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道(上)第三十一章——第四十二章

2016-08-08 13:58:18 [来源:新湖南客户端] [责编:吴名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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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最后的晚餐

小马一只手牵着他的亲生女儿,另只手牵着老婆与前夫生的马茁,老婆走在后面。这是长益市十月里的一个傍晚,天差不多黑了,但还没黑透,街上的人看见他们一家人手牵着手高高兴兴的样子出门,就打招呼说:“一家人打扮得这么漂亮,上哪里去呀?”

小马回答:“去金太阳大酒店吃饭。”

那人就惊讶道:“去那么好的酒店吃饭?那很贵的啊。”

小马笑笑,“偶尔吃一餐还是没事。”

一辆的士驶来,小马招了下手,的士停下。马茁要抢前面的座位坐,小马就搂着女儿上了后面的座椅。小马在女儿的脖子上亲了口,他嗅到了女儿脖子和头发的气味,觉得真香。小马把女儿搂到腿上坐着,杨敏坐进来,看着他。小马见老婆的目光相当迷茫、忧郁,便安慰她说:“高兴点。”又对的士司机说:“去金太阳大酒店。”

金太阳大酒店在长益市很有名,它是高档酒店,一些扮大款的人,不是去蓝天大酒店吃饭就是上金太阳大酒店吃饭。的士司机开着的士直奔金太阳大酒店,一刻钟后,一家人在金太阳大酒店那两扇漂亮的玻璃大门前下了车。小马付了的士费,牵着马茁和丽丽走进了金太阳大酒店。酒店里灯火通明,大厅里坐满了人,热热闹闹的。服务员将小马一家人带上二楼的一处傍着不锈钢柱子的桌前,坐下,女儿和马茁都举着眼睛东张西望,小脸蛋儿都红朴朴的,那是由衷的快乐。杨敏没说话,也不看他,目光时而在儿子身上,时而在女儿脸上。小马晓得老婆的内心很复杂很痛苦,他能理解,因为在他眼里,这真的是全家人在一起吃的最后的晚餐。服务员上了茶,然后将菜谱递给小马,小马边品茶,边接过服务员递上来的菜谱点菜,基围虾、黄闷子鸡、啤酒鸭、清蒸鲫鱼、爆炒黄牛肉、糯米蒸排骨、蚂蚁上树、海带排骨汤、手撕包菜和皮蛋煮苋菜。整整十个菜。还在点到六个菜时,服务员就提醒说“够了,吃不完的”,小马觉得不够,他一定要十个菜,以此预示十全十美。小马望着杨敏,觉得他的老婆很美,一张鸭蛋脸,长长的,下巴有些翘,好看,身材也十分好。小马想他死后,老婆还可以找一个男人,不知那个男人长得什么模样。小马的目光引起了老婆的注意,小马说:

“老婆,你真漂亮,我觉得我看你怎么也看不够。”

杨敏的眼睛蓦地湿了,泪水在她眼眶里打着转儿。小马说:“高兴点。”

上菜了,一钵黄闷子鸡端了上桌,跟着糯米蒸排骨和基围虾也相继上桌了。小马要了瓶青岛啤酒,自然也要了两厅可口可乐。啤酒和口乐都打开了,小马亲自为老婆倒了杯啤酒,自己也盛满,小马一脸深情道:“我们从没喝过酒,来,亲爱的我们碰一下。”小马端起酒杯与老婆手中的酒杯碰了下,这才跟马茁手中的玻璃杯碰,小马对马茁说:“茁儿,爸爸要出远门了,要出去很久很久,我不在家,你要听妈妈的话,要照顾好妹妹你听见吗?”

马茁说:“听见了。”

小马又拿酒杯跟女儿手中的高脚玻璃杯碰了下,望着女儿娇气的脸蛋说:“爸爸要出远门了,要去很久很久,你要听哥哥和妈妈的话,不要撒性子,听见吗丽丽?”

丽丽说:“不,我要跟爸爸一起去。”

小马就一脸爱怜地对女儿说:“爸爸只能一个人去,爸爸去为你和你哥哥、妈妈赚钱,去赚很多很多的钱。你去了,爸爸就要照顾你,就赚不到钱。晓得吗丽丽?”

丽丽说:“那你要赚好多好多钱回来。”

杨敏的眼泪水终于忍不住地奔出来了,像断了线的珍珠,一串串地掉。小马制止她流泪道:“别这样,你高兴点。这是最后的晚餐,高兴点亲爱的。”

女儿用稚嫩的声音问:“爸爸,什么是最后的晚餐?”

小马说:“最后的晚餐就是在一起吃最后一餐饭,因为爸爸明天要出远门了。”

一家人吃起来。小马没胃口,但他故作胃口大开地吃着,老婆心思重重,吃不进,在他的鼓励下,吃了口什么,在他的敦促下又吃一口什么。小马就敬菜给老婆,把什么菜都夹一筷子放到老婆碗里,以致老婆碗里的菜已堆得像座山了。老婆吃不动,美食进入她的嘴如同木屑子样苦涩。儿子和女儿倒是吃得津津有味,基围虾、黄闷子鸡、啤酒鸭等等,逮着什么就往嘴里塞,一边还喝着口乐。一桌饭吃到八点钟,两个孩子再也吃不动了,彼此望着,小马就钟爱地问女儿:“还吃吗丽丽?”

丽丽说:“吃不进了,爸爸。”

小马伸手探丽丽的肚子,丽丽的肚子胀得像面鼓了。小马问儿子:“马茁不吃了?”

马茁说:“吃饱了。”

小马就对服务员招手说:“小姐,买单。”

那天晚上小马没有睡眠。女儿回家不久就睡了,儿子也睡了。小马没瞌睡,老婆也没睡眠,小马没怎么跟老婆说话,脑海里盘算着明天怎么面对公安说谎,因为谎言一旦被戳穿,那就竹篮打水一场空了。小马很需要这笔钱,五十万,这是他事先万万不敢想象的,他去找石总时还犹豫,他一个要死之人该不该去为钟铁龙顶罪,顶了罪结果会是什么样子他心里也没底,他只是觉得钟铁龙对他好,他实在应该为钟铁龙做点什么,并没想到石小刚会甩给他五十万,这是一笔意外之财!有了这五十万,小马觉得他死也心安了。老婆见他不说话,眼睛瞪得大大地盯着天花板想事,便问:“你想什么啊?”

小马就把目光放到老婆脸上,“想我总算能给你和两个孩子有所交代了。我高兴咧。”又说:“我死了,你肯定还要结婚的,你还这么年轻,你结婚前一定要到我坟上烧炷香,告诉我他是谁,长什么模样,干什么工作的,让我在阴间为你祝福。”

老婆说:“我不要老公了,你不要说这些。”

“你傻啊,有一个男人关心你,总比没男人关心你好啊。”小马说,把目光落到装着那五十万的吊柜上,又说:“杨敏,我刚才认真想了想,二十万用你母亲的名字存,将来马茁长大了,给马茁,但要告诉马茁,这二十万是我留给他的;另二十万用你弟弟的名字存,马香丽长大后给马香丽。另外十万分三个银行存,用你的名字存,需要用钱也好取。这样存款,就算将来你找的男人不好,想骗你的钱也骗不到,你说是不是?”

杨敏说:“随便你,反正这是你的钱。”

“这不是我的钱了,钱是你和两个孩子的。”小马很忧伤地叹口气,“关于我和钱的事,你一个字都不要说,无论以后什么人来找你调查,你只说一句话就行了,‘我从不管马新的事,他也从不跟我说他的事’。不然我死了,你什么都得不到,那就苦了两个孩子。”

杨敏爬到小马身上,小马说:“你睡吧,不要担心我。我已经很踏实很安心了。”

杨敏说:“我心里不好受。”

她哭了,呜呜呜呜。小马就搂着她,她捂着嘴哭。“你应该高兴,因为我最后还是为我们这个家做了贡献,亲爱的。”小马说,安慰地抚摸着老婆的脖子和肩膀,“只可惜我不能陪伴你到老。”他深情地低下头,在老婆的脸上吻一下,吻到了老婆的眼泪,湿湿的、涩涩的,他心里也就凄苦,但他强忍着不哭说:“别再哭了,睡吧,就在我怀里睡吧。”

杨敏仍哭着,流着泪,小马的心很凄凉,像二月的田野,冰冷、荒凉而空旷。他抚摸着老婆的身体,老婆哭累了,瞌睡就侵袭了她的大脑,把她的忧伤赶到了一隅。她的身体抽动了几下,又抽动几下,就进了睡眠。世界非常安静,街上偶尔有汽车驶过的声音。小马等老婆睡熟了,才轻轻移开身体。小马走到女儿床旁,看着女儿的脸,女儿睡得很熟,歪着稚嫩的脸蛋,眼珠子在眼皮底下动。小马想女儿一定在做梦,因为他突然看见女儿脸上笑了个。小马伏下身,在女儿脸上亲了口,女儿一惊,翻个身,又睡了。小马看女儿的脸,看得很仔细,发现女儿脸上的汗毛很深,额头上的胎毛还没褪尽。小马很怜爱地举手摸了摸女儿的肩膀和胳膊,为女儿未来的日子祈福。随后,他又坐到床上,关了灯,眼睛就望着窗外灰暗的天空。他看见天上有一弯月亮。

清晨时他打了个盹,床头的闹钟把他和老婆都吵醒了。老婆起床为儿子煮面和鸡蛋,接着老婆叫儿子起床,儿子起床了,洗脸漱口,跟着就坐到桌前吃面。小马也去洗脸漱口,也坐过去吃面。他望着儿子,儿子埋头吃着,说:“爸爸要出远门了,你要听妈妈的话。”

儿子说:“什么时候回来爸?”

“我去的地方很远,去求医,”小马说,“如果医生治不好爸的病,爸就不回来了。”

儿子稚声稚气地说:“我要爸回来,爸。”

儿子背着书包读书去了,女儿还在床上睡觉。小马再次盯着女儿,又一次伏下身,非常爱昵地在女儿左脸颊上亲了口。女儿挥手驱赶开他,继续睡着。小马不想把女儿吵醒,小声对女儿说:“丽丽,爸爸跟你永别了。”他说完这话,眼泪居然涌湿了眼眶,他眨了下眼睛,把眼泪挤出眼眶,站到床上,把那袋钱从吊柜里取下来,和老婆一起出门了。清晨逝去了,街上热闹起来了,洒水车把行人赶得朝两头奔跑。这是十月里一个有雾的,因而阳光不强的早晨。两人去了街上的工商银行,取出二十万,用老婆母亲的名字存了,另外用杨敏的名字存了三万。那时候存钱,不用看身份证,只需在存款单上填写姓名就行了。两人走出来时,旅行袋就轻了一半,两人去了中国银行,又用老婆弟弟的名字存了二十万和用杨敏的名字存了三万。跟着,两人再走进一家农业银行,又以杨敏的名字存了另外的四万。小马对杨敏一笑,说:“存折一定要保管好。”

老婆说:“好的。”

小马就对老婆说:“回去吧,杨敏。丽丽还在床上睡觉,我们就此永别了。”

老婆的眼泪水又出来了,看着他,拉起了他的手。他的手已经很瘦了,瘦得只剩了皮。他说:“你走吧,不要回头,从这一刻开始,你就当我死了,把我忘记。走吧。”

老婆泪水涟涟地瞥着他,小马却说:“走吧走吧,我不想看见你哭脸。”

老婆索性哭出了声。小马对一辆驶来的的士叫道:“的士。”的士停下,小马把老婆推上的士,“把我忘了,别哭了。”小马把车门一关,对的士司机说:“走吧。”

的士驶离了,小马看见老婆的脸贴在车窗上。

小马对南区公安分局的布局非常熟悉,他径直走进马主任的办公室,马主任看见他,很高兴,说:“小马你来了,什么事?”

小马对他的堂兄弟说:“我来投案自首,我杀了关局长。”

马主任十分惊讶,要重新认识小马似的,上上下下打量了小马几眼,“真的是你?”

小马板着脸说:“我会拿这事开玩笑?马主任,你把我抓起来吧。”

第三十二章 找枪

刘副局长正和宋局长在一起,两人此刻都很沮丧,因为案情至今都毫无进展。何书记昨晚说,“市长发了话,如果这个案子你们破不了,就不要干公安了”。昨天,宋局长驱车去了监狱,亲自审问过钟铁龙,跟钟铁龙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地说了一堆,但是没用,钟铁龙始终说他没杀关局长。宋局长此刻望着刘副局长,脸上没笑容,只有脾气,他说:“他妈的,这个杀关局长的人到底是谁啊?陈大队是不是搞错了?”

刘副局长想起钟铁龙在他面前一脸义气的样子,又想起昨天老婆跟他分析说“钟铁龙是个大学生,又不是在社会上玩的流子,没这么大的胆子,我怀疑关局长不是钟铁龙杀的”。他也动摇了,说:“这事还真不好说啊,宋局,你觉得钟铁龙会杀关局长吗?”

“有可能杀,”宋局长说,那枚从关局长的脑袋里取出的弹头就摆在他办公桌上,封在一只小塑料袋里,他的目光就落在弹头上。“如果不是他,又是谁与关局长结了怨呢?”

“复杂啊,”刘副局长说,想起他和老婆的交谈,就复述老婆的话说:“我和我夫人讨论这个案子,我夫人说,钟铁龙是个大学生,又不是在社会上玩的,应该没这么大的胆子。”

宋局长熟悉刘副局长的夫人,就住一个单元,常相遇,知道刘夫人能干,人精明,脑瓜子活,不是一般的家庭主妇。他瞅着刘副局长问:“你夫人真是这么说的?”

刘副局长说:“我老婆不相信关局长是钟老板杀的,我老婆说:‘钟老板又不是活不下去,他干吗要杀关局长?吃错了药吗?’所以我也有点迷惑,是不是陈大队判断有误?”

宋局长喝口茶,放下茶杯说:“是啊,人都有失误的时候。”

就在这个时候,刘副局长的手机响了,马主任打他的手机,向他汇报说:“刘局,有一个叫马新的人主动来我们分局投案自首,说他是枪杀关局长的罪犯。”

刘副局长听毕,马上对手机那边的马主任说:“你等等,你跟宋局说。”他把手机递给宋局长,嘴里说:“宋局,案情有眉目了,我要马主任向你直接汇报。”

马主任又重复了一遍刚才说的话,宋局长高兴地一拍桌子,叫道:“好啊,你叫两个人马上把犯罪嫌疑人押到市局来。这可是一件大事。”

宋局长很高兴,一张迷茫的脸立即就云开雾散了,他把手机递还给刘副局长,“好啊,真是好。”他说,又对走进来的秘书说:“叫陈国辉马上过来,案情有进展了。”

一刻钟后,马主任和两个南区分局刑侦队的公安把小马押来了,宋局长让秘书和两个公安把小马押进刑侦大队的审讯室,自己亲自接见了马主任。“马主任,你辛苦了。”

马主任嘻嘻笑着,“我不辛苦,局长辛苦了。”

宋局长说:“怎么回事说说?”

马主任就把小马主动投案的前后说了遍,马主任说:“马新说他杀了关局长后,内心很恐惧,晚上睡不了觉,稍有一点风吹草动他就害怕,白天他一看见穿公安服装的人就发抖,他受不了了,觉得与其以后被公安查到,不如主动投案自首,争取宽大处理。”

宋局长听毕,“哦”了声。陈大队走了进来,陈大队是从外面赶来的。陈大队见面就冲宋局长说:“局长,我听说案情有进展了?”

宋局长说:“有人投案自首了。”

“投案自首?”陈大队很愕然地瞪着宋局长和刘副局长。

宋局长起身,“陈大队,你和马主任去审审他,我和刘局在监视室看你们审吧。”他拍拍陈大队的肩,“你是负责这宗刑事案的,这事责任重大啊。”

陈大队马上挺直胸脯,“谢谢局长信任,我就去审。”

宋局长和刘副局长去了监视室,陈大队和高军及马主任就向刑侦大队的审讯室走去。这间审讯室的墙上安着两个监视器,一个摄着全局,一个盯着罪犯。小马坐在椅子上,低着头,戴着锃亮亮的手铐。陈大队严厉地喝道:“抬起头来。”

小马就抬起头看着他们。陈大队走着审讯程序道:“姓名?”

小马回答:“马新。”

高军就在审讯记录簿上写下:马新。

走完那些程序后,陈大队单刀直入地问小马:“你九月二十六日晚上在哪里?”

小马说:“我一直在关局长住的那条街上等着,关局长的车一开回来,我就把他杀了。”

陈大队见小马回答得如此平静,便仔细打量了眼小马:“你为什么要杀关局长?”

“因为他带着手下经常跑到银元卡拉OK娱乐城抓人,搞得我们娱乐城的生意越来越差,我和他们讲理,他还放纵联防队员打我和李经理。我怄不过,杀了他。”

陈大队心里感到小马杀关局长的理由不够充分,“就这点理由你就敢杀人?”

“不,我恨透了关局长。不光只是这一点,还有历史原因。”

陈大队紧盯着小马问:“什么历史原因?”

小马回答:“我读初中的时候玩了几个坏伴,他们唆使我抢低年级同学的钱,有一次我抢钱,被经过我们学校的关局长抓了,他把我关了三天,还把这事捅到了我们学校。结果我被学校开除了。那一年我读初三,是关局长害得我没书读了。这事我记得一世。”

陈大队想这点历史原因只称得上鸡毛蒜皮,“这就是你说的历史原因?”

“对,这是一个结,一直在我心里没解开。”小马说,“我恨他,杀了他。”

陈大队盯了小马三十秒钟,觉得这个单瘦的年轻人不像个杀人犯,他说话平静,脸色也不疯狂,一点也没有杀人犯那种歇斯底里的表情。他问:“是钟铁龙指示你杀的关局长吧?”

小马摇头,“这和钟铁龙无关,纯粹是我自己要杀关局长。”

陈大队点上支烟,吸了口,吐出来,怀疑地看着小马,还是不相信这个人有能力杀关局长。他道:“你为什么要投案自首,告诉我你投案的真实原因。”

小马随口编道:“上两个月我在医院疗伤,医生查出我得了肺癌,这等于是跟我判了死刑。我已是要死的人了,想想钟老板背着冤枉,就觉得自己对他不住,就来投案自首。”

陈大队想他得了肺癌,所以他就来做替死鬼,这后面一定有一笔肮脏的交易,不然他干吗要跑来替罪?他想他们这些王八蛋把公安当阿斗了。“杀人是要有充分的理由的你懂吗?”陈大队觉得马新的理由很脆弱,不足以让他持枪杀人,“你刚才说的理由还不足以让你冒险杀人啊?你不觉得你说的话破绽百出么?”

小马知道这个陈大队不相信他,就来了脾气,低声说:“杀人还需要更多的理由吗?如果你今天放我出去,我明天看见你,因为你轻视我不敢杀人,我会杀了你,你敢赌吗?”

陈大队想是谁唆使他来替钟铁龙顶罪呢?钟铁龙是不可能把口信带出去的,是黄建国还是那个石小刚?陈大队一头雾水地看着这个自称杀了关局长的马新,问他:“枪呢?”

“枪早丢了。”

“丢在哪里了?”

“丢在公园的石椅子下了。”

陈大队斜睨着小马问:“你哪里来的枪?”

小马早就编好了枪的来源说:“丁建给我的。”

丁建早死了,陈大队疑惑道:“丁建?”

小马回答:“几年前我在金阳夜总会和金阳迪斯科舞厅当保安队长,替丁建做事。后来丁建让我当他的保镖,给了我一把五四式手枪,要我保护他。”

陈大队冷冷道:“带我们去找枪。”

他们当然找不到枪,枪被钟铁龙扔到湘江里了。小马带着他们来到了公园里,指着树林前的一张石凳说:“那天晚上,我把枪放在这张石凳下了。”

石凳下除了一些草和几片枯树叶,什么都没有。陈大队观察了下周围,觉得这不是一个罪犯所选择的场所,便盯着小马,“这就是你藏枪的地方?”

“我没打算藏枪,我是丢枪。”小马说。

“就丢在这里?”

“丢在这里。”

陈大队再不相信小马所说的了,更加相信这个人在替真正的罪犯开脱,就提醒小马道:“你知道吗你这样做,会让真正的犯罪分子逍遥法外。”

“我就是真正的犯罪分子。”小马绷着脸说,“我愿意认罪伏法。”

陈大队冷笑道:“你不是杀关局长的凶手。你不要骗人了。”

“我是,关局长确实是我杀的。”

陈大队他们把小马带进了市局,把小马单独关在一间牢里,这才步入宋局长的办公室汇报情况。刘副局长也在宋局长的办公室等他,两位局长瞅着陈大队,宋局长眉开眼笑道:“陈大队,辛苦了,来,喝杯开水。”

陈大队坐下,喝了口水,马上说:“宋局、刘局,我觉得这个姓马的不像是杀关局长的凶手。他带我们去找枪,找了一气,最后指着一张石凳说那天晚上他把枪就丢在石凳下,那张石凳前后空空的,不像是罪犯选择藏枪或丢枪的地方。”

宋局长说:“怎么呢你说说看?”

陈大队说:“犯罪分子在一般情况下,作了案后,都是把凶器丢在隐蔽的地方,要么丢到山洞里,要么丢到河或塘里,怎么会那么轻易地丢在公园的石凳下?而且犯罪嫌疑人所指定的石凳就在林荫道旁,公园里扫地的人都可以把枪捡走,这不该是犯罪分子所为。”

宋局长觉得陈大队分析得有道理,“是不符合常规啊,”他望一眼刘副局长,又把目光放到陈大队脸上,“不过有些人做事是没脑子的,不是所有的人都思想缜密,条理清晰。我和刘局在监视室看你们审讯,犯罪嫌疑人说话是有些漏洞,但犯罪嫌疑人往往都思想混乱,没有逻辑,思想不混乱,又有逻辑的人,就不会杀人。”

刘副局长说:“我的意见是还可以查一查,最好能查清楚。”

陈大队说:“好,我再查查,查出他做替罪羊的原因。”

那天傍晚,陈大队和高军两人到了马新家。杨敏正和两个孩子坐在客厅吃饭,陈大队和高军穿的是便衣,走进马新家时,杨敏和儿子、女儿就看着这两个严肃着脸的陌生男人。陈大队掏出公安证件,对杨敏说:“我们是刑警,希望你能配合我们调查你丈夫的事情。”

杨敏一听这话脸都白了,看着两个男人问:“什什么事?”

陈大队瞟一眼这女人,见这女人满脸憔悴又一脸惊慌,又见两个孩子害怕地瞪着他们,便说:“我们只是来调查,你丈夫说南区分局的关局长是他杀的,他跟你说了这事吗?”

杨敏摇头,“我不知道。”

“经过审讯你丈夫,我们怀疑关局长不是你丈夫所杀,你丈夫马新不具备杀关局长的理由。我们想问问你,最近几天,有什么人跟你丈夫接触比较频繁?”

“我不知道。”杨敏说,“他从不跟我说他的事。”

陈大队想这个女人一定在说谎,又说:“你好好想想,不要隐瞒事实。你丈夫这两天跟你说了什么?”

杨敏说:“他什么都没说。”

陈大队伸手摸了摸马新的女儿,笑笑说:“她父亲得了肺癌是吧?”

杨敏说:“是的。”

陈大队瞅一眼她,“你丈夫想他反正要死了就替人顶罪,他是不是拿了一大笔钱回家?”

杨敏很警惕地看着他们,“没有,不信你们可以搜。”

陈大队打量了眼房里的一切,“你没说实话。”陈大队盯着她。

杨敏说:“我真的不知道,你们问马新吧。”

陈大队打量了眼马新家,见矮柜上的电视机是新的,就起了疑,盯着女人问:“你丈夫在银元娱乐城当保安,有好多钱一月?”

女人说:“一千二百元一月,我有三百多元一月。”

陈大队没在马新家坐多久,他看出这个女人不会对他讲实话。这个女人脸上很忧伤,同时也很固执。陈大队把一张名片递给她,“你好好想想,想清楚了就打我的电话。”

杨敏接了名片,说“好”,又问一句:“马新还能回家吗?”

陈大队丢下一句话:“你丈夫在公安局认罪说他是杀害关局长的凶手,除非我们找到你丈夫不是凶手的证据,否则他就回不来了。这个证据恐怕只有你能提供给我们。”

杨敏扭开脸,“我真的不知道他的事。”

过了两天,小马又说枪他丢在湘江里了,那天晚上他杀了关局长就跑到了公园里,在那张石凳上坐了很久。开始他是把枪丢在石凳下,后来觉得不妥,又捡起枪,来到湘江边上,把枪掷进了湘江里。陈大队就领着小马去湘江边上,让他指出抛枪的地点。小马就指着一片江水说他把枪丢在那里了。陈大队就从水上派出所里借来小汽艇,又调来了两个潜水员,让潜水员潜到水下打捞,打捞了很长时间,枪没打捞上来,倒是打捞上来了日本侵略军当年进攻长益时扔下的两枚炸弹,炸弹已锈得起壳了,一掰,厚厚的锈迹就往下掉。一个下午打捞完了,潜水员爬上岸,嘴唇都冻乌了,说:“找不到枪。”

小马被带上了囚车,囚车驶出几百米,刚要拐弯时,小马又指着前面的河段说:“我记得枪好像是丢在这个地方了,那天晚上天黑,我记不清准确位置了。”

第二天,陈大队又率领几个手下和潜水员上了汽艇,驶到小马重新指定的河段,下河捞枪。一个巨大的磁铁用绳子吊着,放到水里,潜水员拿着磁铁在水下探索。从上午十点打捞到下午五点,粗壮的吸铁石倒是吸上来了不少东西,堆起来有几大箩筐,但都是些破烂腐朽的废铁。陈大队问小马:“你说这里肯定有枪,你还有什么话说?”

小马说:“没有了,我记得我是丢在这一带。”

陈大队觉得自己身为长益市公安局刑侦大队队长却被小马玩了,很来火,“你没有枪,你根本就没杀关局长是不是?是有人指使你这么做,你把我们公安当阿斗是不是?”

