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歌伴着红花开

2016-08-05 10:42:43 [来源:新湖南客户端] [责编:肖秀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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瑶歌伴着红花开

文丨余艳

 

说起如今92岁的湖南永州蓝山县荆竹瑶族乡的李玉财,他和赵石妹的“最美家庭”故事,得拉到近半个世纪前。

那是1969年十月的金秋夜,在离荆竹乡4公里的中南309大队队部一个简陋的会议室,李玉财、赵石妹这对有歌王歌后美誉的瑶族夫妇,被请到台中央。在自编自唱的瑶歌对唱中,他们胸前的红花,仿佛开得正红正艳。

女:世间好事忠和孝,天下良谋都有根。百样世事多帮衬,相亲相爱一家人。

男:六力文王学张公,汉瑶和顺大兴隆。国防事业山寨兴,齐心协力天下同。

那天,是我国第一颗原子弹爆炸成功五周年。五年前的罗布泊的荒漠里一声巨响震撼寰宇,我国打破了苏联的封锁,打破美国的核讹诈,让贫穷落后的祖国进入核能新时代。就是在1958年苏联撕毁合同撤走专家,中国人民背水一战、艰苦奋斗、自力更生找出多处的矿床后,相继把原子弹和氢弹送上了天。

发展原子能事业是中央的决策、开国领袖毛主席一锤定音的。李玉财最初知道这个“秘密”是1964年,一曲《汽车开到荆竹寨》的瑶族歌舞在全国获奖并引起轰动,说的就是国家将一条“天路”般的公路修进了瑶寨。当别人还不明白国家为何花那么大成本劈山开路、凿岩架桥,李玉财在帮先前勘探小分队带路时知道了,他祖祖辈辈穷得吃山喝风的瑶乡,却盛藏国防急需的铀矿。随着那条公路的开通——

一台台他们从未看见过的解放牌卡车开进了瑶寨;

一批批操各方口音的地质队员英姿勃发地挺进了大山。

李玉财最初结识的是来自河南的地质队员余首先。从此,不光他俩结下一辈子的缘,李玉财夫妇搭进性命为国防,成军民两地先进、瑶汉一家亲典型,是公认的为祖国神圣的核事业立下了不朽功劳……

这天,李玉财夫妇被地质队员们请来了。大家都认识这位,只要有需要,都习惯喊、也随时能喊到的瑶族兄弟;大家更熟悉他俩,把远离家乡和亲人的地质队员,慢慢带进瑶族村村寨寨的好人。在那种艰难困苦的环境里,瑶汉一家亲不是简单的互帮互撑,那是:危难时以命换心,日常间以情温心的——共克时艰。

一、两位瑶民,成了“原子能事业的尖兵”

刘少奇同志曾经说:“地质队是建设时期的游击队。”铀矿普查尤其如此。让余首先一生不忘的是第一次进大山。他们队在荆竹附近驻扎,队部叫大湾,在请当地瑶民担行李徒步进驻时,他,认识了李玉财。

作为原子能事业的尖兵,地质队员却大都从平原地带来,这里,不是狭窄的田埂就是陡峭的山崖,单车也只到此为止。再走就得担行李走几十里山路,高耸入云的山峰,壁陡万壑的深涧,林竹蔽日遮天——哎哟,脚脖子打着抖的处处险象环生。

此后,普查小队十天半月就要搬一次家,李玉财他们常常被请过来背扛肩挑,与地质队员风里雨里泡在一起。而在罗盘都打不准的崎岖和沟坎上,李玉财又一次次给地质队员带路,完成了多少急难险重的勘探任务,也在多少遇险环境下,凭着勇敢智慧和熟悉地形,化险为夷。

有一次在蓝山大麻乡附近作业时,余首先那组在茫茫的大山做完测线后,走不出壁陡水急的山涧,沿着山崖攀爬了很久,才找到一棵横在河面的大树渡过险境,此时早已是繁星满天,再绕过山崖已是筋疲力尽、方位难辨。

