拔他。高军的前途在陈大队眼里是不可限量的,一是高军有正规本科学历,其次高军比他陈大队年轻几岁。陈大队把警车开到一家新开张的酒店前,走进酒店,高军叫服务员上菜。吃饭时,陈大队不怎么说话,高军问:“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了?”

陈大队就把今天办的事说了,高军道:“你问他们问得出的?他们当然不会说对钟老板不利的话,我劝你不要纠缠那些人,没用的。”又说:“坏人总是为自己打算,总是以为自己能得逞,所以就还会干坏事。我就不相信他每次都能顺利,总有败露的一天!”

陈大队抿口酒,“我没你高军那么好的耐心,我恨不得马上就将他抓了。”

“按我的意思是算了,”高军说,“既然案子早在十年前就结了,刘局和宋书记表面上不反对,心里还是不舒服的,因为当年这个案子在限期内结案后,你和宋局长、刘局长都受到了上面的表彰。现在你又重新查,那就证明当年他们和你都搞错了。”

陈大队瞪一眼高军,“错了就让它错到底?错了不纠正那真理何在?”

高军嘿嘿嘿笑,“当年的案子是你亲手破的,上面给你记了二等功。现在你又说那个案子搞错了,上面会怎么看,你想过没有?”

陈大队把杯中的劲酒喝到底,“错了就要纠正。真理只有一个,懂吗?”

高军笑了下说:“你是大侦探,是刘局和宋书记眼里的红人。”

陈大队缓口气说:“说老实话,我的第六感觉总觉得关局长的死和长益市电工厂的抢劫杀人案,与这个姓钟的有着关系。这个人不简单,还记得吗?当年搜查他在银城大酒店的房间时,搜到了《案例大全》和《犯罪心理学》那样的书,可见他跟你我一样是有文凭的。”

高军随口答:“那是,他蛮爱学习的。那时我也觉得他有反侦察能力。”

“不把他揪出来,不把他放到太阳下晒,我不甘心。”

“喝酒,”高军说,举起酒杯笑看着陈大队,“希望你能把他揪出来。”

高军抿口酒,想了想又说:“头,我给你出个馊主意怎么样?”

陈大队就举着一双老练的眼睛望着高军,“什么主意你说?”

“我给你出的馊主意也是最凑效的,搞突然搜查。那把打死关局长的枪一直没找到,万一从姓钟的家或办公室里找到了枪,那不什么都问题解决了?!”

陈大队担心道:“他现在是政协委员,万一搜不到枪,麻烦就大了。”

高军笑道:“所以我说我是给你出馊主意,但万一搜到了呢?案子结了这么些年了,一般情况下,犯罪分子已放松警惕了。他以为你不会去他家或办公室搜,偏偏你开了搜索令去搜,如果搜到了枪,别说是政协委员,政协主席都照样抓。”

陈大队夹了块鱼,举到空中,想了想说:“你的馊主意说不定是个好主意。”

杨敏在钟铁龙办公室哭,诉说自己的不幸遭遇。钟铁龙望着这个女人,想她要不是马新的遗孀,他早就一脚将她踹出门了。“你不要哭了,”他说,玩着打火机,“我不论你说了什么或没说什么,一切都过去了,你还是在银元娱乐城上你的班,当你的卡拉OK部经理。”

杨敏哭的是钱,她抽泣着说:“那五十万未必就真的没有了?”

钟铁龙觉得她哭的模样很丑,脸上皱纹交错,以前她看起来怎么都像是三十几岁,现在看起来跟五十岁的女人一样了。“公安局是什么意思?”

杨敏说了陈大队说的话,接着说:“钟老板,你神通广大,你能跟我想点办法吗?”

钟铁龙暗想她是不是被那五十万急蠢了?竟找他想办法。他说:“这事我不好出面,怎么说呢,陈大队说你那五十万属于黑钱,是非法所得,这也没有说错……你去要钱,要有一个可信的道理,你自己都讲不出钱的来源,所以这事很麻烦。”

杨敏一听这话就嚎啕大哭了,“那是马新留给他儿子和女儿的。”

钟铁龙很想说“事情坏就坏在你身上”,但他改了口:“哭是没用的,我问问我的律师,看有什么办法替你要回来,不过我告诉你,希望不大。”

杨敏进一步哭道:“那是马马新拿命换换来的钱,马新背了黑锅为真凶顶罪,到头来落了个竹竹篮打水一场空。他在九泉之下都会不不安心,钟总,现现在我我怎怎么办?”

钟铁龙恨不得大吼一声“滚”,就像他对周国华大吼一声“滚”一样,但临了他还是把这股怒火抑制下去了。“别哭了,废话都不要说了。”他讨厌她在他办公室哭,“一句话,你把婚离了,账要算在这个姓周的男人身上,把他赶出门。”

杨敏可怜巴巴地瞅着钟铁龙,仍然想要钟铁龙替她想办法,再次把马新登在前面,说:“马新在九九泉下会会不不安心,因因为他白替人顶了罪。”

钟铁龙火了,“这只能怪你自己,怪不得别人。”他瞪她一眼,“你走吧。”

杨敏走后,钟铁龙十分恼火,想这个女人居然有敲诈他的用心,只是她没把这个用心说透罢了。什么东西?他恨恨地想,一个婊子,居然拿马新来要挟我!他拨张兵的手机,张兵接了,他粗声说:“张总,明天杨敏来上班,你开三个月工资给她,叫她走人。”这话刚刚说完,马新的女儿立即跳到了他脑海里,那是个可爱的女孩,是马新的亲骨肉。

张兵回答他:“好的,我明天就跟她说。”

“这句话我收回,”钟铁龙对张兵说,“把她开了,她女儿就得讨饭了。算了。还是让她干吧,不过你跟她说,没事不要来找我,我没时间听她唠叨那些屁事。”

张兵回答:“我一定跟她说。”

钟铁龙又后悔了,想还是不给她压力,免得她变成疯婆子。“这话你也不要说,什么都不要跟她说,让她去。看在她亡夫的面子上,还是要善待她。”

张兵就在手机那头笑,“那就还跟过去一样。”

钟铁龙放下手机,想杨敏跑到我办公室来哭是什么意思?真是没大脑,我要是再给你五十万,那不等于是向你杨敏承认枪杀关局长的人就是我?!

第三十六章 搜查令

过年边上,钟铁龙回了趟白水,这一次钟铁龙没住家里,而是住在白水县城最好的金龙头大酒店。大年初二,刘松木请他上松木大酒店吃饭。钟铁龙去了。钟铁龙对刘松木的作为早有耳闻,这几年刘松木在县城有所发展,除了松木迪斯科舞厅,他还开了松木大酒店、松木服装厂和松木建材公司,俨然是白水县里一个响当当的人物了。钟铁龙多次在电话里提醒刘松木,要他低调,不要耀武扬威。钟铁龙于大年初二的中午走到了松木大酒店前,一看那架势,吃了一惊,刘松木变了,变得像香港枪战片里的黑社会老大了。戴顶礼帽,一条围巾搭在脖子上,一件黑披风落在肩头。他的身后站着几个穿黑西装的年轻人,都戴着墨镜,只差拿刀或挎枪了。魁梧的刘松木候在门口迎接他,一看见他就伸出手叫喊:“龙哥、龙哥。”接着就跑前几步握着他的手不放,这真像香港枪战片里的黑帮老大相聚。

钟铁龙呆立了几秒钟才问:“你这是演戏么?”

刘松木哈哈哈笑着说:“我哪里是演戏呀?”

“你把自己打扮成这样做什么?”

“我请你龙哥吃饭,当然要隆重一点。”

钟铁龙感到吃惊和失望地摇下头,想他对刘松木说的话刘松木一句也没听进耳朵。刘松木已备了圆圆的一大桌子菜,龙虾、鲍鱼、鱼翅、甲鱼都有。然而只有他和刘松木两人吃,其他人都叉腰站在刘松木的身后或两旁。钟铁龙看他们一眼说:“坐啊,你们。”

那些身穿松木牌黑西服的人居然仍那么笔挺地站着。

钟铁龙说:“松木,让他们坐下来一起吃。”

刘松木摆摆手说:“他们怎么能跟你钟大老板同桌吃饭?他们吃盒饭。”

“什么钟大老板?我什么东西没吃过?叫他们坐下来一起吃。”

刘松木没法,一招手说:“弟兄们都过来,龙哥要你们吃饭。你们要谢谢龙哥赏面子。”

那些人忙说:“谢谢龙哥。”

“吃,”钟铁龙要他们去拿筷子和碗。

那些人就去拿了碗筷,一个个相继坐下,吃起来。

“这是老易,我的军师,一肚子鬼点子,是我酒店的经理。”刘松木介绍两个贼眉鼠眼的人说,“这是老段,我的副军师,鬼点子也他妈的很多,是我建材公司的经理。”

钟铁龙就瞥一眼老易和老段,老易一张贼脸,目光也是贼的目光;老段一张老鼠脸。刘松木又介绍他身边的另外三个人说:“这个人叫三毛,不怕事;他小名叫黑狗,敢打架;这个人叫马坨坨,是我的保镖。他们都是我的武将,我刘松木要他们干什么他们就干什么。”

钟铁龙又打量了几眼刘松木说的这三个人,他们都一脸粗蛮,还一脸邪气。他淡然道:“松木,你不需要他们干什么,你要他们好好做事就行了。”

“在县城不像在长益市,有些事情要靠拳头解决。”

钟铁龙眼帘里出现了当年那个在黄家镇街上趿着一双拖鞋,举着杆子打桌球的刘松木,就提醒刘松木说:“你混到今天也不容易,不要‘玩’黑社会,枪打出头鸟,松木。”

刘松木无所谓的样子嘿嘿一笑,端起酒杯与钟铁龙碰了下,“我敬你。”

一桌酒席吃到两点钟,刘松木有些醉了,他站起来说:“龙哥,我的今天是你给的,没有你钟铁龙就没有我刘松木的今天!来,龙哥,我最后敬你一杯酒。”

钟铁龙一惊,没说什么,端起酒杯喝了。“你们知道龙哥吗?”刘松木向他的手下介绍说,“我当年没有一分钱,是个彻头彻尾的穷鬼,全是龙哥帮我,不是龙哥抬我,松木迪斯科舞厅就不存在,我就起不来!我这辆奥迪车……”

钟铁龙打断刘松木的话说:“松木,别乱说。”

刘松木红着眼睛道:“我要说,你龙哥是我刘松木的再生父母。”

钟铁龙觉得刘松木喝醉了,话太多了,便起身,“我走了,松木。”他对刘松木说,“你现在有钱了,但有钱也不要摆这种谱,要本本分分做人。”

刘松木让他放心,“没事,刘县长和县政法委郑书记都是我的铁哥们。”

“铁哥们?他们是县里的领导,你是生意人,根本不在一条线上,你要看清点!”

刘松木炫耀自己如今在县城的地位说:“昨天晚上我还和刘县长坐在一起喝酒、聊天。”

“松木,千万不要以为自己认识几个县领导就可以为所欲为,当官的上面还有官。再说当官的跟你交朋友,是给你面子。但正因为如此,你就更要低调。”

刘松木当了白水县的老大后,就不愿意听钟铁龙用教训的口气说他了。他声音很粗地回答:“放心吧龙哥,我自己晓得分寸。”他骄傲地回头指着老易和老段,“他们是我的军师,我搞不清的事就问他们,他们跟你龙哥一样是读了书的。”

“松木,”钟铁龙觉得他必须喊醒刘松木,“不要‘玩’黑社会。”

刘松木喜欢玩黑社会,他觉得自己既有黑社会老大的相貌,又有黑社会老大的威望和凝聚力。这当然是老易和老段对他说的。他喜欢他坐着吃饭时别人站着侍候,喜欢他在床上抱着女人睡觉时有人在门外站岗,喜欢让他的贴身保镖马坨坨挡来求见他的人,喜欢出门时被众多穿着松木牌黑西装的男人前呼后拥。他喜欢这种味道,就跟有的人喜欢山林的味道而有的人喜欢闻大海的味道一样,香港影片教会了他玩这种味道。他对钟铁龙的提醒和指责,理解起来是随心所欲的,回答道:“龙哥你不要担心我,我刘松木自有分寸。”

初三,钟铁龙接到了黄艳女同学给他打的拜年电话,电话里黄艳女同学要他关心一下李秋燕,说李秋燕现在生活状况很不怎么样。钟铁龙问:“怎么呢?”

黄艳说:“自从高玫同学死了后,她就变得不出门了,我觉得你应该关心一下她。”

钟铁龙放下电话时想:年轻的时候我想爱她关心她,她不给我机会,现在我怎么去关心她?他给李秋燕打了个拜年电话,电话里聊了几句后,钟铁龙还是决定与李秋燕见下面,毕竟是同学,毕竟他当年爱过她。他是特意想看看李秋燕的生活才步入李秋燕家的,李秋燕住着她父母留下的县老干部休养所的三室一厅房,楼上的一间房子存封着,打开,里面是她父母亲睡过的一张床,还有父母亲用过的桌椅,墙上是她父亲和母亲的遗像,遗像凝望着走进来的女儿,当然还凝望着钟铁龙。钟铁龙注意到了一个细节,桌子、柜子和椅子都抹得一尘不染,倒是床铺上落了一层薄薄的灰,而让他感到惊奇的是遗像的镜框和玻璃都抹得很干净,玻璃还泛亮。李秋燕的女儿在楼下看电视,电视机的声音开得很大。

“你就没想过再结婚?”钟铁龙瞪着李秋燕。

李秋燕格格格一笑,“没碰见合适的,结什么婚?”

他觉得她老了,但她几年前肯定没这么干瘦,问她:“就没人向你求婚?”

“有,我看不上。”

“你太高傲了,李秋燕。”

“我不高傲,只是我一想我没感觉,生活在一起就没意思。”

“我很想帮你,”他说,“需要我怎么帮你说?”

李秋燕摇头,“我没什么要你帮的。”

“你快四十了吧李秋燕?”

李秋燕点头,“是吧。”笑笑。

“你以后的日子还长呢,你应该放低标准,再找个丈夫。”

李秋燕说:“无所谓,我习惯了。”

一句简单的“习惯了”藏着多少孤寂啊,他想。他感到他在师大校园里见过的那个身高一米九几的大学同学把李秋燕的一生都毁了,假如不是那个同学而是他钟铁龙,李秋燕绝不是今天这个样子,当然,他钟铁龙的历史也得重写。“你有兴趣经商吗?”他问她。

“我没兴趣。”

“你想搞什么?把你的愿望告诉我?看我能不能替你实现?”