小马说:“我有枪,我是丢在河里了。”

陈大队说:“世界上最蠢的人恐怕就是你。没有人再比你蠢了,你儿子和女儿将永远背着父亲是杀人犯的罪名,对于你的两个孩子来说,一生一世都是阴影。别人杀了人,你来顶罪,你以为人家会感激你?人家会觉得你是全世界最傻的傻瓜。”

小马很疲劳,身体很虚弱,他闭着眼睛说:“关局长真的是我杀的。”

第三十三章 出狱

在小马上南区公安分局投案自首的那天起,钟铁龙便从审讯室转到了监狱的“号子”里。钟铁龙一被丢进号子,趴在地上就睡着了,没有人可以把他吵醒,犯人们用脚踢他的肚子,他不醒;他们又用脚踢他的头,他毫无知觉。他从当天中午睡到第二天半夜,他醒来时,感觉头没那么痛了,眼睛也没那么肿痛了。号子里有一盏十五瓦的灯,悬在灯线上。他坐起来,这个时候他才发现他是睡在地上。好在这是秋天,南方的秋天比较干燥,但全身还是有些酸疼。号子里关着二十多个犯人,一边床上睡十几个。有两个吸毒又贩毒的犯人此刻毒瘾发作了,拿头碰撞墙,或狂暴地揪着头发叫喊“干部”。全号子的犯人被这两个吸毒的人吵醒了,其中一个喊道:“再哭再哭,老子打死你。”

一个说:“打死我吧,我不想活了。”

一个犯人就爬起床,用脚踢那个渴望吸毒的犯人。一脚把那吸毒者踢得一头栽在地上。被踢倒在地的犯人一点也不反抗,继续用头撞地,哭道:“杀了我吧你们,我受不了了。”

另一个吸毒的犯人还在用头磕墙,磕得嘭嘭响。他身旁的犯人就厌恶地一脚踹在这个吸毒的犯人腰上,想把他踢下统铺。这吸毒的也不还手,而是求那个踢他的犯人说:“打死我吧你,我毒瘾发了,我受不住了,打死我吧。”他用哀求的目光望着被他们闹醒的犯人。

那些人都爬了起来,你一脚我一拳地殴打两个吸毒者。钟铁龙静静地看着他们打人,觉得这两个吸毒者已经可怜得不是人了,而是遭受其他犯人痛恨的惨兮兮的可怜虫。牢房的动静把值夜班的看守吸引了过来。看守走到铁门前凶道:“吵什么吵?想死啊你们?!”

一个犯人报告说:“报告干部,这两个吸毒的毒瘾发了,吵得我们睡不了觉。”

看守只一个人,不敢开门,就绷着脸说:“不准吵,明天再说。”

看守走了,号子里两个吸毒的照样哭爹叫娘的,犯人们照样对他们拳打脚踢。钟铁龙不想睡地上了,他站起来,睡到统铺上。他刚刚在统铺上坐下,一个粗鲁的犯人就抬脚踢他,钟铁龙本能地反手逮住他踢上来的脚一拖,粗鲁的犯人叫了声“咦呀”,就整个儿倒在统铺上了。钟铁龙说:“对不起,兄弟,我不是故意的。”

那壮汉站起身,他昨天踢了钟铁龙好几脚踢,钟铁龙连动都没动,今天这个人醒了,就开始还手了。壮汉抬脚又要踢钟铁龙,钟铁龙跳开了,“兄弟,我已经道歉了。”

钟铁龙身后的犯人本来在打吸毒的,见钟铁龙醒了就来攻击钟铁龙,抬脚就踢。钟铁龙好像后面长了眼睛似的,折身一脚把后面的犯人踢了个一屁股坐在地上。钟铁龙转过身来盯着壮汉,“你偷袭我?我不想跟你们打架。”

另一个犯人举拳向钟铁龙打来,想一拳把钟铁龙打晕。钟铁龙迅速转身抓住那人的拳头,用劲一捏,那犯人叫了声“哎哟”,就抱着拳头退到一边去了。

钟铁龙看他们一眼说:“打架,不是我吹牛,你们差我太远了。还有哪个上?”

一个不信邪的蛮汉从床上蹦下来,他一直没动手,他是这号子里的牢头,拳头当然也是最硬的。蛮汉说:“你们都闪开。”蛮汉摆了个架势。

钟铁龙想不把他打趴,他在这个牢房里就只能做孙子。他一脚踢在那蛮汉的脖子上,蛮汉被他踢得一头砸在统铺上。钟铁龙不等蛮汉回过神来又一脚踢在他膑骨上,这一脚下力很重,蛮汉大叫了声,坐在地上,捂着膑骨叫痛,脸上就呲牙咧嘴的。“我不想跟你们打架,是你自己要打架。”钟铁龙觉得他太不经打了,想少年时学的拳脚今天用上了,脸上就露出胜利者的形容,“你们哪个再动一下手,我保证让他躺半年。还有哪个敢上?”

犯人们都是见风使舵的老江湖,一看钟铁龙的反应和身手就清楚他不是一般人,没有人再敢动他了。“我要睡觉了,”他说,他再躺到统铺上时,就没人敢对他偷袭了。钟铁龙想这些人是能欺负的就摆出大哥的样子欺负,不过是些垃圾而已。他蜷缩着身体,把重要部位都护卫好,耳朵很警觉,但除了两个吸毒的在地上哼哼,拿头磕墙外,号子里的气氛祥和多了,没有人再动手打人了。他很快又进入了睡眠。醒来时已是中午,犯人们知道这个人厉害,便很尊敬地看着他。钟铁龙想赢得他们的尊敬简直太容易了,便对他们一笑,“我现在总算恢复了,没那么疲劳了,不是吓你们,我有八天八晚没睡觉。”

一个犯人就跟着一笑说:“难怪你一进来倒在地上就睡觉,踢也踢不醒。”

另一犯人也一笑,问他:“老兄,你犯的什么罪,吊了你八天八晚?”

钟铁龙再也不觉得脑袋痛了,那些在他脑海里翻爬的啃着他脑髓的虫子都死了,之前,他觉得自己脑海里有无数只千足虫在滚爬和啃噬的。同时,眼皮也能自由地张合了。他说:“不是吊,是审了我八个白天和八个晚上。”

那个被他一脚踢肿膑骨的蛮汉说:“那你到底犯了什么罪?”

钟铁龙说:“没犯罪,他们抓错了人。他们认为我杀了人,我没杀。”

一个戴眼镜的犯人说:“那你可以告他们滥用职权。”

“你的武功非常好,一看就晓得你是学武的。”一个犯人讨好他说。

钟铁龙没看见那两个吸毒的,就问他们:“那两个吸毒的呢?”

一犯人说:“他们被带走了,一个吸毒的说他受不了了,叫了看守,交代去了。”

钟铁龙想吸毒的人已经不是人了,只是可怜虫。这个社会什么事情都可以干,就只不能吸毒,他想,说:“他们去交代了?”

“那还用说,”戴眼镜的囚犯说,“这些吸毒的,一看见毒品就软雕了。”

钟铁龙不懂长益市人说的“软雕”是什么意思,问“软雕是什么意思?”

“软雕就是立不住的意思,”戴眼镜的说,“雕塑是硬的,软了就等于碎了。”

钟铁龙觉得“软雕”这个词很形象,便嘿嘿一笑,想自己就没有“软雕”。这天下午四点钟,看守推醒了呼呼大睡的钟铁龙,“钟铁龙起来,”看守说,“你可以出去了钟铁龙。”

钟铁龙就很激动,跟着看守走出号子,去领取进来时从他身上搜走的物品。

陈大队在接待室里等着他,释放钟铁龙的命令就是他来传达的。他接受了新的任务,一宗于光天化日之下持枪抢劫银行的侦破任务。关局长被杀的事,必须结案,离公安部下的死命令只差一天了,再不结案就没法向上面交代了,没法交代宋局长和他这个直接负责侦破案情的刑侦大队长就可能撤职。发生在一九八九年三月十一日长益市电工厂外的那桩至今未破的抢劫杀人案,就先后让两个局长和一个刑侦大队长撤了职。他这个刑侦大队长就是前刑侦大队长、副大队长因办案不力相继撤职调离后,上来的。这天下午,宋局长把刘副局长和陈大队叫进了局长办公室,宋局长要陈大队把案子结了,既然马新已承认他是杀害关局长的凶手,又具备作案时间,那就用不着再节外生枝了。宋局长脸色很不好看地说:“陈大队,你今天把关局长的案子结了,局里让你马上接发生在农业银行里的持枪抢劫银行的大案。这个案子很重要,在社会上影响很坏,你必须全力以赴,尽快抓到罪犯。”

陈大队说:“杀关局长的案子就这样结了?我觉得马新身上有很多疑点……”

宋局长觉得陈大队身上疑神疑鬼的职业病太重了,“罪犯都承认了,你还要什么?”

陈大队觉得自己责任重大,说:“我觉得这里面可能有问题,局长。”

刘副局长插话说:“我刚才与宋局交流,我不太相信钟铁龙是杀人犯,钟铁龙这人我还算有点了解,做人比较谦虚,并不嚣张。再说,上面追得紧,一天一个电话,我尊重宋局的意见,罪犯既然承认了,我看就这么定。至于你关心的枪的下落,以后再追查。当然,枪能追查到最好,追查不到并不能说明马新就没杀关局长,你说呢陈大队?”

宋局长很烦恼,因为他得赶紧向上级交差,他大声说:“我的意见是今天把案子结了,以后发现了新情况以后再说,现在得交差。公安部下了死命令,没有按期破案,我们都得丢乌纱帽,你是具体办案人员,你能脱离干系?前车之鉴啊,小陈。”

陈大队想起他的前任现在就在交警大队任了个管内勤的副职,一天到晚捧杯茶,举张报纸看,就觉得这还真的是前车之鉴,便说:“那就按局长的意思办。”

刘副局长问陈大队:“那个钟铁龙现在还关着?”

陈大队马上说:“在案子没结之前,暂时还关在监狱里。”

刘副局长望一眼宋局长,这才说:“放了他。”他见陈大队脸上迟疑了下,还想说什么,他就觉得陈大队正如他夫人说的“有点过敏,又太想立功了”,便咳了声,强调说:“这个案子一结,你再关着钟铁龙就没道理了,人家出来后可以告我们公安滥用职权,到时谁去法院跟他打官司,你去?那些律师可不好对付。”

陈大队看不起律师道:“那些律师都是些小知识分子,没什么了不起。”

刘副局长批评陈大队说:“小陈啊,你这话就说错了。不要把自己看得太高了。我们都没什么了不起,你也没什么了不起。你一开始对我们说你坚信关局长是钟铁龙杀的,现在有一个马新冒了出来,认了罪,你现在还相信是钟铁龙杀的?”

陈大队望着刘副局长,没说话。宋局长不高兴了,啪地按燃打火机,瞅着那团黄火说:“我看你是被关局长的侄儿关伟影响了,破坏了你断案的能力。不能光凭关伟的猜测就下结论啊。这个案子就不要节外生枝了,你去把钟铁龙放了。如果钟铁龙真的像你怀疑的是犯罪分子,那他还会犯案。放出去,比关在牢里更有利于破案。”

陈大队不再坚持了,“我听两位局长的。”

陈大队清楚,宋局长和刘副局长都怕丢乌纱帽,他们可不想因关局长的案子被撤职。陈大队带着高军和小旷走进监狱,让看守把钟铁龙领进了接待室。陈大队盯着他,想用目光打垮这个人。但这个人却把目光移到了天花板上。陈大队想这个姓钟的迟早会要落在他手上,孙悟空再怎么捣蛋,总是离不开如来佛的手心。陈大队想,现在就暂时让你逍遥法外,看你能猖狂到几时!他虎着脸说:“你小子出去嘴巴紧点,不要在外面乱说,我警告你。”

钟铁龙一听这话就知道他真的可以走人了,点头说:“我不会在外面乱说一个字。”

陈大队觉得这个人心性极高,意志坚强,不是个好对付的人,便强调说:“你不要以为你可以逃脱法律的制裁,我发誓你总有一天要栽在我手上。”

钟铁龙摇头,“不会的,我是守法公民。”

陈大队想看看钟铁龙的反应,“知道你为什么可以出去吗?你的手下马新于四天前跑到南区分局投案自首,说他是杀害关局长的凶手。”

钟铁龙一听这话,心里就有谱了,想自己的牢狱之灾被小马这股洪水冲走了。他做出很吃惊的样子望着陈大队说:“小马杀了关局长?那我真的没想到。”

“不要在我面前装糊涂了,”陈大队觉得这个人非常讨厌,“滚吧。”

长益市监狱建在远离公路的一处山坡上,从监狱的铁大门走出来,走到公路上至少有五华里路,沿途是沙子和碎石铺的简易公路,路两旁栽满了树。钟铁龙走在这条简易路上,兴奋地瞧着树木和天空,有鸟儿在树与树之间飞翔,或栖息在枝桠上,叽叽喳喳的叫声让他感到格外亲切,还让他觉得自由是多么美好。他走了两里路,感到有些累,肚子也咕咕直叫,饿的感觉涌到了肚子里,在他肚子里闹腾。他已跟石小刚打了手机,石小刚一听见他的声音就激动万分,说“我马上来接你”。钟铁龙想他应该快来了,就在路旁的一棵樟树下坐下。路上没人,也没车,只有黄昏边的残阳涂抹在路上,使简易路上的土黄中泛红。他这么坐了几分钟,眼皮就不听使唤地打起架来。他很快就跌进了睡乡,人就歪倒在树下。

石小刚的本田雅阁车开过去时,瞟了眼折身躺在地上的他,石小刚没认出他,还以为地上的人是个乞丐。石小刚把车开到监狱门前,他前后左右看了看,没看见钟铁龙,就打钟铁龙的手机,钟铁龙睡得很死,没听见。石小刚又掉转车头,缓缓开着,睁大眼睛左右搜索。石小刚把车开到这棵树旁,跳下车查看,这才认出睡在地上的人是钟铁龙。石小刚很惊诧,赶紧走上去摇醒钟铁龙,“喂,我到处寻你,你原来在这里睡觉。”

钟铁龙坐起来,糊糊涂涂地看着石小刚,以为自己在做梦。“我是在梦里吗?”

不过是半个月不见,钟铁龙瘦了三圈,脸上骨头杵杵的,眼眶也陷了下去。石小刚都不敢认他了,叫道:“不是做梦,我来接你了,我还以为你自己走了。”

钟铁龙清醒了,“拿支烟给我,我烟饿坏了。”

石小刚忙掏出中华烟,点燃一支,塞到钟铁龙的嘴里。钟铁龙贪婪地吸了口,这才把目光放到石小刚脸上。石小刚的脸上很兴奋,那些兴奋像西瓜汁样在石小刚的脸上流淌。“你受苦了,”石小刚说,“你瘦多了,怎么把你折磨成这样?”

钟铁龙吸了几口烟,精神好些了,“走,”他说,上了本田雅阁车。

石小刚开着车缓缓朝前驶去。钟铁龙想起陈大队说小马已经承认自己是杀害关局长的凶手,就问石小刚:“小马是怎么进去的?”

石小刚知道他会问,就说了他跟小马的交易。“五十万,我算得对起小马吧?”

钟铁龙望着石小刚,心里既感激石小刚毅然救他,又觉得石小刚不应该这么做,因为内中有太多的冒险了。“这好危险的,你不应该叫小马替我顶罪,我真的没杀关局长。”

石小刚跟小马一样相信是钟铁龙杀的关局长,这也是他用足以让小马目瞪口呆的钱鼓励小马做替罪羊的原因,否则他也不会这么干。但既然钟铁龙矢口否认,他就用小马的话指出道:“小马说他那天晚上在离凶杀现场不远的顺利巷碰见了你。”

钟铁龙仍不愿在石小刚面前承认他杀了关局长,他仍然想把这件令他吃足了苦头的事烂在肚子里。他道:“他看错了,我都不晓得顺利巷在哪里。你告诉他我有枪了?”

石小刚想钟铁龙没把他当兄弟,“我说我从东北回来时,带了把五四式手枪给你。”

“小刚,你的好心我钟铁龙领了,”他说,“但这样草率的处理事情,是很危险的。小马是铁了心跟我,但假如小马是公安派来试探的,我们就死定了。”

“我没那么傻,”石小刚说,将车开上宽敞的马路,“我给他那么多钱,就是买他抵命。要是小马不说他那天晚上在离杀人现场不远的顺利巷碰见了你,我也不会擅自做出营救你的行动。我是想明白了才做的,救你也是救我。”

钟铁龙想石小刚说得没错,他们是捆在一根绳子上的一对蚂蚱,在审讯室的最后两天,有一度他还真想一吐为快,然后睡一觉再去刑场赴死。他说:“我没怪你,小刚。”

他看着车窗外飞逝的树木和房屋,看着渐渐暗下来的天空,想不知关局长的在天之灵会怎么想?好在这个世界,人死了就死了,就算死者有在天之灵,也不会开口指证谁是杀人凶手。他看一眼身旁的石小刚,表情真挚地说:“小刚,你是我的好兄弟。”他不想再谈这事,把心思放到自己身上说:“我现在最想的是洗澡,我一身好痒的。”

石小刚就加大油门,一脸高兴地开着车朝银城大酒店飞驰。二十分钟后,两人步入了酒店,进入房间时,石小刚问他:“要不要喊三狗和张兵他们都来庆贺你出狱?”

“等我洗了澡再喊。”

钟铁龙走进卫生间,脱掉衣裤,拧开莲篷头,把一头结了壳的头发伸到热水下淋洗。他洗了大半个小时,把每一片肌肤都洗了遍。再走出来时就是一具干净的裸体。他不忌讳石小刚看他的裸体。他的内衣内裤放在一口箱子里,箱子塞在壁柜里。他光着屁股打开壁柜,找出内衣内裤穿上。石小刚觉得他蜕了一身皮肉道:“你的腿都细了,屁股都尖了。”

钟铁龙坐到沙发上,伸长腿打量自己的腿,觉得自己是瘦了,再扯起衣服看肚子,肚子上那本来不多的脂肪都消失了。“拿支烟给我,我全身都是酸的。”

石小刚忙拿起茶几上的中华烟,点燃,很友情地塞到了钟铁龙的嘴里。钟铁龙猛地吸了口,慢慢将一口烟吐出来,拿眼睛看着窗外的天空,天黑了,有一弯月亮悬在高空。他想月亮真迷人,又想这场灾难总算度过了。这才懒懒地回答石小刚:“我能不瘦?我被连续审讯了八天,四盏聚光灯照着我,八天里我都没睡一下觉……到后来我纯粹是用意志了,因为身体都不听指挥了,好像脑袋都不在自己肩上了。”他说到这里打了个喷嚏。

石小刚忙起身,扯过床上的毛毯盖到钟铁龙的肚子上,“你别感冒了。”

钟铁龙感到石小刚还蛮会关心人地看着石小刚,“小刚,我们两人都不能倒。”

石小刚答:“那能倒的?”他见钟铁龙的脚趾甲很长,就掏出钥匙,掰开指甲刀,把钟铁龙的脚搬到自己腿上搁着,替钟铁龙剪脚趾甲,边说:“看见你活生生地坐在我身边,我才放心。老实说,这一向,我天天晚上做噩梦,一醒来,就再也睡不着了。”

钟铁龙笑笑,让石小刚替他剪脚趾甲,也说:“你要是进去了我肯定也跟你一样。”

石小刚手中的指甲刀卡嚓一响,剪掉了钟铁龙右脚中趾的一片厚厚的趾甲,说:“所以我们都不能进去。一个进去了,另一个就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

“是的,”钟铁龙感到恢复自由真好,他脑海里浮现了他对着关局长的太阳穴开枪的情景,叭,一声被销音器吞没了大半的枪声在他耳畔嘶哑地一响,关局长的头栽了下去。他驱赶开这可怕一幕,大声说:“我肚子饿了,叫三狗、张兵一起来吃饭。”

第三十四章 关伟

在金圣大酒店开桑拿中心的关伟坚信叔叔的死与银元卡拉OK娱乐城的人有关。他想这事假如是发生在他金圣桑拿中心,他也会这样做。就是他派手下与银元娱乐城的保安人员套近乎,请那个保安喝酒,让银元娱乐城的保安回忆起那个晚上他们钟老板曾开车外出的。就是关伟自己跟陈大队打电话,把这条重要线索提供给陈大队并催促陈大队抓人的。陈大队在关局长手下任刑侦队副队长时,两人就认识,那时候陈副队经常与关伟喝酒,也就经常规劝关伟做人要收敛。陈大队确实是个正直的人,是个视法律很神圣的法律捍卫者。陈大队时常站在法律的角度提醒关伟说:“吸毒贩毒的事边都不要沾,杀人放火的事更不要干。沾上了这两件事,谁都摆不平。不要说你叔叔,就是公安局长和长益市市长都摆不平。”

所以关伟就开桑拿,桑拿不是吸毒贩毒,公安可以睁只眼闭只眼。一开,生意火爆得跟假的似的,让他一年赚了三百多万。但银元娱乐城的桑拿中心一开,他的生意就下降了。为了整垮银元桑拿中心,他动用了叔叔的权力,说银元桑拿中心有色情服务,没想他自己的桑拿中心却遭到了市局治安大队的袭击。关伟明白,他在害别人之后,别人也会害他。他本来想找他叔叔疏通关系,没想遭到了叔叔的臭骂,他接受了罚款,五十万就那么进了市局的财务科,这让他恨得咬牙切齿,发誓要这帮外地人从他视野里消失。他叔叔要他关了桑拿中心,他关了,把桑拿中心改成了洗脚按摩城,让桑拿小姐背地里给客人提供特殊服务。然后,他就动着脑筋,三天两头地给他叔叔打电话,说银元娱乐城的坐台小姐提供色情服务。他一心想把经营银元娱乐城的几个外地人赶跑,他很想看见银元娱乐城的门上哪天突然出现“门面转租”的招贴,他好去揭招。没想世事难料,他的叔叔,一个让他既爱又恨的,被他挑拨得脑袋发热的正直的老公安,却把命都赔了进去,这让他觉得自己很对不起叔叔。

这天下午,他正搂着一个小姐睡觉,辉哥敲门把他从梦中唤醒了。辉哥是他的铁杆,铁杆辉哥一脸郑重地对他说:“伟哥,对门那个姓钟的老板出来了。”

关伟跌下了脸,让陪他睡觉的小姐立即走人,接着他拨了陈大队的手机,陈大队在手机那头用亲热的语气说:“你这鬼又有什么事?”

关伟说:“我刚才听我朋友说,那个姓钟的人出来了?”

陈大队说:“有一个叫马新的人自首了,说你叔叔是他杀的,他有作案时间。”

关伟喉咙变粗了,“马新?哪个马新?”

“住在顺利巷的马新。”陈大队说。

关伟叫道:“你是说马叫鸡?马叫鸡敢杀我叔叔?我还不了解马叫鸡?早些年,他跟在我屁股后面混,他敢杀我叔叔?爱叫的狗不咬人,不叫的狗才咬人。马叫鸡是只爱叫的狗,没长心眼的。后来他跟了丁建,每次看见我都低三下四的,我敢打赌,他绝不是杀我叔叔的凶手,你借给他一颗豹子胆,他也不敢伤我叔叔一根毫毛。”

陈大队在手机那头说:“你说这么多废话干什么?案子已经结了。”

“案子结了?”关伟断言说,“陈大队,我敢发誓,他没有胆量朝我叔叔开枪!”

陈大队说:“我不跟你说了,我要开会了。”

关伟很怄地说:“陈大队,我叔叔的死就这么完事了?”

陈大队在手机那头说:“结案了,材料都报了上去,只等法院判了。”

关伟叫道:“你们搞错了,马叫鸡一定是替那个姓钟的背黑锅。”

陈大队回答关伟:“你不要乱说,说话要有证据。钟铁龙如果真是罪犯,宋局说,只能等他再次犯案,自己浮出水面,再抓。懂我的意思吗你?”

关伟火道:“他又不是女尸,你以为他会自己浮出水面?我会要查出真正的凶手的。”

陈大队担心关伟这人一冲动就按自己的思维行事,便提醒关伟说,“你不要乱来啊。”

关伟合上手机,点上支烟,对辉哥说:“把马宇和李东叫来。”

马宇和李东也都是关伟的铁杆,马宇和李东都比关伟小几岁,也是长益市南区一带长大的,还在读书时,两人就知道关伟的名声,就仰慕此人。两人都爱在街上玩。高中毕业后,他们在社会上混了两年就混到关伟的“队伍”里了。关伟见两人长得高大,又讲义气,且打架敢拿刀子捅人,就接纳了他们。他们就一直跟着关伟,先是替别人要债提成,后又跟关伟搞桑拿中心,现在又做洗脚按摩。马宇和李东这会儿就各伸出一双脚,给洗脚的小姐练习洗脚。辉哥推门进来,见两人闭着眼睛休息,就说:“伟哥叫你们。”

李东睁开圆圆的眼睛,命令小姐用毛巾替他把脚揩干。

马宇说:“什么事辉哥?”

辉哥说:“马叫鸡做了替罪羊,那个姓钟的放出来了,伟哥心里很不高兴。”

辉哥、马宇和李东都认识马新,过去他们都叫马新马叫鸡,就因为马新说话的声音像公鸡。他们曾经在一起玩,但关伟不喜欢在他下巴下接饭吃的马叫鸡,时常给马叫鸡脸色看。马新被关伟当众嘲笑过几次,脸就挂不住,后来马新就离开他们,跟了丁建。三人上了楼,楼上有关伟的长包房,马宇一走来便问:“怎么,马叫鸡替那个杂种顶了罪?”

关伟轻轻一笑,“嗯,你们以为马叫鸡敢杀我叔叔吗?”

李东想了想说:“假如哪个出了几十万块钱,那就很难说。”

关伟不屑于李东的论调,“就是借给马叫鸡豹子胆,他也不敢向我叔叔开枪。”

辉哥也觉得是这样,“我也是这样认为。”

“我还不晓得马叫鸡?有贼心没贼胆的人。”关伟不屑地弹了下烟灰,“以前在一起玩,哪次打架他拿刀子砍过人?他这人表面上义气,心里却打着小算盘,见利益就上,见对自己不利的事人就往后躲。他这样的人,敢向公安局长的我叔叔开枪?”

马宇说:“他正是这样的人,表面上叫得凶,真要他拿刀子砍人又不敢。”

李东就不再坚持自己的意见,而是担心道:“要是杀死你叔叔的真凶跑了呢?”

关伟瞟一眼李东,“跑得卵上去!跑?我会让他跑?我要搞死他。”

“我们是要搞死他,”马宇一脸义气道,“不然你叔叔就死得冤了。”

关伟又打陈大队的手机,陈大队接了,“什么事你这鬼?”