扎营驻地的领导和同志们见小分队还未返回心急如焚,上门请了李玉财。当提着马灯、打着手电在第二天天亮才找到迷路的勘探小组,余首先首先看到的是高大魁梧、手拿砍刀、脚蹬雨靴的李玉财。他浑身都湿透了,上下沾满了茅草泥巴,两手被荆棘划得血痕道道。一声“大哥……”两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李玉财从1963年开始给初进大山的地质队员带路,很受这些陌生的外乡人喜爱,不仅因他真诚善良、吃苦耐劳,熟悉地形、热心拼命,还有一个别人没有的强项——会唱瑶歌。这在当时连收音机都收不到电波、报纸书籍更是奢侈品的年代,劳累辛苦的间隙,有那么一处小娱乐真是娱心暖肺呀。

余首先老人曾在晚年回忆这段。

那是三人一组的小分队,李玉财那天带路,就让他们早早地完成了任务。在返回驻地前夕,小队员喊着:“你是歌王,来一段庆祝一下今天早收工?”李玉财二话没说,对着大山展开歌喉,还是互动的谜语歌:

“大哥楼上叫,二哥点火照,三哥扫地来,四哥吓出尿。”

实在是这些队员们常常能见的自然现象,却没一个人答出来。当歌王说出“雷、电、风、雨”时,几个人呀笑成一团。不甘心的小队员连忙催着:再唱,再唱。

“棋子多,棋盘大,只能看,不能下。”

——“星星”。爱下棋的小队员对此有悟性。谁知,李玉财再往下唱,大家都在开心娱乐中挠头抓瞎。

“妈穿青衣,儿穿龙袍。儿脱龙袍,和妈一样高。”

“坐也是坐,走也是坐;睡也是睡,走也是睡。”

这样一来二往,李玉财知道了,这些来自祖国南北东西的好儿郎用命找寻叫“铀矿”的东西有多重要。他也听说了,1959年,在一次全国地质积极分子代表大会上,陈毅元帅对大家说:“我这个外交部长讲话有没有力,就看你们啦。如果我身上还是绑着手榴弹,谁听你的;如果手里拿着原子弹,他能不听吗?”

随后,中国最高红色绝密“02”计划出台,全面向核工业进发,标志就定格在后来中国核工业辉煌史册上的“四个第一”——第一颗原子弹、第一颗氢弹、第一艘核潜艇和第一座核电站。而这一切,都是铀矿这原子能让古老的东方巨龙获得了生生不息、永续不竭的腾飞动力!对此,邓小平同志曾经说过:“如果六十年代以来中国没有原子弹、氢弹、没有发射卫星,中国就不能叫有重要影响的大国,就没有现在这样的国际地位。这些东西反映一个民族的能力,也是一个民族、一个国家兴旺发达的标志。”

最初的金属铀矿源是在1954年冬,地质学家在广西一个偏僻的山沟里发现的,这对当时新中国才成立五年,国际敌对势力对此极端仇视和恐慌,核威胁和核讹诈都接踵而来。毛主席和我国老一辈革命家下决心要造我们自己的核武器。而铀矿的发现,对新政权、新国威的建立和巩固,都无异于曙光初现。

李玉财呀,这位从旧社会走过来、在新社会成长的新瑶民,他要对得起党、对得起让他有好生活的毛主席。毛主席和全国人民想要的宝贝在我们山里,我也要成原子能事业的尖兵,拼出命去也要帮着多弄些“铀”宝贝来。

李玉财1923年出生在江华县湘江乡,父亲因参加红军在战争中英勇牺牲,母亲也在战乱中罹难。从十多岁起,他就独自一人背井离乡外出谋生,曾帮人做过杂活、贩过木材,靠吃“百家饭”长大。30年代,他沿着湘江源头的河流溯流而上来到蓝山县荆竹乡,从此翻