李秋燕想了想,一笑说:“想回到十八岁,重新来一次。”

“那我实现不了。”

“就是,不是什么事情都可以用钱来实现的。”

他们说话时,黄艳打李秋燕的电话,要李秋燕上她家吃中饭。钟铁龙本来想请李秋燕吃饭,见黄艳已跟李秋燕约好了,就缄了口。“改天我再请你吃顿饭,”他说。

初八那天,钟铁龙回了长益市,在他的别墅里召开了一个各部门的总经理、副总经理会议,晚上就宴请他们吃晚饭,就在家里,大家动手,这个炒一个菜,那个炒一个菜,热热闹闹的。十点多钟,大家散了,钟铁龙在书房里坐下,翻阅着司马迁著的《史记》,看殷商的兴衰,忽然有人敲门,郑小玲去开门,闯进来五个人,为首的是陈大队。陈大队虎着脸走进书房,对钟铁龙说:“这是搜查令,请你配合,钟委员。”

钟铁龙望着陈大队,“请问我犯了什么法?”

陈大队冷笑一声,“到时候你就明白了。”他对钟铁龙说,“不要动,给我坐着。请你也配合,”他对郑小玲说,“到这边来,不要打电话,不要有什么别的企图。”

郑小玲也走进了书房,昂着头,眼睛望着窗外。陈大队又将保姆,还有儿子钟万林都叫到书房里站着,让一个刑警盯着,他与另外三名刑警开始一间房一间房地搜查。他们搜了两个小时,除了仔仔细细地搜查了卧室,连厨房和厕所都搜了,最后才搜书房,当然什么都没查到。陈大队不甘心,对钟铁龙说:“走吧,去你的办公室。”

钟铁龙有些生气了,“去办公室干什么?”

“去了就晓得了,走吧。”陈大队说。

钟铁龙说:“去可以,我要跟我的律师打个电话。”

陈大队说:“我看你没必要打了,有事,你叫律师也没用。”

钟铁龙索性坐下了,“我的律师有权知道我的去向,不然我不会走的。”

陈大队当然不会像对待张兵和杨敏那样对待钟铁龙,因为钟铁龙不光是资产过亿的老板,还是市政协委员。“那你叫律师到你办公室去吧。”

钟铁龙打了王律师的手机,说有重要事情,要王律师赶快赶到他办公室。钟铁龙打了这个电话,就领着陈大队一行五人去了前芙蓉度假村如今的银马房地产公司。钟铁龙的办公室在二楼,很大,一壁的书,一个吧台,酒柜里摆着各种酒,还有各种咖啡和熟食,一旁还有卫生间。钟铁龙打开办公室里的一切抽屉和柜门,坐到沙发上,看他们搜。不久,律师从市里赶来了,敲门,钟铁龙对陈大队说:“我的律师来了。”

陈大队就示意他的一名手下去开门。王律师走进来,愣住了。陈大队同主人一样低声说:“律师你坐,不要打电话,不要问这问那。”

王律师看一眼钟铁龙,“他们这是干什么?”

钟铁龙回答律师:“你带了数码相机吗?”

王律师的包里常备着索尼数码相机,王律师说:“带了。”

“照啊,照了好拿去发表。”钟铁龙说。

王律师就打开包,掏出数码相机,对着陈大队照了张,陈大队说:“收起你的玩艺。”

王律师又拍了一张,陈大队瞪着他,“你再照,没收你的相机。”

王律师说:“你没这个权利吧?军事禁区是严禁照相的,国家机密机关也是严禁照相的,这是我的客户钟老板的办公室,除非他不让我照,他有这个权利,你没有。”

陈大队又恼怒地瞪他一眼,“我告诉你,不要妨碍公务,否则我把你也抓起来。”

王律师说:“请问,我的客户犯了什么法?他触犯了哪一条你告诉我,你有搜查令吗?”

陈大队就让手下把搜查令给王律师看,王律师说:“搜查令上说对钟铁龙的住房进行搜查,并没写对钟铁龙的办公室进行搜查,你们不能超越搜查令限制的范围。”

陈大队瞪一眼王律师道:“闭嘴。少跟我玩文字游戏。”

王律师说:“我不知道你姓什么,但请问你,你认为搜查令是玩文字游戏?”

陈大队走拢来,拍了拍王律师的肩膀,“当了几年律师就把自己看得很高了?小伙子你还嫩得很,一边呆着去。”

王律师冷冷道:“你这是把自己的所作所为凌驾于法律之上,住宅是住宅,办公室是办公室,这是两个地方,你超出了搜查令给予你的权限,这是藐视法律。”

陈大队下令道:“把这个咬文嚼字的律师赶出去。”

陈大队的两个手下就走过来,把王律师推出了门。王律师就在门外叫嚷,陈大队他们不理王律师,仔细地查看每一处他认为可能藏枪的地方。当他把一切地方搜完之后,他便翻看钟铁龙写的工作日记,钟铁龙站起身说:“陈大队,请你不要翻看我的工作日记。这个本子上有我的商业机密,也是我的私人用品,你无权翻看。”

陈大队就更要翻看,想从钟铁龙的工作日志上找到他想要找到的东西。他当然什么也没找到,这是让他暗暗吃惊的。他对他的手下说:“我们走,姓钟的,告诉你,我还会来。”

钟铁龙说:“我也告诉你,我要告你利用职权侵害公民的合法权益。”

第三十七章 撤职

次日一早,钟铁龙就一个电话打到了刘局长办公室,说自己没办法接受这样的伤害,说他要在政协会上提出来,不能因为怀疑什么人就对什么人进行搜查,这是文化大革命中的搞法,这样搞是无视公民的合法权益等等。他说了一大堆,说他要告陈大队利用职权加害他这个合法商人。刘局长当然是拼命安慰他,并说他会向市政法委宋书记汇报,会给他一个结果。钟铁龙说:“我希望我的正常生活和正常权益受到保护,不然就法庭上见。”

王律师就坐在一旁,王律师写了一晚的状纸,这会儿眼皮泛青地坐在一旁听他跟刘局长打电话,王律师说:“下午我就去法院起诉公安局,起诉陈大队利用职权伤害合法公民。”

“好,你上午先回家睡一觉,下午就起诉,把照片寄给报社,我们要反击了。”

钟铁龙回到家,保姆为他煮了碗三鲜面,吃完面,他爬到床上睡了。下午,公司里很多人都来了,来声援他。钟铁龙笑,说他现在已准备起诉那个姓陈的刑侦大队长,将他们打发回家了。他对郑小玲说:“老婆,我现在一有风吹草动别人就替我急,知道为什么?”

郑小玲望着他,“他们都怕你出了事而丢掉饭碗。”

“对,”钟铁龙说,“现在这个社会人满为患,工作不好找,一旦我出了事,他们就得重新打算,而哪里又能找到在我公司工作这么高的薪水?”

郑小玲说:“所以你不能出事,你要珍惜自己。”

过了几天,长益市开政协会。这天上午,钟铁龙跟拍戏回来的宁亚丽呆在一起,宁亚丽接了部电视连续剧,在电视连续剧里演国民党的姨太太。钟铁龙抽着古巴雪茄,觑着这具十分完美的身体,问他:“你跟那个男演员演床上戏时,自己进入角色没有?”

宁亚丽说:“那是演戏,没什么的。”

钟铁龙笑笑,“你跟那个男演员亲吻有什么感觉?”

宁亚丽格格一笑,“没亲吻,只是嘴唇碰了下嘴唇,就跟握手一样。”

“他那么有名,你没冲动?”

“怎么可能?他又不是你。”

钟铁龙心里有点高兴,说:“来,亲爱的。”

宁亚丽就十分娇媚地坐到他腿上。他看着宁亚丽的脸蛋,觉得宁亚丽的脸蛋很漂亮,皮肤超一流的好。郑小玲脸上的皮肤与宁亚丽脸上的皮肤相比,有点老了。他拍拍宁亚丽的脸蛋,“等你成了大名,追求你的男人更多了时,我们就分手。”

宁亚丽撒娇道:“你说什么呀?我要爱你一辈子。”

钟铁龙又淡淡一笑,“你真的很爱我?”

“是的,我真的很爱你。”

钟铁龙想女人和男人还是不一样,男人爱女人一半是真的一半是玩,女人爱男人一开口就要爱一辈子。手机响了,他接了,王总打他的电话,“开政协会了,你怎么还没来?”

钟铁龙说:“有意思吗王总?”

王总说:“你要来,你是政协委员啊。”

钟铁龙便对宁亚丽说:“我要去开政协会。”

他去了,他和王总安排住一间房子。吃过晚饭,他本想走,王总拉着他聊天。两人聊天时,他把陈大队率众闯入他家搜查之事说给了王总听,“我已经向法院告陈大队了,”钟铁龙说,“告他滥用职权恶意伤害生意人,我要求公安局赔偿我精神损失费三十三万元。”

“告得好,”王总说,很气愤,当即就大骂公安,“什么刑侦队的?刑侦队的就可以无法无天?!刑侦队的就可以空穴来风地抓人?还以为是过去,是文化大革命?”

门是敞开的,许多政协委员开了一天会后,都相互嘘寒问暖,王总的一番叫骂声招来了隔壁房间和对门房间的政协委员,其中还有特意来找钟铁龙聊天的市政协常委,市政协常委是长益市的民盟副主委,在某中学教语文。他马上要求大家讨论,“来来来,”他把站在门外的政协委员统统叫进来,“坐坐坐,大家坐在一起讨论讨论,我觉得这事不可小觑!”他望一眼他临时召集的十几个政协委员,“我们应该把这事放大到社会中来看,因为今天可以搜查钟总家,明天就可以搜查王总的别墅,后天也许就轮到邓总全家被抄了。邓总你说呢?”

邓总说:“那是那是,谁不犯点小错误的?”

政协常委鼓动道:“我们应该搞个提案,你们说怎么样?”

王总没搞过政治,但在说话极具煽动性的政协常委的鼓动下,他举双手支持政协常委提议的联名写提案。他很愤慨地说:“这太不像话了。这跟文化大革命有什么区别?!文革时正是这样,不讲证据的,怀疑你是反革命,突然就来了一群造反派,勒令你一旁站好,他们就翻箱倒柜,进行搜查。什么年代了?还搞那一套?!写提案,一定要写!”

提案在群情激愤中写了,王中华是学历史的,很能上纲上线,说搜查要有证据,无证据搜查是搞文化大革命那一套,是法盲执法,是在践踏法律。他强烈要求公安局向长益市民公开道歉,还要求公安局责令市刑侦大队陈大队长向受害方钟铁龙赔礼道歉。提案的宗旨是,从此以后,在长益市公安进入公民住宅及公司办公室搜查前,一定先要有犯罪证据,不能搞空穴来风等等。提案写完后,政协常委兴高采烈地拿到办公室打印,打印了他就执着提案拉人签名,很多政协委员都签了名。政协常委虽然只是名中学老师,搞政治却很有一套,他把签了众多人名的提案拿去复印了几十份,见领导就递上去,提案上写得很明白,如果长益市的领导不引起重视,他们这些签了名的委员就退出政协,从此不再参与长益市的政治活动。这份提案当然得到了市委市政府的高度重视,何副市长和市政法委宋书记及市公安局刘局长都亲自到会,听取这份提案的详情。王总对这事有很多看法,他首先发言,来了一番理论联系实际,说得何副市长和市政法委宋书记及公安局刘局长频频点头。跟着政协常委来了番对事不对人的高谈阔论,从中国讲到外国,讲得大家都快打瞌睡了他才止步。“我就讲这些,总之一句话,”他望着三位领导,“我们需要一个合理的处理结果。”

何副市长表态说:“会的,你们政协的提案,市委市政府历来都是相当重视的。”

政协常委就高兴道:“那就好,那我们等着您市长的答复。”

钟铁龙开口了:“今天我当着何市长、宋书记和刘局长的面老实说,我的律师已向法院起诉,要求公安局赔偿我三十三万元精神损失费。”

刘局长瞪大了眼睛,“钟老板,你可不能把我也扯进去啊。”

钟铁龙早就把想说的话反复过滤了好多遍,又说:“陈大队是公安局的刑侦大队长,我既告了陈大队,自然也告了长益市公安局。告长益市公安局滥用权力,滥开搜查令。”

刘局长一脸友好地看着钟铁龙,“钟老板,散会后,我和你沟通一下。”

“几位领导,我不敢说我钟铁龙对长益市有贡献、有功劳,但应该还是有点苦劳吧?我的公司有一百多员工,他们吃饭、穿衣都离不开我。芙蓉山庄,光保安人员、花工和保洁员就有三十多人,还有其他人员二十来人;银马大酒店我投资了三个多亿,三个多亿的投资就没拉动一点长益市的供需?还有银城和银元娱乐城的管理、财会、出纳和保安、保洁人员等等,这些人如果放到社会上去,是不是给社会和市委市政府增加了就业的压力呢?”

何副市长笑道:“谁说你没贡献?这就是贡献啊小钟。”

何副市长又说:“你们都是长益市的能人,确实为我们长益市委市政府解决了一些就业困难。我代表市委市政府感谢你们各位老板。”

钟铁龙想他已经博取何副市长的重视了,就进一步说:“何市长,谢谢您夸奖我,比我贡献大的人多的是。我钟铁龙是名生意人,考虑的是利益,但如果在长益市生活和投资没有安全感,今天这个来查,明天那个开一张搜查令跑来威胁我,大家将心比心地想一想,我还有什么激情在长益市干?投资环境如果遭到某些人的人为破坏,谁还会对长益市感兴趣?邓总昨天就说,他要把他的资产陆续抽走,到上海或深圳去。邓总的电热水器厂,那是有五百多员工的私营企业。假如大家都不在长益市投资了,长益市又怎么发展?!”

何副市长道:“邓总,你可不能走,你走了,我追到上海或深圳去把你揪回来。”

邓总笑,“不走咧不走咧。”

钟铁龙又说:“三位领导,陈大队长拿着搜查令来搜查,什么都没搜到,一拍屁股就走人了,可是我的员工会怎么看待这事?他们会怎么想?他们还有信心跟着我钟铁龙干事?试想想假如他陈大队长怀疑您宋书记或刘局长有受贿行为,忽然就带几个公安来您们家搜查,虽一无所获,但这对您宋书记或刘局长会产生什么社会影响?您们比他官大,可以收拾他。我们呢?谁来保护我们这些遵纪守法的公民?谁为我们作主?”