关伟说:“马新关在哪里?我几个弟兄想去看看他。”

陈大队一听就明白了,“关在死囚室。你们想见他?”

关伟把腿架到茶几上,“我想亲耳听他说是他杀死了我叔叔。”

陈大队说:“我现在很忙,过两天我再安排。”

关伟合上手机,笑看着他的弟兄,辉哥主动请缨道:“伟哥,我看最好的办法就是叫几个弟兄把那几个乡里鳖剁了……”

关伟望他们一眼,“先等等,看马叫鸡怎么向我交代。走,到银元唱卡拉OK去。”

辉哥、马宇和李东就随着关伟下到一楼,一并钻进关伟的白色宝马车,一分钟还不到车就停在了银元卡拉OK娱乐城的门前。四个人下了车,大大咧咧地走进银元娱乐城。关伟扫一眼走上来的三狗,不屑道:“叫四个小姐来陪我们唱歌。”

三狗便掉头对坐在吧台前的妈咪说:“叫四个小姐来。”

三狗把四个人领进二楼的一间包房,让四个人坐,就叫二楼的服务员去招呼他们。关局长一死,南区治安队的公安就没来查了,因为南区公安分局的办公室马主任,升了分局副局长,分管治安。刘夫人跟马副局长打了招呼,还对马副局长说,他这个副局长是她老公提的名,马副局长一听就千恩万谢,就扯着刘副局长的大旗对杨队长说:“刘局有令,不要扰乱了长益市的投资环境,市纪委何书记早有指示,公安的重点任务是维护社会治安,不要动不动就往三星级、四星级酒店冲,破坏了投资环境,谁还敢来长益市投资?”

没有公安再来抓小姐,小姐们就又跟蝴蝶样飞来了,又云集在银元娱乐城里了。

妈咪领着七八个小姐上楼来了,三狗对妈咪说:“让小姐好生招呼他们,别怠慢了。”

小姐们先后走进包房,妈咪让花枝招展的小姐们一字排开地站在四个大男人面前,一脸笑着说:“老板,小姐们来了,你们自己挑。”

辉哥挑了一个,李东也要了一个,马宇和关伟都摇头说:“还有小姐吗?”

妈咪就对剩下的小姐说:“你们可以走了。”又掉头对关伟和马宇说:“那我再去找几个小姐来。有一个小姐是个女大学生,我保证你们喜欢。”说着,她满有把握地出去了。

女大学生被妈咪领来了。女大学生身高一米七,那高挑的身材还真有点婷婷玉立,女大学生对两位身旁没坐小姐的先生一笑,马宇就看着关伟说:“你喜欢她吗伟哥?”

关伟打量她一眼说:“给你吧。”

马宇就对女大学生招手,让她坐到他身旁。女大学生坐了过去,马宇做出亲热的样子搂着女大学生,在女大学生的脸上亲了口。马宇说:“你的脸喷香的。”

妈咪又领来了几个小姐,让关伟挑选。关伟不是来找小姐的,他的心不在玩上,他是来吵事的。他要发泄,说:“我要胖的,有奶子大的胖小姐没有?”

妈咪又把那几个小姐带了出去,不一会领了个丰满的小姐走来。妈咪推荐说:“你看,这位小姐好丰满的,波好大的。”

关伟就笑,让小姐坐到他身旁。小姐一坐在他身旁,他就把头靠到小姐的“波”上,笑着对他的三个朋友说:“肉枕头,蛮舒服的。”

服务员见他们要了小姐,就问他们吃什么东西,服务员说:“这间包房的最低消费是八百八,八百八里有五百元是可以消费的。”

关伟说:“来四瓶白沙啤酒,来一碟手撕鱿鱼,再送盘水果来。”

服务员说:“好的。”又问小姐们:“你们喝什么?”

女大学生说:“我喝黄瓜汁。”

波大的小姐说:“我要一厅椰奶。”

另外两个小姐说:“我们都来一杯西瓜汁。”

服务员出去了,包房里就剩了四男四女,女大学生弓起身点歌,问马宇说:“你想唱什么歌?我替你点。”

马宇不是个喜欢唱歌的男人,事实上这个五大三粗的男人五音不全,他来玩,纯粹是来摸小姐的奶子和屁股。他说:“我不唱。你唱吧。”

关伟开口了,“唱什么歌?不唱,都不唱。”

辉哥也嘿嘿嘿笑道:“不唱,一来就唱歌,没劲。”

李东跟他喜欢的小姐感情很充沛地抱在一起,主要是他感情充沛,“我们开房去?”

小姐摇头说:“不行。”

李东奇怪道:“怎么不行?”

小姐说:“我说不行就不行。”

李东说:“为什么你说不行就不行?你是老板?女人不就是给男人操的吗?”

小姐觉得他说话很恶心地看他一眼说:“我不跟男人睡觉。”

李东叫了起来,“你们说说,天下有不跟男人睡觉的女人没有?”

小姐脸上不悦了,“怎么啦?我说错了话吗?”

关伟瞟一眼那小姐,“要她滚,换一个小姐。”

小姐看一眼关伟,起身走了。服务员端着东西走来,妈咪也走了来。服务员开酒瓶时,妈咪问李东说:“先生你要一个什么小姐?”

李东大声说:“要一个可以脱裤子睡觉的小姐。”

妈咪一笑,觉得这个男人很粗痞道:“要睡觉都可以睡觉。”

李东说:“我问她,她说她不跟男人睡觉。我要一个喜欢和男人睡觉的小姐。”

关伟攥着拳头说:“啰唆什么?快去叫一个小姐来。”

妈咪退出去,又把刚才叫来的几个小姐重新叫来,让李东挑选。

李东指着一个穿一身白衣服且乳房很大的小姐说:“就她吧。”

乳房很大的小姐就走到他一旁坐下,对李东娇艳的样子一笑。李东也对她一笑,表扬她的奶子说:“你的奶子很大啊。我可以摸么?”

关伟说:“问那么些废话干什么?你想摸就摸。”

李东是流氓出身,十三岁时就爬澡堂偷看过隔壁女人洗澡。他大大咧咧地把乳房很大的小姐抱到怀里,动手摸小姐的乳房。小姐不同意说:“不行,真的不行。”

李东说:“你不就是要钱?”他打开皮包,扯出两百元钱,问:“可以不?”

小姐摇头说:“不,不能摸。”

关伟望也不望说:“换人啰,李东,换一个。”

李东很听关伟的话,就不客气地推了小姐一把道:“滚,叫你们妈咪来。”

乳房很大的小姐横李东一眼,拿起包,很干脆地走了。

妈咪又走了来,带着两个小姐,两个小姐都浓妆艳抹的,身上充斥着劣质香气。李东不急着要,而是问妈咪:“未必你们的小姐既不能摸又不能搞的?”

妈咪说:“这些小姐都是带刺的玫瑰。你不顺着她,她就刺你。”

“顺卵咧,”关伟叫道,“只有小姐顺男人的,哪里有男人顺小姐的?”

妈咪觉得这几个男人好霸道的,抿嘴一笑说:“这两个要不要?”

李东就指着一个脸打得粉白粉白的小姐说:“那就她吧。”

脸打得粉白粉白的小姐坐到李东身边,一开口说的是一口很土的乡下话,这让关伟噗哧一笑,“换一个啰,太差了,李东你等于是跟一个喂猪的乡里妹子调情。”

李东马上说:“你走,让妈咪再叫一个来。”

讲一口乡下口音的小姐听懂了关伟的话,脸上就很愤怒,拿起她的包站起身,走时骂了句“鳖相样子”,说着把门一关,不见了。

关伟不高兴了,对辉哥说:“把她喊进来。”

辉哥忙起身,拉开门,对已走到楼梯拐弯处的小姐说:“喂,你过来。”

李东也走出门喊道:“妹子,你过来。”

小姐犹豫了下,还是折了回来。关伟望着她,“你这小鳖,你年龄不大脾气蛮大啊?”他问她,“哪个是鳖相样子?”说着,他把杯子里的啤酒泼到了小姐脸上。

小姐一惊,“你,你无聊……”

辉哥站起身,忙把手中的一杯酒倒到了小姐的头顶上,啤酒便从小姐的头发流下来,湿透了小姐的衣服。小姐骂了声“流氓”,哇地哭了,转身向门外跑去。

四个男人顿时开心地笑了。

他们不是来玩的,是来吵事的。关伟折过身,把一杯啤酒朝他身边的女大学生头上倒。女大学生跳开了,惊慌地瞧他一眼说:“你干什么?”

“玩呀,你又不跟我睡觉,那不就玩玩。”

女大学生愤怒了,因为她的头发被啤酒淋湿了,衣服也被啤酒淋湿了。女大学生感到自己的人格被侮辱了,就气愤地端起半杯黄瓜汁,那是她喝剩下的,泼到了关伟脸上。那黄瓜汁就把关伟的脸弄得绿绿的。女大学生拎着挎包要走,但辉哥一把逮住女大学生的胳膊,把她拖过来,一耳光扇在女大学生脸上,把女大学生打得一屁股跌坐在沙发上。辉哥等女大学生站起身,又一脚踹在女大学生的肚子上,把女大学生踢得又落到沙发上。辉哥一脸凶恶地骂道:“你这臭鳖,你是想死吧?你以为你是大学生奶子上就雕了花?你不过是只母狗。”

女大学生满脸痛苦,吓得不敢吭半句声了。

辉哥又一耳光打在女大学生脸上,打得女大学生叫了声“哎哟”,“把它舔干净,”辉哥指着关伟的脸和衣服上的黄瓜汁,“不然你今天会变成残废。”

另外两个小姐见状,一个机敏的小姐赶紧溜了出来,她看见三狗,就冲三狗叫道:“不好了黄总,他们打小姐,黄总。”

三狗就是听妈咪告诉他,包房里有几个客人侮辱小姐,便赶来制止的。三狗把门推开,看见女大学生惊恐地坐在沙发上,而辉哥正拿一瓶啤酒从女大学生的头顶淋下来。女大学生再也没有反抗精神了,不敢动,全身哆嗦着。三狗是名正义之士,一见这种情况发生在他的卡拉OK娱乐城,脸上就来了怒气,便大声喝道:“朋友,请你不要这样对待我们卡拉OK城的小姐。”他夺下了辉哥手中的啤酒瓶。

辉哥转过身,盯着三狗,目光很凶地盯着。三狗也盯着他,三狗说:“有什么事好说,不要欺负小姐。她们挣几个钱也不容易。”

辉哥是长益市长大的凶汉,一直跟着关伟混,年轻时为打架能占便宜,练过些拳脚,就自诩自己是霍元甲地举手一拳打来。三狗是真菩萨,练了那么多年还在乎辉哥的花拳绣腿?本能地闪开,又本能地将辉哥挥来的拳顺手一带,辉哥就一个趔趄摔在地上了。不但摔在地上,还把茶几上的杯子啊酒瓶啊都碰倒了。辉哥觉得自己在关伟面前失了面子,爬起身,操起啤酒瓶就往三狗头上砸。三狗闪开,一脚踢在辉哥身上,把辉哥又踢倒了。李东见辉哥吃了亏,拿着另只啤酒瓶,跳起来砸三狗。三狗已防了这一着,一脚把李东也踢翻在地。三狗对瞪大眼睛看他打架的女大学生说:“你还坐在这里干什么?快走啊。”

一身啤酒的女大学生忙起身,往门外走去。门是开的,外面站着一些男女,看三狗跟这几个人打架。女大学生走到门口时,马宇冲上去把女大学生拖住了。“走?你跟我站着。”

这时李培也闻讯来了,李培见状,很兴奋,说:“怎么?在我们这里打架?”

女大学生看着他。

三狗指示李培说:“让她快走。”

李培就对马宇吼道:“放开她。”

马宇不松手,李培就一拳打在马宇脸上,打得马宇松开了手。

关伟拿着啤酒瓶冲上来,对着李培的头砸下来,李培一闪,啤酒瓶砸在他肩上。李培叫了声“哎哟”,就一拳挥来,把关伟打得身体失去重心,跌坐在门旁的沙发上。

马宇见关伟吃了亏,就抬脚踢李培,李培挨了那一脚,一转身一拳打在马宇脸上。

110的警察来了,妈咪打电话叫来的。110的警察举着电棒说:“都住手。”

三狗说:“他们在我们这里侮辱小姐,把啤酒倒在小姐头上,还打小姐。”

110的警察马上说:“到派出所去,都到派出所去。”

被关伟他们称做马叫鸡的小马不愿意见关伟、辉哥、李东和马宇。陈大队跟监狱长打了电话,并亲自带关伟他们去监狱看马新。陈大队把关伟他们送进监狱,走时说:“我还有事,如果马新有翻供的表现,就立即通知我。”

关伟瞟一眼陈大队,“我一定要马叫鸡吐出真相。”

关伟带了很多东西,烟啊酒啊还有其它吃的,那些东西都拎在李东和辉哥及马宇手上。他们准备用这些东西打动小马,劝小马翻供。看守见他们是陈大队亲自领来的,陈大队又有交代,就去通知小马说有人来看他,要他去接待室。小马没动,小马以为是钟铁龙和石小刚来看他,他已经跟石小刚告别了,还让石小刚替他给钟铁龙转了话,他觉得再说一个字都是多余,便对看守说:“我没一点力气,走不动,不想去。”

看守说:“你不想知道是什么人来看你?”

小马头也不抬,“不想知道。”

看守还是告诉了他:“是你的老朋友关伟他们。”

马新缓缓地说:“我不想见他们。”

小马压根儿就没想起过关伟,在他的记忆仓库里,他早把关伟等人删除了。他在关伟手下干过,曾经很想成为关伟的干将替关伟卖命。但关伟不钟情于他的效力,不关心他,关心的是辉哥、李东和马宇。李东病了,关伟一点也不含糊地嘘寒问暖;辉哥感冒了,关伟陪辉哥去医院打点滴;马宇跟另一帮人打架打伤了,关伟亲自为马宇摆平这事,还在医院里陪马宇治伤。可是他马新病了,发高烧,走路脚提不起劲,关伟看见了却跟没看见一样。这是一种比较呀,这让马新看清了自己在关伟眼里丝毫没份量。还有一次——那是九十年代初,几个人一起去西安玩,他们故意把马新甩开,跑到一处有小姐的地方玩小姐,回来后还在他面前大书特书,故意气他。就是这事让马新寒了心,觉得自己不是他们看好和愿意深交的朋友,这也是他后来悄悄离开他们的原因。看守几分钟后又走来了,对马新说:“马新,他们跟你带来了很多东西。你还是见他们吧。”

小马说:“要他们把东西带走,我不见他们。”

看守做小马的工作说:“何必呢?他们有事要问你。”

小马说:“我没什么好说的,你要他们走。”

过了一刻钟,好几个人的脚步声一并涌来,小马不用抬头就清楚看守把他们带来了。小马清楚关伟这个人,不达到目的是不罢休的。小马抬头望着他们,关伟的头在同一时刻出现在铁栅栏门前,一旁是辉哥的脸,关伟的嘴里叼着烟,烟在他脸上飘,辉哥的脸上挂着僵硬的笑,像是在冬瓜上描画的笑。“马叫鸡,伟哥来看你了。”辉哥说。

小马没说话,只是看着他们,想他们来看他八成是为了关局长被杀的事。关伟用凶悍的眼光盯着他,关伟说:“马叫鸡,我叔叔是你杀的?你老实告诉我,是你还是不是你?”

小马想关伟从来就不把他马新当回事,他干吗要跟关伟说话?

辉哥说:“马叫鸡,伟哥问你呢。”

小马看着关伟,见关伟脸上一脸的怒气,心里想笑。他又把目光放到辉哥脸上,辉哥脸上没那么多怒气,倒有许多假模假样的诚恳。辉哥说:“我们晓得你不敢杀关局长,你还没这个胆子,你是不是替那个姓钟的做替罪羊你说一句?”

小马回答关伟说:“对不起了伟哥,我欠了你一条命。”

关伟说:“你有胆子杀人?剁了我的脑袋我都不相信!马叫鸡,我还不了解你?哪次打架你砍过人?你要说实话,把真相吐出来,不然你老婆和崽女的命都保不住了。”

小马见关伟威胁他,就对门外的看守说:“干部,请你把他们带走。”

关伟火道:“走?你跟我听着,你敢杀我叔叔,我要搞死你们全家!”

小马不再开口,转过身把背对着铁门。小马听见关伟骂了句脏话,冲他啐了口痰,好在他坐的床离铁门较远,那口痰就没啐到他身上。看守知道这不会有结果,就把关伟和辉哥他们推走了,小马听见他们一伙人一路骂骂咧咧地离开了。小马长长地吁口气,跟着便觉得喉咙痒痒的,有痰淤积在喉管里似的。他把那口痰啐了出来,是血,一坨带着唾液的乌血,跟着他就吐着涌到喉头的鲜血了,一口又一口,胸部扯得很痛很痛。

小马还活了两个星期,两个星期后他死了,死在监狱的医务室里。死前,他拒绝吃药,拒绝进食,也拒绝喝水,很坚决地躺在铺上等着死神降临。死神来得不很痛快,半夜里只有瘦长的老鼠爬进来看他,爬到他弃在床旁不吃的碗里快乐地大吃着,吃得嗬啰嗬啰响,天一亮又溜走了。监狱里不允许他寻死,请示了局长,局长指示说一定要让小马熬到开宣判大会的那天。于是他们把奄奄一息的小马抬进医务室,给他打葡萄糖,为他输痒,指望他恢复身体后把他拉出去开宣判大会,再押送刑场枪毙。但小马就是不合作,当他的意识清醒后,他拔掉吊针,扯开了输痒管。他死时,身体只有四十公斤,瘦得只剩了皮包骨头。

第三十五章 打架

关伟在监狱里碰了一鼻子灰,心里很恨,就要把这股淤积在心头的恨发泄出来,就调动了可以调动的一切人马,一下子来了四十多人,全是长益市街头巷尾的小混混,他们身上都带了“醒头”。他们不是来玩,而是来寻衅闹事的。他们在银元卡拉OK娱乐城前集合,相互笑着,等人到齐了就一窝蜂地拥进娱乐城,把一些在唱歌的老板赶走了。他们大大咧咧的样子说:“走走走,不想挨打的就赶快走,这里要打大架了。”

有的老板唱得正开心,就问他们:“怎么啦?”

那些小混混就露出“醒头”,都是锋利的凶器,砍刀啊匕首啊之类。在长益市,这类东西于黑社会自然就用黑话替代了,黑话称凶器为“醒头”,那真是让人见了就“醒”的。那些一本正经地来唱歌的先生们,一见“醒头”就不吱声了,赶紧收拾着东西走人。

他们走到吧台前说:“不是我们不买单,是我们还没玩到时间就被赶走了。”

“不怪你们。”三狗送他们出门说,“下次再来玩。”

三狗打了钟铁龙的手机,告诉他有一帮黑社会的人在这里吵事。钟铁龙来了,所有的客人都被这帮人赶走了,就剩了他们在娱乐城里闹腾。三狗说:“龙哥,这事有些麻烦。”

钟铁龙没说话,而是在一张小姐们常坐的椅子上坐下。他抽着烟,觑着这帮耀武扬威的来来去去的人。凌晨一点钟左右时,他们不玩了,又都汇集到大厅里,站或坐在椅子上,等着关伟出来。关伟出来了,走到门口,回头望了眼三狗和钟铁龙,钻进了他的宝马车,车开走了,那伙人也跟着走了。李培很不服气,说:“天下总有个理字吧?可以不讲理的?”

钟铁龙还没想出办法对付他们,“有些人不是来讲理的,是来讲狠的。”

李培不怕道:“大不了打一架。”

“打架是下策,他们那么多人,带了刀,打架万一有个闪失,那不是我们吃亏?”钟铁龙不主张打架说,“再说,我们是在他们的地盘上。不要动不动就打架。”

第二天,这伙人又来了,仍然是四五十人。这一天他们都穿着黑西装,也不知是自己买的还是借了别人的,反正个个一身黑西装,有的打了领带,有的没打,里面的衬衣领子也脏兮兮的。有的人还剪了光头,自己摸着自己的光头嘻笑不止,或笑别人的光头不好看。他们一来,就在娱乐城的玻璃大门前嘻嘻哈哈,像长益市的黑社会大集会,弄得一些原打算来银元唱歌或玩的先生或女士,到了门口又打退堂鼓了。他们嘻笑着说:“好走啊。”

或者:“嘻嘻嘻,何解?怕来玩?进来噻,陪我们唱歌啰。”

或者:“喂,跑什么?我们又不打你们。”

三狗一脸恼怒,攥着拳头,但拳头还是松开了。李培也很恼怒,他搞不明白这些小青年怎么如此猖狂!居然像录像片里五六十年代的香港样,公然在大庭广众之下闹事。他的拳头始终捏得紧紧的,腿上的肌肉也绷得铁紧,黑着脸,恨不得大打出手。他对三狗说:“打吧?”他瞟着一个个子很高的长一张长脸的男人又说,“那个人是他们的头,专捡那个人打。”

三狗望他一眼,“生意还做不做?再说他们这么多人,我们几个人?”

李培说:“那就干瞪着眼睛看他们吵我们做不成生意?”

三狗说:“等龙哥来,我刚才跟他通了电话,他正在吉祥酒店请刘局长吃饭。”

李培很厌恶这帮长益市的小流氓说:“这帮畜生,只怕公安。”

刘副局长来了,坐钟铁龙的本田雅阁来的,同来的还有刘夫人。今天是刘夫人为钟铁龙约自己的老公在吉祥酒店吃饭。钟铁龙出狱后,去吉祥酒店拜访刘夫人,刘夫人告诉他,是她做她老公的工作,她老公让陈大队放的他。刘夫人坦率地说:“你知道吗?有的人没事都关半年呢。”钟铁龙相信会有这样的事,为感谢刘副局长,就让刘夫人约刘副局长吃饭,当然就有了今天的这顿饭局。吃饭时,刘副局长听钟铁龙说,有一帮黑社会的人无视法规法律,跑到银元娱乐城闹事,很是生气,就亲自来了。刘副局长一身警服,让这群来捣乱的小青年不免就注意到了。刘副局长说:“喂,你们是哪里的?走开走开,不要在这里非法集会。”

一小青年大声说:“怎么啦?我们只是在这里玩,又没犯法。”

刘副局长看这小青年一眼说:“你叫什么名字?你是领头的?”

小青年说:“我是脚趾头。”

刘副局长拉长了脸,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一会儿后,南区分局的马副局长带着杨队长等七八个警察来了。马副局长看见刘副局长和刘夫人在这里,忙满脸堆笑地走拢来打招呼,刘副局长绷紧脸指着小流氓们说:“这是非法集会。出了问题,你这个副局长就不要当了。”

马副局长忙转身对小流氓们说:“走开走开,不想到局子里去就走开。”

那伙在长益市街头上混的小流氓说:“我站在这里犯什么法了?我在这里等人。”

马副局长火了,“喊你走开你就走开,你耳朵聋了?”

那个被马副局长喝斥的青年就走到另一边,但并没真走开。

这当儿关伟和辉哥来了,关伟的宝马车一停下,这帮着黑西装的小流氓就迎上去,一口一个伟哥辉哥。杨队长也在驱赶这些人,他是分局治安队长,很不想看见在他的辖区内有黑社会聚会,他走到关伟前面说:“关伟,把你的人喊开,莫在这里吵事。”

关伟望一眼杨队长,“我又不认识他们。”

杨队长板着脸对关伟说:“你胆子真有蛮大,你以为这是三四十年代的上海滩?快点叫他们走。不然,我抓人了!”

“你抓吧,他们又没犯法。未必站在这里也犯了哪条法?”他嘲笑的模样问杨队长,“这里是军事禁区?就是站在军事禁区的门前也不犯法啊,只要不闯禁区是不是?”

钟铁龙见马副局长和杨队长还没把人驱逐开,就一脸笑容地走上来,拿着烟,准备递烟给关伟抽,说:“老兄,有什么得罪之处还请你老兄高抬贵手。”

关伟扫一眼钟铁龙,“把你的脏手拿开。滚。”

钟铁龙笑笑,“老兄你莫这么大的火。”

关伟很凶地瞪着钟铁龙,“哪个是你老兄?滚开。”

杨队长拍了拍关伟的肩膀说:“市局的刘副局长在这里,你给点面子给我好啵?”

关伟一点也不给杨队长面子,大声道:“给卵,老子的叔叔干了一辈子公安,就是被他们搞死的!我就是要让他们做不成生意,就是要他们从我眼里消失!”

钟铁龙听他这么吼叫,走开了,走到刘副局长身前,递了支中华烟给刘副局长。

刘夫人觉得这些人太不给她老公面子了,堂堂的市公安局副局长站在这里,居然被人熟视无睹,便说:“老刘,你如果这样的事都摆不平,你这公安局长就白当了。”

刘副局长见杨队长还在那里跟姓关的磨嘴皮,火了,说:“搞他们不定我就不是公安局长。”他掏出手机,打防暴队队长的手机,“你调三十名防暴队员来。这里闹事了。”

防暴队的接到命令,来了三辆警车,跳下来三十几个防暴队员,头上戴着草绿色钢盔,个个手握折叠式冲锋枪,这情形有剑拔弩张的火药味儿了。“我命令你们赶快离开,”防暴队长手里握着电喇叭,大声说,“不然,一切后果自负。”

关伟是明眼人,晓得掂轻重,不然他在长益市也混不出水。他对辉哥说:“叫他们去南门口呷酒去。”说着,他上了他的宝马车,宝马车于是扬长而去。

钟铁龙看着他离去。李培走到钟铁龙面前,表示他不怕说:“这些人没什么好怕的。真打起架来,没狠。”他把攥紧的拳头给钟铁龙看,“我的拳头都拧出水了。”

钟铁龙的脑际掠过了关局长的身影,他强笑了下说:“做生意,要学会息事宁人。”

刘副局长很不高兴,他这副局长平时随便走到哪里都是有威严的,随便站在哪里都让长益市的小痞子小流氓畏惧,今天在这里却被冷落了。他虎着脸批评马副局长和杨队长说:“你身为南区公安分局副局长、你身为分局治安队队长,你们是怎么维护社会治安的?这些人居然不怕你们,敢公然与你们唱对台戏,人民赋予你们维护社会治安的权力到哪里去了?”

钟铁龙见马副局长和杨队长被市局刘副局长批评得不知所措,脸色苍白,就走上来替马副局长和杨队长打圆场:“刘局长,面对这样的局面,他们也确实不好办。”

刘副局长很生气,“有什么不好办?该硬的时候就要硬!”