开了生活新的一页。

1950年,李玉财受聘到江华县木材公司当临时工,一干就是两年。后来,李玉财受组织委派回到荆竹参加土改运动,帮助家家户户分到田土。再后来,李玉财受聘到新成立的荆竹乡政府工作,组织农民组建农会,发展农业生产,之后又被派到江华县湘江乡担任了2年的农会主席……一路走来,他受党的教育、乡民的嘱托,也真想把家乡建设好。如今,家乡与国防事业紧紧捆在一起,一条新公路既能为国防又能为致富,他想起就浑身是劲。

还有,他有一个人人都夸的好阿妹,他的妻子人称“细妹”的歌后赵石妹。她可是最支持丈夫帮地质、为国防。通情达理、漂亮贤惠。两人啊,也是歌搭桥、舞牵线呢。

二、66年前,“细妹”“歌王”以歌相恋

直呼李玉财的妻子赵石妹为“细妹”,是对这位远近闻名的歌后的赞美。说起“细妹”,可有段古老的瑶族传说。

相传很久以前,有个瑶家阿妹叫细妹,噪音清甜,是远近闻名的歌手,只要她歌喉一开,百鸟就跟着她转。皇帝闻讯后,这不是驱鸟啄种的好办法?立刻降旨,让“细妹”带领瑶家阿哥阿妹在农历二月初一这天放声唱山歌,将鸟儿引进深山老林。那日,细妹真开喉了,鸟儿听到歌声,如痴如醉,半月不醒。待鸟儿醒来时,播下的种子已长成禾苗,群鸟爱吃的谷种保住了,那一年的瑶寨便大获丰收……这以后,每年的二月初一,就定成瑶族的“赶鸟节”。

荆竹乡山多岭阔,李玉财在这里靠帮人种树子、实施林地抚育为生。在荆竹一带,村民们在山上干活累了,总喜欢在歇脚的时候吆喝上几句山歌。李玉财在这里干了两年,耳濡目染,渐渐也学会了几首。上山刨土、植树、林间抚育全部都是体力活,李玉财日子过得很清苦。在他干活干累的时候,山歌就是他最好的伙伴。

那是66年前的1948年,瑶族传统热闹的 “赶鸟节”。李玉财邀伴青年男女上山对歌、赛歌。这个老实后生,心里早看上被人称“细妹”的、人美歌甜的小阿妹,她可是“坐歌堂”的名人。

“坐歌堂”是瑶乡特有的传统习俗,但凡有女儿出嫁,全家人早早就开始张罗,请上全村最会唱的歌手在家中唱上两天。经过千余年的发展,坐歌堂已演变成为瑶家女孩的成人礼。赵石妹歌艺超群,在荆竹一带颇受欢迎。只要有赵石妹出现的歌堂,都是由她担任领唱,可以连唱两天两夜不重调。听说赵石妹要开唱,许多乡邻都会特意从四面八方赶过来,围在一起欣赏、学唱,围观者足足有上百人。

今天对唱,李玉财就是奔“细妹”来的。当几个小后生把他推出来,站在前排的他就展喉开唱:

讲起唱歌我最爱,爬山越岭我也来。衣服没穿拿起走,煮饭不赢带米来。

另一山岗上的赵石妹也被人推出了人群,站在了对歌台:

你歌没有我歌多,我歌藏在湘江头。因为那年涨大水,歌书冲了九条河。

李玉财当然不会放过早盯上的阿妹,借机就唱起了情歌:

杉树抽条挎枝稀,竹子抽条好晒衣。筷子上桌成双对,哥妹抽条成夫妻。

谁知对面的阿妹有意不接话:

要我唱歌难起头,木匠难起八角楼。石匠难打石狮头,铁匠难打钓鱼钩……

原来,赵石妹早注意了了这位外乡后生,高大英俊,能干活、肯吃苦、人也好都没得说,可年龄大她十岁,不合适呀。虽然也有人说他俩般配,可赵石妹就是没把他放进视线里。她回唱:

一树好花伴墙栽,墙矮花高露出来,水不浸墙墙不倒,花不逢春不乱开。

一群瑶家后生怪李玉财心不诚、胆不大,后生干脆来个直直地吹捧:

昨夜一梦梦见妹,同床共枕面相挨,一觉醒来是个梦,眼泪沽沽扯被衫。

这倒好,把个歌王唱跑了。眼见着赵石妹离群躲闪,李玉财心里知道姑娘对他没有意,别提多失落。尽管后面还有姑娘对唱向他“抛歌”,小伙子再也没亮歌喉。

偏偏第二天中午,李玉财干活回家在路边歇脚,心中不快只想吼几句,发泄胸中闷气,可怎么都亮不开嗓。忽然,对面传来一阵悦耳的歌声,声音如铜铃般清脆,又带着瑶家女性特有的温柔婉转。循声望去,只见一名穿着瑶服的阿妹背着一捆柴向这边走来。

梁山伯来祝英台,二人死了共墓埋。共个香炉共碗水,共张红纸写灵牌。

李玉财躲到树后面,接过歌来就喊:

梁山伯来祝英台,生生死死跟妹来。生生死死跟妹去,莲花并蒂墓中开。

其实,赵石妹已经知道接歌的是谁,看李玉财神秘兮兮地凑

上前来和她打招呼,还一把接过她身后的祡,阿妹嫣然一笑,打趣地说:“你那破锣嗓子一开腔就知道是你,音不准来调不清。好了,有空来我家学歌吧,叫我家父来教你。”

本是变个法儿推脱的,李玉财却当了真,有空就去荆竹村赵石妹家学唱山歌。赵石妹的父亲生就一副好嗓子,见这个外乡来的小伙子虔诚学唱,人也长得高大俊朗,为人老实,做事勤快,就把脑子里的歌都教给了他。

在赵石妹父亲的指导下,李玉财唱山歌的水平迅速提高,渐渐成了荆竹一带有名的山

歌手。乡邻办喜庆家宴,总喜欢请李玉财和赵石妹上门唱上几首山歌庆祝。在乡亲们的眼里,

李玉财、赵石妹俨然是一对“歌王歌后”、“金童玉女”。李玉财趁机托媒人上门提亲,赵石妹的父母立即就同意了。在一段接触中,赵石妹也渐渐接受了这个后生,最后也就随了父母的愿。

1948年11月,李玉财和赵石妹在亲朋好友的祝福声中喜结连理。婚宴当天,十里八乡的阿哥阿妹举着火把、响着银铃来为他们新婚庆祝,大唱山歌,热闹非凡,许久在乡里都成为美谈。

婚礼仪式刚完,新郎新娘展开金口、拉开山歌阵势:

天上无云哪来雨,地上无雪哪来霜。蜂不采花哪来蜜,哥不连妹哪来双。

出门我俩共把伞,出汗我俩共手巾,木瓜结果共条茎,芭蕉结果共条心。

接下来是众乡亲和着、唱着,现编的瑶歌精彩绝伦,让人大饱耳福。难得的热闹,又让荆竹瑶寨呀,沸腾了:

大路好走需要伴,白马好骑需要鞍。金边也要银边配,芙蓉也要配牡丹。

花花手巾两头红,一头狮子一头龙,狮子要得龙相会,情郎要得妹相逢。

三、谁的肩上长的不是肉?

婚后,李玉财和赵石妹的家庭生活并非一帆风顺。当时普通农民没有自己的田土和山岭,每天帮富户种树、修山,忙上一天也只能赚取2斤米。

为了让上有老下有小的一家人填饱肚子,李玉财和赵石妹夫妻二人每天早出晚归,一起帮人种树、修山。家里的粮食不够,他们就到山上采野菜,把蕨根菜碾碎后做成蕨根粑粑充饥,才勉强解决了全家人的温饱问题。那十年呀,哪有心思唱歌,一肚子山歌快丢完了。

因把全部精力用在了做事赚钱养家糊口上,以至于婚后5年都没有生育小孩。解放后,国家慢慢好起来,一家人的生活状况逐渐得到改善,吃饭问题基本解决。1954年,大女儿李新凤的出生为全家人带来了欢乐。次年,儿子赵华忠也哇哇坠地。一双儿女的降临,使这个历经磨难的家庭拨云见日,带来满屋喜气。