王总站在钟铁龙的立场上插话道:“何市长,这事一定要给我们一个答复。”

何副市长点头说:“这事我今天就答复你们,我一定会给一个处理结果给你们。”

政协常委来劲了,“不能只是一句话的问题,要有大动作和实际行动。”他一脸很纯洁的样子大声说,“我要求公安局在报纸上公开道歉,还要求那个带队搜查钟老板家的刑侦大队大队长向钟铁龙先生书面道歉。”

宋书记看着政协常委说:“公开道歉就免了吧?”宋书记看一眼刘局长,又看着政协常委笑了下,“你们写的提案我认真读了三遍,何市长和刘局长也很认真地读了,我们公安系统的确存在着一些问题,有些工作还有待改进。这样吧,”宋书记望一眼刘局长,把目光抛到钟铁龙脸上,“我和刘局长在这里表个态,我们让陈大队长向钟铁龙先生书面道歉。”

钟铁龙观察了下三位领导的脸色,感觉政协常委要求得太多了,就说:“公安局毕竟是政府的执法部门,公开道歉有损政府执法部门的形象。但有一点我想说,我希望你们领导给我们政协委员一个承诺,那就是再也不能发生这样的事了。”

宋书记跟何副市长叽咕了句什么,何副市长立马点头,宋书记就表态说:“我现在就可以向大家承诺,这样的事在长益市不会发生第二次,请各位政协委员放心。”

陈大队不肯向钟铁龙写书面道歉,陈大队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地看着刘局长,刘局长说:“这事是在政协会上定的,到会的几百政协委员都听见了,你必须向钟铁龙书面道歉。”

“笑话,”陈大队在刘局长的办公室大声说,“政协委员怎么啦?他想利用政协来压我?不写,就是把我大队长的职撤了,我也不写。”

刘局长很严肃地望着陈大队,“这不是我的意思,何市长和宋书记在政协会上都表了态,陈国辉,你要学会转弯。”

陈大队不转弯道:“你要我向一个杀人嫌疑犯认错?”

刘局长打断陈大队道:“你再不要说杀人嫌疑犯这话了,陈大队长。”

“我会追查到底的,”陈大队尖声说。

刘局长觉得陈大队错了,还觉得陈大队这人太固执了,就跌下脸来说:“陈国辉同志,向钟铁龙委员写份书面道歉是宋书记当着很多政协委员表的态,何副市长也表示同意地点了头。你不写,宋书记不成了个说假话的书记了?写吧。”

陈大队粗声道:“不写。我绝不会给一名杀人嫌疑犯低三下四地写道歉书!”

刘局长瞟他一眼,“陈大队长,你自己考虑清楚。”他说,拿起电话拨了宋书记办公室的电话,三言两语地向宋书记汇报这事,“陈国辉大队长不愿写,宋书记。”

宋书记说:“叫陈国辉接电话。”

陈大队接了电话,表明自己的看法说:“宋书记,那些政协委员并不晓得事情的真相,都受了钟铁龙的蒙蔽,跟着起哄,我用人格向您保证,钟铁龙绝对有问题。”

宋书记说:“问题在哪里?你有证据吗?”

陈大队说:“证据还没找到,不过……”

宋书记说:“那就道歉,有证据再抓,没证据说也是白说。”

陈大队坚持自己的原则说:“我不会给杀人嫌疑犯道歉。”

宋书记说:“你必须先道歉,而且还要写书面检查。你听清楚吗?”

陈大队挂了电话,脸上一脸的烦恼,他望一眼刘局长说:“刘局,请你跟宋书记说,就是撤了我的大队长职务,我也绝不向姓钟的道歉。”

刘局长挽留陈大队说:“何必呢?暂时低一下头也不是坏事啊。”

陈大队粗声道:“我绝不会向一个杀人嫌疑犯低头。”

政协散会的前一天,刘局长告诉钟铁龙,陈大队撤了职,高军从派出所调回了市局,接替了陈国辉的大队长职务。钟铁龙希望公安局把陈大队开除道:“没把他开除?”

刘局长笑笑,“开除还不够条件,撤职,在公安系统已经是天大的处分了。”

第三十八章 神秘人物

这年九月,刘松木出事了。事情是由他的伙计引发的。他的伙计用匕首戳货车轮胎,致使货车没发将一车水泥运送到工地上去。货车司机叫人卸下一包包水泥,用千斤顶将车厢顶起,拆下那只轮胎,推滚着去补了胎。可是他费了很大的力气把刚刚补好的轮胎换上去,另一只轮胎在他眼皮底下又被一匕首捅破了。货车司机绝望了,看着那个拿匕首捅破轮胎的年轻人,恨不得一扳手把这个年轻人打死。但他不敢,只能攥紧拳头说:“你太缺德了。”

年轻人是个牢改释放犯,牢改释放犯说:“缺德又何解啰?”

货车司机气得浑身发抖说:“缺德就不对你晓得啵?”

牢改释放犯盯着他握紧的拳头,“不对又何解啰?你还握着拳头?你是要打架?”

货车司机痛苦地坦白说:“不,我不敢跟你打架。”

货车司机摆他们不平,领来了邓公子。邓公子是白水县宏达建筑公司总经理,二十七八岁,同时也是白水县邓县长大人的公子。邓公子开着辆黑色的桑塔纳来了,那是辆新车,县里很多人都认识他这台车,就跟很多人都认识松木的奔驰车一样。邓公子把车一停,瞪着松木建材公司的几个年轻人问:“是哪个杂种敢捅我货车的轮胎?”

老段心情很不痛快,因为他早一向得知荒淫无度的刘松木把他老婆睡了。他尽管认识邓公子,晓得邓公子是县城里的一个人物,却故意不出来打招呼。

邓公子扫一眼松木建材公司的几个人,又说:“是哪个杂种干的?”

松木建材公司的几个伙计之所以拿匕首捅货车轮胎,是因为邓公子的手下没有买松木建材公司的建材。他们见邓公子就两三个人,当然就不怕邓公子,“你算老几?跑来骂人?”

邓公子说:“是哪个捅的?”

捅轮胎的是两个人,一个挺身而出道:“老子捅的,何解啰?”

另一个也逞强道:“老子捅的,何解啰?”

邓公子可不是一般的人,说:“你们等着。”

邓公子开着桑塔纳走了,不一会来了一货车人,手持木棒和铁棍,一跳下来就举着这些“武器”,冲进松木建材公司,见人就打,打得松木建材公司的人个个抱头鼠窜。

那会儿是中午时间,刘松木正在他的松木大酒店里喝酒,他的一旁坐着他的爱妃赵茜,就是县电视台的那个在松木迪斯科舞厅里蹦迪时,曾声称除非松木开一辆奥迪A6就跟他上床的节目女主持人,今年已跟他生了个女儿,取名刘配仙,已有七个月大了。刘松木的一旁坐着松木服装厂的经理三毛和松木大酒店的经理老易,再一旁坐着贴身保镖马坨坨。他们正喝着酒,松木建材公司的一个伙计满头是血且慌不择路地跑来了,“老板,一个开桑塔纳的叫了几十个人,举着棒棍和铁棍冲进我们建材公司打人,段经理要我来向您报告。”

刘松木瞪着他:“你慌什么?一个什么杂种敢砸他爷爷的店子?”

店伙计说:“不知道,我只晓得他开一辆黑色的桑塔纳。”

刘松木是那种当了老大就是一副老大相的人,他起身说:“走,去看看。”

刘松木就丢下他的爱妃,带着他的三个手下和这个小伙计开着奥迪车来了。刘松木当然就看见了挥着木棒和铁棍在松木建材公司里打砸抢的人,而他的伙计却跑到远远的地方站着,头上都是血。刘松木觉得很没面子,忙用他的奥迪车撞倒了三个站在松木建材公司前的人,另外一些人纷纷逃开。刘松木让马坨坨停住车。刘松木跳下车,抢过一个人的铁棍――那是一根很粗的螺丝钢,一铁棍就把对方的头打得血如泉涌。马坨坨和那两个经理也立即投入械斗,跟着刘松木一起与这班建筑工人大打出手。刘松木喝了酒,勇气百倍,出手就不晓得有好重了。铁棍乱挥,自己也挨了几铁棍,因为那班人见他如此英勇就围着他打。刘松木见一个西装革履的家伙拿铁棍砸他的奥迪,顿时大怒地奔过去,一铁棍砸在那个穿西装革履的家伙的脑门顶上,只听见瓜掉在地上摔破的声音,很沉,那西装革履的家伙栽在地上了。他又一铁棍,把一个跑过来救那人的小青年也撂倒在地。刘松木吼道:“还有哪个?只管来!”

刘松木表现得那么神武,那伙人就像大胡子率领的沙场匪徒,一哄而散了。

那两个被他两铁棍打倒的年轻人,其中一个艰难困苦的样子站起来,捂着血如泉涌的头颅,踉踉跄跄地往前走。另一个穿西装的年轻人却躺在地上,脸上一脸苍白,眼睛里满眼怨恨。血在他脑袋附近流了一滩,好像还有脑浆流了出来。老易一看就知道坏了,脸上就有些紧张。刘松木也清楚坏了。老易望刘松木一眼说:“赶快报急救中心。”

三毛也觉得这事不妙,忙说:“快打112急救中心。”

马坨坨也是一脑壳的血,那是被铁棍打的。他掏出手机拨112急救中心,老段走来,他倒没事一样,身上没受伤,衣着整齐。刘松木盯着他,“你这杂种躲到哪里去了?”

老段说:“刚才……刚才……”

刘松木骂他“你这杂种”,恼怒地举起铁棍,用铁棍抵着老段的冬瓜头,“祸是你惹的,你这杂种却躲了起来,老子一铁棍打死你这杂种。”

老段脸都白了,噗嗵一声跪下了。

就在这时110的民警来了,来了两车民警,十几个,从两个方向进来的。他们接到建材市场的报警电话,说这里发生了大械斗,忙开着警车赶来了。他们把刘松木、老易、老段、三毛和马坨坨等一些人围在中间。他们中的头说:“都不要动,知趣点就跟我们合作!”

刘松木盯着这个身材高大的民警,大声强调:“是他们先搞头。我们是自卫。”

身材高大的民警说:“道理到派出所去讲。把铁棍放下。”

刘松木犹豫了片刻,丢下了手中的铁棍,一民警冲上去捉住刘松木的手,把刘松木的手反到背后,一只锃亮亮的手铐就铐到了刘松木的手上。

刘松木喝得醉醺醺的,也就不知道事态的严重性,他甚至都没作反抗,反而对老易和三毛、马坨坨他们说:“没事没事,我保证。”还咧嘴笑了下。

钟铁龙知道这事时是第二天下午,告诉他这事的是张兵。张兵的老婆回娘家有事,正好听说了刘松木在县城闯了大祸,用铁棍打死了两个人。回来,她告诉了张兵。张兵忙打电话告诉了钟铁龙。钟铁龙一听刘松木出了事,脸都白了,忙叫上张兵,开着奔驰车就朝白水县城飙来了。他的车在松木大酒店前停下,跟刘松木有了一女儿的县电视台的赵茜就一身绿衣绿裤地迎上来,脸上有些浮肿,身体显得肥胖,这是她正处在哺乳期。赵茜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松木被县公安局的抓起来了。你要救他呀龙哥。”

钟铁龙瞪着这个女人,这个女人一头雾水的模样。钟铁龙说:“怎么回事?”

女人就说了上述的事,女人说:“昨天松木喝多了酒。你也晓得的,他一喝酒就讲狠,结果就出事了。今天上午我送换洗衣服到公安局,公安局的人都不让我见他。”

钟铁龙认识县政法委郑书记,县政法委郑书记以前是白水县公安局局长,是个瘦高个子男人。钟铁龙曾跟郑书记同桌吃过几次饭。钟铁龙打郑书记的手机,郑书记问他什么事,钟铁龙说:“没事,只是想请你吃晚饭。”

郑书记就笑,“不只是吃晚饭吧钟老板?”

钟铁龙说:“真的只是吃晚饭。”

郑书记说:“我在开县委常委会,没时间吃晚饭。”

钟铁龙知道郑书记是在拒绝他,便说:“那就明天上金龙头大酒店吃中饭吧?”

郑书记说:“明天再说吧。”

那天晚上钟铁龙什么话也没说,他和张兵都睡在金龙头大酒店,两人一人一间地住着。钟铁龙想他的事业难道要终结在刘松木身上?刘松木掌握了他发展道路上的好几桩罪恶,现在,这个刘松木身陷牢笼了,假如他为了减轻自己的罪行,把跟着他干的事兜出来,他不就跟着完蛋了?他想起自己在政协会上,为博取政协委员们的同情,那么赌咒发誓,就觉得自己像个跳梁小丑。那天晚上,他根本没法睡觉,一个又一个死去的面孔从他的记忆里生龙活虎地跑了出来,丁建、关局长、石小刚和关伟及李坚、李东等,还有那两个被他和石小刚打晕和打死的女会计,其实这些死去的面孔从来都没从离开过他的脑海,总是在他脑海里闹腾,时常于幽静的晚上,会突然把他从梦中唤醒,让他睁大惊恐的眼睛,害怕地看着四周。这几年里他何尝睡过几个安稳觉?那些死在他手中的人,都变成了鬼,绝不会给他安宁,甚至在他与宁亚丽亲热时,也会从他脑海的深处浮上来,在他脑海里相互碰撞,让他惊异而兴趣全无。天快亮时,他满脑袋恐惧地沉入了睡乡。

早上八点多钟,张兵敲门,把他吓醒了,他以为是公安局的人来了,问:“谁啊?”

张兵在门外说:“张兵。”

他挣扎着起身开门,张兵走进来说:“走吧,吃早饭去?”

钟铁龙说:“等下,我先跟郑书记打个电话。”

他打郑书记的手机,郑书记说:“我十二点钟来。”

郑书记不是一个人来的,还带了他的司机和秘书,钟铁龙明白他这是摆出疏远的架势。钟铁龙请他们进了一间包房,叫服务员上了五粮液。喝了几杯酒,谈话的气氛变得投机时,钟铁龙才开口问刘松木的事。钟铁龙说:“我找你帮一个忙,不知郑书记是否赏这个脸?”

郑书记一愣,然后问他说:“是不是为了刘松木?”

钟铁龙想到底是当过县公安局长的,说:“刘松木是我多年的朋友。”

郑书记阴下了脸,“刘松木这个忙我帮不了。他打死的是邓县长的公子;还一个是马主任的儿子,杀人抵命,天经地义。你昨天一打电话我就明白你的意思。”

“可以把这事变通成误杀吗?”钟铁龙说,“你看要好多钱,我可以出钱。”

郑书记盯钟铁龙一眼,“这事你最好不要插手,招呼把你也带进去。”

钟铁龙听了这话一惊,感觉到心口一痛。

郑书记又说:“刘松木这几年在县里像个流氓大亨,出门一群人,都穿着黑西装,戴着墨镜,像香港的黑社会,要知道这可是在中华人民共和国的白水县。县里的一些领导早就看他不惯了。哪里有那么猖狂的?你插手这事,说不定你也会被扯进来。”

钟铁龙说:“我和他是从穿开裆裤玩大的。”

郑书记说:“钟总,他肯定会被毙的。光天化日之下打死了两个人,市里的领导作了批示,必须从重从快地处决这帮黑社会势力。昨天晚上的县委常委会上,已经议过了,不光是他,还有他的几个经理,也会重判。我是没法更改的。”

钟铁龙摇头,笑着说:“黑社会?他那脑壳能搞出什么黑社会?”

张兵也说:“松木搞不了黑社会,他的头脑很简单,只晓得吃喝玩乐。”

郑书记抽口烟,“强占别人的酒店,强迫别人转让酒店经营权;在建材市场大搞强买强卖,人家嫌他们的建材贵了不买,就打人,扎人家的汽车轮胎;松木服装厂生产的服装,人家嫌质量不好,要求退货,有人就当众殴打他人。这不是黑社会是什么?”