马副局长忙表态说:“我保证不会有这样的事发生了,刘局。”

然而,过了两天,这帮小混混又来了,又聚集在这里。他们来得比先一天更早,三狗和李培他们还在吃晚饭,他们就来了,就站在银元娱乐城的门口,虎视眈眈地瞪着走来的每一个人。他们看见有人从对面街上走来,就迎上去用那种要打人的目光盯着。如果是女人走来,他们就把邪恶的目光放到女人的颈脖上,仿佛要探索颈脖下面的一些地方似的。那些本来想来唱歌或玩的男人和女人自然就望而却步了,不是拐弯就是走开了。他们堵在门口的停车坪上,车来了也不让,一些司机按喇叭,他们就瞪着司机说:“你是显你有车吧?”

那凶巴巴的目光让司机掉头把车开走了。

有一个司机没走。他开一辆白色桑塔纳,带着女友,是个年轻人。他约了几个朋友来唱歌,他和他女朋友先来了。他按喇叭,没人理他,他就又按喇叭,仍没人理他按喇叭。他开口骂道:“你聋了吧?好狗不挡道,走开点。”

这话一出口就得罪了挡道的那青年。那青年是辉哥,辉哥转过身,走到驾驶室前,手就伸进车窗,抠住了年轻人的衣领。年轻人穿着西装,早几天才买的,为的是穿给他的女友和朋友们欣赏,当然就有些恼怒,就叫道:“你把我的西装扣子扯掉了,赔啰。”

李培就在这个时候走了来,当然就跑上来制止挡道的辉哥说:“你太过分了。”

辉哥和关伟都是南区一带的老大,他讲狠道:“过分又何解啰?”

李培的拳头攥紧了,“我警告你,你不要老在我们这里瞎吵。”

辉哥比李培个子高大些,就瞧不起李培的拳头,“瞎吵又何解啰?”

李培眼睛鼓得大大地说:“你是占着你们人多吧?要打架我们单挑?”

辉哥把抠着司机西装的手抽回来,握成拳头一拳打过来。李培防了他这一着,闪开身,一勾腿将高大的辉哥绊倒了。辉哥从他十五岁开始打架起,还从没在大庭广众中丢过这样的脸,叫了声“哎呀”,爬起来,拔出一把一尺多长的砍刀就朝李培砍来。李培一闪身,一拳将辉哥打得往前蹿了七八步。辉哥站稳了,抡着砍刀又朝李培劈来。李培摆了个架势,直盯着他。李培太注意拿砍刀的辉哥了,忽然就感觉他的肩膀一阵巨痛。马宇见状,装出不经意的样子走上来,手上握着刀,但他的手放在背后。李培事先也看见了装模作样的马宇,但他没想到马宇那背在身后的手握着刀。当马宇握刀的手突然举起来时,李培已躲闪不及了。那一刀硬生生地砍在他肩上,砍得李培大叫了声。李培扑上去就要夺马宇的刀,另一个站在他侧面的青年突然拔出“醒头”――那是把锋利的弯刀,砍在李培的背上,砍进去很深一条。李培感觉背上一阵巨痛,转身给了那青年一拳。李培说:“你蛮狠啊。”

另一黑脸青年大叫着说“发生什么事了”地跑过来,李培以为他只是来看打架的,不想这青年用这一招骗过了李培。他从西装内拔出杀猪刀,一杀猪刀捅进了李培的腰。

李培晓得自己上当了,叫了声“哎呀”,他清楚这一刀不轻,就回过头来,一拳打在这青年的脸上。这青年挨了他一拳,拔出刀又要捅。李培一闪身,结果撞在辉哥的刀口上,辉哥就势一刀砍在他脖子上,砍断了他脖子上的动脉血管,顿时血如泉涌。

李培的身体摇晃了几下,支持不住地倒下了。

那当儿三狗在厕所里。当他听见妈咪跑来叫他说“黄总,打架了打架了”,他搂起裤子,边扣皮带边走出来,妈咪一脸激动地说:“黄总不好了,那些人动刀子了。”

三狗问:“报了110没有?”

妈咪说:“我还没报。”

三狗边跑边说:“赶快报110。”

待三狗跑下楼来,那些人已溜了。事情从发生到结束,前后不过两分钟。李培浑身是血地倒在地上,身体在地上痛苦地抽搐着。李培看见三狗,忙说:“注意他们手上的刀。”

三狗抬起头看,剩下的都是走过来看热闹的路人。三狗又把目光投放到李培身上,李培仍用那种可怜的目光盯着他。他大叫一声说:“赶快拦辆的士送李经理去医院。”

一个保安就到马路上拦的士。一辆的士见状不肯停,加速跑了。又一辆的士见一个人浑身是血,也开着跑了。那个开白色桑塔纳的青年,这会儿想走也不好意思走了――事情是由他而起,他的脸苍白的,脸上还有一些愧疚,说:“我送他和你们去医院。”

钟铁龙赶到市三医院时,李培还剩一口气。好像就是为了等他来而留着这口气似的。他见李培浑身是血,手上、鼻孔里都插着管子,正在输痒和输血。三狗悲伤地站在一旁,还有妈咪也在,妈咪哭过了,眼睛通红的。他抓住李培的一只手,轻轻叫了声:“李培。”

李培没回答。

三狗忙对闭着眼睛的李培说:“李培,钟铁龙来看你了。”

李培就睁开了眼睛,要说话,示意三狗把输痒的有机玻璃罩拿开。三狗就拿开了有机玻璃罩,李培连咳了几声,这才体弱无力地说:“龙哥,我儿子还小,就拜拜托你了。”

“你放心。不过你不能死。”钟铁龙说,稍微用了点力地捏了下李培的手。他脑海里闪现了两人上高中时同座的情景,那时的李培是化学课代表,成绩比他好。“李培,你要挺住,你不能死,我要把你完完整整地交给小小。医生,快救人,用最好的药救。”

李培脸上掠过了一丝凄迷的微笑,身体一软,那半握着的手也慢慢松开了……

李培没有捱到他老婆来。尽管他很想见见老婆,还很想瞧一眼儿子,但他没能做到,那口气一见到钟铁龙,就放心地飘走了,就跟一只断了线的风筝飘走了似的。

第三十六章 小小

刘松木来了,陪着李培的老婆和儿子一起来的。是三狗打刘松木的叩机,让刘松木护送李培的老婆和儿子来。刘松木因搞运输于早两个月配了只叩机,好便于那些需要车的人联系他。刘松木的叩机配带在腰间没多久,上两个星期,刘松木出事了。

刘松木的货车撞了人。刘松木有了车就跟疯子样,常常开着车在马路上用白水话说“做死地飙”,跟开飞机样不顾一切。这是刘松木要抢生意。从白水县火车站运煤到铁矿厂,那段路全长有二十多公里,而运输是计件的,运一趟煤多少钱,少运一趟就少多少钱。这就让刘松木开车的速度很快,加上县城到铁矿厂这条公路除了他们这十几辆运煤或运冶炼的生铁上火车站外,没什么其它车,他于是将车开得更快,经常快得像一阵狂风刮过,让一些在路旁行走的农民吓得半死。终于就出事了。这天路上有些湿,下了雨。下雨时刘松木开车还是很注意的,但另一辆跑运输的货车企图超过他,这便让生性好斗的刘松木不爽,让他加快速度往前赶。在快驶到铁矿厂的那条公路上,有一个挑着一担小菜准备到铁矿厂卖的妇女,一时惊慌了,不知是进还是退好,而刘松木又刹不住车,于是朝那个妇女撞去,妇女的双腿被压断了。现在那妇女躺在县人民医院,生命危险是脱离了,但那双腿却被锯掉了。刘松木在家里霉了一向,跑运输所赚的钱都赔到那女人身上了。

李培在黄家镇的家没装电话,三狗打刘松木的叩机,刘松木回话时,三狗告诉刘松木说李培被长益市的黑社会砍了,现正处在死亡线上挣扎。三狗对刘松木说:“你通知下小小,要她快带儿子一起来。拦一辆的士来,你护送他们母子。的士费由我这边付。”

刘松木放下电话就往李培家跑去。小小正在家里打麻将,两岁多的儿子坐在电视机前看电视。小小没上班了,在家里带孩子,李培每个月寄八百元回家,这够她和孩子吃缴了,于是她时常跟街上的几个妇女打麻将。刘松木说:“嫂子,快快快,李培出事了。”

小小望着刘松木,“你说什么?”

刘松木跑得急,就喘着气说:“我也不清楚,大师兄打电话来,要我通知你快去。你准备一下,我去拦辆的士。”

刘松木说着就转身冲了出来。黄家镇的街上没有的士,只有一种叫做“叭叭叭”的三轮摩的,而且还是由两轮摩托车改装的。的士县城里才有。刘松木在街上站了气,终于就看见了一辆的士,那的士开得很慢,是县城来的,想顺便带个回头客。刘松木拦下的士,对已牵着儿子走来的小小说:“快上车。”

刘松木坐到驾驶座旁,待小小和她儿子坐好后,他才对司机说:“快,快去长益市。”

的士司机说:“这么晚了,都十点钟了,我不去。”

刘松木一把揪住司机的衣领,一个硕大的拳头就举了起来,“你去不去?”他命令的士司机说,“我又不是不给钱,你今天不去也要去,不然老子打死你。”

司机一见他的拳头捏得那么紧,怕了,说:“两百块钱我就去?”

“快开,”刘松木说,又对小小说:“嫂子,不要急,也许事情没那么严重。”

小小急得哭了,“这怎么得了啊,我旭旭还小啊。”

刘松木说:“没事的,嫂子,我估计没事的。”

的士在刘松木和小小说话中迅速向长益市飙来了。

刘松木口袋里有一百七十块钱,全部给了的士司机。刘松木领着小小和抱着李培的儿子,快步走进了三医院的急诊室,还只是在走道上他就看见了钟铁龙、三狗和张兵。三个大男人看着小小和松木,三狗的嘴抽搐着,说话就结结巴巴:“小小,李李培已经死死死了。”

小小哇地一声哭了,人就往地上一坐,捂着脸哭泣,“呜呜呜呜李培啊,你不能丢下我和你儿子啊呜呜呜……”

钟铁龙的脸上遍布着泪痕,他对张兵说:“张兵你扶小小去见李培的最后一面吧。”

张兵就过来扶起小小,边说:“小小,事情既然如此,你就要坚强点。”

翌日中午,几个男人坐到了吉祥酒店的包房里。几个男人的心情都十分沉重,三狗脸上有很多懊悔,他埋怨自己说:“要是我当时不解大溲,打架时我在场,李培就不可能死。”

钟铁龙心里十分难受,他觉得自己没法向李培的父母交代,他昨晚一夜失眠,脑海里尽是他和李培从小到大的生活,有的早已忘记了的事情,也被他一点点地回忆起来了,比如两人曾经在一农家前偷桔子的事,又比如两人曾在学校后面的菜地里挖红萝卜吃的事等等。他看着三狗说:“你也不要太责怪自己了。”他把目光放到石小刚脸上,“小刚,我们不能不管李培的遗孀和儿子,你这两天去市内的房地产公司看看,看有没有两室两厅一类的房子,买了,简单的装修下,再买房好点的家具,彩电冰箱洗衣机什么的都要买齐,给李培的老婆和儿子住。最好是离小学校近一点,便于她儿子以后上学。”

石小刚忙表态道:“没问题。我下午就去问。”

钟铁龙又望着三狗说:“我决定待小小的情绪稳定下来后,让她到银元娱乐城收银,她以前是镇百货商店的营业员。每个月给她两千元,不能让她们母子过紧巴巴的生活。”

石小刚很欣赏钟铁龙这么做地瞥着钟铁龙说:“我赞成钟铁龙的决定。”

钟铁龙昨晚把这事想了个透,只有这样做才会有一种凝聚力,不然,谁会舍生忘死地为他卖命?只有这样做,石小刚、三狗和张兵才不会有后顾之忧,大家才能拧成一股力量,一起朝前走。他瞟了眼大家,从他们脸上,他看到了信赖和喜悦,就觉得他的思想是对的,这要得益于《史记》那本书,好的力量是能让人为你赴死的。他又说:“我们一定要坚持这样做下去,直到小马和李培的儿女参加工作为止。都是朋友,我们要团结一致。”

三狗笑笑,看钟铁龙的目光就露出了钦佩,就跟屋前的笋子露出了尖角似的,“李培在九泉之下也会笑。”

钟铁龙喝了口啤酒,“李培死了,我觉得我最对不起蒋老师。我都不敢面对蒋老师,我们读小学时唱的第一首歌就是李培的妈妈蒋老师教的,就是那首《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我一直记得。李培死了,我都不知怎么开口说。”

几个男人一边吃饭,一边说着这些事。

吃过饭,大家又各忙各的了,李培的尸体仍存放在医院的停尸间,因为得让李培的父母见李培最后一面,然后才好运去烧。张兵的老婆此刻正陪着李培的父母和小小的父母往长益市来。小小在银城大酒店住着,不肯吃东西,沉迷在一片悲伤的浓雾中。

刘松木没事,准备去接李培的父母。钟铁龙问刘松木:“你身上还有钱没有?”

刘松木惭愧道:“没有。”

钟铁龙就打开皮包,拿出两千元,“你先拿着用。”

刘松木接了,钟铁龙说:“听三狗说你的货车压了一个农村妇女?”

刘松木一脸烦躁和惭愧道:“我真背时,把我这一年跑运输的钱全部贴进去了。”

钟铁龙笑笑,“说了要你小心,你就是毛糙。”

南区公安分局的李局长陪市局的陈大队长来了。李局长就是与钟铁龙关系密切的李所长。李局长是个能见风使舵的会钻营的能人,关局长一死,他就积极活动,跑宋局长家,跑刘副局长家,当然就跑到南区公安分局任局长了。李局长走马上任的第一天,便陪陈大队来调查那几个用刀子捅死李培的人。三狗被陈大队叫去问话了,两个于打架时在一旁袖手旁观的保安也被叫到陈大队面前描写那几个用刀子捅李培的人的特征。妈咪也接受了调查,妈咪说:“就是先几天来的那帮人中的几个。”

陈大队问:“他们长什么模样?”

妈咪说:“什么模样,还不是社会流子模样!他们是来吵事的。只要把他们的主谋姓关的抓来一问,那几个人就出来了。”

李局长说:“我们问了关伟,他说不是他的人干的,他根本就不晓得这事。”

妈咪说:“就是他们,我至少可以肯定有两个人和姓关的是朋友,他们曾经一起来唱过卡拉OK,是我给他们安排小姐的。”

陈大队想这个关伟就是不听劝,自以为是,把自己做长益市的老大看,现在弄出这么大的事来了,看他怎么收场!陈大队不是那种在工作上营私舞弊的人,他的心跟明镜似的,从不在是非问题上退让半步,哪怕对方再有权势。陈大队一听说银元卡拉OK娱乐城发生了命案,他第一个反应就想到了关伟,关伟是什么人他太了解了,就打了关伟的手机。关伟回答他,说他在浏阳,他现在还在浏阳大围山住着,他保证这事与他无关。关伟还说:“抓人要有证据,我没犯法你抓我那你就是滥用职权。”陈大队回答妈咪道:“我问过关伟,关伟当天在浏阳大围山。他不知道这事。”

妈咪一听陈大队这么说,霍地起身走了,走出来对钟铁龙和三狗说:“我早就晓得他们只是来做样子,他们一定得了那边的好处,明摆着是那帮人搞的,他们还来调查。”

妈咪还不屑道:“那个姓陈的队长,一脸不信任人的样子。真是警匪一家。”

陈大队和李局长走了来,陈大队听见妈咪说“警匪一家”,就瞪妈咪一眼,“我警告你,不要造谣生非,这对你没好处。”陈大队对妈咪说,“什么警匪一家?抓人要讲证据,你再这么胡说八道,我先把你抓起来。”

妈咪不敢吭声了。

陈大队这才看着钟铁龙和三狗,“钟铁龙,我也警告你,不要报什么仇啊。”陈大队扫一眼钟铁龙,目光还是那般生硬,“人命关天的事我们会查到底,你不要逞能。”

“我相信你们会揪出凶手的。”钟铁龙对陈大队和李局长说。

陈大队又盯一眼钟铁龙,“犯罪分子跑得再远,跑到天上去我也要将他绳之以法。”他脸上一脸蔑视,“凡是敢与法律对抗的人,最终都没有好下场!”

钟铁龙觉得陈大队这句话是一语相关的,有一半是针对他说的,他心里一紧,想这个陈大队真可怕,仿佛是他天生的死敌,他表态道:“你放心,我们外地人不敢跟本地人斗。”

李局长走时神气地对钟铁龙说:“好好做你们的生意,别给我惹事。”

陈大队和李局长走后,钟铁龙想李局长这人既贪财又贪权,好对付,陈大队这样的人就粘不上去,他长着一双鹰眼,阴森、尖锐、利害,这人仿佛置身于权势与财富之外,似乎有一副攻不破的金钟罩护着他似的。他想不出怎么对付这个人,每当这个人出现,他的心就发颤,难道真的是龙虎相克?他对三狗说:“这事给我提了个醒,打虎还需亲兄弟。”他是指两个保安站在那儿袖手旁观一事,“我们到白水招十二个保安来,家乡人才会为家乡人出力。当年曾国藩打太平天国军,就是招的家乡人打仗。”

三狗说:“那我回白水招十二名保安,明天我要回白水,参加李培的追悼会。”

李培已烧成灰运回白水了。昨天下午走的,包了辆日本面包车,刘松木和张兵一并陪李培的家人回了黄家镇。一个大活人来,一盒骨灰回去,这让钟铁龙心里很不是滋味。他对三狗说:“明天下午我们一起回去,坐我的车回去。”

刘松木忙了整整一天。他累得腿都酸了。他请来了镇上专做丧事的一班人,又亲自为灵堂搭棚,搭好棚,又忙着替李培的父母招呼来来去去的人。他这两天根本没合眼,不是陪李培的父母就是同张兵说话,还要向一个个来咨询李培死因的同学和邻居讲述李培的死。他累得灰头灰脑的,以致开追悼会时,他几乎站着就睡了过去,像匹公马样。追悼会结束,鞭炮声雷鸣,他这才惊醒,忙举着一双猩红的眼睛左右张望。

钟铁龙指出说:“你刚才站着都睡着了。”

刘松木抽口气,“我刚才是打了个盹。想不到李培死了。”他抬头看着挂在灵堂上的李培的遗像,遗像框上扎着黑绸子,李培微笑地盯着前面。这是小小从相册里找出的李培的头像翻拍放大的,是去年李培办摩托车驾驶证时照的,没想摩托车还没买,像就成了遗像。

刘松木停顿了片刻,忽然瞅着钟铁龙说:“李培是我们最好的朋友,你说是么?”

钟铁龙的眼皮跳了下,“是的,李培这人很义气。”

刘松木脸上的表情就很坚决,“我一定要为李培报仇。”

钟铁龙也把目光放到李培的遗像上,他脑海里出现了他和李培的高中时代,读高中时,他和李培都受香港电视连续剧《霍元甲》的影响,都想成为霍元甲,他自然就很少做家庭作业。有天,班主任李老师发火了,铁青着脸走进教室,因为很多老师当着学校领导的面向他反映,说“李老师,你们班上那个叫钟铁龙的男学生老是缺交作业”。李老师是个自认为自己很有魄力的人,然而在任课老师眼里,好像他拿这个学生没办法似的,便决定给点颜色给钟铁龙瞧瞧。他一站到讲台上,把桌子一拍,阴着脸说:“你出去,钟铁龙同学。”

钟铁龙没想到李老师会这么凶他,这让已学会了要面子的钟铁龙觉得李老师是拿他“杀鸡给猴子看”。钟铁龙觉得自己不是“鸡”,就不动,望着李老师,心肺里的血却往脑海里涌。李老师又粗声说:“钟铁龙,你听见没有我叫你出去?”

钟铁龙没动窝。

李老师黑着脸走到钟铁龙的座位前,厉声说:“你这么大一个人了,不要我拖你吧?”

钟铁龙本来是想走的,听李老师这么一说,就不好走了,因为他暗恋的李秋燕正用一双美丽的大眼睛瞪着他。他眼睛的余光看见了那双明亮的大眼睛。他觉得不能在这双大眼睛面前丢掉男子汉气慨,就涨红了脸地望着李老师说:“你敢拖。”

李老师是名男老师,身材高大,伸手就来抓钟铁龙。钟铁龙顺手一拉,李老师就跌倒在地了,为此额头砸在课桌上砸得嘭地一响,随后又在地上砸了下。李老师没想到自己会跌倒得这么快和这么惨!李老师揉着自己的额头,脸变得铁青,他晓得钟铁龙跟着体育黄老师练武,他对一旁的学生说:“把体育黄老师叫来。”那学生就跑出了教室,当然就叫来了体育黄老师,体育黄老师就把他的弟子拎出了教室,让他在太阳下暴晒了整整一个下午。他因打老师,受了“开除学期留校察看”的处分。处分是当着全校师生宣布的,当广播体操做完后,教育处主任站到台前训话,大讲尊师爱友的传统美德,然后宣布学校对钟铁龙同学的处分:“开除学期留校察看一学期。”那一刻,认识他的同学和老师都用某种目光盯着他,那些目光如雨滴打在他身上,把他浑身淋得透湿,也把他的心淋得很硬。

李老师再走进教室时,就开始孤立他了。他深刻记得,李老师说:“同学们,你们要擦亮眼睛,不要跟连老师都敢打的恶徒为伍。”这话从李老师嘴里说出来,他自然就是个“恶徒”了。从此,全班只有一个同学愿意跟他玩,就是李培。李培是班上的劳动委员,因为他执意要跟钟铁龙玩,劳动委员被李老师撤了。李培就更加坚决地跟钟铁龙玩。一下课,李培就走到他桌前,邀他出教室。假如碰巧被李老师看见,李培就做出极为亲热的样子搂着钟铁龙,这让钟铁龙实在受不了。钟铁龙会揎开李培说:“我又不是妹子,你不要抱啊搂的。”

李培就笑,不恼。读高中的时候,李培脸上率先长了胡子,他体内的雄性荷尔蒙像流窜犯样跑到他脸上来了,还长了很多青春痘痘。李培长一双三角眼,小时候还不怎么三角,后来越来越三角了。这双三角眼时常留意着钟铁龙,于是他发现了钟铁龙的秘密。一天放学,两人在路上缓缓走着,前面就走着李秋燕。李培笑着说:“钟铁龙,我晓得你喜欢哪个。”

十六岁的钟铁龙看一眼李培说:“我喜欢哪个?”

李培狡猾地眨一下三角眼,“我晓得但我不敢说,我怕你打我。”

钟铁龙撇下嘴说:“废话,我打你?”

“你万一打人呢?我又没你会打。”

“你说,畜生打你。”

李培一笑,看着和几个女同学走在前面的李秋燕说:“我晓得你喜欢李秋燕。”

钟铁龙哈哈一笑,“笑话,我喜欢她?”

“你的眼睛告诉我你喜欢她。”

钟铁龙很是吃惊,否认说:“你不要瞎猜。”

“好多同学都是这么说,说你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钟铁龙听了这话极不舒服,“李秋燕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一个妹子!”

李培看着钟铁龙笑,“她是班上最漂亮的妹子,这你得承认。”

“我不觉得李秋燕漂亮。”

“那你觉得哪个漂亮?高玫漂亮还是黄艳漂亮?”

“高玫长一张柿饼脸,黄艳太肥了。”

李培就得意道:“那就是说,在你心中还是李秋燕最漂亮。”

钟铁龙望着天空说:“不,我不觉得哪个漂亮。”

后来读高三,大哥钟唤龙见他还沉迷在练武上,便告诫他说:“你这样下去,我怀疑你高中都毕不了业!没有高中文凭,你以后怎么找工作?”当时钟铁龙也有紧迫感了,同学们都在狂搞学习,李培也要他听课,要他搞学习,说“你不懂,我可以帮你”。他便把霍元甲的梦放到一边,开始大张旗鼓地搞学习了。读高二时,他的化学课本都没打开过,拿出来复习时还是新的。李培是化学课代表,有很好的化学基础,又喜欢卖弄他的化学知识,他就让李培卖弄。“李培,这个题目怎么做?”

李培看一眼说:“这太简单了。”

他又问另一个题目,李培又扫一眼说:“这太简单了。”

结果那个学期的期末考试,他的化学考了八十三分,而李培只考了八十一分。李培都不敢相信,以为试卷看错了,跑去查试卷,结果没错,李培就望着钟铁龙说:“真是徒弟打师傅啊。我辅导了你,你居然考得比我的分数还高。”

钟铁龙想到这里,脑海里就有很多忧伤,鼻子都酸了,这个对他说“真是徒弟打师傅”的人,成了一盒冰凉的骨灰,骨灰就搁在桌子上!他悲愤地对刘松木说:“松木,我们绝不能让李培白死,这个仇一定要报!不然怎么对得起李培的父母?!”

李培的父母就坐在一旁的房子里。李培的父母已经被李培的死打“趴”了,蒋老师的喉咙已哭嘶了,说话都困难了,脸上一大片悲痛像地上一地的瓜子壳样。老实说,蒋老师有点怪钟铁龙,事先她就反对李培跟着钟铁龙去长益市。她希望她的儿子能守在她身边,她曾对李培说:“你不要去,就在街上开个小店子,有饭吃就行了。”李培曾经把他母亲的话告诉过钟铁龙,李培死后李培的母亲就不断地重复着这话,这让钟铁龙觉得自己真没脸见蒋老师。张兵从一旁的房子里走出来,望着他,他问:“蒋老师现在好些了吗?”