夫妻俩这才有好心情再又对上山歌:

妹妹唱歌好声音,好比骏马戴驼铃,千里听见摇铃响,万里听到马蹄声。

赵石妹呀,也把沉在心里的好些话跟丈夫说。原来,几年都没生育孩子,她担心丈夫

起外心。独自在家不知流了多少泪,悄悄爬坡不知找了多少药。谁知,李玉财一个山歌就给她点了个破:

哥娶妹来不会丢,同到江边看水流。江边一道长流水,一年四季不断流。

再看看乖巧漂亮的大女儿,歌王转着弯来夸老婆:

乖儿生得真可爱,话音未到笑声来。眼像娘亲眉像月,口像樱桃花常开。

李玉财夫妇在荆竹,甚至在十里八寨都特有威望。不光是辈分高,更多的是热心肠、肯帮忙,自家又做得好,谁家有夫妻婆媳不和、邻村寨争斗,只要他俩出面,都给面子能缓解,继而在苦口婆心、真诚体贴下得以化解。

这一强项,李玉财也带到了他经常服务的地质队。大到救人救命,小到解难解急。对

好朋友余首先一家的帮撑,让现在80多的李乐群还挂在嘴上。

李乐群是余首先的妻子,也是地质队员,生了两个孩子后,就转到修理车间当会计。可那时工资收人不高,两边家里负担都挺重。一次,为一点家务小事两人吵得不可开交,还说要离婚。李玉财知道这事后,叫来妻子上门劝和。这次两人没开唱,而是搬出瑶家的理和节。

“金瓶在手银瓶在,银瓶在手落双双。二人饮了为婚酒,结了为婚一世妻。”

“当初细小不知事,年庚见长好连花。难为行毁操起意,装兴二人是一家。”

讲完道理,就办事实。李玉财点着男人说:四口之家,连口箱子都没有,难为女人心不安呀。这个我来办;你长年跑野外,半月才回一次家,今年这么冷,烤火的煤球都没有,家里能不急?这个也归我来办……第二天,李玉财背着山一样的木炭来了;没多久,他又挑一对板箱来了;最让那一家人感动的是,那一个冷天,李玉财扛着一根大杉木来了,身上那件夹衣哟早被汗水浸得透透湿,都能拧出水来。原来,地质队常年住着干打垒的土坯房,还一室一厨仅两间。李玉财说,帮你们搭个小厨房,腾出一间你再做个高低床,两个孩子一高一低睡踏实,也不用四人挤在一张床……

为妻的感动得直抹泪,为夫的直说使不得。你老兄扛这木头我心疼,来回一趟8公里。是啊,谁的肩上长的不是肉,谁的脚板天生是铁铸?瑶族兄弟一颗心,让这对夫妻记一生……

四、为国为民,患难夫妻你追我赶

要说李玉财夫妇倾心助力地质队,两个故事最惊心,也在地质队上下几乎人人皆知、广为传颂着。

那天,满头大汗急匆匆下山来的余首先敲开了李玉财的门:“大哥,我们同事被……被蛇咬了。”还没等他说完,李玉财叫上身边两瑶族乡亲就走

原来,一名地质队员在山里作业被毒蛇咬了,以为不要紧,简单用手帕勒住手腕,想把工作完成再回。中途顶不住疼痛,松了两次手帕,红肿就从手掌延伸到肘弯……待到李玉财他们赶到,这位同事已呼吸急促、脸色苍白。

李玉财赶到现场,伤者已走不动路。一看伤口,“不好,五步蛇牙印,剧毒。”只见他,果断地取出随身带的刀片,划开伤口,挤出毒血。还没等人反应过来,他的嘴已扑向伤口,一口一口地使劲吸出毒液。“大哥,你……”余首先想阻止已来不及,不久,毒液让他也嘴唇发紫,头晕目眩。但这位真诚的硬汉,只简单地在泉水边漱漱口,就站起来说:“他手臂已开始变色,神志更加不清。马上行动,背人下山,再担架抬去医院。”