钟铁龙深感他犯的唯一的错误就体现在刘松木身上,他抬刘松木抬错了。昨晚上他想了一晚,刘松木这种没脑袋的人是不配他抬的,只配在社会的最底层生存,打桌球、嚼槟榔和三两个人喝酒说脏话,把刘松木抬到老板的位置上,只要有三两人在他耳畔怂恿、出歪点子,他就搞不清自己是谁了。钟铁龙预感自己可能会栽在刘松木身上,心里痛恨自己就没想过刘松木这种人是不能抬的。他望着郑书记,“郑书记,我可以见一下刘松木吗?”

郑书记意味深长的模样看他一眼,“现在不能见,案子还在调查中。”

钟铁龙没再说什么,他对刘松木的关心已经引起了郑书记的警惕。郑书记瞟他那一眼的眼神已经让他意识到这一层了。郑书记表面上跟他讲交情和友谊,心里不晓得在想什么呢?刘松木如今捏在他们手上,在监狱里的刘松木会不会为了自己而供出他来还真是个天大的未知数。他想他现在唯一可以做的就是在刘松木的家属身上做点文章。那天下午,他和张兵去了刘松木家,跟刘松木的老婆说:“你有什么困难就跟我说,我会尽我的能力帮你。”

刘松木的老婆一副哭腔说:“暂暂时我还不不晓晓得有什么困困困难。”

他没有同这个被刘松木弃在一边长达四年的女人多说什么,他感觉这个女人的头脑已经有毛病了。他去了赵茜那里,他相信赵茜会去监狱探视刘松木。他对赵茜说:“你如果去县监狱探视松木,请你务必转告他,我已找了郑书记,郑书记说不行。你要松木放心,我会照顾好他的儿子和女儿。这是我的原话,你见到松木就一定要转告松木。”

赵茜眼泪汪汪地点头,“我会的。”

钟铁龙丢下五万块钱给赵茜,“松木在监狱里一定需要钱用,你替我买些好烟和好酒给他。”随后,他离开了白水县城。

那几天,钟铁龙特别不安,觉也睡不着,只能睁着眼睛等待天明。他深深觉得自己的生活受到了威胁,这种威胁来自于他的内心。他有一生的罪恶,随便一桩都会把他带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中。他创造了这么大一个公司,不能因自己倒霉而全军覆没,挽救公司和保护儿子、老婆及大哥等人的唯一的办法就是与郑小玲离婚,而且要赶快离。他想,宁亚丽此刻在欧洲旅游,等她一回来,他就打宁亚丽的牌子向郑小玲提出离婚。他无心干任何事地打开电视看新闻。他看见一条新闻,长益市一户人家,两口子都下了岗,父亲患了癌症于上个星期死了,留下了一儿一女;儿子正读高中,女儿读初中,现在母亲不得不让儿子和女儿双双辍学,因为女儿又不幸出了车祸,擘事司机逃逸了,有一大笔医药费无处着落。母亲泪流满面,儿子呆若木鸡,女儿躺在病床上一副孤立无助的模样。他看着这一切,忽然想起他七岁那年,呆若木鸡地站在墓穴前,看着几个大人把一铲铲土扒进墓坑的情景,那一铲铲土打在棺材上的令人齿寒的声音,至今仍在他耳畔回荡。姐姐钟金凤已经死去三十多年了,可是发生在他童年时期的这悲惨的一幕却始终在他脑海里演播,让他迷茫、仇恨、困惑和不知所措。他忽然决定帮那一家人,便打了电视台的电话,问明了医院和受害者的姓名,接着他打三狗的手机,让三狗拿三万块钱送到医院去为那个遭受车祸的女学生治病。他交代三狗说:“你什么都不要说,不要接受采访,把三万块钱交给那个母亲,说明钱的用途,就转身走人。”

三狗说:“好的。”

钟铁龙大发善心,希望用善举来抚平他内心的恐惧。他看到浏阳县某乡的乡小学成了危房,房子有几处地方开裂了,随时都有可能倒塌,但却没有经费重建校舍。他想他做了那么多坏事,趁他现在还能支配钱,一定要多做几件好事,让好人为他祈福。他一个电话打到电视台,要了那个乡小学的联系电话,跟着就一个电话打过去,问建一栋教学楼要多少钱。乡小学校长见是看了电视的好心人,立即说:“我们估算了下,那可能要二十万元”。

钟铁龙对乡小学校长说:“我出二十万捐建一栋新教学楼。”

乡小学校长在电话里大为感动,“您是大好人,我代表我们全乡的老百姓感谢您。”

钟铁龙说:“好了,明天我就派人送钱到你们乡小学来。”

钟铁龙又一个电话打给三狗,让他准备二十万,明天一早就开车送到浏阳某乡小学去。“记住,”他交代三狗,“一不接受采访;二不留名;三不能留下联系电话。”

三狗在手机那头笑,“老板,你喜欢做无名英雄啊。”

钟铁龙想他现在还真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呵。说:“你记住我的话就是了。”

刘松木被关了大半年。这大半年里,钟铁龙每天都被煎熬着,同时也在大做善事。大半年里,他接连捐出了四百多万人民币。他自己不露面,让张兵和三狗及莫伢子替他执行一项项“爱心”任务。他每天都要做一件雪中送炭的善事来弥补他内心里巨大的愧疚和惶恐。短短的大半年里,他资助了几十名学生读高中或大学。他不让三狗或张兵接受守在那里的电视台或报社记者的采访,让他们捐了钱就捂着脸走人。其结果是制造了一个令全市老百姓百般猜测的神秘人物,报纸上也出现了这样的标题:长益市出了个非常神秘的好心人兼大老板;或者:大老板平安;或者:大老板,祝福你。等等。长益市的报纸和电视台炒得沸沸扬扬的,于是大家都盼望着电视台或报社揭开这位神秘人物的面纱。神秘面纱终于被揭开了,这是三狗掉以轻心的结果。钟铁龙于先一天晚上看新闻,看到一个女孩子的父母正为一大笔医疗费一筹莫展,女孩子患了尿毒症,需要二十万元替她换肾,现在还有十二万元的缺口。钟铁龙就一个电话打给三狗,派他送十二万元去医院。三狗简直有些怕了,说:“你又要我去接受这种考验?每次我都被接受资助的人,还有那些记者穷追不舍,好不容易才脱开身。”

钟铁龙就在这头笑,说:“组织上把这个光荣任务交给你了,你要圆满完成。”

钟铁龙需要这种良心上的慰藉,需要用做好事来讨好上天,求得上天宽宥。他并不想出名,他知道他不是一个好人,无权也无脸接受社会的赞美。但三狗把他出卖了。三狗换了辆很气派的新车,奥迪A6,他开着奥迪A6去医院送那十二万元,送完,他简直是逃跑似地夺门而去。但他被长益市一家报社的两个年轻记者跟踪了。三狗不知道,他开着奥迪A6离开医院,驶到银马大酒店的工地上时,就见一辆捷达车在他的奥迪A6车旁停住,下来两个年轻人,对他微笑。三狗不认识他们就觑着他们说:“你们找谁?”

一个年轻人回答三狗:“我们找你。你就是那个神秘的好心人。”

三狗说:“我不是。我真的不是。”

年轻人说:“别装蒜了,我们刚才跟着你的车,从医院一直跟踪到这里。”

三狗说:“真的不是我,我没这么多钱做善事献爱心。”

年轻人说:“啊,你真谦虚。”

三狗没法,道出了其中原委。“我是为我们老板做事,老板让我替他献爱心。”

钟铁龙一下子被推到前台了,两个记者急着要见他写他,三狗打个电话给钟铁龙,说他今天被两个记者逮住了,他不得不把事情的真相向记者坦露。钟铁龙听了这话便把三狗骂了顿,不准三狗带记者来采访他。他这样做的结果是使两个年轻的很富想象能力的记者把他写得更加高大,说他比雷锋还雷锋,是一个真正做了好事却不留名的老板,然后在报纸上列举了很多三狗供出的钟铁龙指示他和张兵及莫伢子所做的献爱心的好多事情。第二天报纸一出版,几家电视台的记者都涌来了,守着正热火朝天地装修着的银马大酒店,等着钟铁龙出“笼”。钟铁龙听三狗说有一大班记者守在银马大酒店的大堂里,本来他打算下楼看看大堂装修的效果,这会儿他改主意了。他说三狗:“你真是一个会惹麻烦的人。”

三狗抱歉地笑笑,“我也是被‘强奸’的。”

钟铁龙没再说他,就在酒店里呆着。记者在银马大酒店等了一天,最终无功而返。过了几天,记者们也不知是从哪里打听到的,突然一窝蜂地涌到芙蓉山庄,因为找不到钟铁龙就把郑小玲堵在家里,让郑小玲谈她丈夫。郑小玲吓得一脸蜡白,对着摄像机说她也不知道她丈夫做了些什么好事,因为她丈夫献爱心从不跟她商量。记者们因拍不到钟铁龙真人,就要拍钟铁龙的相片,要求郑小玲把钟铁龙这些年照的不多的一些照片给记者们拍,大多是钟铁龙与石小刚、钟铁龙与她和钟铁龙与儿子坐在一起或站在一块的生活照。尽管钟铁龙自己没露面,长益市的几家电视台还是播了,把他吹嘘成了一个很有责任心、很善良又很讲诚信因而在事业上蒸蒸日上的大老板。电视台因介绍不了他本人,就介绍他的芙蓉山庄,又介绍他建的银马大酒店,电视台的记者一激动就在荧光屏上说“我们衷心祝愿好人钟铁龙先生一生平安、更加发财,在事业上更加成功”等等。

只是一个星期,银马大酒店和芙蓉山庄就接到了五百多封来自湖南各地的信,都是些自称贫困或说自己一辈子都没见过光明因而希望得到好心人帮助的人;或说自己才华横溢,很希望投奔到一位“明君”身下,并愿意将自己的才华施展出来的人;或说自己目前囊中羞涩因而急需要钱用,将来一定还钱的人;或说自己父母双亡,生活很困难,希望能得到他的赞助,有朝一日定当回报的人;还有一些信说自己的儿子或女儿或老伴身患不治之症,希望大老板慷慨解囊什么的等等等等。这都是电视台和报纸惹的祸。信都被大哥和三狗送来了,一大札一大札的,让他慢慢消受。这天晚上,他把三狗叫到蓝天大酒店,三狗又给了他十五封信,说:“今天收到的,都是直接对你写的。”

他拆开信,看了眼,有十二封信是要钱,有三封信是这两年毕业的大学生,他们写信给他是希望能到他的公司锻炼。他把信丢到地上,说:“骗钱骗到我钟铁龙的头上来了,以后凡见到这些信,一律丢到垃圾箱里去,我不想看了。”

三狗憨厚的模样笑笑,“你做的好事太多了,大街小巷都在热议你呢。我今天中午在饭店吃饭,我隔壁的一桌就在谈论你,说你是个豪爽慷慨的好人。”

钟铁龙一脸暧昧地笑笑,想自己要是好人就好了,他多么希望自己是一个好人,但他清楚他今生今世是做不了好人了,恐怕连做一个虔心赎罪的人的资格也没有了。他悲伤地看三狗一眼,“你现在搞得我有家都不敢回了,北京都晓得了,早几天北京某报的记者打电话来要采访我,郑小玲接的,也不晓得那班记者是从哪个渠道搞到我家的电话号码的,真有本事。郑小玲说,广州有两家大报的记者,还有《深圳特区报》的记者都跑到芙蓉山庄,要采访我。我他妈真的成了好人了?我自己晓得我是什么人!”

三狗说:“有一件事我得向你汇报,今天下午民盟的人来了,那人是政协常委,姓张,他要你的材料,你被市政协推选为政协常委了。”

钟铁龙摇头,“你莫跟他们乱说我啊。我可不愿意搞这些事。”

“张兵不是这样看,张兵说这是好事。”

钟铁龙点上支古巴雪茄,“都是那些吃饱了撑的的报社记者和电视台的那帮人干的。”他看了眼阴惨惨的天色,想他这罪恶之身,哪里配享受这么盛大的名誉啊?要是以后有人知道他曾干了那么多坏事,报纸上一披露,人家又会怎么评价他这个“好人”?昨晚他一晚也没睡好,此刻头有些重,心里却记挂着刘松木,关键是要把刘松木的嘴堵死。他忙说:“快过年了,你明天送点东西给松木。主要是送点烟啊钱啊给松木,让他在监狱里过个好年。”

三狗说:“送多少钱?”

钟铁龙说:“你去财务室领十二万元,另外买十盒古巴雪茄送去,明天一早开车去。送两万给松木,送五万给他的原配老婆过年,送五万给赵茜母女过年。”

刘松木开的迪斯科舞厅和酒店及几家公司在他被捕后不几天都陆续被封了,账上本来就不多的现金全被县公安局当来路不正的“黑资”冻结了,没冻结的又都被他的手下一分不剩地卷走和瓜分了。奥迪车却被扣在县公安局了。刘松木又成了个身无分文之人。他老婆在争得了可以探视他的权利后,来了。刘松木的老婆非常恨刘松木,她来,是来找他诉苦和出气的。老婆告诉他说:“松木,你什么都没有了,你开的店子和公司都被封了。”

“钱呢?”刘松木问她。

老婆说:“钱?你还以为你那些弟兄会把钱送给我用吗?你以为他们有那么好?你那些弟兄是些什么人?一群牢改释放犯和县城里的流氓,他们全是贼和抢劫犯,以前看见我叫我嫂子,那是他们当时都在你下巴下接饭吃,现在,看见我都装做没看见了。”

刘松木感到愤怒地骂了句:“这帮杂种。”

老婆说:“多亏龙哥叫黄建国送来了五万块钱,不然,你儿子吃饭和读书的钱都没有着落了。刘松木你好蠢的,当初我要你留些钱在家里,你都要拿去开公司开店子,还打我,现在我和你儿子什么都没有,只有靠别人施舍过日子了。”

刘松木脸色很难看地望着老婆,“莫说了。”

老婆怨恨道:“你风光呀,你大方呀,带着那帮人进进出出,车里坐个骚女人,睡觉都有人守门!你不晓得街上的人是怎么笑你呢?说你是个神经!你这几年赚的钱呢?钱都跑到你那些坏朋友的腰包里去了?”

刘松木的脸都青了,剜老婆一眼说:“滚,你这扫把。”

另一把扫把也来了,穿着黑衣黑裤,一副扫把星的样子。二十几岁且年轻漂亮的赵茜一看见他就向他哭诉,说他那帮跟他称兄道弟的弟兄把钱都卷走了,她去找他们,他们还调戏她,摸她的屁股。刘松木脸色铁青,胡子都翘了起来,大声问:“是哪个杂种?”