张兵说:“她还是晕晕糊糊的样子。”

钟铁龙走进了那间房,蒋老师望着他,没理他。蒋老师这几天头发白了很多,看上去老了许多似的。钟铁龙有一种愧疚感。李培的父亲坐在一旁,手里夹支烟,手在微微颤抖。钟铁龙注意到了这个细节,心里就深深地对这个老人生出了几分怜悯像你对蓝天上的白云生出了向往似的。他对老人说:“李伯伯,我们一定会把凶手找到的。”

李培的父亲叹口声,还是那句话:“怎么他就死了呢?”钟铁龙面对这个老人,心里又腾起了一股歉疚,犹如车轮卷起了一片灰尘。“我们不会让李培白死的,您老放心。”

张兵也说:“我们会把凶手绳之以法,绝不会不管。”

松木说:“李伯伯,您不要太伤心了,我们都是您的儿子。”

钟铁龙觉得松木这句话说得好,忙说:“我们都是您的儿子。”

李伯伯那张皱纹错综复杂的老脸上一派茫然,仿佛岩壁上长满了涩涩的青苔,他自言自语道:“李培的儿子还小啊,这么小就没了爸爸,叫他以后怎么办啊,唉。”

钟铁龙知道李培的父亲很担心孙子,忙道:“你放心,我们会将李培的儿子抚养大。”

钟铁龙再次觉得自己很对不起两位老人。他们其实也不是很老,蒋老师还没到六十,李伯伯好像是快六十岁了。但两人唯一的儿子突然死于非命,这把两位老人打倒了。钟铁龙攥紧拳头,走出来,走到灯光照不到的一偶蹲下。他想假如遗像上的照片是他钟铁龙,他父母也会悲伤,但他父母至少还有他大哥,而李培的父母却成了孤独的老人……

刘松木走到他一旁,蹲下,“你有什么主意?”

钟铁龙低下头,“我一时还没想好,如果我们去找那个姓关的打复架,出了人命,那我们就全军覆没了,现在长益市公安局的人正盯着我们。有一个姓陈的公安,是长益市刑侦大队的大队长,很厉害,我不想落在他手上。”

刘松木气呼呼地说:“那就让李培白死了?”

钟铁龙说:“当然不是。”他于夜色中看一眼刘松木,见刘松木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布置着许多忿恨,就拍了下刘松木的肩,“李培有你这样的朋友,不会白死。”

次日,一行人把李培的骨灰送到墓地,安葬完,钟铁龙就在呜呜呜地哭声中走了。他无法承受来自街坊邻舍的压力,那些压力都来自于谴责的目光,他活着,他的同学、朋友李培却死了,这让街坊们觉得不应该是这样。我一定要干掉那个姓关的,他心里说。傍晚,他的车开到了银元娱乐城前,银元娱乐城安安静静的。三狗提前回来了。娱乐城里换了保安,是三狗从白水县武术馆带来的,个个都年轻,且很精神。三狗对他们一招手,门厅里的四个保安就走了上来,三狗向保安介绍说:“这是钟总,我们的老总。”

钟铁龙摆摆手,向楼上三狗的总经理室走去,妈咪正下楼,碰见他就对他笑。这几天妈咪在这里守着,他问妈咪:“这几天公安来查没有?”

“没来。”

钟铁龙又问:“那些人还来吵没有?”

妈咪不屑道:“那他们还敢来?杀了人,都怕抓呢,都跑得没影了。”

钟铁龙走进总经理室坐下,发现三狗的办公桌上多了只船,船占了半边桌子,竹子织的船,有众多桅杆,船头尖尖的,跷得很高,像一只古船,船舱前有用竹子雕刻的一个个卫士站岗,卫士都手执大刀和利剑。钟铁龙仔细打量了这只工艺品,问三狗:“你买的?”

三狗说:“力总送的。”

钟铁龙看着三狗,又看着船,三狗说:“力总说他总觉得我办公室里少了什么东西,有次他和龙总、刘总他们在这里打牌,力总说,下次他送条船给我。早两天力总来玩,把船带来了。力总说,每个男人都是一条船,都载着满船的货物,财富、梦想、欲望都装在船上,做生意就跟在江河里行船一样,要小心,不然,船就沉了。”

钟铁龙体会着这番话,三狗又说:“力总说,过去有很多老板,赚了几个钱就眼睛望着天,不小心行船,结果触了礁,沉了,不触礁才能一帆风顺。”

“难怪力总、王总都把船摆在显眼的地方,原来寓意蛮深的,是提醒自己。”钟铁龙说,边拨打南区分局李局长的手机,李局长接了。钟铁龙说:“李局长,凶手抓到没有?”

李局长说:“凶手跑了,陈大队说对你弟兄动刀的三个人都跑了。”

“那些吵事的就不追究了?”

“怎么追究?”李局长说,“他们又没犯大法,关一关,还不是要放人。”

钟铁龙啪地按燃打火机,点上烟,一口烟吐到桌上,烟在竹船上缓缓散开,他抚摸着船体,边说:“我的人不会白死吧李局长?”

李局长说:“拿刀砍死李培的是三人,一个叫辉哥、一个叫马宇,还一个叫郑宝,那个郑宝本来就有命案在身。他们当天就跑了,一些人交代,他们跑到福建去了。”

钟铁龙觉得李培死得冤地攥紧拳头道:“就这么让他们跑了?”

“陈大队和负责办案的高军已赴福建了,我们分局的刑侦队也去了人。”

钟铁龙问:“那个关伟呢?你们打算怎么处理?”

“关伟没犯罪,那天他在浏阳大围山,有不在场的证人。”

钟铁龙说:“他是主谋,那些人都是他的弟兄,是他叫来闹事的。”

“这事我们清楚,但关伟说他并没叫他们杀人,他只是要他们来吵你们的生意。关伟说是你杀了他叔叔关局长。”

钟铁龙听了这话,心头一噤,“我没杀,他叔叔是马新杀的。”他看着船上的桅杆,想如果是死的别人,他就算了,但他已经对着李培的遗像发了誓,不能让李培就这么白死。他说:“李局长,你们是不是把关伟放了?”

李局长在手机里说:“我们只是要求他配合调查,人又不是他杀的,没抓他。”

第三十七章 金圣大酒店

关伟站在窗前,从他房间的窗户望出去,可以看见银元娱乐城。他一旁站着长相威猛的李东,李东为了体现威猛,脸上的胡子都没刮,因而一张脸黑森森的,仿佛是一座森林,似乎有山岚从这森林里飘出来样。李东手上握把锋利的砍刀,眼睛也盯着银元娱乐城。辉哥和马宇不敢来金圣大酒店了,李培的死与他们有关,他们怕公安突然闯进金圣大酒店抓人,两人便躲在一朋友家。李东那天没参加杀害李培的行动,那天他在洗脚按摩城管事,假如他当时也在,他肯定也动刀子了,他自视自己不是那种袖手旁观的人。他偏过头看着关伟,关伟却仇恨地盯着银元娱乐城,叔叔的死让他很想把银元娱乐城夷为平地。“老子叔叔一世正直,正直得连我这个侄儿送的钱他都不接,却死在这帮外地鳖手上,你说我的脸往哪里放?”他掉头望着李东,“我不把那个姓钟的搞死,我就不是关伟。”

李东说:“伟哥,真要搞就喊住在河边上的那帮弟兄搞。”

“那帮弟兄敢砍人?”关伟问李东。

“敢,那帮弟兄个个身上都带刀。只是这样一闹,我们在长益市就呆下下去了。”李东说,“那个陈大队是个六亲不认的公安,那天陈大队说了,我们再闹事,就都抓起来。”

关伟被陈大队训斥了一顿,也知道陈大队跟他叔叔样是不讲情面的。他曾经塞钱给陈大队,陈大队一分不收地退了。过年时,他利用过年的由头提了几条中华烟去陈大队家拜年,陈大队硬是没要,让他把烟拎走了,还说“如果你这样做,我们连朋友都做不成了”,这是陈大队的原话。关伟想要是他把银元娱乐城搞了个天翻地覆,那他真的在长益市呆不下去了,便恨恨地说:“我们去云南,以前跟辉哥玩的一个朋友,现在在金三角一带贩毒。”

李东说:“贩毒是提着脑袋跑,搞不好要掉脑袋的。”

“怕卵,老话说,富贵险中求,”关伟说,“掉了脑袋也只碗口大的疤。”

电话响了,李东走过去接,是马宇打来的。李东说:“马宇,正好,你是住在河边上的,伟哥要调用你那帮弟兄。”

关伟走过来,一屁股坐到床上,说:“你现在还和河边上的那帮弟兄联系吗马宇?”

马宇在电话那头说:“随时都可以联系,一个电话就可以把人调来。”

关伟嘿嘿嘿一笑,“他们敢砍人吗?”

马宇说:“他们都是些不怕事的,个个身上都有‘醒头’。只是会要有点钱。”

关伟说:“钱肯定要给,你问问砍一个人他们要好多钱。”

马宇说:“那我问了再打电话告诉你。哦,我特意告诉你,马叫鸡死在监狱里了。”

关伟半天没说话,他昨天晚上还跟李东讨论用什么方法才能让马叫鸡说实话,今天却听到这样的噩耗。他问:“马叫鸡是什么时候死的?”

马宇说:“早两天死的,死在监狱的医务室,一个搞保外就医的朋友说的。”

关伟没说话,马宇又道:“听那个人说,马叫鸡是自己拔掉输痒管和输液管死的。”

关伟感叹说:“我还真错看了他,这个马叫鸡还真是一头讲义气的猪。”

关伟放下话筒,脸上冒出一股莫名的杀气。“马叫鸡死了,”他对李东说,“那个姓钟的可以高枕无忧了。他妈的,把那个姓钟的和姓黄的砍了,我们就走人,去云南。”

李东说:“马叫鸡死了?”

“刚才马宇告诉我的。”关伟说,他不愿意再提马叫鸡,“我们这几天找个买主,把金圣洗脚城折价卖给他,把银行里的钱都取出来。砍了银元娱乐城,我们就溜之大吉。”

“伟哥你不要出面,事情我一个人搞,你就在洗脚城等我的好消息。”

关伟已经被陈大队警告过,再用这一招,陈大队是不会理睬的。关伟不像李东他们头脑简单,他脑海里有了主意。“不行,在洗脚城不行。我想避嫌的最好的办法就是请陈大队吃饭,我跟陈大队边吃饭,边汇报思想谈人生,搞点幽默的,让他们哭笑不得。”

李东赞成地点头,嘿嘿嘿大笑,“你先把陈大队约好,你哪天约好了陈大队,我们就哪天动手。这样,陈大队至少不会找你的麻烦。”

“陈大队是我叔叔的老部下,跟我叔叔一样,也有一身很让人头痛的正气,但这样的人有一点好,就是他不是那种只认头衔的势利小人,我约他,他应该会给我面子。”

电话响了,马宇打来的,马宇在电话里说:“我跟河边上的猴子说了,他说伟哥是他们尊敬的大哥,伟哥的事他们也听说了,不要钱,只要你用得着他们,他们随时听你调遣。”

关伟很高兴,嘿嘿嘿嘿笑着,觉得自己的名声还是有点用的,“你代我谢谢他们,钱是肯定要给的。我明天就要李东送十万给你,你去给他们。事后,我再付十万。”

马宇说:“那我明天就把十万块钱给他们,要他们做好准备。”

关伟放下电话,起身走到窗前,眼睛就盯着银元娱乐城,问李东:“把手机给我。”

李东把手机给他,他按了陈大队的手机号,通了,陈大队接了,“你这鬼什么事?”

关伟说:“什么时候请你吃餐饭吧?我们谈谈心。”

陈大队听关伟说要找他谈心就笑,“辉哥和马宇有消息了?”

“没有消息。”

陈大队说:“你要辉哥和马宇主动投案自首,争取宽大处理。”

“我真的不知道他们,我还要找他们,劝他们来投案自首,争取保命。”

陈大队说:“关伟,我要提醒你,什么事情都有个度,过了那个度,再好的朋友我也是公事公办。我这人你应该了解,软硬不吃。你要是晓得他们的下落,你就劝他们来投案。”

“我真的不晓得他们的去向,他们也不敢跟我联系。你什么时候有空我请你吃饭?”

陈大队说:“你又打什么歪主意?我这几天在调查一宗大案,等忙了这阵吧。”

关伟和李东于这天下午走出金圣大酒店,开着宝马车驶到了湘江边上,两人下车,走到一片柳树林前,柳树林里有竹躺椅,供到江边的游人休息。关伟在一处躺椅上躺下,面对着湘江。湘江水于这一天碧清碧清,能见度也远,对岸的房屋、树木和电线杆都尽收眼底。有个穿灰色西装的壮汉和一个着黑西装的高个头男人缓缓走来,边走边东张西望。李东对壮汉和高个男人招手,边对关伟说:“辉哥和马宇来了。”

关伟就把头偏过去,当然就看见了他这两个兄弟。辉哥看见关伟很高兴,跑上来笑着说:“老子天天缩在屋里不敢出去,人都缩出病来了。”

“公安局的在找你们,你不缩在屋里,难道被他们抓到监狱里好过些?”关伟说。

辉哥脸上一脸无奈,“天天闷在屋里人会废了去。我这样的人活动惯了,一天不出门就心慌。在家里整整缩了一个月,腿脚都缩麻了。”他说着就活动着手脚。

马宇左右望望,不见有人跟踪他们,这才在另一张躺椅上坐下,望着关伟表白:“这段时间什么都没搞,女人也没碰,身上一身的力气,都想去强奸了。”

关伟笑,觉得马宇这个兄弟勇猛敢干,是那种能替他挡子弹的人,就笑。“马宇你这人最大的优点就是讲义气,最大的缺点就是没脑子。”

马宇说:“要脑子干什么?我只要下面有女人操,嘴巴有饭吃就行了。”

四个男人坐或躺在柳树林里,抽着烟,说着话。天色有些阴了,有一种要下雨的迹象。没几分钟,雨下下来了,打在他们身上。关伟穿一身白西装,见下雨了,就起身说:“走,找个店子喝酒去。”

四个男人走进一家小酒店,要了个包房,关伟坐下,李东、辉哥和马宇才相继坐下。酒店的服务员为他们泡了茶,关伟点了菜,服务员退出去,四个男人就喝着茶。外面下着雨,雨越下越大,天一下子就黑透了。关伟说:“你们不能在长益市呆了,干脆我们一起去云南那边打天下。在外面混几年,等风声过去了,再回来。嗯?”

辉哥赞成道:“好啊,我喜欢云南,云南好玩多了。”

马宇说:“那我们就跟着伟哥去云南混,你去哪里,我们就跟到哪里。”

关伟打量马宇,马宇铁塔一样,说话喉咙很粗,直来直去,不跟你转弯,关伟就喜欢他这样的人,好驾驭,就嘿嘿嘿笑,“马宇,你这个兄弟我认定了。”

菜上来了,一大盆水煮活鱼,酒也开了,关伟把五粮液酒放到鼻子前闻了闻,“这酒真香。”他说毕,就亲自为辉哥和马宇、李东倒酒。“我们四个人不能分开,一分开就郁闷。这是不是有同性恋倾向啊你们说?”

“这是我们都很看重朋友,”马宇说,“我是把朋友放在第一的,我曾经想过,如果我的朋友和我的女朋友同时遇到危险,我会先救哪一个?”他把目光放到李东和辉哥脸上,然后才将他那认真严肃的目光掷到关伟脸上。“我会先救朋友。”他很义气的样子又说:“女人我可以舍弃,女人哪里都有,但朋友失去一个就是一个。所以在那种情况下,我会先救朋友。”

“说得好,”关伟表扬他,“这才是男人。来,我敬你一口。”

马宇就一仰脖子,把那杯酒倒进喉咙,将杯子翻过来给关伟看。关伟没把酒喝完,很欣赏他的样子说:“过几天,我把陈大队约好,你就带着河边上的那帮弟兄去摆平他们。”

“没问题,保证要他们一个个趴下,”马宇笑着,快活地一拳击在桌上,把桌上的碗筷和酒杯击得全蹦了下,“警察来以前,我们保证跑人。”

辉哥也说:“110的警察赶到那里,至少要五分钟,从接到报警到调动警力出动,包括在路上的行车时间,没五分钟是不行的。我们有两分钟,什么事情都干完了。”

“好,”关伟举起酒杯,开心道,“你们自己要把时间掐准,一旦落在警察手中就出不来了,因为你们有一条命案在身,所以一切行动不能超过三分钟。来,喝酒。”

四个人碰了杯,饮了口酒,关伟又说:“我那天和李东陪陈大队喝酒,到时候看他们怎么说。他奶奶的,不搞死他们,我怎么对得起我死去的叔叔?喝酒!”

马宇说:“我马宇为伟哥甘愿肝脑涂地。”

关伟听他这么表决心,想这个马宇真是个义种,一个男人非得有几个这样的朋友替他卖命才能成功。他嘻嘻一笑,对马宇说:“莫说得这么惨烈,要朝好的方面想。肝脑涂地我不需要,但你马宇能这么说,我关伟很开心。来,我单独敬你。”

马宇端起酒杯,一仰脖子,一杯酒就尽数倒进了咽喉。关伟想这个马宇应该属于张飞那类人,要好好待他。“到时候我们一起去云南搞路,”关伟说,“你们都是我的好兄弟。”

郑小玲炖了只乌鸡,打钟铁龙的手机说她炖了只乌鸡,放了枸杞子和桂园肉,特意为他炖的。郑小玲在手机那头说“老公,我想你了”。钟铁龙觉得不能辜负老婆的一片心意,就回家了。吃饭吃到一半,手机响了,龙行长打他的电话,告诉他有几个朋友要来银元娱乐城唱歌。钟铁龙合上手机,看着郑小玲,“我今天本打算陪你的,但龙行长要我去,我不能不去。”

郑小玲就笑,在他脸上戳了下,“你去吧,不准在外面搞女人。”

“怎么会?你是全世界最好的女人,也是最好的老婆,”钟铁龙觉得郑小玲不但温柔,还很支持他,就表扬她说,“我永远爱你。”

郑小玲就当着儿子的面在他脸上亲了口,“我只爱你。”

保姆从厨房走出来,看见了,笑。郑小玲说:“去吧,开车要注意安全。”

钟铁龙开着车到达银元娱乐城时,已是八点钟,这时候夜生活还只是刚刚拉开序幕。华灯初上,使这座城市的夜色多了几分神秘和妖娆。钟铁龙停车时,留意到银元娱乐城前聚集着一些年轻人,有十来个。钟铁龙从车窗里望出去,见那些人的目光落到了他车上。他想不会是又来吵事吧?那他们胆子也太大了。他下车,步伐警惕地向银元娱乐城的大门迈去。三狗正在大厅里跟几个来玩的年轻人说话,见钟铁龙走来,又见钟铁龙身后,那几个让他心生戒备的年轻人一窝蜂地拥进,就快步向钟铁龙迈去。其中一人拔出了砍刀,那个人是辉哥,三狗曾经阻止他欺负女大学生小赵。三狗大声说:“龙哥注意。”

钟铁龙早注意了,一脚把辉哥手中的刀踢掉了。辉哥身体歪了下,没倒,瞪着他,要捡地上的刀。马宇从银元娱乐城里跑出来,大叫“发生什么事了”,他想采用捅死李培的套路。但钟铁龙不是李培,眼睛的余光就落在马宇身上。马宇的手藏在背后,手上拎着砍刀。钟铁龙想不能让他从背后或侧面砍他,忙退到壁前站着,三狗护在他身前。马宇见自己的计策不起作用,索性挥刀向钟铁龙砍来,钟铁龙一闪身,一把逮住马宇握刀的手臂,转身一个背包就把马宇摔在地上。辉哥捡起刀又朝钟铁龙砍来。三狗就跟李连杰样,一脚踹开辉哥,又一脚踢开了另一个舞着砍刀砍来的年轻人。马宇爬起身,叫了声“弟兄们砍死他们”,握着刀又朝钟铁龙砍来,三狗一脚踢在马宇的肚子上,把马宇踢倒了。马宇仍号召他叫来的河边上的那帮人道:“给我砍死他们。”

十几把刀举了起来,拥上来要砍人。

三狗和钟铁龙退到了楼梯口旁,楼梯口旁倒放着两支拖把,三狗拾起一支,打掉了冲上来要砍他们的一个小混混手上的刀。钟铁龙捡起另一支拖把,那拖把上还沾着脏水,湿漉漉的。钟铁龙一拖把把冲上来的辉哥打得身体一歪,马宇举着砍刀再次向他劈来,钟铁龙一拖把打在马宇脸上。三狗又在马宇脑袋上加了一拖把,马宇叫了声“哎哟”。另一流氓大步赶过来,手上的砍刀就朝三狗脸上劈。三狗一脚踢在对方裆下,对方惨叫了声,捂着下身蹲在地上打滚。辉哥又举着刀冲上来,三狗的腿功非常好,一脚踢在辉哥腋下,辉哥手中的刀哐当一声掉到了地上。十几个人没法一齐冲上来。只能两三个两三个地往前冲,然而没有一个手中的刀伤着了钟铁龙和三狗。他们就举刀乱砍,倒是砍伤了另外几个刚招来不久的保安,他们都是白水县武术馆出来的尖子,但学艺不精,也许是太想表现自己的勇猛了,有两个就挨了两刀,都是情急中本能地用胳膊去挡而砍在胳膊上的。还有一个年轻客人被这些流氓误以为是银元娱乐城的工作人员,因为他穿得太职业了,因而平白无故地挨了两万,手臂上挨了一刀,肩上挨了一刀。他叫道:“你们砍我干吗?我是看热闹的。”

那些人听他这么说,犹豫了下,就没再砍这个看热闹的客人。110的警察赶来以前,这群流氓便散了。他们是掐了时间的,知道110的警察快来了,马宇吆喝一声“走”,这群人就迅速撤了。大家还没反应过来,人就一个都不见了。110的警察赶来时,大厅里只剩了三个受伤的,其中那客人感到最冤枉,他捂着流血的伤口叫屈道:“关我什么事呢?我只是走上来看热闹,一句多话都没说就被他们砍了,真是地道的流氓。”

110的警察说:“多话不要说了,快去医院包扎。”

钟铁龙让三狗快带这个客人和那两名受伤的保安去医院,钟铁龙对两个保安说:“兄弟,你们是好样的,快跟着黄总去医院。”

李局长也乘警车来了,他问钟铁龙:“是什么人来砸你的场子?”

钟铁龙纠正李局长的话说:“不是砸场子,是来杀人。假如我手脚不灵敏,不是黄总有武功,保护我,我早被他们砍死了,不信你可以问我们娱乐城的工作人员。”

李局长扫一眼一旁的几名围着他们的工作人员,几个工作人员都说:“他们是来杀人的,个个手上都拿着很长一把的砍刀,刀刀都要砍我们钟总和黄总。”

李局长觉得问题严重道:“都是些什么人?”

“就是一个月前杀李培的那帮人,”妈咪冲向前说,“那两个拿刀想砍我们钟总和黄总的人我认识,他们曾和关老板多次来吵事,是关伟的手下。”

110警察在本子上记下了关伟的名字,“我们会抓到他们的,这还得了!”

李局长瞟一眼妈咪,“你是说关伟当时也在场?”

“关伟倒是没看见,”妈咪说,“但那几个人绝对是他的手下。”

李局长望一眼钟铁龙,“我们会调查的,如果是关伟,我们绝不会放过他。”

第三十八章 刘松木

关伟没一点事,他那天晚上和李东在蓝天大酒店宴请陈大队及陈大队的两名手下喝酒、聊天直到十点钟,陈大队还有陈大队的两名手下可以证明。这是李局长于次日下午在电话里告诉钟铁龙的。“关伟说,他根本就不晓得那两个人还在长益市,他跟他们有一个月没联系了。他还要找他们,其中那个叫马宇的借了他几万块钱还没还,至于他们想不通要来砸银元娱乐城,那是他们的事,他关伟管不着,因为脑子和手脚是长在他们身上。”李局长说,“关伟说得也不是完全没道理。所以这事还有待调查。你不要乱来啊,钟铁龙。”

钟铁龙放下电话,心里不得不佩服关伟,这个人是条泥鳅,想他若不是条泥鳅,怕也混不到今天这模样。他坐在总经理办公桌前,盯着那只满戴着货物的竹船,半天没说上一句话。这就是说他们指证关伟是白指证,他想,因为关伟有不在现场的证人,还有管不了那些人的理由。他抽着烟,到时候我也弄一个不在现场的理由,看你们怎么说。他恨恨地想。

三狗推门进来,背后跟着小马的遗孀,杨敏瘦了,面色憔悴,穿一件白秋衫。引起钟铁龙注意的是杨敏胳膊上戴着黑纱。钟铁龙见状,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小马死了?”

杨敏点了下头,“死了有半个月了,我和我弟弟去监狱收的尸。”

钟铁龙看着这女人,脑海里闪现了小马那张清瘦的面孔,“小马埋在哪里了?”

女人把眼皮落下来,“暂时骨灰还在火葬厂,还没埋。”

钟铁龙对三狗说:“小马是个好人,很够朋友。这事你办一下,找个风水先生,看一块好墓地,凿一块好碑,让骨灰尽快入土为安。”

三狗回答:“我等一下就去办。”

钟铁龙又望着杨敏,“嫂子,你瘦了,要注意营养,你要节哀。你暂时在家调养一段时间,把家里安排妥了,再来上班。你放心,工资不会少你一分。”

杨敏动了动嘴,钟铁龙关心道:“你想说什么嫂子?”

杨敏说:“我不上班还拿那么高的工资,我不好意思拿。”

钟铁龙笑了下,“你只管拿。大师兄,你陪嫂子去选一块好墓址,把小马葬了。”

杨敏和三狗走后,钟铁龙想这个女人真可怜,还觉得这个女人的面相有点克夫。小马为他死了,只有他、石小刚知道小马是为他死了。这个女人当然也知道,但她不会知道得那么详细。小马是老江湖,不会把什么事情都告诉老婆。他想,思想又回到了关伟身上,这个人成天都在想搞死我,我怎么能让这个人活着?他脑海里出现了一只猛虎,那猛虎正瞪着他,是该我钟铁龙回击了!他看着天空,天上浮动着一团棉絮样的白云,他在这朵白云里看见了七岁的他走在送葬的队伍里,他母亲和他父亲悲伤地走在他前面,大哥走在他一旁,身后还有他姐姐生前的几名好友,她们正在小声议论着什么,——那天的太阳白晃晃的,坟山一派荒凉,风是冷风,从山头吹来,让他冷得哆嗦。他赶开这个常常呈现在他记忆里的影像,恨恨地想,我也要弄一个不在现场,到时候我带老婆和孩子去北京和西安旅游。

过了差不多一个月,刘松木一身黑西装地来了,脸上一脸的严峻且神圣。钟铁龙在刘松木肩上拍了下,“你真结实,松木。”

刘松木抹了抹脸上的油,嘿嘿嘿笑了。

“你脸上有一股杀气,”钟铁龙说,“晓得我叫你来的目的吗?”

刘松木是钟铁龙叫来的,半个月前刘松木从回家省亲的张兵嘴里已晓得了那帮杀害李培的人又挥着刀跑来砍钟铁龙。他咧嘴一笑,问道:“是叫我来杀那个人吧?”