那时,天已黑下来,又下起了大雨。余首先跟在后面为伤者撑伞,看着李玉财背着同事在蜿蜒崎岖的山路上艰难前行,一步一艰难呀。雨越下越大,人越背越沉。身,全湿透了,他干脆脱了雨衣背;鞋,陷泥泞里,他赤脚也往前走。几个地质队员呀,都感动得双眼模糊……余首先在眼泪流下时,在心里说:多好的瑶族老乡,一辈子的朋友啊……

幸亏对伤者没拖延处理、送的及时,这位地质队员在李玉财的救治下保住了性命。

从那以后,地质队员都在传着这个救人的故事,走进地质队,大家都发自内心地对他尊重,让李玉财更频繁地为地质队服务。

也从那以后,余首先和李玉财两家成了亲兄弟般的一家人。李玉财遇困难,余家倾其所有援助他们。每年过年,余首先总是派一双儿女去荆竹乡给李玉财拜年,稍去只有地质队才有的紧俏物质……

在李玉财为国防事业无私奉献的时候,能干的赵石妹正当着生产队长。她除了全力支持丈夫外,自己也在急难险重的情形下,组织生产队支援国防。

这年冬天,遭遇多年不遇的大暴雪。地质队是靠地方输送生活物资的,接下来的冰冻又让大雪封山足有一个月。那是几千人的地质总部,那些只会找矿、不产食物的他们吃什么?平日,他们累着,是为国家。眼下,他们饿着,就是我们的不是。赵石妹这天顶着寒风大雪,带领她的二生产队在一片菜地里唱起了瑶歌,那是她的“高音喇叭”。

手拿镰刀砍冰窝,挖出青菜几多萝。不怕汗水就成冰,绿菜青青救人急。

再把往日的劳动歌搬出来再唱着鼓劲:

“天天起得早,红薯包谷吃得饱。春来站一站,秋来冬来少餐饭。”

正这时,李玉财带着他的男人帮来助阵了。一对当年的歌王歌后聚在白雪皑皑的菜地里,拉开了对歌阵势:

砍兜杉树唱首歌,肚子饿了包谷和,口干岩边喝口水,扎排撑到衡阳河。

竹木行情还算好,换回银子起木屋。木屋起得方方正,一家老小合家欢。

这天,李玉财夫妇率领村民硬是把队里的大白菜、地窖里藏着的冬红薯,还有土豆、豌豆等食物,满满装了一大车送到频临断炊的地质队……

五、瑶族亲人胸膛里的那团火

1999年9月18日,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50周年之际,党中央、国务院、中央军委隆重表彰为我国“两弹一星”事业作出突出贡献的科技专家,表彰了所有参与研制“两弹一星”的有关人员。余首先心情激动地说:国家还这样记住了我们,值了。

已经退休的老余想起了当初的进山,那激情像干柴遇烈火一点就着的日子,也想起了生死与共的瑶族大哥李玉财。

一个人、一个队的命运和一个国家的四个奇迹如此紧密地联系在一起,在长达半个世纪的建设和发展历程中,309地质队一直就是国家核工业从无到有、从小到大、从弱到强的见证者、亲历者。

可老余惦记着:李玉财夫妇算不算这项伟大事业的亲历者?算,应该算!这对瑶族兄弟,不是尖兵却胜似尖兵。多少急重险难的时候,他都是冲在最前面。

这天,老余跟女儿先说起了赵石妹。

那年代,大家都管赵石妹叫赵队长。别看她长得清丽秀美,当歌后还名副其实,可你想不到的是,她犁田耙田样样能跟男同志媲美,是著名的能吃苦、霸得蛮的能干人。她当六年生产队长,正是309队工农、瑶汉关系最好的时候。

地质队的家属房大都是依山建的土坯房,当时的饮用水常常要化验,生怕铀矿有渗透造成地下水污染招标。赵石妹听说这事,知道后山的清泉水没有污染,她突然有了彻底解决这事的主意。说干就干,她组织人员扛来竹子,依据各家各户靠山路径的长短,硬是把一条条翠绿的竹管接到各家各户。当冰清玉洁的清泉水流进一家家缸中桶里,谁不是甜到心坎里、浸润到好梦里。

