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丨男人张谷英

2016-08-03 09:41:42 [来源:新湖南客户端] [责编:吴名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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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张谷英

文丨李颖

 

张谷英本是明朝一个男人的名字,三百年后,却将它交给了大地上一脉相承的山峦与流水,交给了无数无言的来者去者,交给了逝去和未来的光与阴,重新给了这片土地一个山谷般朴素的姓氏。几座旧院和无数黑瓦的背景里,剥蚀的长墙下鸡鸣犬吠。我就在这样的人间烟火中,以一个老农的习惯进入了张谷英遗下的村庄,祭祖、锄地,弯腰拾起一根稻穗,坐在门槛上打量这个祖祖父父的屋场。

长长的青色古瓦之下,祖先的神像端坐在堂屋的正中,满面肃穆与持重。我甚至看得见他嘴角一丝不易觉察的温暖笑意,注视着后人,永远介入了子子孙孙的日常生活。暗红的瓷器之上鲜红的祭果泛着新鲜的光泽,艾香袅袅传递着乡间植物的气息。斗笠和蓑衣早已挂上西墙,人们的神色间有一种难以表述的自得与自足。或许,只有他们才真正懂得家族、宗法和土地的秩序。

男人张谷英和村庄张谷英风干了太多往事。张谷英是智慧的,每一个生活片断都是张谷英建大屋场时想过的场景。在无数青灰的檐壁垒起之后,他能想见后世的悲与喜。牵一条牛走过田畴,像一幅油画一样经过张谷英的大屋场。这条斜斜的小径,鸡犬走过,老人孩子走过,出嫁的女儿忧伤而又甜蜜地走过。

绣楼是不堪回首的。绣楼尘封在大屋的顶层,蒙尘的黯淡的窗格下再也没有少女的温婉与嬉笑,没有美丽鲜活的容颜。从明代一直走来的少女们,怀着相同的憧憬生活在这个壁垒森严的家族里,望着天井上一线蓝蓝的天,在傍晚轻掩了她们羞涩的门。晨起的慵懒和梳妆,月夜的心跳和轻轻的脚步,这一切都已经逝去,绣楼成为少女们永远也回不去的一个梦,掩映了流传在民间的三月和爱情。

天井是亲人们连系最紧密的地方,从每间屋子里泼出来的水浇在那块青石板上,转眼就消逝了。天井收藏光线和雨丝,收藏往事和回忆,收藏着来者去者的脚印和梦魇,并从地下隐秘地流经。没有人告诉我它的流向,这是关于建筑的另一课程。在祖先的大屋深处,土地上沉积了二十多代人的疲倦、劳作,新婚的喜悦、分娩的挣扎和垂死的安宁,一切厚重与喘息都从天井那里消失得无影无踪。一个古铜色的老人坐在一间厢房,透过门缝的一线光亮看一卷沾满尘土的焦黄书页。书没有封面,记载着秦始皇统一度量衡的旧事。老人看得那么专注那么认真,他和书和那间昏暗的厢房都像从墓地里翻出来一样陈旧而沉寂,无声无息。我将门轻轻推开一些,这扇破旧的门发出久未开启的吱呀声,老人却头也不抬。我满怀敬畏离开老人,他手中的书始终没有翻动。张谷英的老人,您已坐了好久了吗?是从明代一直坐在这里看书的吗?

在风水和废墟之上,张谷英公墓色青青,祖先的青春刻在石板上,爱情如新,逝光复在,许多文字和叙述在这一丈墓地上隐约地记录了张谷英的来历和过往。作为一个村庄,它的辉煌一去不返,作为一个传奇人物的张谷英,他的风韵却在民间秘密地耳语般传播。

夜来了,我从沿溪而建的长廊返回,脚下的水流似有若无。在那一刻,我突然感到自己已被张谷英洗劫一空,将全部的爱情和灵魂从此掩埋在了这个村庄。也在那一刻,我终于看清,满天的星宿都是祖先为我掌起的灯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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