“当然。”钟铁龙很欣赏刘松木脸上的果敢,这种果敢不是什么人脸上都有的。刘松木的目光很凶,凶光掷到狗身上,狗也会哆嗦。八十年代末,刘松木和老婆在街上卖馄饨的时候,街上有户人家养了条狼犬,那条狼犬很恶,看见什么人从它身边走过都狂躁地吠叫,一副要挣脱铁链子咬人的凶相。有天刘松木挑着馄饨担子走过,它叫,刘松木就转头盯着它,挑着馄饨担子迎上去,与那狼狗的目光相撞,那狼狗立即目光温顺了。刘松木用指头点了下那狼狗的鼻子,警告说“再叫,老子一拳打死你”。从此,那条狼犬只要看见刘松木,就不敢吠叫地缩在一角,连主人都唤它不动。这事在黄家镇一度传为佳话。“你来了,不要告诉任何人,也不要跟三狗和张兵联系。你一个人去一个小旅社开间房。”

刘松木脸上的表情就很坚决,“好的。”

半个小时前,钟铁龙在汽车站接了刘松木,此刻两人是坐在一处餐馆的包房里。服务员走进来,为两人泡了茶,跟着就上菜了。服务员问:“喝什么酒你们?”

钟铁龙说:“不喝酒,我们在说事,你不要进来了。”

服务员退出门,将门关上。室内只有他们两人,还有几个菜,菜冒着热气。钟铁龙率先拿起筷子,夹了块红烧排骨,噍着。他咽下排骨肉,这才又说:“松木,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不让你到我公司来的原因么?”

刘松木不知道地看着他,“我不知道。”

“你知道我为什么让三狗、张兵和李培到我公司做事,偏偏不让你来,你想过没有?”

刘松木也夹了块排骨放到嘴里噍着,边说:“想过,但没想明白。”

“因为你好打架,而且下手狠。你一上手就要把人打晕。那时候师傅都不敢教你。为什么?师傅对我说,刘松木身上杀气重了,不适宜习武。”

“是吗?”刘松木惊愕了,“师傅从没对我说过这话。”

钟铁龙吃口菜,“师傅只跟我和大师兄说过。师傅评价大师兄为人厚道;张兵做人有礼有节,讲一个理字。李培天资一般。师傅只是没有说李培不是打架的料子。”钟铁龙递支烟给刘松木,“你和李培区别很大,你从小好斗,一打架就要赢,而且你打架时只看怎样把对手往死里打。所以我早就把你视为我的杀手锏了,现在你明白了?”

刘松木的一张宽脸上就敞开了笑,“难怪你不让我到你这里来做事。”

“我当然不能让你来,我都不愿意三狗和张兵知道你来了,因为告诉他们,等于是害了他们。松木,讲老实话,我们不能害朋友是不是?”

刘松木想当然地点点头,“这还要你说!”

“有些事情,晓得的人越少越好。”钟铁龙压低声音,“比如我今天要你做的事是把那个姓关的杂种做了。这事就只能限于你我之间,永远都不能有第三个人知道。”

刘松木点了下头,看着他,“那个人长什么模样?”

“左额头上有一条疤痕。开一辆白色宝马车,车牌是BA6677。记住这个车牌。”

刘松木重复了句:“左额上有条疤痕,白色宝马车,BA6677。”

钟铁龙把随手带的黑金利来包提到桌上,打开,拿出十叠百圆大钞。“这是十万块钱,给你的报酬,你要杀了他,当然,你一定要干得漂亮。”他望着刘松木。

刘松木没想到会有这么多钱摆在他面前,脸上就激动了,“杀个人给我这么多钱?”

“钱你要收好,就是回了黄家镇也不要声张你有这么多钱。”

刘松木说:“我不说。”

“你老婆你也不要告诉,你老婆喜欢问这问那,嘴巴多。”

“你放心,你交代的事,我都会照办。”

“我明天就去北京,带我老婆和儿子去旅游。因为关伟一死,公安局的会迅速怀疑到我身上,我为了脱离干系,免得他们又找我的麻烦,我走远点。你干完那事,就打我的手机,我买了个新手机,号码是新的,但我要跟你说清楚,虽然号码是新的,你也不要在手机里多说一个字。你只要说一句话就行了,说刘老板,事情办成了。别的什么都不要说。我一听是你的声音,就会回答你打错了电话,这是说我知道了。”

刘松木感到有趣地笑了声,点上支烟,“好的,龙哥,我以后就专门为你干杀手。”

钟铁龙又从包里拿出三千元,“这是给你这几天用的,你不要找三狗和张兵。你自己去金圣大酒店附近找个招待所或小旅社住下。然后你自己小心又小心地干那事。”

“他大概多高?”

“一米七三到一米七五的样子。”

“胖瘦呢?”

“不胖不瘦,就我这样子。”

刘松木哦了声,再一次问:“明显的特征就是左额头上有一条疤痕?”

“对。你不能失手,一定要把他做到岸。”

饭后,钟铁龙开车带着刘松木驶到金圣大酒店前,在酒店前转了圈。钟铁龙说:“不要留下凶器,要把三角刮刀带走,连一个烟蒂也不要留下。抽了烟,把按灭的烟蒂放进口袋里带走,因为国外有根据罪犯在烟蒂上留下的唾液进行DNA鉴定,从而侦破凶杀案的。”

刘松木惊讶道:“有这么厉害?”

“你一不看电视二不看报,怎么了解国内国外的动态?现在科技高速发展了,已发展到了你想象不出的程度。”他望刘松木一眼,“我告诉你,留下任何线索对你都是致命的。”

刘松木点下头,“那你提醒了我。”

刘松木在距金圣大酒店几百米远的冶金招待所住下了。冶金招待所不在运动路,而是在一条小街上。冶金招待所已经承包给私人了,私人老板当然就只朝钱看。刘松木走进去登记住宿时,人家问他要身份证,松木不愿意被登记说:“我的身份证丢了。”

私人老板还是给刘松木开了间房,收了三天的房租和押金。刘松木走了出来。这是十二月的一天,这样的天气不下雨,还是不觉得冷。街上有许多人,都在长益市冬天的阳光下懒懒的样子散步。刘松木也慢慢地走着,不经意的模样走到金圣大酒店前。他不急着走进去,而是装出无事的样子踱着步,眼睛却在打量金圣大酒店周边的环境,想着逃跑的线路。停车坪上有很多小车,刘松木看见了好几辆白车。刘松木不认识宝马车,便看车牌,他没看见BA6677的车牌。金圣大酒店的保安在停车坪上指挥着来来去去的车辆,边盯着他。刘松木见自己引起了保安注意,就走进了金圣大酒店。他要了杯绿茶,就着玻璃幕墙坐下,瞪着外面的停车坪和保安走动。他从下午五点钟坐到半夜十二点钟,始终盯着玻璃大门,但他没看见钟铁龙说的那个左额头上有疤痕的年轻人出现。

刘松木走出金圣大酒店,走到街上一家小餐馆吃了碗蛋炒饭,因没事干,又不敢去找三狗和张兵,就走进街上一家录像厅看录像。那是部打闹得很凶很夸张的警匪片。看了那片子,他觉得钟铁龙是对的,那些歹徒之所以落入法网,纯粹是在作案现场留下了蛛丝马迹。回到招待所已是凌晨两点多钟,他倒到床上,瞌睡就来了。

上午醒来,九点多钟,他来到了金圣大酒店,在停车坪上转了圈,没看见BA6677车,就进了酒店。他要了杯绿茶,又靠窗坐着,点上支白沙烟。他想等吧,反正这种事必须有耐心。一个上午,他就这么等完了,中午,他肚子饿了,走出来,走到一家粉铺前,要了碗三两的肉丝粉,吃了。下午,他回招待所睡了个舒坦的午觉,醒来已是四点多钟。他又到了金圣大酒店。他在停车坪上仍没看见BA6677车。这一次他没走进酒店,而是在酒店外游荡。时而在这里坐坐,时而在那里看看。那儿有一处报刊亭,他就走过去买了张报纸,假装读报。街对面就是银元卡拉OK娱乐城。他回头望了眼银元娱乐城,那里很平静。太阳在他观察和等待中落山了,夜色降临了这座城市。他很有耐心地坐到九点钟,肚子又饿了,就走进一家小餐馆吃饭。他要了一个蛋炒饭,还点了个小菜和要了一碗肉片汤。吃过饭,他再一次走到金圣大酒店的停车坪上,仍不见BA6677车。他站在一株樟树下,在那片路灯照不见的阴影里等着。他看见很多人出出进进的,那些人好像生活得很好,脸上笑逐颜开的。他想,他算混得不好的,老子迟早也要出人头地。十一点钟,他腿都站酸了,而且瞌睡也上头了,让他眼皮打架。他回到招待所,一觉睡到了大天光。

刘松木又来到金圣大酒店前的停车坪上,停车坪上停满了车,却没有他要找的那辆白色的BA6677车。他坐下喝茶,想这个世界怎么会有这么多有钱人?在他眼里,出入金圣大酒店的男人都是有钱人。他在酒店里呆了一天,晚上十点,他觉得眼睛因长时间地盯着一个个人看,都看疲劳了,有些胀疼,就走出金圣大酒店,回了招待所。私人老板看见他,忙跟他打招呼道:“你是做什么生意,老板?”

他随口答道:“做塑料生意。”

私人老板道:“塑料生意好做吗?”

刘松木一笑,“不好做,我想做猪肉生意。”

“哦,你是猪贩子?”

刘松木嘿嘿嘿道:“现在还不是。”

他回到房间睡了个很沉的觉,醒来时已是第二天中午。街上在下雨,雨不大,不打伞也能走。他又走到金圣大酒店,不见那辆车。他要了瓶青岛啤酒和一包熟食,就抿着啤酒和吃着辣香干,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酒店的玻璃大门。晚上于干等中来了,夜幕又一次包围了这座物欲横流的,妖娆、诡异和贪婪的城市。他陆续喝了三瓶啤酒,为了拖延时间,他喝得十分缓慢,付钱时服务员问他说:“你经常是一个人啊?”

他望一眼服务员,想他只身一人已引起酒店的服务员注意了,“嗯。”

女服务员说:“我看见你天天坐在这里。”

刘松木想不能再在这里坐了,服务员已记住他的模样了。他不再理女服务员,买了单,匆匆出了金圣大酒店。他想明天只能在酒店外面游走,不能再坐在酒店里了。

刘松木没法完成任务。他很有耐心地等着,酒店里进酒店里出,酒店周围东走西荡,每一个从他眼皮下走过的人他都很留意,但没一个左额上有疤痕的男人。酒店的停车坪上,也没有他要找的白色的BA6677宝马车。这样住了十天,他已经不指望赚这十万块钱了。这天晚上,他的叩机响了,一看打头是北京区号,就猜想是钟铁龙找他,忙走出金圣大酒店,上一家公用电话停回话。钟铁龙在电话另一头问他:“你那边说话方便吧?”

刘松木瞟了眼四周,说:“我这边没事,告诉你龙哥,我在酒店和酒店附近守了十天,既没看见那个左额上有疤痕的人,也没看见你说的那辆车。”

钟铁龙很肯定地回答:“应该不可能啊,车牌你还记得吗?”

刘松木说了遍车牌,“我每天去酒店的停车坪上查看车,已经引起酒店保安的注意了。”

钟铁龙一听这话就制止刘松木再行动说:“你明天回黄家镇,等我回来再说。”

第三十九章 儿子

这几年,钟铁龙坚守着银城桑拿中心和银元娱乐城,根本没时间跟郑小玲出门旅游和谈爱。现在儿子三岁多了,可以牵着走了,于是他带老婆和儿子上北京来了。他喜欢北京,这里有帝王之气,不像长益市充其量只是个诸候国。北京的冬天很冷,这种冷也带着王者之气,让人心颤。不像长益市的冬天,气温长期在摄氏十度左右跳上跳下,偶尔下一场雪,没一天又融了。北京的冬天冰天雪地,看到的是一个雪皑皑的城市,北风吹在脸上有一种生疼的被寒风抽打的感觉。这种寒风才像寒风,不像长益市,冬天的寒风吹在脸上不过像一双沾着水的女人的手摸着你的脸。他觉得让儿子感受一下北国风光真是件好事。他和郑小玲非常愉快地带着儿子游故宫,他站在天安门前,摆了个藐视一切的姿势,让老婆替他和儿子照相,他说:“我是小学生时,经常看着课本上的天安门,梦想自己能像毛主席样站在天安门上挥手。”

老婆用湖北普通话说:“那你胆子蛮大的。”

他笑笑,把儿子领到乾清宫前,“万林,这里曾经是皇帝住的地方。”

儿子说:“爸,什么叫做皇帝?”

他解释说:“皇帝是最大的官,是统领全中国的人。”

儿子说:“爸,那我要做皇帝。”

他一笑,“现在没皇帝了,只有主席。”

儿子说:“那我就当主席。”

钟铁龙笑笑,觉得儿子真可爱,什么官大他就要当什么官,这也算是一种志向了。他牵着儿子折回到太和殿,走到正大光明的牌匾下,指着金光闪闪的椅子说:“儿子,这把椅子过去就是皇帝坐着听大臣们奏报的。”

儿子说:“爸爸,我在电视里见过这椅子。”

“这是黄金做的椅子,只有皇帝才有资格坐。”

儿子说:“爸爸,我要坐。”

“那不能坐,”他对儿子说,“这里是不准碰的。”

郑小玲说:“儿子,将来你让爸爸做一张这样的椅子给你坐。”

“爸爸,我要坐这样的金椅子。”

钟铁龙看老婆一眼,笑笑,“你可不能给万林许这样的愿,我就算将来有了钱也不能做,别人会以为我钟铁龙是个疯子,想当皇帝呢。”

郑小玲就笑,“那我就是皇后了。”

钟铁龙说:“梦做大了会破的。我只遵循一条原则,对朋友好,朋友就会对我好。我仔细研究过明朝灭亡的历史,明末的崇祯皇帝小气多疑,钱舍不得用,对大臣又时时刻刻产生怀疑,其结果是哪个还敢替他卖命?袁崇焕那么卖命地替他守边疆,他却听信一个宦官的谗言,把袁崇焕凌迟处死了,那不是自毁长城?他还不解恨,还要大臣门品尝从袁崇焕身上割下来的肉,那还有不倒台的?寒心啊,诸臣们。他的祖先朱元璋是怎么夺取江山的?靠拉拢人心,把足够的利益让给手下,手下觉得跟着朱元璋做事有利可图,还不个个卖命?!”

郑小玲说:“所以你很照顾你手下,对他们好,是吧?”

钟铁龙觉得老婆很懂他,便轻松的样子笑了下,“钱财是赚不尽的,假如你的弟兄跟着你看不到利益,所有的利益你一个人独占,他们就会走人。项羽的部下,很多后来都投奔了刘邦,就是这个道理。狗是最忠实于主人的吧?你养条狗,不对它好,经常虐待它、打它,它也会咬你。动物都如此,何况人?刘邦是怎么得天下的?就是他肯赏赐手下,让他的手下觉得跟着他干能荣华富贵。人都希望能荣华富贵,这是所有人的通病,古人有这种病,现代人更有这种思想。项羽败在哪里?败在他太自负了,看他的手下不起,不像刘邦那样及时给部将好处。项羽舍不得施恩,钱啊权啊都攥在手上。刘邦的手下则拼命打仗,看上去是为刘邦,其实是为自己效力,因为他们为刘邦卖命能得到利益!”

郑小玲感到很新鲜地望着丈夫,钟铁龙又说:“这些道理很多人懂,但有些人懂,临到实施起来就跟项羽一样吝啬,舍不得。例如王总,王中华什么都懂,有些道理还是他教我的,但王中华就跟项羽样出身高贵,出身高贵的人最容易犯的错误就是瞧不起手下,把手下的效力看成应该的,而且不信任手下,疑心手下的能力。项羽就瞧不起出身贫寒的韩信,所以把江山丢了。要尊重手下,舍利益于手下,手下才会为你效力。”

“老公,你很理性的,”郑小玲由衷地表扬丈夫,“我真的没看错你。”

钟铁龙说:“历史书告诉我,要做好自己的事,首先要学会驾驭别人。”

“难怪你买历史书看,原来是在学怎么驾驭人。”

钟铁龙望一眼老婆,“人首先要学会给别人利益,这是舍,别人才会跟着你卖命,这就是得。历史上能成为将军的将领和那些很有名的大臣,都无不礼贤下士。读《史记》中有一则故事极启发我。战国时有一个将军叫吴起,与他的士兵一起劳动时,发现他的一个士兵生了毒疮,他亲自蹲下身为士兵吮吸脓汁。吴起是将军,那士兵还有不感动的?后来那士兵打仗时勇往直前,绝不后退半步,为他战死了。吴起不过是低下头为他的士兵吸了几口脓汁,啐掉,那个士兵却甘愿为他战死。这里面有很多做人的学问啊。严仲子和燕太子丹都是有身份的人,而聂政当时只是个屠夫,荆轲是个食客,两人相距一两百年,一个被严仲子的好感动了,一个被燕太子丹的好感动了,于是两人都心甘情愿地为他们去行刺、赴死。对人好而让人感动的力量就有这么大!严厉,只能让人听话和规矩;好,却能让人为你去死。”

郑小玲就很崇拜地看着他,“啊,老公,你好厉害啊。”

钟铁龙又谈他的心得道:“聂政是个屠夫,天天杀猪、杀狗,按说感情已经麻木了,头脑也变简单了,严仲子却能用好唤起聂政的侠义之心。荆轲是个游侠,史书上说他好读书、舞剑,见的世面也广,这样的人应该能断是非,知好恶,目光也能洞穿别人的意图。对于荆轲来说,谁当大王谁灭谁他都无所谓,因为他并没在游戏规则中,他是游侠,但他也受不了燕太子丹的恩惠,燕太子丹对他太好了,好得他情愿为燕太丹子去刺杀秦王。”他把好“吃”透了的样子浅浅一笑,“史书上,那些大将军和开国皇帝,比如刘邦、李世民、赵匡胤、朱元璋等等,对手下都非常好,用好团结了众多谋士和一帮玩命之徒。好、能让人舍命为他们夺天下!好的力量是无形的,也是最强大的。”

郑小玲在寒风中亲了他一口,“我好爱你的。”

三个人走出太和殿,一股北风吹得儿子呛了下。儿子不想走了,要妈妈抱。钟铁龙制止儿子说:“不行。你必须自己走,要锻炼脚劲。”

儿子不愿意走,攀着母亲的皮衣服,钟铁龙跌下了脸。“你不听我的话,我打你。”

儿子有点怕父亲,就不再缠母亲。

玩了七八天,一天,太阳出来了,一家人就去游长城。站在长城上,钟铁龙想起读高中时,有一天,李培曾经仰着脖子面朝天空朗颂:秦时明月汉时光,万里长城人未还。不觉就深深地吸了口从西北边刮来的冷风,感叹道:“人生真是一场梦,一场游戏啊。想想当年秦始皇派儿子扶苏和大将蒙恬率领三十万人来修筑长城,那时候这里一定很热闹。”

郑小玲不懂历史,她不看历史书,她想的是游人,说:“没什么游人。”

钟铁龙也望了望左右,确实没多少游客。“太冷了,没人来。”他用老婆的背挡风,点上支中华烟,吸了口。“长城已经有两千多年历史了,两千多年里,不知发生了多少争权夺利的战争,也不知有多少古人战死在长城内外。”他望着前面那片白皑皑的树林,“人生就是一世啊,所以我们要多玩多看,以免白活。”

儿子咳嗽了。儿子在爬长城时,身上穿的衣服太多,走得比较吃力,头上就冒出了点微汗。但站在长城上经冷风一吹,汗迅速干了,这会儿可能有点着凉了。“走吧,”老婆看一眼他,“万林咳嗽了。”

回到酒店已是傍晚,天完全黑了。钟铁龙对总台的服务员说:“小姐,订三张后天飞西安的机票,其中一张儿童票。”他指着钟万林。

小姐说:“好的,先生,请把你的身份证拿给我登记一下。”

钟铁龙把自己的身份证和郑小玲的身份证都给了总台的小姐登记。小姐登记完,一家人就去餐厅吃晚饭。儿子钟万林不怎么想吃饭,吃了几口就直打哈欠,他玩累了。在家里,很少像这样玩的。夫妻俩就带儿子回房睡觉,儿子一倒到床上就睡着了,身上的衣服还是当父亲的他帮着脱掉的。钟铁龙没有睡。他有些不安,因为刘松木至今也没打他的手机,刘松木是不是失手了?他想,他觉得应该打刘松木的叩机,如果刘松木回话,他就接,如果不是刘松木的声音,那就是刘松木出事了。郑小玲在浴室洗澡。他想不能用手机打,万一刘松木出事了,他的手机号就会留在刘松木的叩机上。他走出酒店,一股冷风吹得他打了个哆嗦。他走到一处公用电话亭前,打了刘松木的叩机。刘松木回了话,他听出刘松木引起酒店保安注意后,马上制止刘松木的行动说“你明天回黄家镇,等我回来再说”。他挂了电话,担忧的脑袋又轻快了些,边想人啊,真的不能做亏心事,做了,成了负罪之人就疑神疑鬼的。他转回酒店,老婆已洗了澡,坐在床上,楚楚动人地看着他:“你去哪里了?”

“忽然感到心闷,走出去透了口气,”他看着老婆,来了兴致,“做爱吧?”

钟铁龙和老婆及儿子从西安回来已是二十天后的事。石小刚开着本田雅阁去机场接他。石小刚瞧着他们一家人很高兴,“玩得开心吧你们?”

钟铁龙看着车窗外凄凉的风景答:“还好,你也该带云南妹出去玩玩。”

石小刚说:“要出去玩也要春天,冬天我不喜欢到处跑。”

钟铁龙淡淡地笑了下,“南方的冬天看不到雪,北方遍地都是雪。”

石小刚看一眼钟铁龙的儿子说:“万林越长越像你了。”

石小刚把车开得飞快,先把郑小玲母子送回家,接着就开车去了银元卡拉OK娱乐城。三狗站在门口,一张憨厚的宽脸上挂着笑。三狗的笑是真诚而坦率的,钟铁龙想,这是三狗不像他,三狗没做下使自己恐惧的恶事,也就没有同他一样拼命掩饰的罪恶感。三狗的一旁站着个漂亮姑娘,姑娘脸上甜甜地微笑着,她是那个曾经被关伟和辉哥他们羞辱过的女大学生。钟铁龙最开始没注意她,只是扫了眼她,问三狗:“生意还行吗?”

“生意可以,”三狗说,“晚上基本上都是满的。”

钟铁龙看见大厅里热热闹闹的,便说:“那就好。”

三狗高兴地告诉他:“可能是接近过年了,生意好了起来。”

石小刚说:“我那边的生意也不错。经常客人来了要等。”

三个人站在大厅里说了几句话,就往三狗的总经理室走。女大学生跟着他们也一并上楼。钟铁龙有点奇怪,进了总经理室,女大学生笑着为他们泡茶,说:“两位老板请喝茶。”

钟铁龙这才仔细打量了女大学生一眼,“谢谢。”

女大学生嫣然一笑。女大学生脸上的笑容很漂亮,也很年轻。女大学生脸上还有一对难得的酒窝,一闪,不见了,又一闪,又不见了。三狗说:“她姓赵。师大英语系的学生。”

钟铁龙说:“那我们是校友。”

女大学生又一笑,说:“那我要叫你师兄。”

钟铁龙看着三狗,“我出去的这二十天,那些人还来吵事没有?”

三狗说:“没来吵,我天天守在这里,个别客人吵架,那不是他们那帮人吵事。”

钟铁龙心里感觉踏实了些,表扬三狗说:“大师兄,主要是你那一身功夫让他们怕了。那么多把刀砍来,你居然能把他们摆平,大师兄,你出手真敏捷。”

三狗说:“你也不错啊,出手很快的。”

钟铁龙说:“我们现在要长一个心眼,尤其你,你天天接待的都是生人,招呼那些人明的斗不赢就来阴招,趁你不备而捅刀子。”

三狗说:“每个人走近我我都很戒备,这已经形成本能了。”

大家说了气这样的话,就一起去吉祥酒店吃晚饭。三狗对女大学生说:“走,吃饭去。”

钟铁龙觉得这里面有内容,不觉笑了笑。“黄总不错吧。”

三狗笑笑,“现在还不晓得。”

钟铁龙低声对三狗说:“她气质很不错,黄家镇可没有这么漂亮的女人。”

三狗坦然地嘿嘿嘿笑笑,“八字还只是一撇,那一捺还不晓得能不能写下来。”

他们开着车去了吉祥酒店,刘夫人看见钟铁龙带着几个朋友走来,高兴道:“哎呀,钟总,你有一向没来了,我还正想打电话问问你。”

钟铁龙回答刘夫人:“我去了北京和西安旅游,今天才回。”

刘夫人笑,“难怪,好久没看见你了。”

钟铁龙也笑,“有刘姐在这里,我敢不来?”

刘夫人与他说了几句话,刘夫人去别的包房应酬时,钟铁龙心情很好地对女大学生说:“三狗是我大师兄,为了保持童子功,一直就是个处男。现在看来得毁在你手上了。”

女大学生的脸红了。

三狗很愿意毁道:“毁了算了。”

石小刚斜瞟着三狗笑,“你老实坦白,现在毁了没有?”

