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时光书
一
我们行进在词语的旅途
碰到很多古人
他们都不做声。他们的声音
纷纷遁入书中
很多俗套的词语逼得我们发声
逼得我们产生无边的联想
比如，猪让我们想到猪圈
牛，我们会想到牛栏
同样，时光，它让我们想到
一本书。一旦打开
里面的汉字如青草遍布原野
只留下天头地角
留下思想的四肢和爱情的臀部
我们有幸跻身其中
而合上时，如混沌的黎明
雾的册页
远山静穆如书脊
隐约可见一排排
无数发出光亮的齐码钉
当时光合上
它的封面是雨后的天空
一碧如洗。此刻
我们隔河相望
王母年纪大了，这个老不死的
爱情主宰
西人丘比特的东方教母
刚刚吃下宇宙制药厂的
“黑洞”牌安眠片
早些年，她为牛郎织女
操碎了心
患上不可治愈的偏头痛，彻夜失眠
后来，一颗歪瓜裂枣的人造卫星
将织女拐骗到
银河系外的某一边陲省份
痴痴的牛郎，漫天寻找
不料在银河风光带附近的十字路口
被闯红灯的运载火箭
撞得不治身亡
二
高贵的王母，命贱如婢女
贱如光屁股的穷家孩子
贱如为所欲为的国王
贱如无法收拾残局的
上帝。贱如春草
贱如大平洋西岸亚洲东部
那些小学生的作业本
贱如池塘上从不停留的微风
但她有一双慧眼，总是不可救药地
被爱情击中，仿佛命运
逃不过苦难的箭矢
她再次看到，那颗蓝色星球上
奇异的气象，发生在那个春天
在她右脚第六个趾头的外侧
在一颗彗星的残余物与月亮的碎屑之间
流言纠结着传奇
诅咒暧昧着佳话
两条非比寻常的航线
两道优美的弧
两粒黑点。一对鸟的翅膀
两个梦的剧照
两片相同又不同的叶子
两条不似又相似的河流
一双茫茫划动的手臂
两颗被词语和时光
紧紧压制的心脏
两滴透明的雨水，长时间凝结在
梦想的檐角
越聚越大。后羿的鼠目
将它看成车轮
它依然悬在那根稻草上
不掉下来
王母，宇宙间第一等美丽女子
她不得不再次出手。多年前
她奋力划开银河
建立七夕革命根据地
围剿并击毙那无法无天的神话
这则典故早已被打入冷宫
她因此成为心狠手辣的
爱情暴君
啊，宇宙间绝无仅有的暴君
谁能理解你
丰功伟业背后深藏的玄机
有如阴森的地窨，它丰富的宝库
只给予能找到入口的人
谁来怜惜你
在浩浩太空被风云霜雪
活活摧残的美色
空背“王母”之名
并无一子一女
掌管雷电
却终身不嫁
生生将一副变幻莫测的威严
展示于奇丽的天庭
她不反对繁衍
她本是自然的化身
她从不变态
脑海里布满规律的森林
偏偏，她用吴刚的利斧
斫倒了爱情这棵大树
将背叛后羿而又思念凡间的嫦娥
纳为自己的宠妃
三
“爱情是一把火
将烧毁整个森林
唯一的灭火工具是
建立足够宽阔的隔离带
已经燃烧的让它烧完
未曾起火的让它永远冷却。”
王母宫殿的公告栏里
贴着这样的标语
它摘自王母内心的红头文件
摘自太空网络最为流行的帖子
摘自嫦娥的泪水、吴刚利斧豁口的边沿
摘自荒凉火星一座山岩下奇怪的脚印
摘自外星文明、史前遗迹以及无名氏作品
摘自爱因斯坦大脑空壳里的一缕回音
划开银河所引起的人类反响
让王母始料未及
人类的愚盲与狂躁
更让王母后悔莫及
深明真相的王母，她美丽无方的头颅
埋入痛苦的双掌
脑海浮现出模糊不清的人间图状
有了繁衍还不够吗
男人雄壮的山岗上有挺拔的乔木
女人阴柔的河流边有茂密的青草
为何要去追逐那引火自焚的爱情
有了肉体还不够吗
眼、耳、鼻、舌、身、意
检验合格，毫厘不爽
各项功能齐全，且有配套设备
为何要去培植那虚无飘渺的灵魂
有了庄稼还不够吗
谷物饱肚
蔬菜充腹
水果上长出更美的味蕾
为何要去吸纳那致命毒素的清芬
有了团队还不够吗
无穷宇宙，至今也只找到
这一颗蓝色星球的奇迹
只在这里，钻出一群猴子似的万物之灵
他们建立起由枪杆子、笔杆子、筷子与刀叉构成的社会
社会中有层出不穷的企业群体、慈善机构和文明单位
所有人都可以抱成团
一起就餐一起集会一起蹦跳一起流泪
所有人又只是一个人
亲近的身体打不开古老的城门
我看不到所谓另一半
你们怎么会如此为那另一半
黯然伤神
四
迷途的孩子，我冷若冰霜
却不能以威示人
我狠心阻绝
却不能以暴制人
我以身作则
却不能以德服人
你们又来了，闯入生活的禁区
不计后果，视周围的荆楱
如岁月绸缎上漂亮的织锦
将前面的悬崖看作
儿时游戏的一道沟坎
你们看不到爱情交叉路口长明的红灯
和伊甸园西厢新挖的陷阱
看不到命运的表情
和洪水般轰拥而至的怪异眼神
你们只看到那面上帝制造的
虚无之镜，高悬于天
欲望奔涌的河流深处
摇摆着苦难水草的迷离之影
暗黑如即将升起的夜色
你们只看到玫瑰花瓣
那是摇晃不定的火焰
是丧钟略显犹豫的鸣响
是即将熄灭的松软的灰烬
是正在被阴霾没收的云彩
好在，你们发现了时光之书
时光之书就是隔绝之书
就是抹杀之书和消亡之书
不需要再划开一条银河
你们不是看到了书吗
书，多好的工具啊
就把你们粘贴在时光之书中
同一页的两面
让你们相距咫尺
却永不能在心灵的房间相遇
可以握手、寒暄
可以坐在同一个会议室，互递眼风
可以一起去球馆打球
可以时常在电梯里碰见
那天，电梯里只有你们
只有你和他，他和你
宇宙的两个黑点，两道优美的弧
骤然近如雄鹰的锐目
凝视着同一事物，在你们的
茫然失措
与面面相觑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