“老段,他说你玩了他老婆,他也要玩我。”

刘松木攥紧了拳头,咬牙切齿道:“等老子出去,老子就要把老段剁成肉酱。”

老段出去了。他在县公安局拼命交代,把所有的罪过都推到了刘松木身上,还赌咒发誓说他早就跟刘松木不是一条心了,他看不惯刘松木这种胡作非为的人品(他把刘松木睡了他老婆的事也交代了),所以他预感像刘松木这种不把朋友放在眼里的人,迟早会翻船。老段有个亲戚是县委办公室的秘书,秘书从中斡旋,把老段“斡旋”了出来。一出来,松木大酒店就改了名,在老段手上改成了“好呷酒店”。他亲自在好呷酒店主持工作,脸上的笑容可以用云彩来比喻。赵茜向他要松木大酒店的股分,他就把办公室的门关了,要跟赵茜交欢。他抱住赵茜说:“我早就想搞你了,跟我搞一下,我给你三百块钱。”他告诉赵茜县里的行情说:“县城里的鸡只要一百。”

刘松木听了赵茜抽抽噎噎地哭诉后,脸都气歪了,“莫说了,老子要杀了他。”

赵茜抽泣着说:“不是龙哥叫你大师兄送来五万元钱,我和你女儿只能喝西北风了。”

刘松木说赵茜:“你要少打牌,把配仙带好。”

赵茜忧伤道:“配仙好可怜啊呜呜呜,她还只一岁,她的爸爸就进牢房了呜呜呜呜。”

刘松木不愿意他最疼爱的女人痛哭流涕,烦躁道:“你不要哭。”

第三十九章 前陈大队长

星期五下午,牢门打开了,看守把刘松木带到了一间审讯室,这间审讯室非常简陋,只有桌子和几张椅子,其中一张椅子被固定在中间,有两盏聚光灯对着这张无数名罪犯坐过的铁椅子。曾经提审过他两次的长益市公安局前刑侦大队的陈大队长,用一种讥诮和厌恶的目光盯着这个人。还有两名刑警,一名是县刑侦队长,另一名是长益市的年轻刑警,是前陈大队长降职后的搭档。他们或坐或站,都盯着在聚光灯下更显得肮脏、死板和令人讨厌的刘松木。县刑侦队长开口了:“刘松木,你马上就要判死刑了,但如果你能老实交代你干的每一件坏事,交代幕后的指使者是谁,我们还可以考虑你的死刑问题。我们不可能再在你身上浪费时间,今天来,是最后一次审你,就看你是不是配合。”

年轻点的刑警望一眼前陈大队长,也说:“刘松木,这是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

刘松木颓丧地垂下了肮脏的面孔。他的脸因没刮胡子,胡子都长了有一寸多长。他忽然仰起头,看着前陈大队长和县刑侦队长。前陈大队很希望刘松木交代他背后的事情。县公安局的刑警在审理刘松木的案子时,始终弄不明白这个生长在黄家镇的曾经一贫如洗的刘松木是靠什么发家的。在老段、马坨坨、黑狗和三毛及老易的供词里,有一个他们没权抓的人浮出了水面,那就是刘松木经常挂在嘴里提及的钟铁龙,而钟铁龙又好几次到过松木大酒店吃饭,松木的手下都与钟铁龙有过几面之缘,于“坦白从宽”中向公安人员提供了此人。县公安局联合调查小组的人与长益市公安局联系,要求长益市公安局提供钟铁龙的背景资料,现任长益市公安局刑侦大队的高军大队长把这信息给了他的老上级前陈大队长,前陈大队当然没有放过这条线索,立即赶来提审刘松木。他只看了刘松木一眼就清楚这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冷血动物,这张胡子乱长的脸是一张麻木不仁的脸,眼皮很厚,目光却如鳄鱼的目光一样是冷的。他希望从刘松木嘴里撬开缺口,将发生在钟铁龙身边的几桩命案一举侦破。他隐隐感觉,这个人一定与钟铁龙有着不可告人的罪恶勾当!

前不久,前陈大队在刘松木头上取了一根头发,拿到局里做了DNA鉴定,结果既令他吃惊,又在他的意料之中!他发现刘松木的头发与攥在死者石小刚手里的那根头发及粘在那辆载重十五吨的撞死关伟等人的大货车上的头发和血型完全一致。几年前,他对关伟几人被大货车撞死在路旁,而肇事者却逃之夭夭,曾经就有过怀疑,觉得这事蹊跷,只是苦于找不到证据而把这个案子搁在了一旁。刘松木与钟铁龙的关系让他联想到了关伟几人被大货车撞死的案子,就拿了刘松木的头发与大货车上犯罪嫌疑人留下的血迹和头发做DNA比对,结果令他激动,还令他豁然开朗。他感到这个世界真是天不藏奸!这一次,前陈大队真的觉得自己离真相只有半步之遥了。他不动声色地直视着刘松木,突然给刘松木希望说:“刘松木,我们今天特意从长益市赶来,是想告诉你,如果你老实交代罪行,你还有办法自救。”

刘松木抬头看着前陈大队长,前陈大队长正色道:“我们已经掌握了铁的证据!你的头发与死者石小刚手上的头发和撞死关老板的大货车上的头发是一样的。你能如实交代你与钟铁龙所干的罪恶,我们可以酌情考虑,向法院提出来,可能能免你一死。”

县刑侦队长说:“交代吧,你交代了,可以把死刑改成死缓。”

年轻的刑警说:“人只要不死就还有希望。没有什么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了!”

刘松木说:“一辈子蹲在监狱里,那有什么意思?”

前陈大队长插话了:“你可以在监狱里立功,争取减刑。”

刘松木说:“能给我一支烟抽吗?”

前陈大队长看着这只脏狗,嘴一撇,指挥他的搭档说:“给他一支烟抽。”

刑警走上来,递了支精白沙烟给刘松木,还按燃打火机,给刘松木点烟。

前陈大队长道:“说啊,钟铁龙为什么要你杀死石小刚?”

刘松木呆头呆脑的模样回答:“我没杀石小刚。”

前陈大队长冷笑道:“刘松木,在事实面前狡辩是没用的。不是你勒死他的,他指甲上会夹着你的两根头发?你的头发会从白水县的街上飞到石小刚的指甲上吗?”

刘松木真没想到他会有头发留在石小刚的指甲上,他印象中那天的搏斗很简单,他怎么会有头发留在石小刚的指甲上?是不是他们诈他?前陈大队长说:“我们刑侦队里还保存着你那天晚上勒死石小刚的摄像,那天晚上,钟铁龙走进酒店的一刻钟后,石小刚就走了出来。之后,他就死在车上了。是你杀死了石小刚!我们曾经怀疑过钟铁龙,因为能上石小刚的宝马车,并在背后勒死他的人,准是他的熟人,死者是不会让一个他不认识的人上他的车的。钟铁龙没杀,他把你叫来杀死与他合作的伙伴,他信任你,视你为心腹。但石小刚于挣扎中揪下了你两根头发。我早就怀疑石小刚的死不简单,我们曾拿钟铁龙、张兵、黄建国和的头发与石小刚手指揪下的头发进行过DNA比对,都不符,但你的头发却证实了我的判断,死者石小刚告诉我,你就是勒死他的凶手。”

年轻点的刑警对前陈大队长一笑,掉头看着刘松木,“刘松木,现在事实都摆在面前了,交代吧。钟铁龙为什么要你杀死石小刚,说吧?”

刘松木抠了抠腋窝处,说:“我和钟铁龙没关系。”

前陈大队长说:“我说你蠢吧你又不承认,铁证如山你还否认,说吧。”

刘松木不吭声了。

前陈大队长又盯着刘松木说:“关伟和他的两个手下被人撞死在车上,在长益市一直是个悬案。潭州市的原车主说,他的大货车早在肇事前一个星期就被人于一天半夜里偷走了。那个偷车贼就是你刘松木!别人不会偷那样的庞然大物,你偷是因为你和阴险歹毒的钟铁龙早就预谋要用那样的大货车撞关伟他们的宾利车,是这样吧?嗯?”前陈大队长继续审视着一脸迷惑和暗暗惊讶的刘松木,又道:“你曾经开过货车,是名货车司机,在白水县跑运输。说吧,钟铁龙为什么要你开大货车撞死关伟他们?”

前陈大队长又激他:“你倒是对钟铁龙蛮死心塌地的啊?但我敢跟你打赌,现在最盼望你死的人就是钟铁龙!你死了,钟铁龙才有安全感,你懂吗?”

刘松木张开口打了个很疲倦的哈欠。

县刑侦队长说:“说啊。”

刘松木动了动他那颗肮脏的脑袋,说:“你们把我枪毙好了,我没什么说的。”

刘局长昨天一晚都没睡好,当刘局长从前陈大队长嘴里得知刘松木是杀害石小刚和关伟、李东和李坚的凶手后,他陷入了深思。他想到了十多年前关局长被凶手枪杀在车上、想到了丁健于雨夜中被人砍死在家门前,还想到了一九八九年三月发生在长益市电工厂外的那桩抢劫杀人案,及几年前宋经理、曹老板等四人被枪杀在卡迪拉卡车上的凶杀案和关伟等人惨死在宾利车上的车祸案,这几桩大案,除了关局长死后那个马新替罪犯顶罪而结案外,其它几宗均未侦破。这个人太聪明、太可怕、太阴险、太狠毒了。回到家,他感到很失望和很痛心地瞪着老婆,他悲伤地感到他被老婆牵连了。他老婆为那个人做了那么多事,在他面前叽叽喳喳地说了不少那个人的好话,局里很多同事都知道他老婆与姓钟的关系好,他相信老婆在阴险、狡诈又狠毒的出手大方的钟铁龙手上一定得了很多好处。他问老婆:“你以前经常在我面前替钟铁龙说好话,你得了他多少钱?”

刘夫人不承认道:“我没得他的钱,他经常来我酒店消费,我才帮他,怎么啦?”

刘局长是个谨慎的老公安,当他把事情想明白后,他知道不能走漏半点风声,如果把前陈大队长最新掌握的钟铁龙的情况说给老婆听,他老婆一定会给钟铁龙通风报信,那钟铁龙八成会从他眼皮子底下消失。他说:“你脑袋清醒些,少被钟铁龙的假相骗了!”

刘夫人警惕地问他:“钟老板是不是又遇到了什么麻烦,你说?”

刘局长皱起了眉头,他知道他不能对老婆吐一个字,想他要是说给老婆听,那才是真有麻烦。“没有,”他瞟一眼老婆,见老婆满脸疑惑,便轻轻一笑,“你想到哪里去了,钟老板现在是市政协常委,他会有什么麻烦?”他用这话把老婆的疑问搪塞了过去,后面的时间他都沉默寡言,一个晚上他都在想他怎么会认识一个这样丧心病狂的人?一个如此大的犯罪嫌疑人竟在堂堂的公安局长的眼皮子底下生活了这么多年,活得这么潇洒,还伪装成了爱心人士、大慈善家,真是令人不寒而栗啊。上午,他在办公室打了个盹,一醒来,就打前陈大队长的手机,前陈大队长走出审讯室汇报说:“刘局,你放心,我们一定会让刘松木开口。”

刘局长说:“要做犯罪分子的思想工作,不要性急。”

“好的,刘局你放心。”前陈大队长回答,折回审讯室,盯着刘松木。“刘松木,你老实交代吧。”他说,“如果你在铁的事实面前还狡辩,那你就是自己找死。”

“在事实面前,你不可能不交代的!”县刑侦队长说,“刘松木,交代吧。”

刘松木望着他们,脸上的胡子张扬着,一张肮脏的脸上似乎还挂着一丝傲气。前陈大队长抑制着心里的怒火道:“刘松木,你不要那么一厢情愿。以前,钟铁龙要利用你,要你替他扫除障碍。现在,他最希望你死,所以你不要以为他会救你,他也救不了你。”

刘松木没说话。前陈大队长又说:“说吧刘松木,你把你干过的坏事和知道的事都说出来。我可以保证,只要你交代了罪行,人民政府会酌情减刑的。”

刘松木脸上掠过了一抹古怪的笑。

前陈大队长点上支烟抽着,“其实不要你交代,我们也可以抓他。你是钟铁龙的杀手,石小刚吸毒,钟铁龙害怕石小刚出卖他和石小刚所干的坏事,就叫你勒死了石小刚。石小刚对你不会有防备,所以你才能趁他不备在车上勒死他。但你万万没想到,石小刚于挣扎时揪下了你脑门上的两根头发,这就是说,死人也会告诉我们是谁杀害了他。”前陈大队长看着刘松木,感觉这个人又蠢又像茅坑里的石头样又臭又硬,“关伟与钟铁龙有很多矛盾,十多年前关伟的叔叔就是钟铁龙杀死的,关伟想报仇,钟铁龙感到了关伟的威胁,就叫你先下手,派你偷了辆大货车,用大货车撞关伟的宾利车,但你没想到你的头撞了下车顶,留下了一根头发和血迹。这叫做天不藏奸!老天爷怎么会隐藏你和钟铁龙这样的坏人?那还有天理吗?刘松木,说吧,把你干的一切坏事都老实交代清楚!”

刘松木深深地回想着钟铁龙曾对他说的那番关于“船”的话,后悔自己当初没把钟铁龙的话听进耳朵里去,后悔他不该跟老易、老段及三毛、黑狗他们这些口是心非的王八蛋说他和钟铁龙的事,假如他不说,他们就不会把他与钟铁龙联系起来,不联系起来他们就不会拿他的头发去做DNA比对。一切都是他高兴时多嘴多出来的!“祸从口出”这话,以前钟铁龙对他说过,他知道,但他没放在心上,现在他是深深体会到了。他痛恨自己不争气,当年钟铁龙劝他不要“玩”黑社会,他还对钟铁龙有意见,认为钟铁龙不了解他不理解他不相信他的能力,结果他“玩”到死囚室里了。他痛恨自己没有低调生活,因有了钱就想活得风光,开着奥迪A6在县城里耀武扬威,把县城街上一些地痞流氓纳到麾下,为自己所用,因而横行霸道。他痛恨自己的嘴,痛恨自己的舌头,想自己这舌头比乡下的茅坑板子还要臭,这舌头让他和他最敬重的朋友陷入了困境。当前陈大队长再次厉声问他“是钟铁龙要你勒死石小刚的是不是?说!”时,刘松木晓得他真的没法逃脱法律的制裁了,因为他的头发出卖了他,他干的一切都在这个前陈大队长的掌握之中,他万念俱灭了,在事实面前他唯一要做的就是咬舌自尽!他想他杀了那么多人,是该轮到他偿命了。他没有信心活下去了,他害怕被押到刑场上枪决!他将舌头吐出,舌头呈红色,中间有白舌苔,还有一条裂缝。在中医看来,这是因睡眠不足而上了火。他把力气运到牙齿上,狠劲一咬,一吐,就有一半舌头掉到了地上。前陈大队长和县刑侦队长都惊呆了,一时面面相觑。刘松木面对前陈大队长张开嘴笑,就见一张胡子拉茬的脸上,满口是血的嘴傻笑不止……

前陈大队长非常厌恶眼前的这一幕,在他干刑警的二十年里,什么犯罪分子和玩命之徒他没见过?但这还是他第一次遭遇一个当着他的面把舌头咬断的罪犯。他知道刘松木这是想自杀,他对县刑侦队长说:“快叫医生来,不能让他就这么便宜地死了。”

第四十章 离婚

就在前陈大队长他们忙着审讯刘松木,很想从刘松木的嘴里掏出钟铁龙的罪恶时,钟铁龙却在努力与郑小玲离婚,天天带着宁亚丽到处跑,还将宁亚丽带到芙蓉山庄,带给郑小玲、云南妹和小小看,这气得郑小玲逃也似地跑了。他打郑小玲的手机,“你跑什么?”