三狗又憨厚的样子笑笑,“该毁就毁,这是缘分。”

女大学生有几分腼腆地莞尔一笑,没说话。

钟铁龙又开口道:“真是缘分,我敢拿我的人格担保,大师兄为了保持童子功,一直不近女色。你是第一个让我大师兄动心的。我真为你和我大师兄高兴。”

石小刚也赞美三狗:“这点我可以证明,黄总从不多望女人一眼。”

上菜时,钟铁龙对女大学生说:“来,为你征服了我大师兄,干一杯。”

第四十章 李自强局长

有天晚上,钟铁龙被噩梦缠着,噩梦里关局长握着一把手枪追他,他拼命往前跑,关局长却对他穷追不舍,他跑到山顶的一株枫树下,一抬头,满树的红叶,他正吐着气,看着红叶在风中摇曳。他以为甩脱关局长的追捕了,一回头,却看见关局长气喘吁吁地往山上爬。他吃了一惊,又朝山下狂奔,穿过草地,跑过山坡,奔入了丛林,躲在茂密的树林里。树林里没有太阳,天光在树林里变得阴惨惨的。他在梦里清晰地意识到,他不该杀人,不该杀关局长,他祈求上天放过他,便跪在地上祷告。他祈祷了气,抬头张望,没看见关局长了,一回头,却看见一个男人坐在一棵树下哭泣,穿着脏兮兮的黑西装,裤子烂了,皮鞋尖尖的,裤子和皮鞋上沾满了泥沙和草屑。好像这个哭泣的男人是刚从田里走来的。他十分奇怪,在这荒无人烟的山林里,这个男人在哭泣谁。他走过去,准备走开时,那男人抬起了头,竟是丁建,脑袋上还在淌血,这吓了他一跳,脚一踹,醒了。醒来后,他发现全身都湿了,那是吓出来的冷汗。他看一眼窗外,天色仍黑沉沉的。他拉亮灯,走过去找出干净汗衫,换上,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钟,还只凌晨三点钟。他点支烟,抽着,想我其实是个很自私、很阴毒又很残忍的人,为了个人利益,我可以杀人。这是人性中最原始最恶毒的一面,在我身上居然很茂盛的存在着。他又想,要是别人能进入到我骨子里,一定会看着我害怕。那天他没有再入睡,因为这个噩梦像台湾爱情肥皂剧样,已经在他的梦里出现过多次了,害得他一步入梦乡,关局长就拧着手枪追赶他,丁建却会在出乎他意料的地方等着他,让他夜无宁日。他消瘦了,因失眠,眼眶周围都呈现青色了。

中午,钟铁龙把南区公安分局的李局长约到了吉祥酒店。李局长开着一辆破警车高高兴兴地来了,两人在一间包房里坐下,李局长就笑着问钟铁龙:“什么好事啊?”

钟铁龙笑笑,递支古巴雪茄给李局长。李局长猴脸上的表情就有几分夸张,红鼻子就突然更红了,“哎呀,钟总抽起雪茄来了?”

钟铁龙对李局长说:“你试试,古巴雪茄,全世界最好的雪茄。”

李局长嘻笑地瞟一眼钟铁龙问:“这要好多钱一支?”

“一百八十块钱一支。”

“一百八十块钱一支?”李局长说,“这么贵?”

“雪茄专卖店在湘江宾馆边上。你不信可以去看。”

李局长就更感兴趣,“抽一支就是我半个月的工资。抽两支,那就连饭都没吃了。”

钟铁龙替李局长点上雪茄,李局长赞美雪茄说:“好,这味道还真不错。”

钟铁龙想李局长是个吃喝玩乐都在行的男人,说:“我明天送一盒给你。”

“一盒?行啊,”李局长也不客气,“我喜欢雪茄的味道。”

李局长抽着古巴雪茄烟,猴脸上就表现出了几分义气。“我从事公安工作这么多年,认识的各种各样的人也多。”李局长瞟一眼钟铁龙,“你最大方,这一点我很欣赏。说老实话,我是个船过得舵就过得的人。人都要生存,你只要不使我太为难,我都会睁只眼闭只眼。”

钟铁龙忙捧李局长道:“那是那是,看得出来,你李局长的性格,是既刚强又柔和。”

“我是柔和的人。”李局长一脸快活地标榜自己,“你对我好,我就不会对你歹。人是感情动物,不知好歹的人在这个世界上混不下去。”李局长说到这里,瞟一眼钟铁龙,“哦,我告诉你,早几天我去金圣洗脚城洗脚,老板换了个中年人,不是关伟了。”

“真的?”

李局长盯一眼钟铁龙,“那个老板姓焦,焦老板说关伟把洗脚城做五十万打给了他。”

“怎么可能?”钟铁龙心里一紧,想关伟是不是想躲在背后搞他?“他哪里去了?”

李局长摇头,“这我不清楚。”

钟铁龙想他以后更要注意,“关伟天不怕地不怕的,怎么会突然丢下一切走人?”

李局长说:“有可能他是到别的地方做生意去了,关伟那畜生是没定性的。”

“李局,你猜他会不会在背后搞我?”

“防着点好,像关伟那样的人,报复心很重。”李局长又说:“我告诉你,什么人干了坏事我都会抓,在法律和朋友面前,我是站在法律一边。”

钟铁龙想李局长真是那种吃肉不吐骨头的人,这种人属于鹰,没有亲情的,鹰在小时候为自己能活下来是连自己的同胞兄弟也要啄死吃掉的。李局长这张猴脸没什么温情,那只红鼻子是只典型的鹰钩鼻,冷冰冰的,是一嗅到对自己不利的气味就立即转向或掉头就跑的。他笑笑说:“李局,我是外地人,奉行和气生财的原则,我不敢与法律对抗。”

“吃亏的往往都是胆子大得没边的人。”李局长又点燃古巴雪茄,“说老实话,我希望你们都遵纪守法,你们守法就是对我李局长最大的支持。”

李局长的手机响了,李局长接了手机,“我还在吃饭,跟一个朋友。晚一点好罢?”

“李局,你还有事?”

李局长说:“一个朋友找我打麻将。我别的爱好倒是没有,就是喜欢打打麻将。”

“身上有钱没有?”

“有。”

“不够吧?”

李局长看一眼钟铁龙,预感钟铁龙会送钱给他,“还真没带好多钱。”

钟铁龙打开皮包,抽出三叠人民币,非常恭敬地放到李局长的胸前。“你拿着去玩,你堂堂的局长,打断了腿那就没面子了。”

李局长高兴地哈哈一笑,把三万块钱放到包里,笑道:“我什么都没拿啊。”

“当然当然,”钟铁龙说,想这个人真是厚颜无耻的祖宗,刚才还义正严辞地跟他谈遵纪守法,片刻功夫就拿他的钱了,拿得十二分的心安理得。他要是脱了这身警服,在社会上混,他这德性,那还不被别人打成残废?人啊,有了地位就人模人样了。

李局长拿了钱,就表扬他:“你比别的生意人就是有头脑,这一点我最欣赏你。”

钟铁龙笑着,想有他欣赏就好办了,“李局,我在银元开的桑拿中心已关了好几个月的门,每天都是一笔损失。我准备重新开业,到时候你李局要来捧场啊。”

李局长刚受了三万元,就不好拒绝钟铁龙,“怎么捧?”

“我想用你的名字送个花篮,不要你买,只要你同意。”

“以我的名字送花篮?”李局长觉得这三万块钱拿得也太便宜了。“那怎么行!”他觉得这三万块钱不能要,“你这三万块钱烫手,我退给你。”

“你听我解释,你的同事问起来,你可以不承认,推托说你不晓得这事,是银元桑拿中心的人因为认识你就自作主张,你还可以打电话骂我,你完全可以否认。”

李局长哈哈一笑,“不行不行,那我这局长的位置都保不住了。”

钟铁龙说:“我就是要你这南区公安分局局长的大名。我会在花篮上写着‘长益市南区公安分局李自强局长赠’。这样,我的桑拿中心就会给客人一种安全感。”

李局长打开漂亮的黑皮包,退钱,“这三万块钱我退给你。”

钟铁龙按住他的手,“三万块钱能买你的名字?那我也太小看你李局长了。你堂堂的南区公安分局局长的大名只值三万?你听我说,首先,这对你丝毫没影响,但对我却意义重大。我的银元已被你们南区分局搞臭了,查得客人都不敢来玩了。我这样写是要让来玩的客人放心大胆地玩,你都送了花篮,谁还有胆子来查我们?你不点头,杨队长还敢带人来银元桑拿中心抓人?你的名字入了我们银元桑拿中心的干股。从银元桑拿中心重新开业起,每个月你都可以从桑拿中心拿到三万元现金。你‘李自强’的名字一年值三十六万,十年就是三百六十万,三百六十万,少说也是你三辈子的工资吧?你一辈子有多少工资?”

那时的工资都还不高,李局长一个月才三百多元,一年三千多元,十年才三万多元,三百六十万还真是他三辈子的工资!这样的数字太诱人了,像一只魔盘样在李局长的大脑里飞速地运转。他看着钟铁龙,内心一片混战,那是金钱和他的公安原则进行混战。看来金钱的力量大过了原则,他笑道:“你准备开十年?”

“至少还要干十年,我签了十五年的合同。有钱大家赚,这是我做生意的原则。”钟铁龙说,伸出三枚指头,“每个月三万,一分不少。这是我和你私下的交易。”

李局长觉得有财发地又一笑,“跟你做朋友还真可以发财。”

刘夫人穿得非常时髦地走进来跟钟铁龙和李局长打招呼,两人来时刘夫人不在,此刻刘夫人的脸上飘扬着开心和夸张的笑容,“哎呀,你们谈得很投机么。”

钟铁龙把好人做到李局长身上说:“我请李局吃饭,李局说,他只在你刘姐的吉祥酒店吃饭人才舒服。别的酒店他不去。”

刘夫人就嘻嘻笑,在李局长的肩上打了下,“谢谢李局长关照。”

李局长哈哈一笑,“谢我?我要谢谢你刘姐抬我呢。”

刘夫人就当仁不让道:“那是的,我不抬你抬谁?”

钟铁龙知道李自强这个局长是刘夫人影响其丈夫而得的,刘夫人是那种明人不做暗事的胆子很大的女人,她曾对钟铁龙说“不是我家老刘在宋局面前推荐李自强,李自强只怕还是在派出所当所长”。在钟铁龙眼里,刘夫人很能影响自己的丈夫,这是她既能赚钱,还能把家里的一切料理得妥妥帖帖。家里的琐事,家外的烦心事,刘夫人都能手到病除,另外,刘夫人对一些问题的敏锐分析常常能钻进刘副局长的心,所以刘副局长很看重她。“刘姐,我要是在公安局工作,我哪个都不巴,就巴你刘姐。”钟铁龙说,他这话有一半是说给当了分局局长的李自强听,意思是要李局长别忘了刘夫人的恩德。

刘夫人声音多少有些亲昵道:“小钟,你一张嘴真会说话。”

李局长抽了口雪茄,“钟老板说得对,巴结上刘夫人就够了,别人我都不巴结。”

刘夫人笑,把两人扫了眼,“你们一唱一和,好像什么都知道。”她说,见两人很客气地对她笑,知道两人在谈事,就觉得够了地退出去道:“你们谈,我去招呼别的客人。”

钟铁龙待刘夫人出去后,想有李局长支持,银元的桑拿中心又可以开业了,便把自己和李局长绑在一起说:“刘姐对你和我都很好,我们要对得起她。她帮了我很多忙。”

李局长就盯着钟铁龙说:“她还真帮了你不少忙,为你的事都打过我好几个电话。”

银元桑拿中心自然又开张了。钟铁龙于这几年交的好几个朋友都送来了花篮,龙行长、刘总、力总和王总都送了花篮,还有很多长益市的老板也送了,以致从二楼走向三楼的楼梯走道上都摆满了。但摆在最醒目的位置上的花篮――也就是摆在进桑拿中心那张漂亮的不锈钢玻璃门前的花篮上,写着“长益市南区公安分局局长李自强赠”,“南区公安分局”,衔头又是“局长”,这样的字是挺让人兴奋的。

“南区公安分局?”一些人站在这个花篮前说,“还是李局长?”

三狗回答:“嗯。”

有人评价说:“那可以吧。有公安局长保驾护航,那肯定安全啊。”

另有人说:“那我以后来玩就放心了。”

一个说:“公安局的都送花篮来了,这证明他们已把公安搞定了。”

另一个说:“只要公安不跑来查,这里就是快乐的自由世界。”

那天中午在金圣大酒店吃过开业饭,就有人走进银元桑拿中心洗桑拿了……

龙行长洗了个心旷神怡,走进休息室,一屁股坐到躺椅上,但他不是腿架到茶几上,而是盘腿而坐,以免他的气场在没有滋润他的小弟弟时就挥发掉。他看着钟铁龙说:“老老实实地告诉你,我很佩服你。你一个外地人能把这些事情摆平,你真行。”

力总比龙行长先一刻钟出来,他说:“一个行字能包揽我们龙哥的,行字不够份量,要用另一个字形容,那就是‘狠’字。钟总是真有狠。”

钟铁龙笑笑,谦虚地散烟,边说:“哪里哪里,我哪里能跟你们比。”

龙行长说:“你他妈的比我们厉害。我认为搞不定的事,你一件件都搞定了。你真狠。”

钟铁龙哈哈一笑,对走进来的刘总说:“抽烟,抽烟。”

刘总还一头湿湿的头发,“我不抽雪茄,味道太重了。”

“给我,”力总说,“他不抽就给我,我留着晚上抽。”

钟铁龙就把那支特意留给刘总抽的雪茄给了力总。力总当宝贝样地将雪茄放进口袋,力总的手机响了,是一个朋友打电话找他打麻将。力总说:“我现在在银元娱乐城洗桑拿。你过来洗桑拿不?”

那朋友就开车来了,一来就大着嗓门嚷道:“力总,洗桑拿不叫上我啰?”

力总说:“你去洗,我请客。”

那朋友犹豫了下说:“今天不洗,今天我发了牌瘾,改日再洗。”

力总笑笑,看一眼一旁的龙总和刘总,吆喝说:“走啊,我们打麻将去。”

四个人就上三狗的总经理室打麻将了。

钟铁龙忙了一天,开着车上银城大酒店去睡觉。他一走出电梯,碰见了他心里有点喜欢的那个女服务员。他望着她,她脸上有一抹绯红,那抹绯红也不知是从何而来,犹如朝霞的颜色,照进了他灰暗的心田,致使他内心里升起一股暖意。她说:“钟总好。”一笑。

钟铁龙觉得她的嘴唇长得真性感,轮廓也好看,笑起来还真有点迷人。她比郑小玲年轻,不知她是不是处女。他瞟一眼她的身体想。女服务员笑着走过去时,钟铁龙叫住她,“喂,你什么时候下班?”

“下午四点钟下班。”

他觉得她的身材挺美,就问她说:“我请你吃晚饭吧?”

女服务员想了下说:“那好吧。”

钟铁龙对女服务员说:“要是有人来找我,你就说我出去了。我要睡觉。”

女服务员点了点头。

钟铁龙步入房间,关了手机,拔了电话线,洗了个澡,躺到铺上,捧起罗贯中著的《三国演义》看,他觉得曹操这个人非常了不起,曹操年轻时也杀过人,但曹操没他这么心神不宁。他想他做不了曹操。他看不起刘备,觉得刘备比起曹操来至少差了两个档次,不是诸葛亮一心帮他,他刘备是成不了事的。至于关羽和张飞,那是两个草莽英雄。他看了一个小时书,实在熬不住了,睡了。他睡得很沉。关局长今天没到他梦里来,估计是他把自己变年轻,到他老婆的梦里与老婆重温逝去的年华了。丁建今天八成在阴曹地府里忙着别的事,也没坐在他梦里哭泣。醒来后,他看见七岁的他走在送葬的队伍里,那个他的人中上挂着青鼻涕。他对自己说“真想回到童年里重新来过”,他坐起身,“我终于睡了个好觉,”他嘀咕道,穿上西装,系了根蓝领带,一拉开门,看见了女服务员,就笑笑问:“你下班了没有?”

女服务员说:“早下了。”

他说:“那走吧?”

女服务员抿嘴一笑。

他们走进电梯,下到大厅。他去开车,她上了车。他开着车向街上驶去。他说:“我们到远一点的地方吃饭,去郊区吃农民的饭菜你同意吗?”

女服务员又抿嘴一笑:“好呀,我也想吃农家饭菜。”

钟铁龙就开着车向郊区驶去。改革开放到九十年代中期,长益市的农民也觉悟起来了,觉得致富不能光种田,有的农民就把房子建到路边,开起了农家餐馆。钟铁龙是在黄家镇长大的,有农村情结,喜欢吃农民煮的柴火饭。他开了二十多分钟车,驶到了郊外一处挨着植物园的农家餐馆。这里停了好几辆轿车,都是来吃饭的。钟铁龙将车停到樟树下,下车,心情就变得更好了。他掉头对女服务员说:“好舒服啊。”

女服务员点头说:“是的。”

他把视线抛到前面,前面有一排高大茂盛的樟树;残阳涂抹在树梢上,使树梢呈暗红色,残阳还散布在云层上,致使云层都变成了桔红色,十分好看;远处是灰绿色的山脉,一大片沉在天边,犹如舞台布景,有白鸟朝这边飞来。“我喜欢这种味道的地方,”他说。

女服务员也含笑道:“我也喜欢。”

餐厅里有几对男女在吃饭,都是年轻人。钟铁龙感到自己好久没放下包袱生活了,心理包袱像山样压着他。这几年,他一直就生活在一种紧张的思前想后的状态中,尽管声色犬马,却好像是生活在一片荒芜的冰天雪地里,时常让他单独一人时感到恐慌,让他一听见人敲门就神色紧张,一看见穿公安制服的,心理反应就紊乱,就想他是不是来抓他的。他有时候很恨自己,恨自己不该杀人,恨自己杀了人又调整不了心态。只有他自己清楚他表态上活得潇洒,实际上他的内心没有几刻安宁过。早几天他还在想,他其实是两个人,一个是对人很友爱的钟钟龙,这个钟铁龙被朋友所称赞;另一个是魔鬼钟铁龙,这个钟铁龙无人所见。魔鬼钟铁龙像头巨兽,潜伏在他体内——犹如一只凶狠的鳄鱼隐藏在浊流中,经常怂恿他,鼓励他拿起斧头或枪,对他说“你怕?人活一世谁不为自己?你怕什么?你不晓得怕”。他被心里的魔鬼骗了,因为其结果是,他不但晓得怕,而且一个人时内心还充满了恐惧。

女服务员见钟铁龙目光飘浮、满脸旁骛,问他:“钟总,你想什么呢?”

钟铁龙听她这么说,心回到了她身上,瞟她一眼,感觉她很漂亮。她的漂亮不是郑小玲那种漂亮,一双眼睛也和郑小玲的不一样,有点上挑,眼眸更黑,却亮亮的。他驱赶开内心的恐惧,在恐惧的大门上加了把锁,对她一笑,“你真漂亮,”他说。

她不好意思地说:“我不漂亮。”

钟铁龙又一笑,对一个穿一身红衣服的村姑打了个响指,村姑走拢来,他说:“点菜。你们餐馆有什么菜做得好吃?”

村姑就向他推荐:“酸菜蒸肉、剁辣椒蒸鲫鱼、蚂蚁上树……”

钟铁龙说:“有什么好吃的小菜没有?是你们自己种的?”

“大白菜、黄芽白、包菜。”

钟铁龙就点了这些菜,然后问女服务员:“你喝点啤酒吗?”

女服务员说:“喝点吧。”

钟铁龙就让村姑来瓶百威啤酒。村姑走开后,他看着女服务员,觉得她跟李秋燕有一点像,但比李秋燕还长得漂亮些儿。他说:“真的,我还不知道你姓什么?”

女服务员笑出一对酒窝说:“姓刘,单名一个进。”

钟铁龙说:“刘进?”

刘进把目光从他脸上掷到天花板上,打了个哈欠。他觉得她打哈欠也很好看。她的脸秀秀气气的。他想他有点爱上她了,这是危险的。她见他色狼样地盯着她,有些不好意思了,把目光抛向门外。菜上来了,热喷喷的。啤酒也开了,倒了两杯。钟铁龙举起杯子,心情畅快地对她说:“小刘,你很美,为你的美丽干杯。”

刘进举起酒杯,两人就碰了下,刘进将啤酒喝下,不一会脸蛋上便飘扬着一抹红云。

第四十一章 悲伤的蒋老师

黄家镇的改革路上新增加了栋三层楼的别墅,每层楼都是三室两厅。这栋别墅从破土动工到建成花了大半年时间。过年时,钟铁龙带着老婆和儿子就住进了别墅。一楼父母住,二楼给了大哥大嫂,钟铁龙不常回家,就要了三楼。房子竣工还不久,也只是简单的装修了下,室内充斥着水泥、石灰和夹板气味。父亲和母亲看见家里的“功臣”回来了,都很高兴,脸上的笑容真可以用“琳琅满目”来形容。大哥和大嫂都住回来了,县一中给他们的房子是那种前后两间的房子,厕所在另一处地方,若是下雨就得打把伞上厕所。钟铁龙把铃木王摩托车给了大哥,大哥就骑着摩托车带着大嫂来回跑,沿途欣赏着田园景色,倒也惬意。母亲和大嫂做了一桌子菜,全是大鱼大肉。吃年饭前放了挂五千响的浏阳鞭炮,炸得硝烟直朝家里冲,最后只好关着门等硝烟离散。父亲有些显老了,那个曾经脾气很大,一生气就拳头乱舞的父亲如今成了个温和的老头。父亲说:“我看着你们两家人都好就高兴。”

母亲说:“我们做父母的,因为你们好都可以多活几年。”

钟铁龙的脑海里飞过一只鹰,鹰投下一大片黑影在他潜意识里,潜意识说“要是父母知道我杀过人,那还不担心死”,却笑笑说:“那是那是。”

大嫂说:“我们只是一般,比不上铁龙。铁龙搞得好。”

大哥赞美说:“想不到铁龙还有发财的命。不是铁龙,这栋房子就建不起来。”

钟铁龙知道自己建这栋别墅的原因,他骨子里是个好胜的人,一赚了钱,好胜的那面就如春风样在他身上吹着,让他想表现。镇上,有很多人赚了钱都建了大房子,钟铁龙——这个从小被街上人瞧不起的“狗崽子”,可不想输给什么人。另外,他怕万一东窗事发后——这也是他内心深处的担忧和恐惧——他没给父母和大哥大嫂留下一点实际的好处,因此他出钱建了这栋别墅。他回答大哥说:“应该把老屋的那棵桂花树移来。”

大哥看着他,他又说:“那是棵发财树。”

大哥说:“开春的时候我叫上几个人,把那棵桂花树移来就是了。”

父亲说:“那好办,我再多种几棵桂花树。”

大哥笑,大姐也笑。

父亲又教育钟铁龙:“有钱也不要太张扬了,做人还是要谨慎。”

钟铁龙让父亲放心道:“我不会的。”

大哥过去是经常笑这个弟弟不切实际的,现在他不这么笑了,觉得弟弟无论是在父母眼里还是在别人眼里都比他有出息。他为有这样的弟弟高兴。“你要注意身体,”大哥见他很疲惫的模样,就关心他说,“什么东西都没有身体重要。假如没了身体,钱赚得再多也是白赚。”

“我知道,”钟铁龙回答大哥。

刘松木来了,穿着一身灰色西装,打着拱手走进来,“拜年拜年拜年。”

一家人就叫他坐下来吃东西,刘松木嘿嘿嘿说:“我刚吃了。你没看见我嘴上还有油?”

钟铁龙放下筷子,他已吃饱了,说:“楼上去坐。”

刘松木跟着他上楼,边说:“我以后赚了钱,也要建一栋这样的楼。”

三楼的客厅里摆着一组亚麻布沙发,是镇家具厂做的那种很大的沙发。两人在沙发上坐下,母亲端了两杯茶很慈祥的样子上来。刘松木欠起壮硕的身躯,接过茶杯,放到钢化玻璃茶几上。母亲下楼后,钟铁龙掉过头来看着刘松木问:“你最近搞什么?”

刘松木嘻开嘴巴说:“没搞什么。”

钟铁龙递支古巴雪茄给刘松木,“古巴雪茄,试一根?”

刘松木就接过古巴雪茄点上。刘松木狠劲抽了几口,“真舒服。”

钟铁龙觉得刘松木的样子像个农民,又问他:“你没搞什么,总要搞点事吧?”

刘松木吐口烟,“没事搞。黄家镇你怕是长益市?什么都不好搞。”

钟铁龙也觉得是这样,这样一个小镇,除了做点小生意,能做什么呢?但他又不希望刘松木整日在镇上游荡,便盯着他,“你自己没点想法?”

“我想在街上开家电游室,”刘松木嘿嘿嘿说,“还没看好房子。”

钟铁龙问他:“十万块钱用了多少?”

刘松木摇头,“那是你的钱,我敢用的?”

“你存到银行里吧,留给你儿子长大了读大学用。我准备给小小一张五万元的存款,给李培的父母两万元,由他们支配。李培为我死了,我不能丢下李培的父母和儿子不管。”

刘松木钦佩地望一眼钟铁龙,“你真义气,难怪大师兄和张兵都死贴着你。”

钟铁龙想这些做人的道理都是读书读来的,有些人读书不是捧着学习的态度,只是拿书消遣,因而忽略了,其实这些道理都在书上,没什么了不起。他望着刘松木,觉得迟早他要用刘松木办事的,先把他养起来。他走进卧室,拿着两万元给刘松木,“你把那十万块钱留着给你儿子将来读大学,你拿这两万块钱去开电游室。下次回来,我要看见你做事。”

刘松木很感动,脸上的横肉都颤抖起来了,不敢接,“那怎么好意思龙哥?”

“拿着。”

刘松木噗嗵一声跪下,对钟铁龙表白说:“龙哥,你对我太好了,好过了我父母。只要你将来用得着我刘松木,哪怕就是要我替你去死,我刘松木也绝不打反口。”

钟铁龙在小马身上看见过这一幕,现在在刘松木身上又重演了,刘松木可是他从小玩到大的朋友啊。这就是对人好的力量,好得让人情不自禁地下跪。这种力量多么伟大呵,能把人的心取走。钟铁龙想到了荆轲,燕太子丹不是供荆轲吃供荆轲穿供荆轲女人吗?忽然想这个刘松木就是他的荆轲,便对刘松木说:“没那么严重,起来,松木,你的心意我领了。我劝你还是要做点事,你有老婆和儿子要养,你要担起抚养的责任。”

刘松木咧开一口沾满烟垢的牙齿,“老婆倒无所谓,主要是儿子。”

钟铁龙走前一步,抓着刘松木的手,感到刘松木的手非常有力。“起来,”他拉起刘松木,“我下次回来要看见你的电游室。”

“好的,我准备买三台游戏机。”刘松木说,“我过了年就在街上租间房子。”

钟铁龙抽口雪茄,“哦,下午一起去李培父母家拜拜年。”

刘松木说:“好,下午我来找你。”

刘松木走后,大哥上楼来了,大哥说:“街上的人对你评价很高,说你对朋友都好。”

钟铁龙递支雪茄给大哥,大哥说:“这烟味道不好闻,抽得一屋的怪味。”

钟铁龙告诉大哥,“这要一百八十元人民币一支。”

大哥说:“我看见你已经抽了两支了。三百六十元就这样烧了?”