这天,赵石妹又带领队员耕种地处大湾那几片田地,修配车间的工人老大哥不仅帮他们修理好一批农具,中午还帮他们留出饭菜,热乎乎地吃了一顿“合家欢”。

饭后的赵石妹没有回家,她独自来到河中心,看着一条“阴阳水”,黑的那边是上游803工区流过来的洗矿水,清的这边是湘江源头流经的洁净水。岛中央只要横拦一个简易坝,河水就能改道,自动分流。多好的工人老大哥,不能让污染的水侵袭了他们的身体。

又是说干就干,她带领荆竹二队的全体社员,硬是奋战了一个月。那场景热火朝天,打夯的、挑石的,拌水泥、和泥沙。热闹的工地还不时有瑶歌响起。甜美的歌声是劳动的欢歌,也在打情骂俏中透出和美。

小妹做事莫称能,不会泥浆就要问。小弟不敢称师傅,苦活不是你洗被窝。

聋子哥哥你莫发气,小妹哪里没问你。才先问了三五遍,你耳朵装进裤裆里。

一片笑声中,309队的职工下班途中也插空去支援。那才是一曲民族团结的歌海,在那里,大家听到了赵队长的过往今天。

劈山造田,她手握钢钎;洪水来临,她跳进水流抢收割;集体猪场她最先办,生活改善还支援国防;扫盲班也是她操心,座椅板凳她亲自叫木工;带领村民挖蕨根度灾荒,烧木炭她硬是卖出个殷实年……

拦河坝终于修好了,一河成两半,污浊水沉默寡言地拐弯去。从此,一道清凌凌的河水,载着笑声、飘着歌声欢快地流向远方。

再说到李玉财,老余说起了另一段惊心动魄的记忆。

上世纪六十年代末,在靠近子良山区一个叫野猪岭的地方,地质队要紧急勘探。当地农民却说这山上有老虎,去年还把村里的小猪拖走了,你们千万不要上去。但那座山上有几条线路要跑,不能不去。于是队员们抱着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勇气上山去了。

可上山不久,就被李玉财追了上来。原来,他听说小分队要去野猪岭,那岭上到处都放有野猪夹子呀。前段,几个地质队员被野猪夹子夹伤脚,加上听说的老虎出没,自己熟悉山路,终归会好些。放心不下呀他就赶来了。还真是,没走一半路,就听到从森林深处传来一阵“沙沙沙——”的声音,看着肃静的老林骚动了,鸟都飞走了,大家以为真的要碰到老虎了,顿时毛骨悚然、紧张极了。可李玉财边安顿大家的情绪,边几串几串攀上一棵大树,居高临下他看清了:是野猪,有几百斤呢,带着小猪崽跑了。大家尽管虚惊一场,但想着只要有这位瑶族大哥,什么危险的路途都变得平坦了,心里多踏实啊。

就那一次,李玉财跟着跑了三天。每走一条道,总是他和砍刀先探路,他是把最危险的地段留给自己;每换一座山,总是他在高处静静听,他是万一有凶物也让自己挡。也是这次,他知道每个队员手里的伽玛辐射仪、戴着仪器的耳机,还有右手拿着仪器探管沿着图纸的路线慢慢前行。探管左右摆动,耳机里有“嘎嘎”声就是地下有异常,在本子上记下地点和反应强度,并用铁锤敲下一块岩石样品拿回去供专家和技术员分析研究。

后来的李玉财俨然也是一位棒棒的地质队员。

还是那次,李玉财知道粉尘对呼吸道的刺激和铀矿的放射性照射对人的危害。尤其进入富矿带,铀矿尘吸入肺内,在人的胸腔内照射,对身体的危害就更大。不少人就这样将健康献给了铀矿事业。李玉财后来的跟班,多少次在心里祷告:兄弟们,你们时时处处多防范;职业病,你离我的兄弟远点,再远点……