郑小玲在手机里说:“你怎么可以这样侮辱我?你怎么可以把她带到芙蓉山庄来?你要我在李总和小小面前怎么做人?你太过分了钟铁龙!”

钟铁龙说:“离婚啊,离了婚就都没事了。”

郑小玲一直拖着不肯离婚,郑小玲在手机里大声说:“你一直说你永不负我,你就是这样不负我吗?我哪点对你不起?”

钟铁龙冷冷道:“你对得我起,是我对你不起。我把芙蓉山庄和银元娱乐公司都给你,你可以安安心心做你的富婆,我只要银马大酒店,这还是可以吧?”

郑小玲说:“我什么都不要。”

“你冷静点,什么都不要,你想做乞丐?我打算和宁亚丽去美国……”钟铁龙想再说什么,郑小玲挂了线,他再打过去,郑小玲已关了机。

那天晚上他打家里的电话,儿子接了,他让儿子把电话给郑小玲。郑小玲说:“钟铁龙,石小刚当年搞外遇时,你说你永远不会抛弃我……”

钟铁龙打断她说:“不要提石小刚,我是很认真地跟你谈离婚的事。”

郑小玲挂了电话,他再打过去,电话没人接了。

这天下午两点钟,他走进别墅时,郑小玲坐在客厅里,音响正播放着音乐,那是《友谊地久天长》那首歌曲。郑小玲听得眼睛湿淋淋的。他望着郑小玲,郑小玲也抬起湿淋淋的眼睛瞅着他。钟铁龙一笑,“你用不着这样,离婚没什么的。昨天公司召开了董事会,云南妹和大哥都在会议纪要上签了字,银马房地产公司和银元娱乐公司都划到你名下了,你将是这两家公司的董事长兼法人代表,我估计云南妹和大哥都告诉你了。你现在成了大富婆,个人资产上亿了,你应该高兴才对。”

郑小玲尖声说:“我不高兴。”

钟铁龙约了王律师三点半钟在民政局门前见面,便笑笑说:“我只要了银马大酒店,我算对得起你。这是王律师起草的离婚协议书副本,你看一下。”

郑小玲不看说:“我不跟你离婚。”

“离婚是一定要离的。”他说,想银马大酒店还背负着银行两个亿的贷款,假如他抓起了,不离婚,这笔债务就足以把银马房地产公司淹死。“我们必须离婚。王律师三点半在民政局等我们,他跟民政局局长是同学,今天下午就把这事办了。”

郑小玲一脸轻蔑的形容回答他:“要离你去离,我不离。”

钟铁龙走过去把音响关了,转过身,扑嗵,在郑小玲身前跪下了,望着郑小玲说:“小玲,有些事情我没法向你解释,我有苦衷。我是走错了一步,就一错再错地错到了今天。我必须离婚!当年石小刚怂恿我走错了一步,那一步一迈出去就没有回头路了。这话你该懂!我离婚是我不想我这些年的努力和苦心经营因我又毁于一旦!你要明白我的心。”

郑小玲抬起头瞟着他,“这与你跟我离婚有什么关系?”

“你是真不懂还是糊涂了?你不想我们的儿子将来一贫如洗吧?你不想这么大一个公司因我而散吧?我话说得很明白了,我钟铁龙不是个好人,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郑小玲不相信道:“有那么严重吗?”

“有,”钟铁龙仰起惆怅、瘦削的面孔,还满脸的担忧,“以后你会知道的。自从刘松木被抓后,我没一天晚上真正意义上的睡过一个好觉,风吹过窗玻璃的声音都会吓醒我,一醒来就是睁着眼睛到天亮,天天都被噩梦缠身,我都快疯了。”

郑小玲望着他,“钟铁龙,你到底做了什么可怕的事?”

“我做了几件足可以把我判死刑的事,这话已经够明确了,这就是我一定要跟你离婚的原因。刘松木迟早会立不住的,一旦他垮了,我肯定倒霉,我不想祸及你们。懂吗?”

郑小玲的眼泪水哗地流了出来,哭了,“钟铁龙,你真的背着我干了坏事?”

钟铁龙抽口烟,“如果我能过这个坎,我们再复婚,我保证。现在,我必须离婚,离了婚,对你对我都有好处。亲爱的,离婚去吧。王律师在民政局等我们呢。”

郑小玲知道自己斗不过钟铁龙,满脸疑虑道:“你不是骗我吧?”

“我好久骗过你?”钟铁龙望着郑小玲,自己站了起来,“男人膝下有黄金,我从没在任何人面前跪过,我这是第一次下跪,因为我感觉我大难临头了。我不想因我而毁了你和万林。不离婚,不把财产分割开,那你和万林就都会毁在我身上。话只能说到这个份上。跟你说实话,宁亚丽只是我跟你离婚的一个幌子!如果我不出事,能过这个坎,我会找你复婚,出了事,也不会牵连你。我今天跟你说的话,你不要跟任何人说。走吧。”

郑小玲一头雾水地跟着他出了门,上了奔驰车。

王律师西装革履地站在民政局的大门前等着他们。王律师微笑地看着钟铁龙和郑小玲,王律师对钟铁龙说:“我跟李局长说了,说你明天要去美国,今天就把离婚证办了。”王律师把包打开,拿出两份离婚协议书,让钟铁龙和郑小玲分别在两份协议书上签名。

钟铁龙在协议书上签了名,把离婚协议书递给郑小玲,郑小玲看也不看离婚协议书的内容,也不说话地在下面签了名。王律师让他俩坐下,自己拿着两份离婚协议书走进了一间办公室,那间办公室于这一天是专办离婚事宜的。办事人员是个中年男干部,他看了看离婚协议书,问王律师说:“钟铁龙和郑小玲都来了没有?”

王律师说:“来了,就在外面。”

中年干部说:“叫他们进来。”

钟铁龙和郑小玲随王律师走到中年干部前,中年干部打量了眼钟铁龙,又瞟几眼郑小玲,说:“我看你们俩挺好的么,干吗要离婚?”

钟铁龙回答:“这是我们的私事。”

中年干部把离婚协议书又扫了遍,问郑小玲说:“你有什么异议吗郑女士?”

郑小玲望一眼钟铁龙,“没有。”

中年干部笑了下,问郑小玲:“协议书上的内容你都清楚吧?”

郑小玲点头道:“清楚。”

王律师说:“这是他们和我一起研究后决定的,两人都同意。钟先生明天要去美国,刚才李局长跟你打电话没有?”

中年干部说:“打了,办手续吧。”

从民政局出来,两人手上就一人拿了一张离婚证。钟铁龙对王律师说:“明天你就陪郑小玲去工商局办法人代表转换手续,带着我写的全权委托书和董事会会议纪要,要郑小玲带好离婚协议书和离婚证,以后银马房地产公司和银元娱乐公司就与我无关了。”他又望着郑小玲,郑小玲正站在奔驰车前望着他们,他说:“郑小玲,你从今天起就请王律师做你公司的律师吧,有麻烦和搞不清的事就打电话问王律师,他能用法律保护你的财产。”

郑小玲没说话。

钟铁龙笑笑,又补一句:“王律师在长益市是很有名的,包里有法律硕士文凭。”

王律师也笑笑,他开一辆银灰色奥迪,他站在他的奥迪轿车前,等着钟铁龙他们上车。钟铁龙上了奔驰车,郑小玲坐进了车里。钟铁龙将车驶离民政局的停车坪,朝着芙蓉山庄飙去。路上,两人都没说什么话。回到芙蓉山庄,钟铁龙把郑小玲送到家门口,郑小玲下车时说:“怎么?不进去坐了?这里就不是你的家了?”

钟铁龙说:“还真不是了,我是光身一人出门呀。”

郑小玲笑笑,“进来喝杯茶吧,不会吃了你的。”

钟铁龙下了车,缓步走了进来。他坐到沙发上,笑着点上支古巴雪茄,看着郑小玲,郑小玲为他泡了杯茶,递到他手上。钟铁龙接了茶,“把婚一离,再走进这个家感觉就不同了,跟做客一样。”

郑小玲浅浅一笑,走进卧室,走出来时拿着他曾经写的十八封爱情信,说:“昨天晚上我还在看你写的一封封情书。”

“你还保存着?我以为你这几天烧了呢。”钟铁龙说,就有些感动地接过那些信,翻了翻,有的信纸已发黄了。他扫了几眼,笑笑,“你真是个好女人。”

“那你又要离婚?”

钟铁龙又笑,“如果我过了这个坎,一年后我会跟你复婚。”他望着郑小玲,她虽然没有宁亚丽年轻,皮肤也没宁亚丽光洁,但她在他心里仍然很漂亮。“照顾好万林。大哥、黄建国和张兵都是可用的人,他们都不会玩你的名堂,你掌握全盘就是了。”

他又说:“莫伢子和光头就难说,你让大哥和云南妹防着他们一点,不要他们管钱。我能抓住他们,你和大哥、云南妹能不能把握他们,那就难说。发现不对头,就炒了。”

“你像是交代后事呀,”郑小玲说,哭了。

钟铁龙望着郑小玲哭,郑小玲见他不动声色,哭了几分钟就停住了流泪。钟铁龙觉得自己无话可说了,起身准备走,郑小玲却抱住了他,搂着他的腰。钟铁龙缓缓转过身来,捧起她的脸,郑小玲的眼睛里盈满了泪水。他把嘴唇凑上去吻她的泪水,她闭上了眼睛,他吻她的嘴唇时她将舌头放进了他嘴里,嘴唇就封住了他的嘴,手就勾住他的脖子,边激动地告诉他:“钟铁龙,我今天想要你。”

钟铁龙只回答了一个字:“好。”

郑小玲把他抱得更紧了。他搂着她进了卧室,把她抱到宽大的床上,她的嘴仍吻着他的嘴,手却在解着他的裤扣。她摸到了他火热的根部,说“钟铁龙,我好爱你的”。他没回答,开始解她的衣扣。她快四十了,乳房已松驰了,然而这是他曾经充满爱和激情的地方,是他年轻时候的绿洲——另一个温柔、旖旎和绚丽的世界。他把嘴凑了上去,深情地吻着这个与他生活了十多年的女人……做完这一切,已是吃晚饭的时间,他小睡了片刻,手机响了,是宁亚丽打他的手机。他接了,郑小玲躺在他一旁,看着他接手机。

郑小玲待他说完话,觑着他说:“是那个女人吧?”

“是她。”

“她很爱你?”

钟铁龙摇头,“应该没你爱我。”

“你爱她吗钟铁龙?”

“我最爱的是你。”

“那你要跟我离婚?”

“我是怕我害了你才跟你离婚。”钟铁龙不愿多说了,他很烦恼,“我们又绕到这个话题上了,不说了,你以后会知道的。我要走了。”

郑小玲又把他抱住了,“我等着你回来。”

他笑笑说:“我想我会回来的,只要你到时还愿意接受我。”

宁亚丽在房间里等着他,穿着她从法国买回来的睡衣。她化了很好的妆,往身上打了很好的法国香水,想他为她离了婚她要把最好的她给他。钟铁龙开门时,她笑盈盈地把芬芳的身体投到了她爱慕的男人的怀中,举起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看着他,在她明媚的目光里,他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男人。她在他脸上吻了下,“亲爱的,你离婚了?”她说。

钟铁龙觉得她真美,在她脸上回了个吻,坐下,把离婚证拿给她看,“离了。”

她一脸幸福,芬芳的身体挨着他坐下,“亲爱的,那我们可以结婚了?”

钟铁龙有些儿疲惫,伸直两腿,“你还年轻,急什么?”他望着她。她的脸蛋很光洁,但欧洲的太阳把她晒黑了点儿,却使她更显得青春、妩媚、健康和迷人了。他嗅到了极好闻的香气,他深深地吸了一鼻,在她光洁的脸上摸了下,“你过两天去美国,等我忙完了手头的事,我再到美国跟你团聚。”

宁亚丽举着一双痴迷的眼睛看着他,“我们去美国?”

钟铁龙想他应该把她安排好,这几年,她的青春都给了他,他得安排好她的未来。“去美国,”他说,“你先去,在美国买一套房子,一百万美元以内的。”

宁亚丽说:“我觉得法国真的好。”

钟铁龙摇头,“美国是个移民国家,排外情结没欧洲严重。美国的中国人很多,旧金山、芝加哥和华盛顿都有我的朋友。法国,我一个朋友都没有。”

宁亚丽把屁股挪到他腿上坐下,轻轻一笑,“那我们去美国,我跟你生一大群子女。”

宁亚丽的屁股很大,这也是她穿着牛仔裤时,特别迷人的地方。这两年她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略略胖了点,屁股就更加圆润了。钟铁龙感到奇怪,他原来只注意女人的脸蛋,现在怎么会那么钟爱她的屁股呢?怎么他对女人的兴趣下移了?移到屁股上了?变态了?他的腿上有她臀部释放的热量,软软和和的。他抚摸着她的臀部,高兴道:“好,美国反正不存在计划生育,到时候希望你的肚子生几对双胞胎出来。”

天暗了下来,两人下到餐厅吃饭。吃饭时,钟铁龙接了几个电话,没一个重要的。吃过饭,他感觉有些累,就回房间睡觉。他睡得很沉,醒来是第二天上午十点钟。这一向,他今天是睡得最踏实的。他想这主要是他昨天把婚离了。他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打王律师的手机,王律师说“我正陪郑小玲在工商局办更改法人代表的手续”,他没多说话,宁亚丽早起了,坐在沙发上看时装杂志。他合上手机,说:“这一向,我这是第一次睡了个好觉。”

宁亚丽说:“你睡得真香。”

他洗了个澡,坐到桌前,吃完宁亚丽从餐厅里端来的面条,喝了几口豆奶。他走到窗前,目光就抛到窗外,窗外是灰蓝色的天,有几朵云,不太白地浮游在上空。宁亚丽走拢来,他搂着她,她吻他,他很高兴地把她揽到身上,说:“你身上真香。”

她说:“是吗?想要我吗亲爱的?”