“这烟非常好抽,不伤喉咙。”

大哥就好奇的样子点上一支,抽了口。

钟铁龙望着大哥笑,“大哥你适合抽雪茄。”

大哥淡淡地看一眼雪茄烟,说:“我一个教书的,抽两根烟就得饿死。”大哥折过头看着他问:“你公司里有适合我做的事吗?你嫂子觉得我教书没出息,要我跟你一起赚钱。”

钟铁龙想他一身罪恶,今天不晓得明天的,大哥活得比他正直和善良,他断断不敢拖大哥下水,便说:“我的公司暂时没适合你的工作,以后做大了,我再考虑。”

“我随便做什么事都行。”

大哥今年四十岁。四十岁的大哥想改变一下现状。大哥又说:“我教了十多年书,教来教去真的觉得自己是一支蜡烛。燃烧自己,照亮了别人。”

钟铁龙就笑,“那是那是。”又说:“商场是战场,为人老实了不行,太恶了也不行。你教书教了这么些年,我怕你不适应商业社会。这个社会血淋淋的。”

大哥见弟弟这么说他,不高兴地起身下楼,“我只是随便说说。”

钟铁龙看着大哥的背影,想他不拖大哥下水是保护大哥。那个关局长真是个灵魂不死的人,最近这段时间,每当月明星稀的夜晚便钻进他的梦里,歪着一颗血淋淋的头,提着枪追赶他,害他在月光下没完没了地跑马拉松,每当醒来,都是一身汗水。还有丁建,隔三差五地跑到他梦里哭泣,不是坐在树下就是坐在台阶上,一身脏兮兮的,像个行乞者,身上带着浓浓的臭气。有次在梦里,丁建坐在他家的门坎上,他恼怒地一脚踢过去,却是一堆蛆虫,蛆虫在他梦里成团的散开、翻滚,又变成苍蝇满屋子地飞,吓得他醒来后脚趾都在出汗。一旦我“栽”了,谁说得清?父母还有大哥照料,不然的话父母老了谁照料?难道让父母眼睁睁地看着两个儿子被枪毙?所以我不能让大哥参与进来,他自语道。

下午三点来钟,钟铁龙和刘松木步入了镇武装部。镇武装部仍然是过去的样子,钟铁龙一走进镇武装部大院,脑海里就跳出了李秋燕。十二年前,就在这块坪上,李秋燕大摆宴席,以庆祝她考取了师范大学。那个李秋燕可是一张很阳光的红灿灿的脸蛋,她现在也应该是二十八九岁了。他想。他们走到李培父母家,李培的父亲开的门,“嚯,是你们。”

“李伯伯,给您拜年拜年了。”钟铁龙说。

李培的父亲笑得露出一口残牙,“坐坐坐,”他指着沙发。

李培的母亲坐在一隅,她抬起头,脸上有些吃惊地看着钟铁龙和刘松木。李培的父亲解释说:“李培的死,对我老伴刺激很大,她现在精神有点问题。”

钟铁龙感到愧疚地点下头,问李培的父亲:“去医院看了吗李伯伯?”

“看了,”李培的父亲说,“县医院的医生说她是受了刺激,开了药,正在吃药。”

音乐老师穿得很笨重,像只怕冷的老企鹅,室内确实冷森森的。小小带着他们的孙子在自己娘家,因而这个春节对于两位老人来说就相当凄冷、寂寞。音乐老师没经受住儿子死亡地打击,情感和思维都掉进另一个阴暗潮湿的霉味十足的世界里去了,表情就有些木纳,脸色也很苍白、灰暗,脸上还添了不少苦难的皱纹。那些头发像枯萎的干草样既凌乱不堪,又大多白了。钟铁龙望着蒋老师,“给您拜年,李伯妈。”

蒋老师望着钟铁龙,回想了半天的样子才说:“你是李培的同学钟铁龙吧?”

“是呢,我是李培的同学钟铁龙。”钟铁龙指着刘松木,“他是李培的同学刘松木。”

蒋老师痴呆的样子盯着他们,临了,缓过一口气说:“刘松木?我想起来了,读小学的时候你很调皮,经常跟同学打架。”

“他现在不调皮了,”钟铁龙替刘松木回答,“我们都不调皮了,都是听话的人了。”

蒋老师表情古怪地笑了下。“你们呷茶。”

李培的父亲为钟铁龙和刘松木泡了茶,一手端着一只杯子走拢来,钟铁龙和刘松木分别接过茶杯。钟铁龙把杯子放到茶几上,打开包,从包里拿出两叠人民币,要给李培的父亲。李培的父亲不接道:“咦,那要得的?怎么能要你们的钱?!”

钟铁龙说:“过年,我们没买东西,你就当是你儿子孝敬您吧,李伯伯。”

李培的父亲还是不接,“你不要这样,我们都有工资,不缺钱。你这样就不好了。”

“钱一定要给的,李培死了,我钟铁龙和刘松木就是你们两老的儿子。”钟铁龙说得很真诚,心里觉得他欠这两位老人实在太多了,“你不收,我们以后就不来了,你收,我们逢年过节都会来看你们。”

李培的父亲说:“谢谢你们,我们老了,不需要这么多钱,钱还是你们留着自己用。”

钟铁龙执意要把钱留下,李培的父亲就收下了。李培的母亲没开口,目光投在这个脸上又投在那个脸上,对钟铁龙送钱不发表意见。两人在李培的父母家坐了大半个小时,说了很多安慰李培父亲的话,把李培的父亲说得老泪横流。出来时,钟铁龙半天没吭一声,走了半里路钟铁龙才说第一句话:“我很对不住李培的父母,他们只有李培一个儿子。”

“这是没办法的,”刘松木安慰他道,“人死人活都是命中注定的。”

“在李培家,我看着李培的爸爸妈妈,蒋老师一下子老了那么多,我都想哭,但我怕我太伤心了而激起两位老人更伤心,还是忍住了。”

“我看出来了,”刘松木说,“你很重情义,龙哥。”

“我一想起李培母亲的那副痴呆可怜相,我真想哭。”钟铁龙说,眼泪就盈满了眼眶,有两颗泪珠迫不及待地滚了出来。“我一定要为李李培报仇。”

刘松木看见钟铁龙哭脸,见钟铁龙抬起胳膊抹泪,就一把抱住钟铁龙,不想让街上的人看见钟铁龙垂泪。“龙哥你是我最佩服的人,别人都可以哭你不能哭。”

第四十二章 杨敏

钟铁龙一家人回到长益市是初三的下午。钟铁龙打刘副局长的手机,准备给刘副局长拜年。钟铁龙跟刘副局长套近乎说:“刘局长 ,您搬了家,我还没来贺喜的。”

刘副局长说:“小钟,免了免了,你有这个心我领了,人不要来了。你忙你的吧。”

“那怎么行?我答应了刘姐,过年一定来贺喜的。”

“谢了,你人太好了,总是这么客气。”

“应该的呢,刘局长,刘姐在吗?我还没跟刘姐拜年的。”

刘副局长就把电话给了老婆。“小钟,回来了?”刘夫人问他。

钟铁龙答:“今天回的,一回来,第一个电话就是给你刘姐和刘局长拜年。”

刘夫人说:“谢谢你,今天家里一家的客,好热闹的。”

钟铁龙说:“我知道,电话里好闹的,晚上我再来吧刘姐?”

刘夫人尖声说:“那好吧。不过你不要带东西来,我家老刘会骂人的,他不准我收受礼物,你来玩玩就行了。”

钟铁龙放下电话,目光放到天上,天空灰蒙蒙的,天空下便是这座繁华的城市,有鞭炮声从这里那里飞来;室内传来音乐声,儿子在看电视。一股淡淡的芬芳从身后袭来。他掉头,郑小玲站在他身后,他说:“我得出去打个转身,去跟小马的遗孀拜个年。”

郑小玲问:“回家吃晚饭吗你?”

他回答郑小玲“看吧”,他想他应该去小马家看看,他关心和不关心,在小马的遗孀心里是不同的。他开车上一家大超市为两个孩子分别买了一套质地很好很漂亮的冬装,还买了很多零食。街上一派过年的景象,具体体现在一些单位和店铺的门上张灯结彩的,还体现在一些年轻人和孩子在街头巷尾玩花炮中。四点来钟,他的车驶到了小马家。小马死后,钟铁龙一直没露面,他得避嫌,因为他总感觉这里被人盯着一样。钟铁龙拎着东西下车时,杨敏看见他,忙从房里走了出来。钟铁龙见这女人又瘦了些,颧骨都突了出来,嘴唇的颜色也变乌了。他迎上去说:“嫂子,给你拜年了,我给你的孩子买了冬装和吃的。”

杨敏的眼睛红红地看着他,“谢谢钟老板,”她说,低下了脸。

钟铁龙步入她家,她儿子和女儿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声音开得很大,家里一派动画片的打斗声,还一派凌乱,东西乱丢,墙上有黑镜框框着小马的遗像。遗像上的小马二十多岁,一点也不像短命相。钟铁龙盯着遗像,遗像也默默地瞪着他。钟铁龙盯了遗像十几秒钟,想小马和李培都是因他而死,就内疚的模样对杨敏说:“小马死了,我很难过。”

杨敏把电视机的声音拧小了,“他死的时候瘦得就跟一只猴子样。”

钟铁龙说:“小马是个好人,我一世都记得他。”他这才想起他手上还拎着袋子,“嫂子,这是我买来的衣服,给你儿子和女儿试试,不合身的话可以去换。”

杨敏说了声“谢谢”,接过他递给她的装衣服的袋子,打开,一看就说:“丽丽能穿,丽丽快谢谢钟伯伯。”

丽丽抬头看一眼衣服,回答:“谢谢钟伯伯。”

她又拿出另一件带帽子的棉袄,一看就明白这是给她儿子买的,忙对儿子说:“茁儿,快谢谢钟伯伯。”

儿子眼睛都不离开电视机地回答:“谢谢钟伯伯。”

钟铁龙看着这个脸色泛青的女人,想她一定没休息好,便说:“嫂子,你瘦多了。你还年轻,要为自己想想。过了年,你干脆来上班,一个人闷在家里会闷出病。”

杨敏说:“好的,过了初八我来上班。”

钟铁龙说:“小马葬在哪里?你带我去拜祭下他?”

女人转身进卧室,换了件厚厚的蓝棉袄出来,还将一条白围巾围到脖子上。她对两个孩子说:“我和钟伯伯出去一下,你们不要出去,要听话。”

两个孩子望着荧光屏上的动画片回答母亲:“好。”

钟铁龙夸奖两个孩子说:“你两个孩子真可爱,有两个孩子就是好。”

他们出门,杨敏走在钟铁龙的后面。钟铁龙打开车门,杨敏也坐了进来,脸上有点儿拘束。钟铁龙开车驶离了这栋破房子,驶到大街上,大年初三的大街上没什么车辆,人都走到马路中间来了。钟铁龙问杨敏:“这一带哪里有鞭子买?”

杨敏明白钟铁龙的意思,“前面不远有个日杂店,那里有鞭子。”

钟铁龙买了一盘一万响的浏阳鞭子,还买了很多包冥币、香烛,拎了一大包丢进车箱,又开着车朝前驶去。公墓在长益市郊区,是一处新公墓区,过去这里是一大片山丘,山丘的树木于早些年的集体经济年代里砍光了,市政府便把这一带变成了公墓区,修了柏油路和水泥路,使山丘成了梯田似的一层层的,全是墓,墓与墓之间和路旁栽了些松柏。钟铁龙把车停在山下,抬头一看,感觉有一种阴森森的味道,好像气温也比市区低几度。一股带着十足阴气的西北风吹来,让他机械地缩了缩脖子。他把衣领竖起来,拎着那一大包东西,对杨敏说:“走吧嫂子。”

杨敏就领着他上山。这是大年初三的下午五点多钟,天色略显得灰暗,与沉甸甸的碑石林立且灰暗的山林比较,西边的天空呈显出一片爽快的淡红。整个公墓区静悄悄的,也许是时间偏晚了,还也许是活着的人都沉浸在过年的喜悦中,就没有人掂记死去的人。山上,那密密麻麻的墓碑下,沉睡的是一个个曾经活着的人。坟山的静与市区的闹形成了鲜明对比,这种对比让钟铁龙想到的是,人终究无法战胜死亡。想想小马,几年前他和小马第一次于金阳夜总会的舞台上试身手时,小马是何等孔武有力又何等好胜啊,一脸武术家的样子,跌倒在他身下还不服输,说自己没站稳。就是几年功夫,生命就飞落到了这里,成了尘埃。

小马的墓坐东朝西,此刻有一抹浓重但温和的夕阳照在墓碑上,使白白的花岗石墓碑呈现着一抹凄凉的红。杨敏跪下,冲着墓碑磕了个头。钟铁龙打量着墓碑,此墓碑比一旁的墓碑宽大,是他授意三狗办的,墓碑上凿着:马新之墓;一旁凿着:墓中人生于公元一九六五年六月十五日;卒于公元一九九四年十月二十七日。钟铁龙大惊,几乎是惊得往地上一跪,他的生日如果按公历推算,就是公元一九六五年六月十五日。黄家镇人的风俗,生日都是说农历,很少记公历,他与郑小玲结婚时曾对照着公历和农历查过,如果算公历他的出生日正是一九六五年六月十五日,他和小马是同一年同一月和同一日生。此刻,同一年同一月同一日出生在不同地方的两个人,一个不再为生存而苦恼地永远躺在土里了,另一个还在生活中争斗。钟铁龙跪着撕开了那盘一万响的鞭子,把鞭子扯出来铺好,弯弯绕绕了两个来回,对杨敏说:“嫂子,你站开,莫炸伤你了。”

杨敏起身退开几步,觑着他。钟铁龙点燃了鞭子,哔哩叭啦的鞭炮声把整座坟山炸得热闹了一气,残阳就在鞭炮的炸响声中隐退了,天空暗了下来,然后沉寂了。钟铁龙点燃了香烛,很虔诚地插到地上,烛火在死者的碑前缓缓燃烧,一股青烟于火光中飘上了天。

杨敏吸一口冷气说:“你能来看我马新,我马新在九泉下也安息了。”

“应该的,”他回答。

他回头看一眼杨敏,说:“嫂子,你到车上等我吧,我想单独跟小马说说话。”他掏出车钥匙要给她,“只要按一下摇控器的开锁,车门就开了。”

杨敏没接车钥匙,“好,”她说,很感激地看他一眼,“我到山下等你。”

杨敏转身下山,身影渐渐消失在浓重的暮色中。钟铁龙再次跪下,将一包包冥币撕开,扯出几张伸到香烛上点燃,慢慢烧着。“小马,谢谢你,真的要谢谢你,不是你,我可能还在监狱里,还有可能因抵挡不住没完没了的连续审讯,早承认了自己是杀害关局长的凶手,而被政府枪毙了。”他对着墓碑小声嘀咕,“我钟铁龙只告诉你,小马,你不冤枉,关局长是我杀的,因为他让我没法活下去,我一时冲动,就干了件很蠢很蠢的事,我以为只要公安找不到证据我就没事,但公安凭脑袋分析就清楚是我干的,何况还有人看见我开车离开了娱乐城。想起来,这是我钟铁龙做的一件最可怕也最愚蠢的事。在那种不让我睡觉的审讯中,我一度都想交代算了死了算了,就在我即将崩溃的时候,你挺身而出,为我钟铁龙顶了罪,是你让我免去了牢狱之灾。小马,我们是同年同月同日生,我们就等于是孪生兄弟,我发誓,只要我不死,只要我还有钱,我绝不会丢下你的儿子和女儿不管。你的遗孀是个守口如瓶的好女人,还年轻,你要祝愿她再找个好男人。”

钟铁龙在马新的墓前跪了很久,腿都跪木了,起来时,脚有些颤,不听使唤,那是腿神经麻了。他只好折着身体坐在坟前伸直腿,等待腿上的神经恢复知觉。天空完全黑了。这种季节山上连一只昆虫的叫声也没有,因此浓重的坟山给人一种可怖的沉寂。他没急着下山,又在坟前抽了支烟,还点燃一支中华烟,放在小马的墓碑上。他看了眼天,星星出来了,只有几颗,昏暗得不仔细观察都看不出来。他动了动腿,知觉恢复后,他把目光再次投到墓碑上,墓碑已黑得像块生铁了。“我走了,小马哥。”他说。

坟山下,杨敏缩着脖子在他车旁徘徊。他开了车门,“走吧,嫂子。”

刘副局长的新家是三室两厅房,局长楼,有一百多平米。整个装修都是钟铁龙叫力总的手下精心设计和装修的,装修的钱自然也是钟铁龙出的。刘夫人很高兴,因为一切都是按刘夫人的想法搞的。过年前,刘副局长一家人搬进去住了。晚上,钟铁龙就拎着包到了刘副局长家。刘副局长家仍坐了很多人,云集在客厅里看电视和打麻将。刘副局长不在家,刘夫人在,刘夫人见他进来就起身笑着对他说:“来了,小钟。”她见钟铁龙迟迟疑疑的样子,忙让钟铁龙放心道:“哦,都是我们家的亲戚。”

钟铁龙就冲刘夫人的亲戚一一点头,“刘局呢?”他问刘夫人。

刘夫人说:“公安部的一个领导来了,他和宋局去陪了。”

钟铁龙就不再问,他对刘夫人使了个眼色,聪明伶俐的刘夫人很懂他这个眼色,就笑领着他走进书房。书房里做了一壁书柜,书柜里码着整套整套的中外古今名著,那些书都是钟铁龙让人从新华书店里拉来的。刘副局长没时间看书,刘夫人就更加不读书,所以这些书不过是在书柜里睡觉而已。刘夫人说:“我的一些朋友说这个书房布置得很有格调。”

钟铁龙说:“金天装饰公司的那班小年轻还是很有品位的。”

刘夫人非常喜欢钟铁龙,她从女人的角度都觉得钟铁龙这人很好很义气,她曾多次在丈夫面前赞美钟铁龙,说“小钟这人脑子好用,是个做大事的”,还说“钟铁龙这人大方,不像有的老板,送出去一千就妄想得到两千元的回报”。就在今天,钟铁龙打完电话,刘副局长送走一拨朋友后,转头严肃着脸告诫他夫人说:“我跟你说,你不要与钟铁龙交往过密了,更不能收受钟钟铁龙的礼品,我干了这么多年公安,这个人我却看不透,你要是收了他的贿赂,我警告你,到时候别怪我不讲夫妻感情!”

刘夫人嘻嘻笑道:“你什么意思?”

刘副局长沉默片刻后说:“这个人给我的感觉是不择手段的。”

刘夫人就笑,在丈夫面前否认说:“我怎么会收他的贿赂?他要巴结你这局长,我有什么办法?他来我酒店吃饭,我总不能把他堵在门外,不准他进吧,你说是不是?”

刘副局长虎着脸批评刘夫人说:“你似乎为他做得太多了。”

刘夫人不在乎道:“我人正不怕影子斜,小钟是我酒店的老顾客,顾客就是上帝,帮他说说话也合情理,你不要职业病的疑神疑鬼!”

刘副局长说:“孔夫子说,君子群而不党,还是少来往点好。”

刘夫人恼了,反抗说:“你别跟我说孔夫子,孔夫子是个大男子主义者,我最看不惯他,他说惟小人和女人难养也。什么女人难养也?他养过几个女人?他懂女人吗?我最讨厌他这句话!女人就只能是男人的下饭菜?我是女人,我要你养了?酒店一年进几十万,还不是我劳神费力的结果?你操过一点心?你别拿孔夫子的话唬我。”

这是两口子于三小时前发生的口角。此刻,刘夫人生怕钟铁龙不珍惜自己而出事,便关心他说:“小钟,你要珍惜自己的前途,赚点钱也不容易,什么事都要注意。我家老刘最担心你。”钟铁龙一惊,忙点头,刘夫人又说:“我家老刘是有原则的,刚才我还和老刘讨论你,老刘要我转告你,你年轻,容易犯好胜的毛病,别在社会上称雄。”刘副局长并没说这样的话,是刘夫人临时想出来的。刘夫人说:“钱是赚不尽的,看开点。”

钟铁龙说:“那是那是,我一定会把握好自己。”

刘夫人进一步打着丈夫的牌子关心钟铁龙道:“老刘觉得你人讲义气,也大方,这一点与他的性格很对味,老刘也爱帮人,这也是别人很看重他的地方。但他担心你血气方刚,干傻事。所以有些事情,不该做的就千万别做。比如贩毒那样的事,你就千万不要沾边。”

钟铁龙说:“我知道,刘姐。”

刘夫人的亲戚嚷着打麻将,刘夫人回答“我就来”。钟铁龙一听这话,忙从包里拿出五万元,又拿出一只一万元的红包,一并放到书桌上。“刘姐,这五万元是你刘姐这个月的红利。这一万是过年我孝敬刘局和刘姐您的。我不晓得买什么东西好,还是您自己买吧。”

刘夫人不好意思道:“小钟,这怎么要得啊,老是收你的钱,我心里都有些不安了。”

钟铁龙说:“刘姐,我有今天,全靠您刘姐关照。”

刘夫人格格格一笑,“小钟,你太客气了。”

钟铁龙一走出刘副局长家就打南区分局李局长的手机,李局长在牌桌上,因为钟铁龙听见洗麻将的声音从耳机里像海浪样传来。钟铁龙说:“李局,你在哪里潇洒?”

李局长说:“在金圣大酒店打麻将。”

钟铁龙说:“我准备给你拜年。”

“明天吧,明天中午怎么样?”

“那明天中午我们吃中饭?”

李局长说:“行,你说在哪里?”

吉祥酒店的员工都回家过年了,要初八才来,钟铁龙便说:“就在金圣大酒店吧。”

李局长脸上有很多困意,因而猴脸灰暗,鼻头也没那么红了。李局长昨晚输了钱,他想赢回来,就没有人敢起身,因而打牌打到今天早上,要不是他掂记着中午与钟铁龙一起吃中饭,他可能会打到中午再“鸣锣收兵”。李局长简直就是个着一身警服的赌棍。他常自我慰藉说“公安也是人,也要玩”,指的就是打麻将。李局长只在南区他管辖的地盘上玩,金圣大酒店的棋牌室是他常光顾的场所,他在这里也有干股。他来了,那就是“爷”来了,没人不给他面子。钟铁龙与李局长握手,两人就进包房坐下了。钟铁龙点了几个高档菜,待服务员走开,钟铁龙便从包里拿出一个一万元的红包给李局长,李局长说了声“谢了”,就接了红包,把红包理直气壮地放进皮衣口袋,还拍了拍。钟铁龙看着这个长益市最厚颜无耻的男人问:“李局,手气怎么样昨天晚上打牌?”

李局长淡淡地回答:“不好,输了一千多。”

钟铁龙就笑,“跟些什么人打?他们敢赢你的钱?”

李局长看一眼钟铁龙,“几个老朋友,过去的同学。你又不打,你打就好了。”

钟铁龙想他跟李局长打那不等于是送钱?“我对打麻将一点兴趣都没有。”

李局长说:“还是不打麻将好,一打就是一个通宵,很费神和时间的。”

“我也是这样看。看你们打牌都觉得累。”

李局长递支烟给钟铁龙,自己叭地点燃,“我想戒麻将,但人家一喊,又想打。”

服务员端着菜走来了,两人就面对面地吃起来。钟铁龙端起啤酒杯,“李局,你是我的贵人,你帮了我很多,为我们永远是朋友干杯。”

李局长也举起啤酒杯,两人碰了下,碰出了清脆的一声玻璃响。

石小刚打钟铁龙的手机,“我回来了,刚下飞机。”

石小刚去了云南,随他老婆去云南过年。石小刚的岳父岳母都是中学教师,现在正是两位教师的寒假期间,他们就希望女儿在他们身边多呆些时日。石小刚自己回来了,留下了怀孕七个月的老婆。钟铁龙说:“我在金圣大酒店吃饭,你过来。”

石小刚就过来了。石小刚看见李局长就对李局长笑着,“李局,新年发财。”

李局说:“我有什么财发?你们发财、你们发财。”

石小刚还没吃饭,钟铁龙让服务员加了副碗筷,石小刚就狼吞虎咽地吃着。石小刚忽然盯一眼钟铁龙和李局长,说:“李局,我们开个赌场吧?我在云南时实在无聊就去了趟瑞丽,那里的赌场生意好得吓人。”

李局长盯着石小刚,“开赌场?那是政府明令禁止的,搞不得。”

石小刚说:“我们三个人开,李局,我们三一分成。我来搞,投资并不多。”

石小刚很有信心道:“就是买几台老虎机,买两个轮盘赌,订做两张押单双的桌子就行了。又不要好多钱,到澳门赌场转一圈回来,你就什么都会玩了,规矩也学到手了。我发现现在的人,都好赌,全民皆麻,打麻将就是赌博。但打麻将对于一些好赌的人来说,又不比纯粹赌博来钱来得快,也没有赌博来得刺激。”

钟铁龙望一眼李局长,“这要李局长表态才行。”

李局长摸摸自己的红鼻头,“这个态我不能表。”

石小刚说:“李局搞吧?有你局长罩着,还怕我们发不了财?”

李局长的手机响了,是他老婆打他的手机,李局长对老婆说:“我就回。”

李局长望一眼钟铁龙和石小刚,拿起钟铁龙送给他的一条软中华香烟,“我得走了,”他说,“我觉得你们还是要认真考虑一下,开赌场是政府明令禁止的,不要说我,就是市局刘副局长也不敢开这个口子。长益市是人民政府的长益市,开赌场是绝对不行的。”

钟铁龙和石小刚都起身送李局长,走出金圣大酒店的玻璃大门,见李局长伸手拦驶上来的的士,钟铁龙问李局长:“李局你的车呢?”

李局长说:“我那辆破车现在在修理厂治病,这几天我都是打的。”

钟铁龙想这个李局长还真是他的财神爷,自从李自强来南区分局当局长后,他的银元娱乐城生意就蒸蒸日上得不行,他忙把车钥匙掏给李局长,“我这辆车给你用。”

李局长偏过头来看着钟铁龙,脸上一喜,“给我用,你自己呢?”

钟铁龙说:“你不要管我,你局长过年应酬多,需要车用。你那辆破车早该退役了。”

李局长见钟铁龙为讨好他主动把本田雅阁给他用,就客气地拍了下钟铁龙的肩膀,大声说“谢了”,一转身,神气地向停车坪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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