可是,他怎么都没想到,几年后,地质队搬离荆竹,竟是他和好朋友余首先的最后永别。

六、走向阳光,保护和传承瑶族文化

“乃住青山千万年,刀耕火种胜于田;斑裳花领常带着,唢呐长鼓庆丰年。”

1974年,309地质队搬离了大瑶山,进入老年的李玉财夫妇,从国防地质事业上“退”下来,专攻瑶族文化传承。

如今,李玉财夫妇俩早起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对上一阵瑶歌,温习情歌、字谜、古诗词和名人轶事。灵感闪现时,夫妇还即兴创作歌词。2014年,二人共同创作了50多首新瑶歌。该乡81岁的瑶歌手赵吉秀对我们说:“赵石妹领唱坐歌堂,连唱两天两夜不重调。不少人与李玉财对唱瑶歌,常常对着对着就搭不上腔。”

这些年,李玉财夫妇还为传承瑶歌奔走呼吁。他常在江华湘江一带瑶乡收集瑶歌,手持拐杖一步一滑,最多的一个月记录了22首瑶歌。在李玉财任县政协委员期间,他提出传承瑶歌的建议,得到县委、县政府高度重视。近年,李玉财夫妇走进蓝山、

江华、新田、宁远、桂阳、常宁等县的瑶寨,收集瑶歌近千首。

在家里开办瑶歌学堂,免费传授瑶歌、指导瑶歌创作,是李玉财夫妇又一重头戏。荆竹中心小学离他家只有20多米远,每天都有10来名孩子跟着李玉财夫妇学唱30分钟瑶歌。2015年,30岁的瑶族青年赵喜兰,在李玉财夫妇的悉心指导下,50多首瑶歌张口即来。在2014年蓝山县首届老年大学文艺调演晚会上,她凭一首自编的《瑶歌欢唱》获得优秀奖。

李玉财和赵石妹就势传承和保护瑶族传统文化,深受乡邻爱戴和信任。1978年,赵石妹被当选为荆竹大队第二生产队队长和蓝山县人大代表,李玉财也于1987年至1995年连任三届县政协委员。履职期间,他们积极为保护瑶族文化、改善瑶族同胞道路交通建言献策,引起了县委、政府的高度关注。

在李玉财夫妇的影响下,如今儿子赵华忠也加入了保护和传承瑶族文化的行列。创办了农民乐队,发展乐队成员7人,利用农闲时节在喜宴上为客人表演瑶歌、长鼓舞等瑶族传统节目,受到了乡邻的欢迎。李玉财夫妇还和儿子赵华忠一起,对传统瑶族山歌用文字记录保存,已整理瑶歌手稿近百首。

如今,青山绿水、物丰人和的荆竹瑶族乡总能看到一对老人:男的出门赶圩买菜行动自如;女的在家煮饭、操持家务,唱山歌仍是个高手。夫妻俩每天出门结伴而行,或拉着手,或搀扶着。一幅黄昏美景,成众人的效仿,给荆竹乡带来一片祥和。


尾声:


功勋章多像那朵大红花

时间到了2015年8月19日。这天,热闹的荆竹乡政府像刚搞完一场对歌会那么热闹。这时一辆小车开进来,不多久,一位文化女人径直走到李玉财、赵石妹老人面前。一声“李伯伯、赵阿姨”就哽咽着说不出话。好一会儿才说:“我是……小时候和哥哥年年去您们家拜年的——余首先的女儿。”两位老人目明耳聪地迎上前来:“余首先?啊呀,是燕子呀……爸爸妈妈还好吗?”

来人已泪水滚落:“爸爸已经走了八年了,是铀矿放射性职业病带走了他……”

李玉财已是老泪纵横,“老弟啊,当年我就担心这个,可你说你喜欢地质……”

“不,李伯伯,爸爸临走时说,你也是地质事业的功勋,这块‘功勋纪念章’,爸爸让我送给您。”

阳光下,一枚勋章别在92岁的老人胸前,红艳艳的,像半个世纪前他的好朋友为他带上的那朵大红花。

近处,有瑶歌唱起,那是歌后赵石妹开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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