他今天还真想,说“没错”。他握着宁亚丽的手,感觉她的手无比纤细,这真是一双美人的手。他在她手上吻了口,说:“你的手生得真好。”

宁亚丽说:“它是你的手,我的一切都是你的,因为我很爱你。”

他笑笑,“你很美,把衣服脱了,我要好好地欣赏你的身体。”

宁亚丽把衣裤全脱了,他就很有兴致地欣赏着她的裸体。她的肩很溜,真是美人肩;乳房很饱满,上翘,这是还未哺乳过的乳房,乳头粉红色两颗;臀部略宽,屁股白得像瓷器,跷跷的,线条十分柔美。她真是尤物,他想,假如他钟铁龙成了阶下囚,她会成为谁的女人呢?“你真是个好女人,”他说,在她圆润的臀部上轻轻拍了拍。

宁亚丽趴到他身上,脸贴到了他脸上说:“我爱你,亲爱的。”

“如果我有第二次生命,我一定要娶你做老婆,我一不小心就四十岁了。”他说,“我这十几年都在拼,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不惜损伤别人,结果呢?不过如此。”他望着她,“你很纯洁,我都觉得自己不配享用你。我是个肮脏的人,坏人,万一我出了事,你不要管我,只管奔自己的前程,别为我掉泪,也不要跟你未来的丈夫说我,懂吗?”

宁亚丽不懂地看着他说:“我不懂你说的话。”

“也许没那么悲伤,不过万一什么的,你要记住我今天说的话。”

“你今天说的话让我莫名其妙,怎么啦亲爱的?”

他想他得跟她打预防针,万一他栽了,她也不会没一点心理准备。她是个非常好和非常单纯的女人,她从来不拒绝他的要求,总是尽自己的能力取悦他。“没怎么,亲爱的。”他回答她,“你把你自己管好,不要担心我。”她的肌肤有一股香味,让他迷醉,还让他充满激情。“你的身体是我见到的女人里最完美的,我们做爱吧?”

她在他鼻头上舔了口,娇声答:“好。”

两人开始了做爱,做得翻江倒海的,仿佛整个世界就只剩了他们两人。随后,两人双双跌入了梦乡。他梦见了杜会计,杜会计在他梦里拎着两只热水瓶,去锅炉房前打开水。杜会计在食堂门前看着他,对他笑,那笑忽然就变成了哭,两行眼泪从杜会计的两只眼眶里流了出来,变成了血,滴落在地上。他大叫一声,醒了。宁亚丽蜷缩着身体睡着,睡得很香,睡态也很美。怎么啦?我怎么会在大白天梦见杜会计?他吃惊地想,揩掉了粘在眼角的眼屎,我从来没有这么真切地梦见过杜会计啊。知道真实情况的石小刚已经死了,我都忘记杜会计长什么模样了,她却不让我忘记她,竟跑到我梦里哭。人啊,真的不能做恶事,做了恶事,想遗忘都遗忘不了,当你忘记得差不多时她又会赶到你梦里来提醒你。他点上支古巴雪茄,他点烟按打火机的声音把宁亚丽惊醒了。宁亚丽揉了揉眼睛,问他:“几点了?”

“还早。还只三点多钟。”他笑笑,“你睡得很香。”

宁亚丽爬起床,穿上睡衣,走到饮水机前,接了杯温水喝。“你喝水吗?”她问。

他点了下头,她接了杯水递给他。他喝了,说:“我这段时间尽做梦。”

“做什么梦亲爱的?”

他回答宁亚丽说:“梦见我们在美国旅游。”

“真的吗?那我们去美国吧?”

钟铁龙说:“你先去,看哪座城市最漂亮,找一处方便的富人区房子,离罪恶远一点的住宅。我呢,缓一步去,我等银马大酒店开业剪彩后,再去美国会你。”

第四十一章 剪彩

银马大酒店的开业大典定在四月十八日上午十一点四十八分,这是为了剪了彩后,留下客人共进午餐。已准备了四十八桌酒席。第一发礼炮将在十一点四十八分钟准时鸣响,将放十八颗礼炮,请了省武警总队的军人来完成这项工作。到时候一定很好看,还一定壮观。庞大的军乐队也请好了,将在那一刻奏乐。交警和公安都打了招呼,到时候进行交通管制,公安局刘局长答应到时来祝贺银马大酒店开张,刘局长在电话里承诺说“我一定来”。还有何副市长会来,何副市长的秘书说何副市长于十一点半钟到,何副市长将亲自为银马大酒店开张剪彩。那天,他钟铁龙自然也是个重要人物,他将和何副市长一并为自己的酒店开业剪彩。中午,在酒店二楼的餐厅里将宴请客人,请了很多省里或市里的头头脑脑,除了市政府和市人大及省人大的领导,还有市政协、省政协及省、市工商联的领导界时都会来,为他的银马大酒店开业喝彩、壮威。电视台和报社的记者也请了不少,请他们宣传长益市第一家私营大酒店于改革开放的时代里诞生了,这可是一件很有新闻由头的新鲜事,很多人都想目睹这位被报纸和电视台宣传得十分神秘又颇具爱心的大老板的风采。

这些天里,钟铁龙都在忙着银马大酒店开业的事,给这个领导发请柬,给那个领导打电话,希望他们能于四月十八日上午十一点半钟赶到银马大酒店。他就忙着这些事。三狗跟他一起忙,忙得都有三天没回家睡觉了。这天晚上,钟铁龙睡下后,又梦见关局长紧追着他,这个梦做了好几年,这简直是同一个梦在不同的时间演变,就同电视连续剧样。他跑进了一处四面都是冷森森的绿苔的房子里,他躲在这房子里,盼望关局长跑过去,但关局长也走进了这间房,并对他说“我看你还往哪里跑”,他确实没地方跑了,四面都是冰冷的似曾相识的墙,——原来他跑进了曾经关过他的死囚室。关局长举枪对他射击。他闪过了一枪,关局长又朝他开了一枪。他身体往下一蹲,这一枪把他头上的墙打了个洞,一撮被子弹打落的墙灰飙到了他头上。他想好险。就他对五四式手枪的了解,五四式手枪的弹夹只能装八发子弹。在这些年做的如同电视连续剧样的梦里,他清晰地记得,关局长已先后开了六枪,今天又开了两枪,子弹已打完了。他松了口气,就在他如释重负的当儿,关局长又对他开了一枪,这一枪打中了他的左胸,他的左胸猛地一痛,血涌了出来。他吃惊地瞪着关局长问:“你已经开了八枪,枪里还有子弹?”关局长嘲讽地看着他,“我故意造成把子弹打完的假相,让你这蠢猪以为我没子弹了,我不晓得边跑边上子弹?”

醒来后,他清晰地记得关局长在他梦里就是这么说的,而且他中了弹,血在他左胸上汩汩地流淌。他摸了下左胸,左胸似乎有点肿痛。这个噩梦纠缠了他十年,每次他在这噩梦里都成功地逃脱了关局长的追捕,这一次他身陷牢笼,中弹了。我怎么总是做同样的梦?我怎么会在梦里想起关局长已经开了八枪?这个梦太荒谬了。后天就是四月十八日,银马大酒店就要开业了……这样一想,瞌睡全跑了,仿佛一麻袋青蛙放生了似的。内心里那个身陷牢笼的梦让他恐惧,让他像只毛兔样警觉地瞪着四面八方,生怕有鬣狗或豺狼扑向它。他睡在银马大酒店三十六层的套房里,这间套房是特意为他建造的,有接待室、客厅、小会议室和搁了台自动洗牌机的麻将室及宽大的浴室和更加宽大的卧室,这间卧室听不到来自任何方面的噪声,街上的汽车声和说话声传不到一百多米高的三十六层的楼上来。在这间卧室里,如果有什么声音可以引起他的警觉,那就是于高空中跑过的风声。这个梦让他惊出了一身毛汗地面对夜空发呆。我变得脆弱了,他自语说,这是我生活得太好了,我什么都有,金钱、美女、荣誉哪样我都不缺。想想十多年前,我一个人住在长益市电工厂子校的宿舍里,那时我什么都没有我怕什么呢?晚上睡觉从来就没惊醒过。

他在黑暗的卧室里思索了很久,随后揿亮台灯,面对着床的这面墙被绘成了波澜壮阔的大海,有一只一米长的仿古的船,船头翘得很高,船上有众多桅杆和硬缎做的白帆;船舱里有通了电的长明灯;船上载着金元宝;船头和船尾都分别塑着几名武士。这是只金船,黄亮亮的,是他特意向厂家订制的。他看着这只金船,他曾想,男人是船,社会是海洋,男人在社会上奔忙犹如帆船在大海中行驶,稍不留神就会触礁、渗漏,而被茫茫人海所淹没,恰如帆船沉入大海。他仿佛看见一个巨浪打在这只船上,让这条船摇晃了下。他呆住了,眨眨眼睛,船还是平稳地挂在墙上。他悲伤地叹口气,起床,看着窗外四月的夜空。夜空在他的注视下白了,先是灰蒙蒙的,接着是鱼肚白,跟着天就大亮了,一束白亮亮的阳光涂抹在窗台上,这让他想起七岁那年父亲把他叫醒时见到的那片苍白的阳光,他在那片苍白的阳光下走着,他的前面是一口黑棺材,棺材里躺着他美丽的姐姐。他突然看清了那个总是背对着他走着的孩子脸上的表情,那个孩子突然转过脸来,那张稚嫩的孩子脸是愤恨的、复仇的,而且是泪流满面的。那孩子就是七岁的他,当时他涉世不深,不谙世事,却学会了仇恨。在他的记忆里,七岁的他并没哭脸,只是茫然、沉默和难过地走在送葬的队伍里,怎么会泪流满面呢?难道他的记忆出了差错?还是过去的事也会演变?他十分惊讶。苍白的阳光在他的注视下变黄了,移开了,天色变蓝了。“刘松木,”他自语道,“我是你最好的朋友,你不能害我。”八点钟,他决定叫上三狗和张兵一起去看看刘松木。他打了两人的手机,让他们都来。

钟铁龙邀了三狗和张兵去了白水县,想去县监狱探视刘松木。但他们没见到松木,县监狱的看守说:“谁也不能见刘松木,上面有规定。”

三狗就解释,说他们是刘松木多年的朋友,都是黄家镇长大的,就是想来看看。看守很戒备地盯着他们,“刘松木的案子未结以前,上面规定谁也不能看他。走吧,你们。”

三狗就掏出一万元要塞给看守,看守眼睛一瞪,说:“什么意思你们?”

钟铁龙说:“我们只是想看看他。”

看守是个中年人,而且是个很原则的中年人,他很不屑地把钱重新放到三狗手上,“不要腐蚀我,”他说,“犯错误的事情我不会干。走吧,你们。”

钟铁龙忙说:“不是腐蚀你,同志你误会了,我们是刘松木多年的朋友,只是想送点钱给刘松木用。麻烦你转交给刘松木,不是什么别的意思。”

中年看守说:“哦,钱我可以替你们转,人不能看。你们走吧。”

钟铁龙知道磨嘴皮没用,中年看守长着个芋头脑壳,长着这种脑壳的人,也许内部结构有点不同,都是相当固执的。钟铁龙就没再坚持,走出来他便打县政法委郑书记的手机。郑书记接了,听完他提出的要求后,叹口气说:“没办法啊,刘松木的案子现在已不在我们手上了,市里插手了,看他要经过市公安局办手续。这很麻烦的。”

钟铁龙说:“只是看一眼,你们可以让公安在一旁监视,不会有事的,郑书记。”

郑书记在手机里回答他:“我刚才说了,刘松木的案子已不由我们管了,我没办法满足你的要求。还是不要看,等一切弄清楚后,你如果想见刘松木,那时再说吧。”

钟铁龙心里很空,嘴里说:“还没弄清楚?”

“复杂啊,现在审他的是你们长益市公安局的人。”

“长益市公安局的?”钟铁龙十分吃惊,“怎么长益市公安局的人也插手了?”

“我也不太清楚,”郑书记说,“我们县局已把刘松木的案子上交了。”

钟铁龙的头嗡地一响,脑袋变大了,问:“你说的都是真的,郑书记?”

郑书记却挂了机。钟铁龙再打过去,郑书记的手机却无法接通了。钟铁龙感到恐慌地盯着天空,天上游着一团散乱的云。完了,肯定完了,但不对啊,刘松木如果交代了,我还会站在这里?他失魂落魄的模样想,公安已怀疑到我身上了,郑书记刚才说漏了嘴,长益市的公安插手了,事情一定坏在刘松木那张臭嘴上,他喝了酒,还不在他那帮弟兄面前瞎吹?他又一次感到他真不该抬他!错在我啊,他又没脑子的,一抬,他就真以为自己是角色了。他想,呆呆地望着前面。三狗看着他,张兵也看着他,钟铁龙突然感觉浑身无力地蹲下,捂着脸,紧接着他又站起身,脸色就凄凉,说:“走吧,回长益市。”

钟铁龙回到银马大酒店就关了手机,拔了电话线,躺在宽大的床上,盯着挂在墙上的金船,心里却七上八下的,仿佛有鬼一样。眼里产生了幻像,仿佛船触了礁,倾斜了,船员们纷纷往下跳。他眨了下眼睛,船又稳定了,眼里的狂风和巨浪也平静了。深夜两点多钟了,他的意识还非常清醒。他对自己说:“我只怕要逃了。”宁亚丽早几天已去了美国,看来我也只能去美国和宁亚丽生活在一起了?他想,真是应了那句俗话: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很多年前,那个现在已调到邻县干刑警队长的同学曾在李培的婚宴上说,犯罪分子总是抱着侥幸心理一错再错,我就是犯了这种错啊。他在这种悲伤的思想中渐渐进入了梦乡。在梦里,他梦见刘松木冲着他哭。“呜呜呜呜,龙哥龙哥,我刘松木对你不住呜呜呜呜,我没想到我刘松木会给你带来灾难呜呜呜呜”。他蓦地惊醒了,吓出了一身冷汗。我怎么会梦见刘松木哭?他感到不安了,想刘松木一个蛮汉,怎么会在我梦里说“我没想到我刘松木会给你带来灾难”!他相信刘松木连“灾难”两个字都不会写,刘松木最多只会说“我给你带来了祸兮”。这个梦做得十分真切,真切得让他全身发毛。难道刘松木把一切都吐了?吐了,为什么公安又不来抓我呢?他瞪大一双恐慌的眼睛,觉得这个世界迎接他的将是黑暗!他自语说:“我这只船恐怕是翻在刘松木身上,原来我最信任的人,却是我的暗礁啊。”他走到窗前,看着天空一点点变亮,在这片天色里他又看见七岁的他走在送葬的凄凉的队伍里,他嘀咕道:“三十多年过去了,我从来都没忘记过这一幕。姐姐的死改变了我,使我成了个疯狂的人。我干的坏事太多了,不能再抱侥幸心理了,银马大酒店的彩一剪,我就跑到美国去。”

前陈大队长在白水县呆了两天,回来的第二天,他把警车开进市局时,守传达的老任告诉前陈大队长说:“老陈,高大队找你,让我通知你,你来了就去他办公室。”

前陈大队长“嗯”了声,把捷达警车开到坪里停下,看了眼天空,觉得天色很明朗,是个好天气。他去大队长办公室找高军大队长。高大队正在看一份卷宗,见前陈大队长进来,便一笑,起身说:“坐,老陈。”

高大队以前叫他“头”,现在改称他“老陈”了。前陈大队长坐下,这个高军曾经是他多年的手下,现在是他的顶头上司了,这没什么不舒服的,都是朋友,不计较这个。高大队为他泡了杯茶,又递烟给他抽,问他:“那个刘松木都说了没有老陈?”

前陈大队长说:“他咬断了自己的舌头。”

高大队很是惊讶地问:“有这事?”

前陈大队长淡淡地说:“他在犯罪事实面前彻底垮了,想咬断舌头自杀。”

高大队想了下,摇了头说:“这个人倒有点像金庸武侠小说里的义士。”

“义士?不过是只垃圾桶。”前陈大队长望着他的上级高大队,“这样的人天生就是坏种,跟钟铁龙一样,生下来就不是东西,表面上绅士得温文尔雅,骨子里却是干恶事的。”

高大队嘿嘿嘿笑笑,“从案情分析,钟铁龙是肯定有问题的,就是刘松木不交代,我跟刘局和宋书记通过气,照样可以抓钟铁龙。宝马车和大货车上都有刘松木留下的头发,刘松木是凶手。刘松木凭什么要杀石小刚和关伟?他一个在白水县土生土长的人,他认识石小刚和关伟?他与石小刚和关伟有仇?当然是钟铁龙指使的。刘松木是钟铁龙的杀手。”

前陈大队长说:“那个刘松木是钟铁龙的一条恶狗,我提审过他三次,前两次他拒不交代,这次面对铁的事实他才慌神,临了想咬舌自尽,真是个固执的蠢人。”

高大队说:“钟铁龙也厉害,还记得关局长死的时候我们审他吗?他不是也不肯交代?这一次,我们掌握了证据。我们可以把审刘松木的过程跟钟铁龙说,说通过DNA比对,刘松木在铁的事实面前垮了。我相信钟铁龙这只惊弓之鸟在铁的事实面前也会垮。”

前陈大队长嘿嘿嘿笑,喝了口茶,“那是肯定的,钟铁龙这只狐狸十分狡猾,这些年里他每作一个案都做得很隐蔽,但他没想到百密还有一疏,会栽在刘松木身上。”

高大队说:“在审钟铁龙上,我们一定要讲策略,要让他把犯罪事实一一道出来。”

前陈大队长握着拳头,“我现在怀疑关局长也是钟铁龙叫刘松木干的。”

高大队想了想,说:“关局长的事先摆在一边,有石小刚和关伟这两宗命案就足可以打败狡猾的钟铁龙。杀死关局长的人不是刘松木就肯定是钟铁龙本人,这是毫无疑问的!”

前陈大队长拿起桌上的烟,点燃一支,“刘局呢?”他说,“要不要我向刘局汇报?”

高军淡然地笑了下,脸上有一丝惋惜,“刘局给市纪委宋书记打了个报告,说这个罪大恶极的犯罪嫌疑人竟在他眼皮子底下生活了这么些年,他夫人还多次为这个人说情,而他也被这个人的伪装所蒙骗,属于严重失察,他向组织上请求降职处分。”

前陈大队长看着高大队,失察在公安系统是一件很严重的事,也就是失职,在公安系统内是要接受严厉处分的。他盯着高大队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高军又淡淡一笑,看着满脸惊讶的前陈大队长,“前两天你去白水县提审刘松木时,刘局很谦虚地把我叫到他办公室,让我看他写的请求降职处分报告。”

前陈大队长说:“有这事?”

两人正说刘局长,桌上的电话响了,是刘局长打电话给高大队,说宋书记来了,让他和前陈大队长过去汇报情况。高大队就领着前陈大队长去了刘局长办公室。宋书记果然在,很严肃又很高兴地看着前陈大队长说:“老陈,你辛苦了,案情有突破没有?”

前陈大队长把向高大队说的审讯刘松木的事复述了遍,宋书记拧着眉头问:“人呢?”

前陈大队长说:“在县人民医院秘密抢救。”

宋书记说:“不能让刘松木就这么简单地死了,要让他接受法律的审判。”

刘局长点头道:“对,这样的人,一定要用法律惩办。”

前陈大队长说:“钟铁龙这只狐狸自己都没想到他会栽在刘松木身上。”

高大队一笑,望着宋书记问:“宋书记,那我们是不是立即下逮捕令?”

刘局长看着宋书记,宋书记想了下说:“钟铁龙尽管没有亲手杀死石小刚和用车撞死关伟他们,但钟铁龙是幕后者,这已经是再清楚不过的事实了。这在逻辑上是成立的。我相信发生在长益市的好几桩杀人案都该揭晓了,是该轮到我们动手了。”

前陈大队长说:“宋书记、刘局,我相信一直未侦破的,一九八九年发生在长益市电工厂的那桩抢劫杀人大案,也是钟铁龙干的。他一定是那桩大案的原凶。”

宋书记听前陈大队长这么说,表示同意地点了点头,“刘局,”宋书记说,看着刘局长,“你的失察报告,我昨天已跟市委书记说了,市委书记听了很震惊,还很生气,说星期五开市委常委会时再研究针对你的处理意见,在市委常委未研究你的去留问题前,你暂时还主持抓捕和审讯钟铁龙的工作,一定要将他绳之以法。”

刘局长见宋书记还信任他,十分感动,诚恳地点了点头,“好的,谢谢组织上还信任我。我会接受市委的处理意见,在市委未下处理意见前,我会坚守在岗位上,把事情办好。我和我夫人都被这个人的假相蒙蔽了,可怕呵。”刘局长说,把目光从宋书记脸上移到前陈大队长脸上,“今天中午,钟铁龙的银马大酒店开业,早两天他打电话给我,请我去,我为了稳住他,怕他跑,答应了。今天会很热闹,就是要这个坏东西在今天出丑,要让这个狠毒的人在光天化日之下曝光。老陈,钟铁龙的案子一直是你在查,你辛苦了,案子就由你来结。他是个十分危险的人,你多带几个人,我们一起去抓他,绝不能让他逃了。”

前陈大队长很兴奋地起身,安排抓钟铁龙的事情去了。

上午十点多钟,三狗上来了,告诉钟铁龙都准备好了,放礼炮的人来了,十八响礼炮都摆好了。军乐队也到齐了,关键是有几个参加剪彩仪式的领导已提前到了。钟铁龙脸色很不好,眼睛浮肿,这是他缺乏睡眠的原故。他对三狗说:“这样大的场面,我心里好紧张的。”

三狗笑笑,“你还紧张?你在什么事情上紧张过?”

钟铁龙脑海里又闪现了刘松木于他梦里说的那句话“我没想到我刘松木会给你带来灾难”,就勉强笑了下。“我真的紧张。”说着,他拿起西装穿上,随三狗走进电梯,下到了漂亮的大堂。酒店大堂里聚集着很多来庆祝酒店开业的在长益市里略有些身份的人。他们都笑着跟钟铁龙和三狗打招呼,钟铁龙忙着回应,脸上很谦虚,也很疲倦。酒店门外还聚集着一大群人,一些赶来祝贺他酒店开业的朋友,及一些附近的路人,还有众多的电视台和报社记者,他们是刘总经理叫来的。刘总经理以前是蓝天大酒店的副总经理,钟铁龙把他挖来了,让他到银马大酒店当总经理,年薪一百万。刘总经理向报社和电视台的记者介绍钟铁龙:“朋友们,这就是我们银马大酒店的董事长钟铁龙先生。”

于是众多的摄像机和照相机对准了钟铁龙,似乎是终于能够大张旗鼓地拍摄这个神秘的大人物了,一片镁光灯闪耀在酒店前,那是照相机的闪光灯闪出来的。钟铁龙知道自己没法躲避了,索性就微笑地迎接着照相机和摄像机地拍摄。三狗在他前面挡着拥上来的人,因为那些记者想要采访他,钟铁龙不愿接受面对面的采访,三狗说:“免了免了,以后再说。”

何副市长的奥迪轿车来了,自然是来剪彩的。何副市长下车,与钟铁龙握手,祝贺他的银马大酒店在长益市顺利诞生。一个管经济的副市长也随何副市长来了,同他握手,脸上飘扬着由衷的笑容。省政协和市政协的领导也来了,还有省、市人大的几位领导,他们也与钟铁龙一一握手。钟铁龙的目光搜索着市公安局的刘局长,刘局长站在龙行长一旁,脸上很严肃,看上去不是来祝贺的,他心里就没了底,因为他感觉刘局长的脸色不对。他看见龙行长对他笑,王总对他扬手,表示他们来祝贺他的酒店诞生。他回了个笑。他向刘局长走去,脚碰倒了一个花篮,他心里一惊,忙弓身扶起花篮。龙行长、王总、银城大酒店的刘总、金天装饰公司的力总都走上来跟他打招呼,他一一回应,刘局长却退开了,退到一旁盯着他。刘局长怎么会退开?他心里嘀咕,他怎么这么严肃?但他没法深想,市人大和市政协的领导都走拢来与他打招呼,接着市工商局、税务局的领导及市旅游局、消费者协会、报社、电视台的领导等等都围了上来,把他和刘局长隔出了一段距离。他忙于应酬这一个个于长益市里有头有脸的人。花蓝摆满了酒店两旁,行成了一条花的长廊,都摆到马路上来了。钟铁龙与他们一一握手,笑着说:“谢谢、谢谢光临,一定要吃了中饭才能走。”

大家都等着十一点四十八分钟放礼炮,礼炮一字儿排开,放礼炮的武警战士表情很严肃,仿佛是在参加国庆盛典。另一边,军乐团的军人们也服装整洁地站在酒店漂亮的玻璃大门的另一侧,手里拿着圆号、长号、小号和黑管、萨克管,还有大鼓、小鼓什么的,都在等待着十一点四十八分钟地来临,人站得笔直,脸上布置着庄严的笑。

十一点四十八分钟快来了。刘总笑着,很礼貌地提醒他:“钟老板,要准备剪彩了。”

钟铁龙回过神来,就邀请一旁的何副市长、省人大领导和省政协领导一起走到了两个牵着红绸带的迎宾小姐前面。四个小姐都微笑地端着四只盘子走上来,每只盘子上搁着把用红绸带缠着的剪刀,省人大和省政协的领导、何副市长和钟铁龙都笑着从盘子上取了剪刀。何副市长笑笑,问钟铁龙:“是不是可以开剪了董事长?”

钟铁龙说:“何市长,礼炮一响就剪彩。”

三狗跑过去说:“十一点四十八分到,放炮。”

第一发礼炮于十一点四十八分轰地一声,射向了空中,跟着第二发、第三发、第四发相继轰鸣……钟铁龙和何副市长及省人大与省政协领导手中的剪刀于同一刻“咔嚓”一声剪了下去,用红绸扎出来的两朵红牡丹便分别掉进两名小姐端着的彩绘盘里。就在这一刻,照相机咔嚓咔嚓响,镁光灯一片,军乐队迅速奏起了明快的军乐。省人大领导和何副市长率先鼓起了掌,大家马上跟着鼓起了掌。冲天的礼炮声、明快的军乐声和海浪一般的掌声当然就响彻云霄,似乎将一朵朵散乱的白云都遏止住了。大家相视笑着,掌声落下后,都把视线投掷到微笑着的省人大和省政协领导及何副市长和着一身白西装的董事长钟铁龙身上。

刘总让何副市长讲几句话,何副市长让省人大领导先讲,省人大领导推辞不下,便走上前对着麦克风讲话了。钟铁龙想我应该讲什么?脑海里又出现了刘松木的哭相!松木,你怎么跑到我梦里来哭呢?你真让我烦躁啊。他想,对任何人都疲惫地笑着。

何副市长也讲了话,讲了五分钟,完了,轮到钟铁龙开口了。主持人是省电视台的名角,名角笑容可掬地把麦克风“栽”到他手中说:“钟老板,你得说两句了。”

钟铁龙推脱说:“我就不讲了,我不会讲话。”

主持人说:“您肯定要讲的,这么多朋友都来了,您不讲两句?”

钟铁龙知道自己推脱不了,就执着麦克风,看着前面的一堆人。他心里有很不好的预感,那种预感让他的内心七上八下,便想也许他这一生这是最后一次面对大家了。他看见郑小玲和云南妹都穿得很漂亮地站在人群中,都用欣赏的目光望着他;他看见大哥用鼓励的目光望着他。他突然心里堵得慌,他努力压制着慌乱的心情,提高声音说:“各位领导、女士们、先生们、朋友们,我是个最不擅辞令的人,我此刻很激动。为什么?因为今天来了这么多高朋好友!我的银马大酒店在各位领导的鼎力支持和关怀下开业了。开张大吉。有很多人都在我人生的道路上助了我一臂之力。在此,我表示深深的感激。”说到这里,他看见刘局长严肃着脸对走到他一旁的一个人耳语了几句,那人昂起了脸,竟是他最不愿意看见的前陈大队长,前陈大队长的脸上挂着几丝冷笑。那是冷笑,放出让他害怕的寒光,他能感觉到,他想,这个倒霉鬼怎么来了?是不是刘松木把一切都说了?

大家不知道此刻他的心里已慌乱得像一锅水饺,见他说话停顿了,立即给了他一片热烈的掌声。他于掌声中突然看见人群骚动,前陈大队长和几个刑警正向他走来。他愣住了,望一眼刘局长,刘局长正板着脸严厉地紧盯着他。他感到了不妙,面对前陈大队长逼近的脚步和刘局长严厉的面孔,他脸上的对朋友的感激之情旋即飘散了,有的只是紧张。大家望着他,见他脸色苍白、神色慌张,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地左右张望,就见刘局长和前陈大队长等人绷着脸,折着身体朝前挤,边道“请让一下”。钟铁龙对自己说“镇静”,那声“镇静”居然通过麦克风飙了出来,让在场的人震动了下,于是都惊诧地望着他。钟铁龙迅速告诫自己,就是死也要死得好看点,便强打起精神一笑,壮着胆子说:“各位领导和朋友,我恳请各位领导和朋友都上酒店的二楼,酒水和饭菜都备好了。请、请!”

钟铁龙见前陈大队长快走到他面前了,便把麦克风交给一旁的女主持,离开人群,匆匆向酒店里迈去。前陈大队长紧跟几步,对他说:“钟铁龙,站住!”

钟铁龙不由自主地腿一软,站住了,一站住就无法挪动腿了。他转过身,把目光落到前陈大队长脸上,前陈大队长的脸十分严峻,就像悬崖峭壁一样阴森。前陈大队长掏出手铐,锃亮的手铐转瞬就铐到了钟铁龙手上,说:“钟铁龙,跟我们去公安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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